现代文学史上女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
2014-04-29刘佳
刘佳
【摘 要】女性文学是整个文学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中国的女性文学发端于五四时期,短短的三十年现代文学却成就了一大批女作家,她们笔下的女性形象各不相同,一直在不断地演变,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命运和意识的觉醒过程,在不同的时代,她们有不同的人生命运。从中国的第一代女作家冰心、庐隐到第二代女作家丁玲、萧红再到第三代的张爱玲,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本文主要通过深入探讨这五位具有代表性的女作家的写作意识及她们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来管窥现代文学史上女性作家笔下女性形象的演变。
【关键词】冰心;丁玲;张爱玲;女性形象;女性意识
女性文学史不是一部断代史,从上古的人类起源神话《女娲补天》开始,从母性的角度揭示人类的起源,凸显了女性意识。但是进入封建社会后,中国妇女就被笼罩在男权社会制度和文化的阴影中,几千年的古代文学史上女性作家的作品保留下来的很少,似乎只有三国时期的女作家蔡琰与宋代的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名气盛大,其作品中女性意识之微弱也就不言而喻。
“五四”以来的现代文学史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年,却是中国女性文学史的真正开端,并达到鼎盛。如冰心、庐隐、冯沅君、丁玲等,她们用自己的笔来对抗男性本位文化与父权制社会,用自己的作品争夺自己的地位,写出女人的觉醒、反抗与崛起,表现了女性意识逐渐加强的过程。 一、中国女性意识朦胧的觉醒
“五四”时代是性别意识觉醒的时代,中国妇女解放运动蓬勃发展,许多女性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中,呼喊社会的变革、妇女的解放,追求女性独立,特别是婚姻的自主。冰心是中国五四时期登上文坛的著名女作家,在《秋风秋雨愁煞人》中,美丽好学的女学生英云怀着毕业后“牺牲自己服务社会”的远大理想设计着自己的未来,却被母亲强迫嫁给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姨母家做媳妇,无法实现理想。她不敢去参加毕业仪式,其实她内心十分想去,只是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绝望和丢人,觉得无脸打扰向隅满座的同学,她一个人坐在廊子下吁叹,成为夫家的摆设和玩具,最后女主人公只能在秋风秋雨愁煞中无奈地憔悴。英云对自己的生活千百个不愿意,内心惆怅至极,这篇作品对准的是中国男权文化,是冰心站在女性立场上对封建包办婚姻提出的质疑。冰心还以母爱的名义来写作,她歌颂母爱,从而凸显出她的女性意识。
创造社的女性作家却和冰心不同,她们笔下的女性形象大多是知识女性,描写她们追求、失望、苦闷、压抑等的新旧观念和情感理智的心灵冲突。
庐隐的文学是软弱的觉醒者的文学。第一代现代女性面对强大男权世界的生命无力感,对婚姻的迷惘、对人生哲理的困惑,对青春女性情谊的留恋,均是庐隐笔下“五四”女性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i在《海滨故人》中,当年在海滨过浪漫暑假的五位妙龄女生,都是接受新教育的时代新知识女性,都是很有抱负的人,于是她们五个就和其他同学筑起了高垒,但她们都得了哲学病,庐隐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了露莎这个女性形象,露莎表面清瘦,但内心却十分刚强,她脾气爽快,但心思极深,她与梓青在学识上的心灵交流,变为互相的爱恋,这也使她的哲学病更加重了,她变得多愁善感,爱哭爱笑,似乎不是那个宗莹嘴里的无情人了,但是露莎与其说是逃不出人间的束缚,不如说是走不出自己心里内在的桎梏,这导致她一直在感情的纠葛中挣扎。《象牙戒指》里张沁珠遵婚姻自主的理想爱上陪她由山西到北京上学的伍念秋,而伍却很长时间隐瞒了他有一妻二子的事实。后来曹子卿苦苦爱上沁珠,曹也是已婚者,这都给沁珠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沁珠知道感情被骗后,仅仅收到伍念秋妻子的一封哀求信便主动彻底撤离了。她无从打发对社会和男子的疑惧,她便反复推拒曹子卿,用狂放、自我作践来表明心曲,以致造成二人双亡,悲剧终于酿成。沁珠是个复杂的女性形象,她出生于旧营垒,要打破囚牢,又不自主地造就心的囚牢,把自己禁闭其中。她有思想拖累,她摆脱不掉伍念秋的阴影,她还有遗留下的旧的贞操洁癖,她对社会、对男性的自负感与负罪感并存,张沁珠是中国现代女性的祖母辈,她们有极深的新旧过度的性质,她的思想感情似新仍旧。
冯沅君极力要求抒写内心的感受,她从女性角度,大胆言说女性对纯真爱情的渴望和性爱欲求,她的《旅行》、《隔绝》、《慈母》等小说,歌颂大胆纯真的爱情,男女主人公可以不顾礼教的约束、无视世俗的眼光,为自己的爱情之旅进行壮烈的反叛出行,这是“五四”女性最有时代特点的“娜拉”姿态。她的女性意识大都表现在自由恋爱和封建包办婚姻冲突这一主题上。
二、自觉站在女性立场上向社会发起的挑战
中国第二代女作家群体涌现于20世纪30年代。丁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其重要的一位第二代女作家,她以性爱的角度写出了女性的性騷动与性苦闷。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最大的特点就是孤傲,她们不是完美的,却让人感到特别真实,这些女性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丁玲本身是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女人,以及她本人的生活经历和影响。其处女作《梦珂》中,梦珂的形象是美丽、傲慢又充满悲剧的。梦珂开始便露出一股傲气,她的叛逆性表现在:她看不起那个矮胖胖的“红鼻子先生”,因为这位先生是学校的教员,却没有积极帮助人的热情。梦珂从第八教室把那个受辱的模特儿挤出了人丛,因为她看不惯这里的众多同学,她高傲脱俗而周围的同学麻木、没有同情心,只会观看热闹、笑话,所以她十分厌恶学校的生活,最后离开了学校。到了姑母家里,表哥表嫂们的生活奢侈、无聊、猥亵,每天只是听戏、看电影,吃酒、下棋,她们对人虚情假意,只是玩弄,在梦珂看来,她们有如妖狞般的心术。梦珂自尊心强,卓然超群,而且有自己的巴黎梦。在姑母家,她遇见了澹明,她拒绝他,因为他太轻浮了,她爱表哥,但当她看见表哥晓淞和一个妓女在一起的时候,失望至极,最终又离开姑母家,成了电影明星琳琅。她虽然没找到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又明显表露出不同常人的叛逆性。丁玲笔下的她变得如此悲惨。从性别立场和女性意识、女性视角来写作,使丁玲不同于其他的女作家,她笔下的女性充满了叛逆色彩,不断地追求灵与肉的统一,却无法实现,从而造成了新的苦闷,她写性欲、爱欲,正是通过这些描写来向传统社会、男权社会发起挑战。如《莎菲女士的日记》里,莎菲正是这个代表着丁玲女性意识极其强烈的典型女性形象,苇弟忠诚老实并且十分爱她,但她却看不起苇弟,认为苇弟不了解她,没有男性的魅力,于是她百般捉弄苇弟。她深爱着华侨凌吉士,因为凌吉士有漂亮的外表、潇洒的风度,能引起她的性躁动,她对凌吉士的爱揭示了初觉醒女人身上那种看重满足生理欲望情绪化的缺陷,虽然这是她对世俗世界的挑战。但她又看不起凌吉士美丽外表下隐藏的卑劣灵魂,最后痛苦地离开了他。莎菲无法实现灵肉结合的爱情,使她迷失在自己心灵的城堡中,最终却只能到西山坐以待毙,以死亡来完成一世激情的行走,也落得一个悲剧的下场。
萧红的一生是悲惨的,她的经历复杂,对爱情婚姻的体验特别深。她笔下女性悲剧的原因是其永远走不出男性的阴影,在《生死场》中,王婆、月英、金枝都是萧红塑造的悲惨妇女形象,金枝是萧红寄予深切同情的重要人物。这个农家少女所追求的爱情的欢乐是与不幸同时到来的,她爱成业,她以一种越轨的方式与成业相恋,到野地里约会,怀孕,她这种做法只是一种生理本能的表现,也是对世俗的挑战,但也表现了女性的蒙昧,金枝最后还是怕遭到世俗的蔑视硬和成业结了婚。成业只是凭男性的本能爱金枝,不尊重金枝,当成业生气的时候便干脆将小金枝(金枝的女儿)摔死。从成业身上揭示了男性的野蛮、粗暴和兽性。金枝失去了女儿,十年后变成了寡妇,她到哈尔滨去谋生,又受尽了凌辱而归。作品着重地表现了金枝身为女性的不幸,她的青春与爱情受到男性粗暴的对待。
《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原本是个健康、活泼、大方的姑娘,她坐姿笔直,走路快,但这些优点却在愚昧守旧的呼兰河人眼里是没规矩,不像话,她婆婆打她,就因为她行动举止不够娴雅,一点都不像父权制下的女人,她婆婆认为打她能够使她变得柔顺,每次打完她之后就用冷水浇醒她。每当团圆媳妇病的时候,她们给她请巫、跳大神、烧香,用滚烫的开水当众给她洗澡,百般折磨,团圆媳妇精神崩溃,差不多半条命没了,但她们以为团圆媳妇病还没好,继续折腾,一边还十分心疼花出去的钱,以为自己对媳妇太好了,其他人也劝说不能这样对媳妇好,虽然有时候也同情,但思维的中心还是妇道的规范。呼兰河的人已经愚昧到了令人怵目惊心的地步,小团圆媳妇生存在这样可怕的环境中,就已经注定了她必死的可怜命运,就是这种集体无意识导致了小团圆媳妇惨死的悲剧。萧红通过小团圆媳妇的悲剧来向男权制社会发起挑战。
三、对现代化大都会旧式妇女灵魂的剖析
和前边的两代女作家相比,张爱玲生活的时代更比她的前辈艰难。她走上文坛时,中国已处于乱世。首先是歷史的转型,即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化,这种转化在大都会表现的更为强烈,金钱主宰一切,这给没有经济独立的中国妇女带来更大的威胁,何况三四十年代国内的政治动荡和外族的侵略,把作家和都市的女性一下推到生存的风口浪尖上。一直生活在洋场社会的张爱玲,把目光就投射到洋场都市社会的女性身上,尤其是旧式没落家庭中落寞孤寂的青年女性和金钱文化下变成“人肉”商品的女性。她笔下的女性有的洋化了,有的陈旧、腐化,她们不顾一切地追求物质利益直至酿成悲剧,张爱玲极力挖掘这些妇女身上的缺陷。
张爱玲在写女性的时候,表现出她解构男性霸权的女性意识,如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一向在男人眼中红玫瑰象征情人的王娇蕊,是放荡的,不能娶回家的,反而成了贤妻良母,而白玫瑰象征“圣洁”的妻子孟烟鹂则成了“坏女人”,这恰好反讽了男性以自我中心的性压迫霸权文化。孟烟鹂是宗法父权对女性长期实行的经济封锁和文化压抑下的牺牲品,她在经济上不能独立,人格上不能完善,无法摆脱传统桎梏的因袭重负,她十分软弱。她屈辱而被动地处于劣势的婚恋状态。她最后与“背有点佝偻,脸色苍黄,脑后有几个疤”的裁缝私通,由贤淑贞净向“下贱放浪”的转变,是男权压抑下的变态,使丈夫佟振保大为震惊。张爱玲笔下的变态女人刻画得最入木三分的要数《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她带着黄金的枷锁,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最后落得美丑同归的下场,七巧变态近狂,机关算尽,最后仅有的母子亲情也消失尽了,自己也成了金钱下的一个罪恶。从某种意义上说,七巧是值得同情的,她最初被迫纳入了金钱的枷锁中,她最终的变态纯粹是客观环境所造成的。她来自下层社会,在上流社会里,为了维护自身的独立和尊严,不得不处处防范他人,最初失望于亲情,继而失望于爱情。她的心理日被扭曲、变形,人性日益错位,从一个受害者摇身变成伤人者,这样可悲的女人只有张爱玲才能塑造出来。《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为了钱和物质生活的享受,不惜将自己卖于“交际”,变成“造钱”的工具以取悦于并不爱她的丈夫;她与乔琪乔之间没有爱情,乔对她就像对其他的女孩子一样,只是一种玩弄的态度,并不想和她结婚,也谈不上爱,微龙起初只是觉得乔琪乔有吸引力,而后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自卑的爱,这种爱完全是缘于乔不爱她。过习惯了香港奢华的生活,微龙不愿再回到上海,她对小范围的生活充满了恐惧,她于是就想和乔结婚,并为了嫁给他而出卖自己的身体赚钱。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拖向黑暗之中。她是张爱玲笔下的被物化了的一个可怜的女人。
从五四初期女作家笔下的女性苦难命运,有为追求个性解放、人格独立而叛逆家庭的女性英雄,还有走不出去和走出旧营垒彷徨迷惘的女性,到追求灵肉结合的苦闷女性,再到愚昧而悲惨的女性,直至为了获得生存上的经济保障,殚精竭虑,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所有的人生愿望已无奈地退却到甘愿做男人附庸的地步的女人,这些女性形象的不断演变,成为现代文学史上女性形象的一道风景线。
注释:
i庐隐:《曼丽》代表作序言,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第12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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