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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袭与创新:景德镇近代陶瓷教育研究

2014-04-24孔铮桢

陶瓷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制瓷学堂景德镇

孔铮桢

(景德镇陶瓷学院陶瓷美术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403)

沿袭与创新:景德镇近代陶瓷教育研究

孔铮桢

(景德镇陶瓷学院陶瓷美术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403)

通过梳理景德镇近代陶瓷教育的发展脉络,总结出师徒传承制在古代陶瓷技艺的传授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思想文化、生产方式和经济模式等现实条件发生改变之后,这种教育模式势必会为更先进的学校教育取代,不过,这种取代并不是对传统教育模式的全盘否定,而是在沿袭的基础上创造出更科学、更有序、更务实的教育体系,这种沿袭与创新实际上正是景德镇陶瓷教育民族性特征的一种具体呈现。

近代陶瓷教育;师徒制;学堂;民族性

在景德镇悠久的制瓷历史中,有两件事值得关注:第一是由众多陶瓷从业人员创造出来的陶瓷文化艺术之发展历程;第二则是制瓷技艺传授模式之转变经过。

传统的制瓷技艺传授分为父子传承制与师徒传承制两种,直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两种技艺传承模式自始至终是景德镇制瓷技术延续的根本途径。

目前,包括徐镇寿、杨剑君在内的学者对景德镇近代陶瓷教育进行了一定的研究,另有一些学堂式教育的亲历者所写的回忆性文章,在这些文献中无不对景德镇近代学堂式教育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认为这种教育模式先进而科学,符合历史发展的需要,是用以取代技艺传承制的不二之选。但是,就目前景德镇地区的瓷业发展状况来看,延续自近代学堂式的陶瓷教育模式固然存在于高等陶瓷教育机构中,但在高等学府之外,传承制,尤其是师徒传承制的模式依然广泛地存在。这一现象势必引起反思:传承制与学校式教育模式在瓷业发展的过程中其实并无孰优孰劣之分。源自西方的学校式教育方法有其科学性与技术性结合的优点,但传承制也因其门槛低、教学关系直接、利益收效快等诸多优势而在景德镇这一传统陶瓷产区占有无法取代的地位。这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教学模式以共存的状态为景德镇近现代陶瓷产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是景德镇陶瓷教育民族性特征的一种具体呈现。

一、景德镇近代学堂式陶瓷教育发展史

在景德镇千余年的制瓷历史中,传承制教学模式一向是传统制瓷技艺得以延续与发展的唯一途径,但是,当中国民众在侵略与压迫下广泛地接触到西方文明以后,传承制教学模式开始受到一部分人的质疑,这些人多为知识分子,正如林语堂说:“1900年……西方的观念也正从根本上猛烈震撼着这个(清)王朝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一如其他的文化变革时期,起领先带头作用的是知识分子。”[1]这些知识分子通常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对西方文明持接纳的态度,而且,他们普遍希望通过学习西方的先进文明与技术手段来改变中国的落后面貌。比如,创办了景德镇陶业人员养成所的杜重远“……1911年……考取奉天省立两级师范……1918年,以官费留学日本,考入日本仙台高等工业学校,专攻窑业……1923年冬……杜重远倡办的肇兴窑业公司,不同于中国其他工厂,也许他早读过欧文的空想社会主义,便学欧文办纺纱厂的精神,办他的肇兴窑业公司,用的是新的生产方式和新的管理办法,他便成为名噪一时的新实业家。”[2]此外,兴办了江西省立陶业学校的张浩“之父亲在清末时官居一品……1910年决定东渡日本留学(为江西省第一批赴日本之留学生)……在东京选择了入‘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即东京工业大学)的窑业系……(他认识到)欲振兴工业,当以工业革命救国为目的。终于将历史悠久、举世盛名之中国陶瓷器产品,从只知所以然之经验制作方法,改用科学方法,彻底革新改良,并创立学校培育专门科技人才,推广而发扬光大。”[3]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景德镇地区陆续成立了多个学堂式制瓷教育机构,其发展历程如图1。

从图1中可以看出,自1915年开始,景德镇才出现了“癸卯学制”①癸卯学制:1902年,张百熙拟出《钦定学堂章程》,人称“壬寅学制”,但由于学制本身不够完备,在当时没有实行。1904年,张之洞、张百熙和荣庆在“壬寅学制”的基础上合订了《奏定学堂章程》。这是中国第一个经正式颁布后曾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的学制,这个学制通常称为“癸卯学制”。杨剑君,《论清末民初景德镇的学校陶瓷艺术教育》,硕士研究生论文,2005年6月。中所定“高等小学堂”与“中学堂”两个级别的制瓷技艺培养机构,可是,在1910年,江西饶州瓷厂鄱阳高门分厂厂内便已兴办了后来对景德镇学堂式教育模式产生重大影响的“中国陶业学堂”,虽然同年景德镇设有陶业学堂分校,但此时该分校仅用以作为鄱阳本校学生实习教学基地,直至1915年,景德镇分校才可单独招生,至1924年又恢复为时名“省立窑业学校”的中国陶业学堂之实习教学分校。其发展脉络如图2。

对于中国陶业学堂未于景德镇创办的现象,黄炎培在1914年便解释为:“景德镇之制瓷者,以则守成法不可改,而复于一经改良,将立被淘汰而无所啖饭,势且出于合群抵制之一途,成为景德镇学校陶瓷艺术教育的先声。”②这句话究竟是黄炎培所说还是康达之语目前仍有争议,铁源、溪明、杨剑君以及编于1988年的《景德镇市教育志》都认为此语当为黄炎培1914年《考查教育日记》中所言,但《景德镇文史资料》第九辑第166页中认为是康达所说,疑为陈海澄回忆时的误差。这说明,由于传统的制瓷模式在景德镇已传承千年,因此,当西方的现代科学教育模式出现之后,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尤显激烈,根深蒂固的行帮制与传承制很难快速而彻底地被新模式取代。不过,年轻一代通常对新事物具有强烈的好奇心与尝试兴趣,因此,新式学堂教育正是为这些制瓷业中的新生力量提供了一种较师徒传承制更为新颖、更为活泼、更为自由且更为广泛的教育模式,从而受到年青人与知识分子阶层的推崇。

图1 景德镇学堂式制瓷教育机构演变历史Fig.1 Evolution of Jingdezhen ceramic education institutions

图2 中国陶业学堂办校历史演变(1910-1934)Fig.2 Evolution of Chinese ceramic schools (1910~1934)

二、景德镇陶瓷教育模式的确立及其环境因素

(一)新式教育模式的产生机制及具体表现

(1)社会思潮的变革与进步对陶瓷教育模式的影响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的科学与文化对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尤其是当他们以先进的武器迫使中国政府不得不在政治与经济上委曲求全时,中国的部分有识之士开始希望通过学习西方的科学与文化、技术,从而达到重树民族尊严、重建民族形象的目的,如魏源早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编写《海国图志》时便于序言中说:“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4]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早期的陶瓷学堂更倾向于培养多学科交叉的综合型陶瓷人才。例如:“(景德镇陶业人员)养成所分设陶瓷总论、陶瓷分论、筑窑、图画、汇色、工场调查等陶瓷工艺方面的课程,并设有一个陶瓷实验工厂;此外,还设有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公司法、法制等学课;又开办了英文、俄文、日文选修课。……以上教学课程的丰富内容,显示出养成所不仅要培养一批陶瓷工艺技术方面的专业人才,还将培养一批陶瓷工艺品出口、与国外往来的业务人才,以此来振兴我国陶瓷工艺技术,促进陶瓷产销,提高国际声誉,抵制列强的经济侵略。”[5]换言之,持“兴业救国”主张的进步人士已认识到,陶瓷生产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商品交易,而制瓷技艺的传承也不仅仅是单纯的“技术”训练,在新思想的影响下,陶瓷产业被赋予了“救国自强”的意义,因此,早期学堂式教育便呈现出与传统师徒制截然不同的办学宗旨、办学方法与课程安排等内容。

从史料中,可以看出早期学堂式陶瓷教育的办学宗旨已与传统教育有所不同。传统师徒制是建立在中国传统的农耕经济环境下,为了谋得求生手段,一部分无田或少田的景德镇及周边地区农民会选择拜师学习制瓷技艺,其目的仅为谋生。但早期学堂式教育的创办者在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后,却会以创办实业学校为办学目的,这是因为,在1912年,教育部颁布的教育宗旨中明确指出以道德教育为主,实利教育和军国民教育为辅的方针,其中,时任教育总长的蔡元培对实利教育的解释为:“实利主义之教育,以人民生计为普通教育之中间,其主张最力者,以至普通学术,悉寓于树艺、烹饪、裁缝及金、木、土工之中。”[6]而此时的景德镇制瓷业:“正现衰败,虽有千年制瓷历史,但是固步自封,停滞不前,却不知近百年来国外陶瓷工艺突飞猛进,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这里乍看起来,高大林立的烟囱有一百多座,很象一个工业区;但到街里一看,却没有一家像样的工厂,而是数不清的各色各样的作坊。各行各业都有把头,封建的行规陋习,也就是基尔特(作者注:即工会)的生产关系。把头操纵一切。还有家族世袭,技术传媳妇不传姑娘。粉碎瓷用矿石,靠的是水碓,制坯工具是辘轳,另外就是两只手。晒干靠太阳。施釉、彩画、装窑、出窑、包装都是手工。一个花瓶,一把茶壶,不能由一家作坊最后完成,你有窑须请‘把桩’的去管理,他专门负责看火。每家作坊只有一二个长期工,有活临时雇工计件干……这样的生产关系和生产方式不改变,景德镇怎么能前进呢?据此,杜重远向江西省政府提出了振兴景德镇的计划和措施,以便实现他的抱负,恢复China的美名。”[7]由此可以看出,在当时的社会形势下,以知识分子为代表的群体已经开始认识到技艺教育的重要性,他们摒弃了以往对“技”的蔑视,转而希望仿效西方,普及技巧训练,并将之套用于机械化生产模式中,从而达成“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愿望。这种思潮在杜重远阐述其创办景德镇陶业人员养成所初衷时得到了鲜明的呈现:“民国二十三年(一九三四年)的秋季,江西当局邀我商量改良陶瓷的计划,我条陈了二点:一、在九江设立一个新式的瓷厂(即办光大瓷厂),专事仿造舶来品以资抵制;二、在景德镇设立一个陶业管理局,改良手工业,藉复昔日的繁荣。……想到训练人才的问题,呈请省府创办一个陶业人员养成所,名额八十,规定一年毕业,前后在赣、沪两处招考学生,于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春季开始授课。”[8]所以,在这一时期创办的新式陶瓷教育学堂自然会在办学宗旨上对这种新思想有所呼应,比如:“陶业人员养成所开学以后,管理局又举办了几个夜校式的工人训练所,招收景德镇的陶业工人入学,由养成所的同学任训练员,目的是培养陶瓷工人的文化技术,提高陶瓷工人队伍的素质,逐渐形成一支改良陶瓷工业的基本队伍。”[9]中国陶业学堂则早以培养“明白学理,精进技术之人才,以改良陶业也”[10]为办学宗旨。

同时,早期学堂的主办者还通过学习西方近代教育的模式,设立了新的办学方法和招生范围。传统的师徒制没有固定的学制时间,通常在三到五年之间,但能否按时出师则存在很多人为因素,同时,师傅在招徒时还有着严格的地域限制,比如景德镇琢器行中在招收徒弟时规定“只收本地人,外籍的除安徽籍外,一律不带,以免技术外流。都昌人学琢器手艺的也不少,但只收利坯、雕削和草鞋帮(及打杂工),做坯手艺不传都昌人。”[11]而早期学堂在这些方面则与传统师徒制截然不同,例如:江西省立乙种工业学校设有饰瓷科与成瓷科两个专业,学制三年,面向安徽、浙江、江西省内招收初小毕业生;景德镇陶业人员养成所第一批学员则是从全国各地招收的五十多名进步青年,大多是《新生》周刊的读者,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根据陶业人员养成所第一届学院潘炯乐的回忆:“(陶业养成所第一次招生,在上海)录取的考生共有三十余人……养成所在南昌及景德镇也招收了一批学生……加上我们上海去的学生,共有八十人左右。”[12]对于首次招生的情况,王雷在回忆中也说道:“从全国各地招收了五十多名进步青年……在江西省和景德镇本地也招收了三十余名有志于瓷业改革的进步青年。他(杜重远)想借此实现陶行知的工读教育和欧文的救世生产理想。”[13]

(2)生产方式改进后对陶瓷教育模式提出的新要求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国陶瓷产业在受到西方大机器生产方式的影响后发生了重大的变革。由于机器被引入陶瓷生产过程,因此,一些传统的制瓷技术开始面临革新的局面,比如,窑内测温工具的改良使得“把桩师傅”的重要性有所降低,而花纸技术的出现则使得饰瓷行业中有了批量化、标准化的要求。机器与现代科学使得原本神秘莫测、人力难以完全掌握的景德镇传统制瓷行业逐渐转型为现代工业的重要门类,所以,一些以传统教学方法培养出来的陶瓷从业人员必须接受新型的技艺培训,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对他们提出了更高、更全面的要求,只有采用西方的新型学堂式科学与艺术综合的教育形式才能够达到这种要求。

因此,早期学堂的教学方式亦与传承制教学模式有所不同。传统师徒制通常由一位师傅单独授艺于徒弟,因此,徒弟所学技艺之门类完全取决于他的师傅。在景德镇,由于分工合作制度盛行已久,故而,技艺分类极为细化与严格,所谓“画者,止学画而不学染;染者,止学染而不学画,所以一其手而不分其心。”[14]这种教学方式固然因其针对性强、实践经验丰富而具有一定的优势,但是却不符合二十世纪初知识分子对“通才式”教育的希冀,因此,早期学堂式教育在教学方式上进行了大幅度改良,这主要表现在课程设置与师资安排两个方面:以陶业人员养成所为例(见表1)③表1是根据王雷、潘炯乐发表于《景德镇文史资料》第二辑中的文章统计整理所得。,在第一期学员的回忆记录中表明,该校课程的设置层次鲜明、类别多样,任课教师或有海外留学背景,掌握有西方先进的科学制瓷知识,或本身即为陶瓷世家传人,具有高超的制瓷技术,可为学生提供多样的学习内容;在景德镇乙种工业学校内,亦有张浩、邹如圭、舒信伟、张继南、汪璠、戴亮侪、邹俊章等人任教,并开设国学基础、陶瓷技能、陶瓷化学、陶瓷美术等多类课程,以建立校办实习工厂的方式培养学生的理论与实际操作能力。

表1Tab.1

(3)经济模式激变后引起的教学模式改变

西方文化在中国的不断扩张也带来了新型经济模式的建立,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国原有的小农经济模式已行将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以商品消费为导向的市场经济模式,机器大生产为社会提供了更为多样和丰富的物质产品,而消费者则在此基础上对商品的种类和数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虽然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社会动荡、战乱不断,但是,受西方文明影响下的物质需求与日俱增,传统的陶瓷生产模式已无法满足这种需求,有识之士有感于传统生产模式的落后,故而寄希望于通过改良制瓷教育模式达到推动陶瓷生产迅速发展的目的,生产者则试图通过引进先进的生产技术以谋求更高的利润。因此,以西方先进思想为指导的学堂式教育模式应运而生,这种改变一方面表现在之前所说的课程设置及授课方式上,另一方面则表现在教学资费的安排上。

在传统学徒制中,以匣钵厂招徒为例:“(小器厂)学徒期为三年,工资是固定的,以大米计算,大约第一年一石米,第二年两石米,第三年三石米。学艺期间所做产品而应得的工资,归传艺师傅,待学到可以独立操作,和传艺师傅分开生产,就不再另行计算工资了,直到出师。……徒弟出师后,要无偿地帮老板做一批匣钵,数量三、四百担不等,可以互相商议。……(大器厂)徒弟进厂要交入帮费,都帮三元,饶、抚帮二元。……第四年可以拿工资,但是也只有老师傅的一半。第五年才照老师傅打七折或八折。到第六年才算出师。”[15]而新型学堂在资费上则与传统师徒制全然不同,以景德镇陶业人员养成所为例:“养成所不向学员收学杂费,免费供给伙食和住宿,还给每人发一套学员制服。招生广告中还言明:学生毕业后,由所方负责介绍职业。(这一点,后因杜先生和养成所均遭国民党反动派的压制和破坏,没能完全实现。)养成所有一个食堂,供老师和同学们进膳,买米买菜等伙食管理都由同学们轮流自理,定期公布账目。其他诸如宿舍、图书馆、公共卫生等等,都是同学们动手,实行民主的管理。”[16]1915年景德镇竟成小学陶瓷职业补习班更是将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制作的陶瓷产品进行售卖,收入则作为制作者本人的学习生活费用,同时,竟成小学还设立了一个校办工厂,一方面为学生提供饰瓷实习的基地,另一方面则通过加工瓷土获取办学经费,减轻学生的经济负担。

总的说来,传统的制瓷技艺传承制在以下几个方面与二十世纪初兴起的学堂式陶瓷教育模式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见表2)

表2Tab.2

(二) 学堂式教育与传承制教育模式并存的局面及其成因

从表2的对比中可以看出,学堂式教育较师徒传承制教育而言似乎具有十分明显的优势,其办学模式具有先进的指导思想,办学方法新颖,课程内容丰富多样,在教学中提倡技术与艺术的结合,明确指出陶瓷产业的发展必须要注重科学知识的合理运用,并且,由于受到中上层人士的推崇,艺术家开始介入陶瓷这一工艺美术领域,为二十世纪中国,尤其是景德镇陶瓷的艺术化发展奠定了基础④在景德镇的制瓷发展史中,艺术家介入陶瓷生产并不是始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早在明代景德镇御窑的生产中便已有运用宫廷画家画稿为蓝本的先例,至清代康雍乾时期更是于清宫档案中可见宫廷画家直接介入陶瓷装饰纹样设计的记载。但是,这些艺术家的介入目的主要是为了满足统治阶级的需求,而且其设计主旨在于“装饰”陶瓷产品本身,并非如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以“珠山八友”为代表的一批瓷绘艺术家所主张的饰瓷观点,他们将陶瓷看做一种可以替代纸墨的绘画材质,在这种理念下创造出来的陶瓷产品即为本文所指“景德镇陶瓷的艺术化发展”。。而传统师徒制却规矩甚多,特别是对于二十世纪初以自由、自立为追求目标的青年人而言,这种固守传统,看似呆板、不近人情的技艺传授模式已不再能够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此,学堂式教育取代传统师徒制势在必行。

不过,这种所谓的“势在必行”至今似乎也未能完全实现,尤其是在景德镇的制瓷行业中,师徒传承制教学模式仍然在众多制瓷作坊乃至“世家”中普遍施行。如果说这种现象产生的根本当为传统思想与行为惯性使然,还不如说师徒传承制实际上有其自身的优长之处,主要表现在技艺传授过程中的针对性与学习目标的明确性上。

在师徒制教育中,每一个师傅能够带的徒弟数量十分有限,这一方面是由于早期行规限定,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师傅的精力与徒弟学习的需要,虽然徒弟在学习的初期阶段并不能真正涉及制瓷技艺的学习,但通过长期的耳濡目染,师傅的制作技艺与制作流程已给学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后期的实际学习中能够减少学习时间,并能够让学徒更容易理解某些技术要领。同时,由于同期学徒数量较少,师傅在传授技艺时能够迅速发现技艺传授中的问题与不足,从而及时进行纠正。单一的学习类别虽然具有明显的制约性,但是却能够满足希望以制瓷谋生的学徒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达到艺有所精的目的,这种学习方式直至今天仍无疑能够满足景德镇本地为数众多的中小作坊生产模式所需。

事实表明,在中国制瓷行业的发展过程中,传统师徒制教育模式与学堂式教育模式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孰优孰劣,我们必须将之置于社会大环境下,以辩证的眼光来解析这两种教育模式出现与共存的必然性与持续性。

传统的父子与师徒传承制教育模式在二十世纪之初发生的巨大变革,与西方观念的影响不无关系。因为,自五代至清代以来,中国社会虽几经变更,但均未致使陶瓷教育模式产生巨大的变化,唯独当西方文明超越中国之后,先进的科学生产观念直接而迅速地建立起了一种全新的陶瓷教育模式。不过,中国对西方教育模式的学习并不是单纯的搬抄模仿,而是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适当的沿袭与变革,这是中国近现代陶瓷教育的特征所在。

首先,中国的陶瓷产业历史悠久,这一点不同于西方各国,因而,传统的手工制瓷方式在中国根深蒂固,适合手工制瓷方式的中小型作坊更是在以景德镇为代表的重要陶瓷产区不胜枚举,这就直接决定了传承制授艺方法在中国有着极为深厚的基础,故而,在一定时期内不可能被其他教育模式完全取代,当然,其延续的前提自然是将不适合于现代社会的陋俗摒弃。其次,自清末开始的大面积文化交流也使得中国民众意识到向西方学习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先进的技艺与科学催生了现代陶瓷教学模式,作为使用大机器生产的陶瓷从业人员而言,接受系统而科学的综合型陶瓷教育显得尤为重要。

三、结 语

自二十世纪初开始,在经历过变革、创新、沿袭与发展几个阶段之后,以景德镇地区为代表的中国传统陶瓷产区形成了一套极富民族特征的教育模式,即学校式综合教育与传承式技术教育两种模式共存并进,这两种模式在教学形式上互为补充,构成了一个科学、有序、务实的教育体系,直至今天,它们仍以截然不同的教育方法为不同层次的陶瓷企业输送着合适的人才。换言之,正是因为景德镇的陶瓷教育模式在变革的过程中始终遵循了民族性发展的规律,从而才能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并始终与陶瓷产业发展保持统一的步伐。

[1]林语堂. 中国人[M]. 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8: 34.

[2][7][13]王雷.回忆杜重远[J].景德镇文史资料·第二辑. 1985: 123-125.

[3]张骏. 中国近代陶瓷教育的先驱——张浩先生创办陶业学校之经过概述[J]. 景德镇文史资料·第四辑. 1987: 88.

[4]清·魏源. 海国图志[M]. 长沙: 岳麓书社, 2011: 2.

[5][8][9][12][16]潘炯乐. 回忆江西陶业人员养成所[J]. 景德镇文史资料·第二辑. 1985: 132、133、136、131、132.

[6]高平叔. 蔡元培全集(第二卷)[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4: 96.

[10] 陈海澄.首任商会总理康达[J].景德镇文史资料·第九辑, 1993:166.

[11]方李莉. 景德镇民窑[M]. 北京: 人民美术出版社, 2002: 223.

[14]唐英. 陶冶图编次[M]. 燕京大学图书馆藏清刻本.

[15] 方维新, 方俊山. 匣钵厂的行规种种[J]. 景德镇文史资料·第二辑, 1985: 163.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Modern Jingdezhen Ceramic Education

KONG Zhengzhen
(School of Ceramic Arts, Jingdezhen Ceramic Institute, Jingdezhen 333403, Jiangxi, China)

This paper traces the history of modern Jingdezhen ceramic education, explaining the crucial role of apprenticeship in ancient ceramic skill education and its subsequent replacement by a more advanced schooling model with everything changed with the time. It believes the traditional education model was not totally repudiated, but was adopted as a foundation for a new education system which was more scientifc, orderly and pragmatic; the process embodies a national characteristic of modern Jingdezhen ceramic education.

modern ceramic education; apprenticeship; school; national feature

TQ174.74

A

1000-2278(2014)05-0535-07

10.13957/j.cnki.tcxb.2014.05.017

2013-11-20。

2014-04-08。

孔铮桢(1979-),女,硕士,副教授。

Received date: 2013-11-20. Revised date: 2014-04-08.

Correspondent author:KONG Zhengzhen(1979-), female, Master, Associate professor.

E-mail:kzz794@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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