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文化对现代人的心理调试及其作用的哲学思考
2014-04-18王卫平郑立羽许丽英
王卫平,郑立羽,许丽英
(福建医科大学人文学院,福建福州350108)
一、问题提出的缘由
社会心理健康是社会精神文明的标志之一。人类社会是由具体成员组成的,社会大部分成员智力正常、情绪良好、人际和谐、适应环境、人格完整的心理稳定与平衡状态是社会系统正常运转的条件之一。客观世界中的一切事物发展皆有客观规律可循,但是发展进程始终伴随偶然性,社会到处充满危机和不确定性,火山、地震、洪水、瘟疫及环境污染带来的各种不可预料的灾祸会随时袭来,在无情的大自然面前人类常常无能为力。同时,随着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人们的工作、生活及学习节奏不断加快,人群中的心理社会问题、心理障碍及临床各科疾病中涉及心理因素也日趋增多。加上商品经济人的欲望往往产生一些负面效应直接影响人的自我实现,因此心理治疗及健康的心理防御机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
中国化了的佛教——禅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蕴藏着博大的精神和深广的智慧。它以追求自我精神解脱为核心的适意人生哲学与宁静、恬淡、含蓄的审美情趣,通过对外界事物的观照体验,又在这观照体验中达到物我同一,使内心世界与外在物象融为一体从而达到和谐、豁达、旷远的境界,对缓解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紧张关系具有积极作用。笔者试图分析禅宗文化在心理防御功能中的作用及其局限性,努力借鉴其中的积极思想和文化成果,倡导和谐理念,培育和谐精神,缓解社会矛盾,对当今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起到独特的作用。
二、禅宗追求自我精神解脱的文化核心内涵为心理调适提供理论依据
禅宗以“禅”命宗,“禅”是“禅那”的略语,梵文为Dhyana,巴利文为Jhana,英文译为Zen,自中国唐代以来,“禅”汉译意思有静虑、思维修、弃恶、功德丛林等。用现在的话来说,禅,即指修习者的精神集中于一种特定的观察对象,以佛教义理的正确思维,尽力排除外界各种欲望对内心的诱惑和干扰,以便达到弃恶从善,使本体心性获得绝对自由的目的[1]。“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至人心、见性成佛”是禅宗的宗旨,作为一种追求自我拯救或解脱的禅宗文化为心理健康提供以下理论依据。
(一)破除偶像,抛开经典,自身求佛的自我意识为健康心理提供积极的主体基础
人的个性和谐从心开始,积极的主体是身心健康的根本前提,是有健全的人格,能正确地处理个人与自然、个人与社会的关系,真正融入自然、融入社会、融入集体。禅宗强调主体性,破除偶像,抛开经典,自身求佛。据说,释迦牟尼佛传心法予迦叶时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所谓“正法眼藏”这种“微妙法门”就是指禅宗教义。“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指禅宗教理不依靠文字流传,是在传统佛教经典之外传承的教义。“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指修行的关键是认识自我的本心或本性。由于自我的本心和本性与佛性平等无二,所以对本心或本性的认识和证悟就是成佛[2]。禅宗不迷信权威和经典,敢于呵佛骂祖,毁坏经像,强调“本心本体本来是佛”“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认为“以心传心,以法印法”“一切在心,邪正由已”[3]。禅宗自身求佛的思想价值,在于它发现了自我的至高无上的本质和本质力量。佛性本有,不假外求,主张明心见性,觉悟成佛,那么成佛就不是在自身心性本体之外去寻求,而是依赖自力。这种佛性人皆有之,佛由人作的思想,是对人主体价值的肯定和对人自身的重视,充满人性的光辉。
(二)微妙的法统传承和法门修行中表现出来的空灵境界为心理提供和谐精神内涵
禅宗追求微妙的法统传承和法门修行中表现出来的空灵境界,关注主体的完善主体常乐我净的心境体验,能使人进入一种高层次的心理和谐人格和谐平衡状态[4]。禅宗认为一切物都为心所造,寻觅境界中的顿悟,以求获得自由感。六祖慧能出身贫贱,识字不多的慧能请人代书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却能顿见法性空的真如,因而得到“顿法及衣”[3]。“本来无一物”是一种彻底的空,是一种发明本心,明心见性,当下顿悟的天才启示,是在有无虚实的对立统一中表现出来的空灵绝妙的境界。它既是一种哲学思想,也是一种人生境界,一种无著无碍、自由超越的境界[5]。《五灯会元》中大量地记载了禅师们对于这种空灵境界的执著和率真。如丹霞禅师:“遇天大寒,取木佛烧火向”[6]。这种看似自毁家门的怪诞行为,实质上是一种空灵无碍、明澈透亮的真佛心境的表现。用天台云居智禅师话说,“清净心性处处施行慈悲,就在这过程中完美体现清净之性,可以说见性成佛了”[6]。用径山了一禅师的话说,“业识深重,情感虚幻拘泥,六根不净,一出不通,断绝了纯净境地”,因此要修炼“入林不动草,入水不动波”,才能顺应生死流,进入“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一雨普滋,千山秀色”的境界[6]。禅宗探索和建构一种理想人格,指示一个与人生密切结合的理想境界。
(三)“自觉觉他,自度度人”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涅槃妙心能培养主体人际关系道德情操
涅槃妙心是禅宗“自觉觉他,自度度人”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理想妙界。禅宗继承了大乘普度众生的思想,不仅求个人的解脱自在而且广结善缘,度化众生。《楞伽经》提倡八风吹不动,八风是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它们能在众生性海中吹起种种烦恼的波浪,都是人在俗世中非要经历的种种情感。而禅宗在悟后所得的快乐是法喜禅悦,是涅槃,那是一种解脱烦恼后的澄明感、清净心,被佛教称为“第一义乐”。禅宗的度人度己,帮助人们学着去达到“即烦恼而菩提”的情感境界,在烦恼中证悟本来无一物的情感之本然状态。禅宗度化思想基础是对人自身的价值和尊严的肯定,在于把宗教的崇高还给了人的平常,而又在对佛的向往中提升了人自身。这二者往往是相映生辉的。禅宗度化美学的本质就在于这种即于人而又超越人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大智大慧的形象美,禅宗用般若智慧去度众生,也就是通过人的觉悟,使生命沿着一定轨道运行,最终超越生命,从自心中发现光明和佛性,完成生命高层次的转换。
(四)任运自然、不修而修中表现出来的自由精神提供主体内心文化参照
禅宗将宗教修行和平常日用结合起来,禅宗将宗教体验和审美创造融通起来,将宗教修养与人性完善统一起来。任运自然、在不修而修中表现出来的自由精神。禅宗注重个体的直觉体验和自性灵照,主张道由心悟,肯定只要自识本心,在行住坐卧中即可悟道成佛。它把对宇宙人生的体悟放在生命本身之中,尤其注重在日常生活中获得启迪,在大自然的陶冶中获取超悟。它尊重直观的感性功能,在自身的感性体悟中获得超越。禅宗追求一种本自天然、自由自在的修行生活。“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禅的这种纯任自然,不加造作的修行生活,从入世中见到出世,在现实人生中成就正觉,不离世间成就出世间道的生活态度,垂范了“一不积财,二不积怨,行也方便,睡也安然”的自然人生。禅的最终目标是开悟体验。在这里,人之自性与宇宙之心冥然合一,生命本体与宇宙本体、生命情调和宇宙意识融化在一起。人的整个心灵都处在一种高层次的生命状态中,满足、平和,无拘无碍,自由自在。开悟使人获得全新的生命,大千世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格调[7],充分表现出身心自由解放哲学思想。禅宗文化探索和建构一种理想人格,指示一个与人生密切结合的理想境界,为人的内心和谐提供一种文化参照。
三、禅宗文化对现代人的心理调试具体作用
禅宗作为一种生命学说,在当今对构建和谐社会具有积极的意义。禅学的修持方法、生活态度、终极关怀、超脱情怀,对于人的心灵世界、精神生活有着不可否认的正面意义,是人类自我调节,获得心身自在的最佳方法义[8-9]。
(一)禅宗文化为内心和谐提供摆脱痛苦的智慧
社会稳定和谐是社会正常运行和协调发展的基础和前提。当相当数量的社会成员的正当需要不能得到满足时,有可能导致社会的动荡与混乱,从而威胁社会的稳定。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社会上常常出现各种矛盾和不均现象,特别是随着财富的增加和不均,社会各个阶层尤其是贫困者和富裕者阶层之间的利益冲突日趋尖锐,矛盾更加复杂。虽然传统社会也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平衡,但由于社会封闭、信息不畅,往往被掩盖或压制了。现代社会则不同,高压手段只会激化矛盾,导致更严重的冲突乃至动乱。禅宗文化为缓和社会矛盾提供精神武器起到独特的作用[10]。禅宗认为,众生虽有佛性,但因一切众生,无始至今,为杀盗淫妄,愚痴贪懊,迷却自性,内心的失衡就是迷失,现代社会“烦恼”更多,妄想、抑郁、焦躁等心理的不平衡,都可归结于佛教所说的“烦恼”之中。禅宗文化在人间的现实生活中运用禅的方法,对社会转型期中容易出现的心理失范等进行心理疏导乃至价值重建,解除现代人生活中存在的各种困惑、烦恼和心理障碍,调解人们的身心言行,从精神上弥补社会的一些不公、提供安全感和某种慰藉,消除心理上的某种恐惧,获得内心的安宁和解脱,从而使我们趋向智慧的人生,圆满的人生[11]。
(二)禅宗文化为内心和谐提供心理宣泄途径
禅宗一般主张通过疏导的方式来处理矛盾、解决问题,而这正是和谐社会所需要的。禅宗之所以具有生机活力,是因为它是一个能动的载体。一方面,它把入世和出世结合起来,把世俗的日常生活行为看作修行,在世俗生活中追求人生的解脱;另一方面,它从人皆有佛性、不假外求的观点出发,强调个体主体性,不断丰富发展富有个性的多种修行方式十分适应居士及普通百姓佛教的修行。在家信众不离世俗生活,在俗世中都有各自的安身立命之事,特别是广大的平民百姓,还需要为生存而辛勤劳作,不可能坐下来依固定的程式去渐渐修行,简易快捷方便的觉悟方式最能吸引他(她)们,以在家的形式实现出家所追求的境界。
(三)禅宗文化为自我与社会和谐提供缓解人际矛盾桥梁
人的全面发展还取决于人与人及人的和谐。这既包括个人与个人、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也包括个人与群体之间的关系。人与人的和谐是人与自身和谐的外化,日本禅者铃木大拙认为:禅本质上是洞察人生命本性的艺术,指出从奴役到自由的道路。禅能把蓄积于我们每个人身上的所有生命能量完全而自然地释放,有效地消除压抑和扭曲,找到适当的活动渠道,使我们免于疯狂和畸形;调动所有蕴藏在我们心中的创造性与仁慈的冲动,使我们快乐和互爱。禅寺一盏灯,“一灯能出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禅宗常常以灯比喻佛法禅旨和智慧,传灯意味着传法,灯灯相传,光明不断,为社会和谐人际关系的和谐提供沟通的桥梁。
(四)禅宗文化提升思想精华,对提高现代人文化素质和人生境界具有巨大作用
禅者的快乐是与大仁大勇结合一起,是具有很高道德境界的人。《坛经》依传统佛经,发四弘大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边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禅宗有破有立,破除妄执,获得真心;破除苦恼,获致大乐;破除小我,获得大我;破除不净,获致清净。达到这样的境界的人,将是大有利于社会和人类的人。一个摆脱世俗中种种精神枷锁的人,也一定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这种人能妥善协调和正确处理人们之间的各种利益关系,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谐。佛教文化浩如烟海的经书中,禅宗著作例如:《坛经》《传灯录》《五灯会元》《指月录》等书中包含着的以人为本、清净人心、开发智慧、开导人生、劝世做人等内容,形成了内涵丰富、积淀深厚的禅宗文化,其独具特色的认识论,深深影响了中国的思想文化。今天发掘禅宗文化中所蕴含的这些优秀文化成果,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相互并存,相互促进,共同发展,为和谐社会提供精神财富,对于携手共建和谐社会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四、禅宗文化在对心理调适作用的两重性
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有正反两个方面。禅宗作为社会宗教形式的一种,同样具有两重性。认识禅宗对心理调节的正负功能,是唯物主义认识禅宗的必经之路[12]。因此,我们在探讨禅宗文化对心理健康的调试作用时,同时要关注以下几个问题。
(一)关注禅宗的主体意识的自我修炼与健全人格塑造的社会客观性
禅宗文化追求的主体意识、空灵境界、涅槃妙心及自由精神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态度和生命意识,它为我们建立一个行为参照系和构设一种人生境界的同时也存在自身的局限性。禅宗所关注的是空之中的灵,“本来无一物”的彻底空,“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事实上一切事物毕竟是客观存在,禅宗主观性能转移人们对引起他们不快的现实社会的关注,使之超然置外的同时,也会使人逃避现实,不去直面惨淡的人生,不去正视显示的丑陋事物而增加与之奋斗的勇气,减少自己可能的新动力和改革现实的愿望,自我安慰而不去改造现实,改造命运[13]。
(二)关注禅宗的顿悟和超越精神与正确认知良好心智来源的实践性
禅宗文化告诉我们人生本苦,但经过修习各种禅法的人,具有辩证思维之智,就能彻底去除一切妄心恶念,净化身心,得到一种普通人无法体味的觉者之高境界的乐境,是从根本上超越了这种个人利害关系之上的苦与乐,是一种不再被日常苦乐纠缠的乐境,是一种天然恬静的乐境,是一种无乐之乐。禅学其所有理论都是围绕人的心性的本源、迷失、悟及追求境界展开。禅学对身心及心灵净化,无疑有利于心灵环保,但禅宗把世间上的万事万物说成虚幻不实的假像,说成“尽由心照”“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强调我们身心乃至外物都是由于心所造的业力而成,这是笔者不能苟同的,因为人们只能在社会实践中,在与客观事物的接触中,才能透过事物的现象去寻找其本质和规律,感悟人生之真谛。实践是认识的源泉,是认识的动力,也是实现主客体自身统一的基础和源泉。禅宗只强调主体的能动性,却忽略其客观制约性,具有自身局限性。
(三)关注禅宗超越对立的思维方式与健康心理的唯物辩证法的方法指导性
“禅就是一种思维方式及这种思维方式所通达的意境。”[14]禅是一门运用超越对立的思维方式,摆脱束缚,体悟心灵自由和谐境界的学问,是用超越与否定的观点来看待事情和思考问题,超越对立、认识自我,从而去除一切执著,使人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追求解脱,成就佛道,禅宗设计了一套消解人们心灵深处的紧张、矛盾、障碍,超越二元对立的方案。生命现实与美好愿望并非一致,生命短暂与时间永恒、生命个体与空间整体、生命主体与宇宙客体等一系列人类所面临的矛盾。禅宗仅仅强调对立超越性是有局限性的。辩证唯物主义在承认客观事物矛盾的同时,还要人们培养科学的世界观、价值观,应用唯物辩证法的方法论,分析矛盾,解决矛盾,创造解决矛盾条件,做好矛盾转化工作,这样才能真正建立健康的内心世界和灵魂空间。
尽管如此,禅宗文化正如赵朴初先生在《禅是一盏灯》一文所指出的:“禅文化是佛教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过去对东方的文明和人类的精神世界曾经作出过积极的贡献;现在,在我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仍然起着有益的作用,并对世界产生着广泛的影响;未来,在下一个将属于东方文明的世纪中,它在解决人类的自我认识、自我改造和加强人类自身建设上将会发出更大的光辉。”在建构和谐社会,塑造健康社会心理的今天,我们应取其精华、继承其体现和谐思想的传统文化资源,与现代文明相协调,焕发其新的生机与活力,充分展现其独特风貌和持久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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