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革命音乐的先驱连载（二）

★文／乔书田

中国革命音乐的先驱连载（二）

★文／乔书田

1935年吕骥在上海

1937年吕骥（左初到延安）

湖南第一师范的音乐老师邱望湘（即邱文藻），是“春蜂乐会”（6）的主要成员之一，有着深厚的音乐修养和出众的创作才能。他与钱君匋、陈啸空合作出版的《摘花》和《金梦》两本歌集，半数以上是他的作品。他还在著名的商务印书馆出版过带钢琴伴奏谱的儿童歌剧《天鹅》。这些作品都深受学生们的喜欢。

邱望湘的主要教职并不在湖南第一师范，而是在长沙著名的“岳云中学”艺术专修科。岳云中学在湖南开一代新风，率先实行男女同校，并极力提倡体、音、美全面发展。丁玲、杨开慧等都是该校的毕业生。

邱望湘在教学活动中，传授的大多是西方先进的音乐知识，教唱的也都是一些西方著名音乐家的作品。课堂上，他坚持用世界通用的五线谱授课，并向学生们讲授简单的《和声学》知识。这对一些非艺术专修科的学生来说，是十分难得的。展青在邱老师影响下，对音乐有了更深的感悟和偏爱。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展青来到岳云中学，拜访邱望湘老师。他刚走进校门，就听到从“艺术专修科”的教室里传来的钢琴声。寻着琴声走过去，发现邱老师正在给一位学生上钢琴课。他站在窗前，悄悄地作了一次旁听生。

休息时，邱老师发现展青来了，便把他领进教室，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得意门生贺楷（贺绿汀的原名）。从此，吕、贺二人相识，开始了长达七十多年的诤友之交。

同年秋，展青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合唱队，在邱望湘老师指挥下，练唱德国作曲家G ·F·亨德尔（1685—1759）和奥地利作曲家F·J·海顿（1732—1809）等人的四部合唱曲，每周练习一次。展青浑厚嘹亮的男高音歌喉和表现出来的良好乐感，得到了邱老师的表扬：“努力吧，将来你在声乐上会有很好的发展。”

湖南第一师范，集聚着一批在“五四”新浪潮中涌现出来的文学家，国文老师赵景深就是其中之一。他经常向学生们推荐一些进步书刊，如文学研究会创办的《小说月报》和新出版的鲁迅、叶圣陶等人的小说集等。

他还与陈子展、汪馥泉老师共同编辑出版进步刊物《野火》（7），针砭时弊，提倡新风。展青在赵景深老师影响下，开始接受“五四”以来新文化的熏陶。

1924年春，兴师广东的北伐革命军，胜利开进湖南。10月，又进入湖北，很快占领汉口、汉阳，接着，又攻克武昌，两湖地区相继成立了总工会、农会，革命形势迅猛发展。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各校开始公开宣传马列主义。湖南第一师范的共产党人、公民课老师李维汉，开始向学生们系统讲授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展青第一次接触到列宁的著作，感到很新鲜，加之李维汉老师深入浅出的讲解，使他对资本主义的特征、帝国主义的性质、历史地位等，有了初步的认识。

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长沙市的群众集会活动逐渐多了起来。然而，长沙第一师范的青年团组织，并不是积极组织学生去参加群众集会，而是在校园里开展一种叫做“游艺会”的活动，排练黎锦晖先生创作的儿童歌舞剧，演给同学们看。初露演唱才能的王人美，经常在剧中扮演主要角色。

出色的表演，很受同学们欢迎，一时成了能歌善舞的小明星。展青经常看他们的演出，演到精彩处，还为他们鼓掌叫好。可是，参加了几次群众集会以后，感觉就不同了。他觉得青年团组织的活动，与当前的形势很不合拍。许多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都在与黑暗势力作斗争，都在流血牺牲，可他们却在校园里搞这些不合时宜的娱乐活动。他不再参加他们的活动了，有时还指责他们几句，说几句风凉话。这引起了青年团组织的极大不满，说他是捣乱分子，并警告他：“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恰在这时，接到姑妈来信，说要分家，要他速回湘潭。他随即返回了湘潭。

处理完家事，正要返回长沙时，老同学邓荃阻止了他，说：“你不能回长沙了，学校正在通缉你，还是先到武汉二姐处躲躲吧。”

他接受了邓荃的建议，乘湘江上的小火轮先到长沙，上岸后，立即转乘去武汉的轮船，去了武昌，投奔了在“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做医务工作的二姐吕静。他发现，王人美的二姐王明夏也在“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工作，两个二姐还同住在一个宿舍里，关系十分密切。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叛变了革命，在上海肆意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很快，白色恐怖遍及江、浙、皖、闽、两广等地。此时的武汉，以国民党左派自居的汪精卫，还打着国民革命的旗号，坚持着与共产党的“合作”。一时回不了长沙、又看不清未来形势的展青，求学心切，很想报考二姐所在的“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可是，学校已经停止招生，无奈，只好先找份工作，安顿下来。二姐求王明夏帮忙，王明夏说：“我给在总政治部工作的二哥写封信，让小弟去找他，看能不能在总政治部为他想想办法。”

“五一”节前夕，展青拿着王明夏的信，来到中央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找到王明夏的二哥王人路。王人路看了信后，说，“‘五一’节快到了，你能不能写一篇关于‘五一’的文告，拿来看看，工作问题……接下来再说。”

展青答应了，很快写出了一篇《“五一”告人民书》，交给了王人路。

王人路看后，觉得不错，于是，在总政治部为他谋到了一个见习秘书的职务，穿上了革命军的军服。

可是，还没等他把见习秘书的板凳坐热，5月21日，“马日事变”发生了。湖南反动头目、三十五军军长何健，指使麾下的独立33团团长许克祥（8），突袭长沙的总工会、农会，捕杀共产党人、国民党左派和革命群众百余人，两湖地区的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只有见习资格的展青，率先遭到了解职，离开了总政治部。在二姐劝导下，返回了湘潭。

在湘潭，老同学邓荃见到他穿着一身革命军的军服回来了，大吃一惊：“你怎么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回来了？现在到处在抓人，多危险啊。”他说：“这样坐火车可以不花钱呐。”

邓荃劝他赶紧脱下军服，介绍他到一所乡村小学去教书，暂避风险。

祸不单行。7月中旬，在湖北黄冈县一所中学做音乐教员的大姐吕明，不幸病逝。接到二姐的来信后，他又急速返回武昌，与二姐一起去了黄冈。处理完 大姐的后事，再回到武汉时，汪精卫也公开宣布与共产党决裂。此时的武汉，是反革命叛乱加上痢疾、伤寒大流行，天灾人祸遍布武汉三镇。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别说安身立命，就是找个混饭吃的地方，亦属白日做梦。

一天，心事重重的展青在街上闲逛，无意中邂逅了长沙读书时的老同学张庚和另外一位陌生人。张庚介绍说：“这是我的同事丽尼先生。”原来，他们就在武汉市总工会工作，迫于形势，已经辞职，准备到上海去报考刚刚组建的“劳动大学”。展青闻知，兴奋不已，当即决定与他们同行。

老朋新友相会，多日的烦恼忧伤一扫而光。当晚，他们在马路边的小吃摊上，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夜宵。一盏汽灯，挂于摊头，蚊虫小咬带着肆虐武汉三镇的疫菌，萦绕四周。展青最开心，吃得也最多，结果，吃了不洁食物，第二天上吐下泻，高烧骤起。在武昌服用两天中药后，不见好转，只好听从二姐的安排，住院治疗。结果，失去了与张庚、丽尼同行的机会。直到9月，身体才渐康复，便匆匆告别二姐，踏上了开往上海的客轮。当他走出十六铺码头，披着濛濛秋雨赶到在江湾的劳动大学时，天已黄昏。张庚、丽尼热情地接待了他，在本已十分狭小的宿舍里，加了一张折叠床，让他挤住下来。

劳动大学，是在比利时政府决定退还“庚子赔款”、但要求中国政府必须用这笔退款建立一所像比利时劳动大学一样的学校的条件下，用“庚子赔款”组建的。当时国民政府的农矿部长易培基出任校长。学校分大学部、中学部。大学部下设工学院、农学院和社会学院。

1928年夏，展青报考“劳大”农学院但未被录取，只好进了预备班。

劳动大学与其他国立大学相比，有着很大的特殊性和复杂性。由于国民革命的失败，一些对现状不满、有着独立精神、又彷徨无措的小知识分子都云集到了这里。此时，社会上盛行无政府主义，劳动大学的大部分教师和学生都崇尚无政府主义。学生中又有许多共产党员和党的追随者，这部分学生思想活跃，能量很大，在校园里组织起各种文学社团和研究小组，出版墙报，油印刊物，宣传进步思想。爱好戏剧的学生还组织起剧社，排演田汉根据法国作家梅里美的小说改编的同名话剧《卡门》、日本剧作家的《婴儿杀戮》和易卜生的《娜拉》等剧目。张庚就是剧社的积极分子之一。

此时的学校经常被左倾思潮笼罩着，令校方十分恼火。

这时，展青在陈子展老师的推荐下，经常与张庚一起，到田汉领导的“南国社”和“南国艺术学院”去观看他们排演的进步话剧，深受其影响。

在学习外语的过程中，又阅读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的著作。展青的思想开始与无政府主义渐行渐远……

很快，他对劳动大学预备班的课程失去了兴趣，开始天天逃课，跑到繁华的南京路上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他经常去的是一家外商开办的名字叫“谋得利”的琴行，因为那里有许多新出版的欧洲古典歌曲和钢琴曲谱，像德国作曲家L ·V·贝多芬（1770—1827）的钢琴小品《致爱丽丝》，奥地利作曲家F·舒伯特（1797—1828）的《冬日的旅行》《天鹅之恋》，还有德国作曲家R·舒曼（1810—1856）的《诗人之恋》，F·门德尔松（1809—1847）的《无词歌》等。每次去，他都要少吃一顿中午饭，来回步行两段路，省下钱来买上一本便宜的或减价处理的乐谱。

然而，他常常囊中羞涩，连吃午饭的钱都没有，无奈，只好站在那里翻看，一翻就是一整天。日子久了，有些乐谱他都背了下来。

外国歌曲那些动听的旋律，让他格外陶醉，十分着迷。可是，每次走出琴行，回到现实中，又感到这些东西与中国的现实相距太遥远，与他的生活状态很不协调。为了满足自己精神上的需求，他开始自己写歌了。自己写歌，有个好处，心里怎么想的，就可以怎么写，想抒发什么样的情绪，可以尽情地抒发。

开始，他自己写词，写来写去，觉得力不从心，就从一些古代诗词或一些翻译诗歌中去寻找“知己”。时间不长，他就写出了不少习作。不过，随写随丢，大多没有保留下来。现在所能见到的，只有根据李延年的诗谱写的《北方有佳人》和根据贯云石的词谱写的《落梅风》、根据波斯（伊朗旧称）诗人欧玛尔·海亚姆的诗集《鲁拜集》（9）中的第21首谱写的歌曲。

在循序渐进的写作中，他感到自己驾驭音乐的能力实在有限，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萌生了拜师求学的想法，想报考“上海国立音乐院”学习作曲，想成为一名像邱望湘老师那样的音乐家。

(待续)

（6）春蜂乐会：1925年，由钱君匋联合上海艺术（专科）师范学校时的老同学陈啸空、邱望湘、沈秉廉等发起组建的以研究歌曲题材、推进歌曲创作为宗旨的音乐组织。1926年起，曾每月在张锡琛、周建人主编的《新女性》上发表一首他们创作的抒情歌曲，后编成《摘花》、《金梦》两本歌集，由开明书店出版发行。

（7）《野火》：1925年出版的进步刊物，赵景深、陈子展、汪馥泉主编。因抨击湖南省政府秘书长傅某的劣迹，受到无理查处，仅出两期，被迫停刊。

（8）2005年6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人民音乐家吕骥传》说，“1927年5月21日，驻长沙的国民革命军三十五师一个团的团长许克祥，在湖南豪绅、地主等反革命势力的支持下叛变”。有误。准确历史是驻长沙的“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不是“三十五 师”。许克祥是该军独立33团的团长（相当于师一级的编制），地主出身。革命军进入湖南，父亲在家乡被斗，一直心怀不满。 说他“叛变”，也不准确，他从来就没有革命过。

（9）《鲁拜集》：波斯（伊朗旧称）古典四行诗集。鲁拜，即波斯语“四行诗”的意思。类似我国的《诗经》。内容大多以探讨人生价值和意义有关，认为人生是有限的，宇宙是无限的，反对彼世说。诗歌语言朴实，凝炼晓畅。作者海亚姆既是诗人，又是数学家，天文学家。24岁被国王任命为天官。1857年，《鲁拜集》第一次出版发行以来，欧洲先后出版了30多种英译本、16种法译本、12种德译本，以及其它多种语言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