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补》辛巳刻本评语研究*

朱 萍

(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81)

《西游补》辛巳刻本中的评语共有164条，其中回末评16条，回前评1条，眉批139条，行间评8条。虽然评语没有署名和系年，不知何人何时加以评点，但是评语内容涉及到小说的思想意旨、结构布局、审美风格、艺术手法及典章制度的考证等诸多方面。

一

《西游补》辛巳刻本目录页有十五回回目，但正文中有十六回，每回之后都有回末评。回末评以总括性的文字对本回内容进行评点。列表如表1［1］。

表1 《西游补》辛巳刻本评语列表Table 1 A list of the comments on the Xinsi edition of The Sequel of Journey to the West

回末评中涉及最多的是意旨和结构两个方面。还有评点艺术风格和技法的。整部书中只有一条回前评，即第二回回前评“不知不觉走入情魔”，对第二回的内容有提示作用，同时也点明第二回在小说整体结构上的重要位置——统摄后文直至小说结尾。

《西游补》辛巳刻本评语中，数量最多、情况最为复杂的是147条回中评。其中139条眉批，8条行间评。行间评字数都很少，多说明典故及来源。如第一回行间评“旧诗”，点明正文中此处所用诗句为旧诗。第九回行间评“两句系岳将军语”，指出此处直接引用了岳飞语。

139条眉批大致可分六类:涉及小说意旨的有49条，涉及结构的33条，有关艺术和技法的42条，有关典章制度的2条，评者随机生发的点评9条，另外还有揭示《西游补》与《西游记》关系的4条。

二

《西游补》辛巳刻本中的164条评语，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一)阐明小说主旨

《西游补》主旨极其幽微复杂，辛巳刻本评语中涉及到的主旨情况也相应比较复杂，大致可分以下5类。

1 涉及心性之论 如第十回回末评“救心之心，心外心也”，第十一回回末评“收放心一部大主意”等。《西游记》及其续书《西游补》中的心性之论，学者论述颇多，兹不赘述。

2 与“破情根”、“破情魔”主题相关 如第一回回末评“斩断情根手段”，第十五回回末评“心猿出魔”，第十六回回末评“鲭鱼世界”(情欲的点破)，都与“意主于点破情魔”有关(天目山樵《西游补序》)。

与小说“情魔”主题相关的眉批共20多条。比较典型的有第三回第5条眉批:“小月王见凿天人便大喜，请人参来。”“小月王”三字可合为“情”字，暗指迷惑行者之情魔。正如《西游补答问》所说:“大圣不遇凿天人，决不走入情魔”。

第五回第1条眉批“只为秦始皇弄得心猿颠倒”，心猿颠倒是为情魔所迷，有学者认为寻觅秦始皇，即行者觅“情”(秦)。第十回第8条眉批“请问天下那个不被红线缠住”，“红线”暗指“情”，被红线缠住是被“情魔”缠住。第十一回第2条眉批“此是叙青青世界无穷处”，“青青世界”即“情之世界”，“情界”无穷，谓“情魔”迷惑之深。第十四回第4条眉批“离八戒何也?曰情魔之动，困于欲想，八戒正是欲根”。八戒是《西游》中食色情欲最为严重的形象，《西游补》借离八戒寓离欲望、破情根，评语正是指出此意。第十六回第5条“今人恍然有悟”，针对“也无春男女，乃是鲭鱼根”，鲭鱼(情欲)根即情根，点破情根，破除“情魔”使人了悟。第十六回第6条眉批“末句更醒”，点出迷惑“情魔”皆出自行者自心，行者最终出境、破情、彻悟、归本心。第十六回第7条眉批“提清”，是评“空青(情)能净”，照应“破情根，立道根”主旨。

3 点出小说中的“三教合一”思想 第九回第10条眉批:“行者问秦桧不奇，拜岳武穆作师父，大奇!大奇!着眼。”提醒读者“着眼”此处的儒、释、道“三教合一”思想。正如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述及《西游补》时所说:“谓行者有三个师父，一是祖师，二是唐僧，三是穆王(岳飞):‘凑成三教全身’”。

4 讽刺时事 第三回第3条眉批“假天真天句微”，点出作者论述“假天”“真天”处有微言大义。第九回第3条眉批“是”，肯定文中秦桧所说“殿上百官都是蚂蚁儿”。第九回第6条眉批“唤醒一世”，针对文中“后边做秦桧的也多，现今做秦桧的也不少，只管叫秦桧独独受苦怎的”而评，揭示出奸臣误国现象的普遍性与在明末的现实性。第九回回末评“问秦桧是孙行者一时极畅快之事，是《西游补》一部极畅快之文”，揭示小说讽世反奸的意旨。

第五，农业资源利用与绿色生活的滞后项系数均为负数，其取值分别为-0.3477、-0.1415，且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均通过了检验，这说明农业资源利用与绿色生活的滞后项对我国农业绿色发展具有负向影响。

5 批判科举制度 第四回第4条眉批“描写至此，何翅一幅下第图!唐柳真生不足道也”，针对小说中所写“天字第一号”镜中所见的“下第图”，表达了对八股科举考试毒害求仕者心灵、污浊社会风气现象的讽刺和批判。第四回第6条眉批“此段骂杀天下文士”，第四回第8条眉批“如今文章别号山水文”，都是如此。第七回第7条眉批“又骂文士了”，对应小说中“文章之士，难以决狱”之语，揭示科举取士造成的官吏无能现象。

(二)点评小说结构

《西游补》的结构严谨周密，正如傅世怡《西游补初探》中所说:“若雨补《西游》，结构缜密，布局完整，故似织锦，间杂成文，又似网罟，疏而不漏，为一独立之有机体，血脉相通，不容割裂，简言之，《西游补》为一篇文章也。”小说中不同事件之伏、结，前后情节之照应，可谓浑然一体。辛巳刻本评语中有6条回末评和31条回中评都是点评小说结构的，其中又可分为整体结构、伏线结案、前后照应三种情况。

1 点评小说整体结构布局 点出整部小说大结构的有4条，点出某一回内容结构设置的有2条。第十六回回末评“一部《西游补》，总是鲭鱼世界。结处才见，是大作手”，点出了到小说末尾才明确点出贯彻小说始终的“鲭鱼世界”的独特结构。第十三回回末评“秦始皇一案到此才是结穴，文章呼吸奇幻至此”，是对小说整体结构特色的揭示。第二回回末评“此文须作三段读:前一段结风流天子一案;中间珠雨楼台一段是托出一部大旨;后骊山一段伏大圣入镜一案”，指出了小说第二回的结构分层及与前后回的结构关系。

与小说的整体结构相关的回中评也有许多，如第一回第1条眉批“提出结构”，针对小说原文“此一回书，鲭鱼扰乱迷惑心猿，总见世界情缘，多是浮云梦幻”，有总括性质，小说的大结构从此展开。

2 点评小说的伏线、结案 第二回第15条眉批“借驱山铎是一部张本，此伏案”，点出借“驱山铎”是小说中一条明显的线索，于此处“伏案”。第二回第7条眉批“此一句是下面纲领”，针对原文“行者道:‘我只是认真而去，看他如何罢了’”，点出其对下文情节有总括和展开的作用。第十三回第2条眉批“算命一段，是结上半截，伏下半截，《西游补》一关目处”，将“算命”一段的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点明。

第三回回末评指出的“此书奇处，在一头结案，一头埋伏。如此回本结第二回一案，却提出小月王青青世界，又是伏案”。评语“结案”和“伏案”字面的不断出现，点出小说结构特色。第十四回回末评“大奇大奇，到此才见新唐。作者眼界极阔”，指出小说第二回提到“新唐”，第十四回才见新唐，这样的结构新颖奇特。

3 点明情节的前后照应 第八回第5条眉批“好照顾”，点出此处是照应前文第一回行者打杀牡丹花下一干男女之事。第九回第12条眉批“好照顾”，点出此处是照应小说前文行者上天找玉帝但见天门紧闭之事。第十回第3条眉批“照应”，点出此处是照应小说前文第七回“秦楚之际四声鼓，真假美人一镜中”所提到的新居士之事。第十六回第10条眉批“照应”，点出此处是照应小说第一回行者将入魔时戏弄八戒，将“一根草花，卷做一团，塞在猪八戒耳朵里”之事。

(三)点评小说艺术风格和艺术技法

鲁迅对《西游补》的艺术特色非常推崇:“惟其造事遣辞，则丰赡多姿，恍忽善幻，奇突之处，时足惊人，间以俳谐，亦常俊绝，殊非同时作手所敢望也”［2］。《西游补》辛巳刻本评语也对小说的艺术风格和艺术技法多加点评。

1 点明艺术风格 第五回回末评“嘲笑处一一如画，隽不伤肥，恰似梅花清瘦”，指出了小说中谑而不虐的讽刺艺术特色。第八回回末评“写行者扮威仪处，一一绝倒”，揭示小说的艺术成就，“绝倒”正是行者扮虞美人带给读者的审美反应。

有多条回中评都点出《西游补》的艺术风格。比较典型的如第二回第2条“惊人”，评“大唐新天子太宗三十八代孙中兴皇帝”所形成的艺术效果。第二回第5条“幻”，第二回第6条“更幻”，点出小说奇谲迷幻的整体特色。第二回第10条“句句在宫人口中形容，此绘神家妙手”，指出小说对限制视角的运用，由宫人去听、去看、去触及周围人物的举止等情况，使描写更为真切、具体。

2 点明艺术技法 有多条评语揭示了小说运用的艺术技法。如第六回第8条眉批“此文章家血脉。黄子岸所谓文字须晓提丝法也。‘萍香’二字不见此处，后便说来无味”，指出小说此处所用技法——“提丝法”。第七回第8条眉批“子婴降汉祖原不是老项，然自老项夸口，不妨假借，况在妻子之前乎”，指出小说为了刻画项羽形象而将历史人物事件“张冠李戴”的“假借”手法。

3 点明艺术效果 第六回第1条眉批“使人喷饭”，揭示小说此处诙谐幽默风格造成的艺术效果。第八回第11条眉批“几个擂鼓一通使读者神情震动”，点出小说采用重复手法造成“使读者神情震动”的艺术效果。

(四)解释说明与随机生发

除了揭示思想意旨、结构布局、艺术风格之外，还有一些评语是对小说中所提到的名物做解释，也有一些评语属于作者的即兴之评。

1 解释说明 第一回第4条眉批“洗子钱本秦制”，对行者送冤文中所提到的“洗钱未赐”做解释，说明是秦朝的一种典制。

2 随机生发 评点者因为文中某情节的触发会产生一些即兴之评。第九回第5条眉批“做奸臣原是极忙事”。评者对“秦桧道:‘秦桧那得工夫’”作评，其讽刺意味明显可见。第九回第8条眉批“胸中积愤到此稍雪其半”，点出了作者、评者和所有读者对审问秦桧的畅快之感。

(五)揭示《西游补》与《西游记》关系

评语中揭示《西游补》与《西游记》联系的有5条，其中直接提到的有3条，在情节上间接照应的有2条。

1 直接昭示 第一回第6条眉批“映带古本《西游》有法”，指出“真真、爱爱、怜怜”照应了《西游记》第二十三回中普贤菩萨、文殊菩萨等考验唐僧师徒四人事。第九回第15条眉批“照应古本《西游》处，好，又提”，指出此处是照应《西游记》第七十五回中行者被吸入宝瓶后将毫毛变做金刚钻将瓶底钻透而出之事。第十二回第5条眉批“半部《西游》和盘托出，真是炼石补天手”，指出盲女隔墙花所唱弹词实为《西游记》简编版。

2 间接昭示 第十五回第6条眉批“六耳猕猴假冒行者，至于二心搅乱乾坤，行者又变他，何也?请人参来”，指出此处情节是对应《西游记》中第五十六回到五十八回所描述的“真假猴王”事。第十五回第9条眉批“方是火焰山后《西游补》，看他照应详密处”，指出《西游补》情节开始于《西游记》“火焰山”故事之后。

三

综上所述，《西游补》辛巳刻本评语内容丰富，涉及小说主旨、结构布局、艺术风格、技法效果、典章制度等方方面面的点评，对于深入理解《西游补》的艺术成就具有重要价值。

《西游补》辛巳刻本评语是目前所见最早的《西游补》评点文字，研究辛巳刻本评语，可以更为深入地理解含蕴丰厚的寓意小说《西游补》。本文仅勾勒出《西游补》辛巳刻本评语的大致面貌，其多方面的价值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注:本文所论《西游补》崇祯刻本评语，依据国家图书馆藏本《西游补》。回末评的评语标点，依据《西游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1］ 《西游补》崇祯刻本评语［O］．北京:国家图书馆藏本．

［2］ 董说．西游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3］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