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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斯塔科维奇密码(三)
—— 第三弦乐四重奏 op.73

2014-04-25文/王

音乐生活 2014年10期
关键词:肖斯塔科维奇四重奏弦乐

文/王 晶

肖斯塔科维奇密码(三)
—— 第三弦乐四重奏 op.73

文/王 晶

作于战争年代的《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成就了肖斯塔科维奇。这种成就一方面在于那部作品契合了那个特别的时代,反映了苏联人民英勇的反抗精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在作品中,肖斯塔科维奇用音符勾勒出一种强有力的诅咒鬼神般的强力意志,以一种纯粹的交响形式产生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精神力量。自此,肖斯塔科维奇成了苏联音乐最核心的代表人物,他的名字可以同斯特拉文斯基、巴托克、勋伯格、兴德米特等大师们并驾齐驱,而此时的作曲家,刚进入他人生的第36个年头,正步入创作的黄金时期。

战争即将结束,人民期盼听到作曲家的新作,希望看到作曲家在交响曲这一领域能取得更辉煌的成就。1943年的11月,肖斯塔科维奇推出了他的《第八交响曲》,两年后又推出了《第九交响曲》。肖氏“战争交响”系列的四部作品由此完结:从描写战前阴云的《第六交响》到陈述战争前期惨烈抗争的《第七交响》、战争后期的《第八交响》直至战后反思的《第九交响》。这些作品足以证明肖斯塔科维奇在交响曲体裁的创作上已经达到了世界级大师的水准。

同时在四重奏体裁的领域内,肖斯塔科维奇也继续着他的创作尝试。与对交响曲体裁的熟稔不同,肖氏早期的五首弦乐四重奏更多呈现出的是作曲家对四重奏这一体裁形式的吸收消化和实验性创作。在其中作曲家考虑更多的是纯粹的音乐技艺与结构层次的东西。因此,从第一号弦乐四重奏的古典结构到第二号弦乐四重奏的套曲结构,作曲家开始其实验的历程。而在接下来的3、4、5三部四重奏作品中,肖斯塔科维奇的四重奏创作进入了第二个分期,他将针对作品的结构、音乐语言以及表述内容等方面进行另一轮新的尝试。这种尝试性写作直到第六号四重奏完成,此后作曲家才停止实验,并真正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四重奏语汇,开始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独特的创作观念。

肖斯塔科维奇四重奏创作的第二个时期是第3、4、5四重奏。这一时间段主要横跨1946至1952年。1943年创作的《第八交响曲》与1945年创作的《第九交响曲》可以看做是这一系列四重奏作品的创作源头。《第八交响曲》这部五乐章的大型交响作品在首演之后并未立刻被人们理解与接受。在作品发表时,作曲家曾就乐曲内容发表过声明:“想要正确叙述交响曲的内容是非常困难的,如果要用简短的文字来表明《第八交响曲》的内容与其根本思想,我想就是‘人生是快乐的’,亦即阴霾晦暗的东西即将全部消失,美丽的人生真正开始……”然而现实情况是,《第八交响曲》却采用大量的慢板乐章,这种反常规的做法引起了听众们的异议,更多针对这部作品意义的解读是:作品意在表现战争的苦难与在心头盘旋的忧郁与恐惧——黑暗战胜了光明。而同时专业同行们则认为这部作品使用了过于复杂和抽象的音乐语言。与之前《第七交响曲》的明快清晰相比,这部《第八交响曲》显然有些偏离轨道。

而随后的《第九交响曲》则偏离得更甚。交响曲中的“第九”编号自贝多芬起就成为这一体裁集大成的象征。任何交响曲作曲家,当他想要跨越“第九”的门槛时,都需要面临巨大的挑战。在战争胜利的时代背景下,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九交响曲》自然被人们赋予了更多期许。人们希望肖斯塔科维奇能创作出一部媲美贝九的宏大交响作品,以此歌颂伟大的卫国战争胜利,向祖国献礼。苏联官方尤其希望将这部作品塑造成一个典型的政治文化符号进行宣传。然而肖斯塔科维奇却以一部“小交响曲”的形式破灭了这种期望。五个乐章(四五乐章连续演奏)的作品更像一部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清新自然但松散随意的“嬉游曲”作品。至于肖斯塔科维奇为何如此创作,伏尔科夫的《见证》一书中提到,肖斯塔科维奇谈及《第九交响曲》时说:“我并没有写作斯大林赞歌的意愿。”《第九交响曲》的“清新短小”显然与作品首演时被官方宣传的“我们伟大的胜利凯歌”意念远远背离。这部作品更多的是作曲家意图消解交响曲宏大意义指向的同时,对自己之前创作技巧的一次总结。于是在1946年的夏天,官方对这部作品的评价已经变为“胡闹,无常,不足取的音乐”,“晦暗,完全缺乏思想信念的作品。”又一场针对作曲家的批评正在酝酿,而就在这年冬天,作曲家的《F大调第三弦乐四重奏》op.73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小音乐厅首演了。

我们从《第三弦乐四重奏》之中可以看到太多上文提到的第八、第九交响曲的影子。同样沿用五乐章的结构模式。同样采用减速式的速度设计。似乎作曲家希望在这部四重奏中将交响曲中未能完全表露的意念进一步陈述完全。第一乐章以小快板的速度开篇,采用标准的奏鸣曲式,主副部动机叠合再现的结构形式进行陈述。这一乐章的风格是完全新古典主义式的,在风格上与《第九交响曲》一脉相承。主部主题中的二度音程波动动机正是借用自《第八交响曲》第一乐章最主要的动机形态,只不过性格从《第八交响曲》中的沉重肃穆变为清新无邪,活泼开朗。副部动机同音反复与分解和弦的动机则与《第九交响曲》第一乐章的主题动机类似。由此,在《第三弦乐四重奏》的第一乐章中可以看到两部交响曲主题动机的融合发展。第一乐章的主题是同质性的,并不具备奏鸣曲快板乐章的动力性特质,因此这一乐章让人感觉更像是“引子”或是“前奏曲”,对未来的一切完全没有预示。

第二乐章完全颠覆了第一乐章构建的美好幻象,整个乐章采用了缩减结构的复三部五部曲式。以一段中速的谐谑曲呈现出乖戾的形象。乐章开始处中提琴奏出的顽固音型同样可以在《第八交响曲》中寻得原型——这一动机音型与《第八交响曲》第三乐章开头的机械音型十分类似。这一偏执的音调在调性不断游移的情况下执拗进行,同时上方配合陈述出调性同样不稳定的扭曲舞蹈主题。因为上方主题与下方顽固音型在调性上无法达成一致,继而产生强烈的不协调感,但却在统一舞蹈节奏下被强行捏合到一起,显得十分荒诞。中部轻柔的和弦齐奏稍微缓解了这种不协调感,但无法达到真正的解决。在一次次的再现中,主题逐渐缩减直至整个乐章结束,将不协调带入第三乐章。第三乐章与第二乐章相生而出。第二乐章的不协调是“因”,第三乐章的暴虐冲击是“果”。在一个并不长大的复三部结构中,通过干涩的敲击和弦与急速波动的旋律相互交替承继释放第二乐章长时间不协调所积蓄的能量。在第三乐章的中段出现了类似民间歌曲的旋律,但在动力性织体的压制下,旋律的陈述同样变得扭曲。

在经历了第二、三乐章快速的舞蹈性陈述后,第四乐章出现宣叙调式的慢板。这一乐章采用类似帕萨卡里亚式的主题变奏形式。但并非严格的固定低音变奏形式,而是主题六次自由变奏的展开陈述。这一乐章的整体写法与《第八交响曲》的第四乐章相似,均以葬礼进行曲节奏动机为主要核心发展要素。但这一乐章中的葬礼主题相较于《第八交响曲》更为立体,在葬礼节奏背景的进行上,加入高音哀婉旋律的应和,从而更具深度。

在葬礼进行曲陈述完毕后,末乐章以一个中板速度的双副部倒装再现的奏鸣曲式进行陈述。主部主题与两个副部主题分别由第一、二、三乐章主要主题材料变形而来:主部主题曲折进行的态势与第一乐章主部主题类似,但不再是清新明快的旋律。副部第一主题的圆舞曲风格与第二主题的律动式发展则来自第二乐章与第三乐章的主题变形,但与之前两乐章的急躁暴烈不同,此处的两主题都趋向舒缓,由此前三乐章间存在的巨大的对比性在这一乐章的三主题交错中趋向缓和。作品的展开部分以主部主题的复调式发展构成,突然插入第四乐章葬礼的音调,随后是三主题的倒装再现,全曲随即在默然中结束。

虽然《第三弦乐四重奏》采用了五个乐章的写作方式,但根据主题分布仍旧可以将作品划分为四个阶段(如图表)。而透过这四阶段的划分,或许我们可以更清楚地触及这部作品想要表达的意义所在:第一乐章与第二、三乐章形成速度及情绪上的鲜明对比。第一乐章是未经世事的天真幻象,是对欢乐的描述。第二乐章扭曲与不协和突然插入,继而形成暴虐的打击。而在打击过后在第四乐章呈现为死亡与伤痛,第五乐章是最后的融合,是对一切过往的回忆。在回忆中欢乐不再清晰,暴虐也不再刺激。只有伤痛依旧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图表:

因为这部作品与《第八交响曲》之间存在太多类似。因此完全可以将对《第八交响曲》的解读借用于这部作品,继而形成类似的意义诠释。如阿兰·乔治就完全将作曲家对《第八交响曲》的解读挪用过来解释这部作品:“生活是美好的,所有这些黑暗和丑恶都将消失。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将获得胜利。”而相比之下,井上赖丰的评价似乎更为妥帖,他认为此曲是“从青春的喜悦经过不安与苦

难到达冷静成熟的阶段。”或许,我们可以跳出“战争与和平”的宏大视野,尝试将这部作品与作曲家自身的经历相勾连:在距离1936年的大批判十年后,肖斯塔科维奇在这部作品中第一次吐露心声,青春的幻想在集权打击下形成巨大的伤痛,而十年后,那伤痛也不过幻化为末乐章中偶起波澜的小插曲,一切似乎都过去了。只有从首尾主题的变化中,我们才能知道究竟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1946年的冬天,这部作品首演,作曲家借由此曲暗自吐露心声,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但此时集权机器已然再次启动。国家机器对文艺界的“审判”在这个夏天已经开始,对其《第九交响曲》的批评不过是零星的旁敲侧击。在这场“审判”中,左琴科、阿赫玛托娃等一大批文人遭受灭顶之灾。而到了1948年2月,“审判”之锤终于又一次落到了肖斯塔科维奇头上,第二次民众判决的风暴即将向他袭来。

(责任编辑 张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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