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夏天
2014-04-29庞灼
■庞灼
忙碌的夏天
■庞灼
夏天是忙碌的。夏天之所以忙碌,是夏天要收麦。收麦是从夏至开始,夏至一过,村民们就开始忙碌。四野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天是忙碌的,地是忙碌的。天之所以忙碌,天要出太阳,要吹风,要下雨,要打雷,要闪电。太阳要升起来,要落下去,月亮要缺要圆,云彩一会飘过来一会又飘过去。地忙碌是地上的小麦黄了,麦浪在滚动,收割机在轰轰响。人在忙,牲畜在忙,机械在忙,田野里在忙,打麦场上在忙。村路上也忙,忙得人欢马叫,车水马龙。忙得一塌糊涂,夜以继日。忙得不可开交,心无旁骛,忙得汗水纷飞,疲惫不堪;忙得哭爹叫娘,怨天尤人。忙得顾不上吃饭,顾不上睡觉,顾不上洗脸。男人忙,女人忙,大人忙,娃们也忙。谁都清楚收麦是抢黄天,不忙,天下冰雹怎么办?不忙,天要是刮风怎么办?不忙,天要是连阴怎么办?不忙,成熟的麦子落在地里怎么办?大家清楚,只要夏天的麦子丰收了,一年的口粮就不成问题。农民们一年到头想的就是粮食,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怎么活?因此,大家再忙碌再累,谁也没有怨言。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谁也不会放任自流,撒手不管。进城打工的回来了,在机关上班的回来了,学生娃们放假了,就连住医院的病号也回家了。
农民们种一茬麦子不容易。头一年秋天种上,第二年夏天才能收割。这过程至少有几十道工序。要耕地,地要耕两遍。要施肥,要播种,要镇压,要拌种,要打农药,要收割,要运输,要打碾,要扬场,要晾晒,要装包或装囤子,这才算完事。这只是人要过的关,小麦不知还要经过多少考验。可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才一路顺利过关。首先要过旱关、虫关、冻关、病关、涝关,还要斩六将:条锈病、麦芽虫、红蜘蛛等等,这都不是些省油灯。
小麦和人一样活得很不容易,好不容易夺来大丰收,夏收无疑就是龙口夺食。龙是什么,龙就是老天爷派来在人嘴里夺食的,它给你刮一场大风,下一场暴雨,下一日冰雹,农民们一年辛辛苦苦就会毁于一旦。不忙碌行吗?就是忙死也不敢有半点懈怠!
可是,再忙碌的夏天,村口照样也有闲人。一个是退休的老县长,他蹲在城里不享清福,说在农村空气好,住在原先的老宅子里。另一个是我二叔,儿子是工头,把他骗进城里住,他偷着跑回来想种地,可儿子将地全部租给了别人,他无事可干,闲得无聊。老县长一闲就满村子转,他背着双手,穿一双布鞋,手里拿一个长长的汉烟锅满村子转。他辈分高,谁见了都叫他县长爷。老县长在村里闲转的时候宣扬,他要寻找几样东西,至于什么东西他没有说明,于是他就行走在村里的大路上,行走在田地里,行走在庄户家的宅院里,行走在打麦场上,行走在收割机旁,行走在庄户人家的窑洞里,仓库里,牲口圈里,牛圈里,驴圈里,马圈里,狗窝里,行走在村里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一个角落里,每一家每一户。老县长行走得渴了,东家讨一碗水,西家讨一瓶果啤;老县长行走得累了,坐在杏树底下吃杏子,村人们和老县长开玩笑说,你不是吃空气吗,怎么还吃杏子?老县长笑而不语。村人们说,县长爷,你到底寻啥吗?老县长还是笑而不答。村人们又说,县长爷肯定是在寻找空气,老县长这才开口说话,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悲观的表情,神情很沮丧,很失落。老县长终于说出了他苦苦寻找的实情。他说:“全村子我没有找见一把割麦子的镰刀,没有找见一个碌础,没有找见一把连枷,没有找见一个拾牛粪的笊篱。这些东西都哪里去了?”村人们笑而不答。老县长说,我回到村子里住,一是喜欢这里的空气,二是在夏天的时候能见到镰刀、碌础、连枷和碾麦时孩子们拾牛粪的小笊篱。村人们还是笑而不答。老县长发了火说,你们怎么不说话?村人们这才说,我们无话可说,尊敬的空气县长大人!
另外一个闲人我的二叔他不在城里住老家,是因为在城里他听不见爱听的声音。他到底爱听什么声音?村人们和他在一块几十年,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儿子把他骗进城他才告诉大家。村人们疑惑,这农村里到底有什么好听的声音,好听的声音不都在城里吗?我二叔也是笑而不答。他不像老县长背着手在村里走,他是骑着儿子给他买的电动自行车在行走。相同的是他也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他是在村子里寻找,除过老县长,看再有没有闲人。寻找的结果是没有,全村没有一个闲人,都在忙。这夏天真的忙碌。天在忙,地在忙,人在忙,连牲畜牛羊都在忙。树上的知了忙着在叫,鸟忙着在唱歌,蚂蚱也唱,蝴蝶在飞,苍蝇乱窜,蚂蚁在搬家,蜘蛛在结网,蜜蜂在采花,蚊子在嗡嗡,公鸡在打鸣,母鸡在下蛋,老鼠在偷吃,狗在叫,猪在哼哼,肥猪哼哼,瘦猪也哼哼。驴子在啃脖子,牛在反刍,马在放屁,骡子在撩蹄子,羊在山坡啃草。马蜂在屋檐下结了一个很大的巢。山鸡在草丛里乘凉,野兔在窝里给儿子喂奶。天上飞机在飞,地上汽车在跑,电冰箱也发出嗡嗡的响声。我二叔转了一天,最后自言自语地说,妈妈的,啥都是忙的,就我老汉是闲的。我二叔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一闲就得病。于是他就去给人家帮忙。村人们说,你老叔我们可雇佣不起,现在一个小工一天都要挣一百元工钱,你帮我干一天就等于我少收了一百斤小麦,这可划不来!我二叔说,我不要钱,白干活还不行吗?村人们说,这也不行,你没看我们这么忙谁给你做饭,谁招待你?我二叔说,我不吃饭,不喝水,不要你们招待!村人还说,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行,万一你干活得了什么急症,你这不是害我们吗?我二叔说,我没有病。身体刚强着呢。村人们说,再刚强也不行,不怕一万,单怕万一,现在的人命价你知道多少钱,五六十万。你存心让我们倾家荡产吗?我二叔被呛得半晌无语,过了约有一个时辰才说,除了老县长,就我一个闲人,我无聊。村人们说,有一样东西闲着,你去给它作伴。我二叔不解,村人们回答:电视机,一年四季只有夏天收麦的时候电视机是闲的!我二叔哑然发笑说,我不爱看电视,我要给你们帮忙,我能扬场!村人们无论如何劝不住我二叔。最后几个年轻后生只好将我二叔绑架起来,让他坐在村里的一棵大槐树底下,将腿和手用绳子绑了起来,委屈你一下,大叔!我二叔不服,挣扎着,扭曲着身子企图挣脱开来,嘴里骂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狗日的这是犯法!这时老县长从这里路过,惊问:你们这是干什么?村人们说出缘故,老县长哈哈大笑说,那你们把我也绑了吧!村人们先是一怔,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老县长说,来呀,让我也试一试被人绑住的感觉,快动手!村人们说,绑就绑,反正你现在又不是县长了,谁怕谁?七手八脚地就将老县长绑了起来。和我二叔背靠背绑在大杏树上。
知了还在鸣叫,收割机还在轰鸣,夏天还在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