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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有棵枣树

2014-04-23曾一智

妇女之友 2014年1期
关键词:方砖枣儿窝头

曾一智

那年,去琉璃厂的路上,无意中发现了那条小胡同。

一扇扇院门紧闭着,但我知道那里面藏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世界。我便在这其中的一个度过了生命中最初的七年。

小时候,似乎总在四合院里跳房子。铺得很整齐的方砖,能按直线、斜角调出许多花样,使本来不大的空间扩展了许多。因此,当小朋友们都去幼儿园了,我一个人也其乐无穷地跳个没完。直到大妈喊我回家吃饭。那时候,年轻的保姆叫阿姨,年老的统称大妈。

大妈是旗人,据说宣统年间曾在宫里的御膳房挑过米。于是,我小时候就知道皇帝的奢侈,他只吃整粒米煮的饭,半粒的米都预先挑出去扔了。

爸妈很少在家,不是出差就是下放。我生下后,便一直跟着大妈。直到现在,我嘴里还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半句土得掉渣的北京方言,那一定是大妈的早期教育储存在我的记忆里的。

大妈的丈夫是蹬三轮儿的。常常醉红了脸踉跄着来跟大妈要钱。大妈便从大襟下掏出个手绢包,摸出一两张毛票儿给他。他走后,大妈总要叹着气说,又灌黄汤儿去了。

四合院很适合养鸡,各家都养了几只。小朋友们游戏之余有个大乐子,便是到院外的老槐树下找“吊死鬼儿”,据说小鸡吃了这种小青虫爱下蛋。不过我一见“吊死鬼儿”就脖子后边发凉。

下雨天,方砖被洗得光洁,就有许多肥大的蜗牛四处缓缓移动。我们唱着“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儿”,捏着壳一只只装进小瓶。好像也为了喂鸡。

我家的两只母鸡都是大妈照料着的,困难时期,等不及生蛋,就都进了汤锅。后来又买了三只小鸡,一白一黄一黑,我们姐儿仨各喂一只。

一天深夜,满院响彻尖锐的鸡叫,大人们打开电筒跑出去,却见我那只小黑在野猫的追逐下疯跑。小白小黄早已被野猫吞掉。过了几天,小黑也不见了。大妈边给我擦泪边说,它找伴儿去了。

大妈擅做面食,馒头蒸得白软,面条抻得细长且韧。到现在还记得棒子面窝头出锅时的香气。没点心吃,把窝头切成薄片摊在煤球炉上,一会儿便烤得焦黄香脆,解馋解饿。

爸却不喜欢面食,有时在某个假日带全家去绒线胡同的四川饭店,或东安市场的西餐馆、新开张的莫斯科餐厅拣几样吃得起的菜换口味。大妈只在桌边默默地嚼着,从不对那些菜肴发表意见。

后院有棵老高的枣树,年年结枣。还青得酸涩时,就被会爬树的男孩子们抢先揪走了,女孩子们只能在树下眼巴巴地瞅着。有一次,我试着爬树,却被大妈一把抱走。晚上,她悄悄塞给我几颗枣儿。不知她打哪儿弄来的。

那年冬天,妈妈下放到遵化县。过年回家时,发现我的脚长满青紫的冻疮。大妈说天天洗脚都听我嚷痒痒,却没瞅见长了这个。妈妈心里难过,便四处讨药方。于是,每到冬天,我的脚便被滚烫的辣椒水、茄秧水轮流浸泡,并涂满药膏。

当爸爸终于被下放到黑龙江时,大妈搂着我哭了。她说早先那是充军的地方,鼻子耳朵都会被冻掉。我知道她在心疼我的脚。

至今也弄不懂,大妈家儿孙满堂,她却提出要和我们一起走。爸妈没有答应她,因为她的年龄太大了,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此后,她就帮着妈妈准备棉衣。以至于10月中旬我们到哈尔滨时,一下车就全身披挂起来,惹得满街人望着我们笑。

送别时,她满脸的皱纹都湿润了。回来看我,回来看我。她反复念叨着。

不想一别便是28年。分手时,她已70多岁,现在她会在哪里?

我敲着的,该是我家的门,却从里面走出另一位大妈。我望了她许久,不知为什么要问,后院那棵枣树还在吗?

后院有过一棵枣树?她反而问我。

有。我说,而且结过许多枣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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