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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西新史揽要》的情感化译笔研究*

2014-04-17吴瑾宜

关键词:情感化译者译文

吴瑾宜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一、引言

《泰西新史揽要》是晚清时期销量最大、影响最广的一部介绍西方历史的译作,它向当时的中国传递了经世致用、维新救国的信息和思想。强烈的现实性、丰富的知识性,再加上两位译者极富感染力的情感化笔法,使得译本具有极大的可读性和说服力,“这几个因素集合在一起,使得《泰西新史揽要》在中国知识分子中,有着广泛的阅读市场”[1]600。除去原作所具有的现实性和知识性之外,情感化译笔在作品的风行和传播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泰西新史揽要》相关学术研究涉及的领域有历史学、文学以及新闻传播学,相关译学研究多散见于学术论文中,没有独立专著对此进行详尽分析,研究涉及方向多为译本评述性介绍和译介行为评价。然而,译本自身的语言特色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因此,本篇概述将从译文笔法特征的角度出发,通过文本对比和综合分析,归纳出该译著情感化笔法的表现,从而分析、探讨译本的译学价值与情感化译笔在翻译过程中发挥的功能与效果。

二、经世激情

《泰西新史揽要》的原本是英国罗伯特·麦肯齐(Robert Mackenzie)所作的《十九世纪史》(The19th Century:AHistory),出版于1880年,作者以浓厚的进化论观点,系统叙述了19世纪西方各国从愚昧贫穷逐渐向文明的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历程。出于对原本价值的认同和自身传教的需要,英国浸礼会来华传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在报界学者蔡尔康的协助下开始了翻译工作。译作自1894年3月以《摘录泰西近百年来大事记》为名首先在广学会机关刊物《万国公报》上连载,次年出单行本,更名为《泰西新史揽要》(以下简称《揽要》)。

《揽要》于1895年出版,时值甲午中日战争和《马关条约》签订,这场战争和不平等条约让大清帝国自认为处于文明输出地位的自信彻底崩塌陷落,民族危机空前严重,“每一个关心中国命运的人,在那时似乎都被忧郁激愤的心情和耻辱无奈的感觉所笼罩”[2]531,激愤和耻辱成为社会上的主要情绪,对国家腐朽专制、愚昧落后现状的反思和追求变法图新的观念逐渐兴起。针对晚清面临的社会危机和弥漫的民族情绪,译者李提摩太也在译本序中表示,“仆虽不敏,而灼知欲渡无粱之苦,代为焦虑者历有年所”[3]3,因此选择翻译《十九世纪史》,通过向华人介绍西史,“以究隆替”[3]3。这种国人反思所带来的焦虑、学习西方文明以经世致用的渴望以及译者宣传改革以求影响晚清社会格局的个人意图,通过情感化译笔在译作中表达了出来,即为经世激情。

经世激情在译文中主要表现为强烈的呼吁型表达,具体翻译手法是添感叹词、强调之词、夸张以及排比重复。这几种策略有单独使用,也有交叉合用的情况,在不同程度上增强了经世致用的呼吁和激情。增添如“呜呼”、“嘻”、“噫”、“吁”等叹词,强化了文字的情感输出,将读者带入语境当中,不由自主地与作者同发喟叹。添强调之词,如“诚”、“真”、“实为”则加重了译文语气,令所叙述论说的观点显得不可辩驳。这两种手法常常合用,如:“呜呼!人生至此,诚惨矣哉。”[3]263由于原书带有浓厚的进化论观点,译文常用“诚为亘古以来所未有”、“自古至今从未有”等夸张字句来凸显19世纪西方各国取得的惊人进步和发展,如“实为亘古以来普天之下所未有”[3]370。原文通过“岂”、“何以”、“讵”等字的使用,使传达出的感情更为强烈,如:“已破金瓯讵能再补哉?”“似此零星之众,岂能敌狠鸷之师?”

排比重复也起到了强调的作用,由于文言句式短小,重复使用结构相似的句子极大地促进了感情的抒发,如:“伊何人,伊何人?”“岂可得哉,岂可得哉!”[3]359在叙述英国预防疾病采取的措施时,采用了一系列小短句“迁坟墓、开水沟、饮洁水、通清气、居净室”[3]107来表现政策的全面与及时。而原文则是长句:The last resting-places of the dead were removed to a safe distance from the dwellings of the living;cities were drained;copious supplies of pure water were introduced;houses unfit for the abode of man were thrown down,and a move worthy class of dwelling erected in their room…[4]140-141原本中行文并不紧凑,还用the last resting-places of the dead这种委婉语来代替“坟墓”,节奏上比较舒缓。而译文中的排比短句音节短促,节奏有力,创造性地传达出了实施新政的雷厉风行与有效成果。

三、古典雅情

除了经世激情之外,《揽要》的诗学表达所传达出的富有古典气息的雅致文风也是译者情感化笔法的重要特征。由于李提摩太设立了一条上层传教路线,希望通过影响中国的高层决策者和统治阶层来传播基督教义,因此,《揽要》的目标读者是在社会上有一定话语权的文人学者以及把握中国发展方向的士大夫阶层。当时的主流诗学的情况仍是传统文言大行其道,高级知识分子所青睐的依然是古雅的文言表达,加之华人合译者蔡尔康有着精深的传统文学修养,《揽要》行文流露出符合文人阅读审美的风雅之情,极具古典化。

译文古典雅情的表现主要为词汇层面和语篇层面的古典化,词汇层面的古典化策略主要为增添华例、穿插本土习语以及采用委婉代称。译者在《凡例》中就明确指出:“是书所纪全系西事,在西人之习闻掌故者自各开卷了然,及传译华文,华人不免有隔膜处,故间采华事以相印证。”[3]5因此,译者时时采用国人熟识的本土典故来换例、添例,以便破除理解上的障碍和“隔膜”,让华人读者也能“开卷了然”。

19世纪史是一部发展史,也是一部战争史,原作详细介绍了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内外战争的情况。译者在处理征战描写时,便将本土传统演义小说的惯用例证引入译文,营造出国人熟知的战争氛围。在介绍克里米亚战争时,原文提到了受后人铭记的巴拉克拉瓦战役。由于英军总指挥下达的命令含糊不清,加之通讯员传达有误,仅装备马刀的英军轻骑兵在易守难攻的地形上,正面冲向准备充足的俄军炮兵,英军也因此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丁尼生勋爵为此创作了诗作《轻骑兵的冲锋》(TheCharge oftheLightBrigade),赞颂了轻骑兵的英勇忠诚和对上级的绝对服从。《十九世纪史》原文对巴拉克拉瓦战役的评价如下:

But these brave lives were not spent in vain.The splendid exhibition which they furnished of the high warlike qualities of the British races,is of greater value than many of the victories which are supposed to ornament our history.No guns were brought off,no prisoners were taken;they were none of the ordinary gains of victorious battle.But deeds of rare heroism which lay upon an enemy the disabling consciousness of inferiority,may do more to terminate a war than the capture of many cities.[4]169

而译文通过增添俄军的视角并辅以本土典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对这种古典英雄主义式行动的称颂。译文如下:

至于临阵捐躯之四百余人,虽缘误会军书惨死而兼屈死,然而非徒死也,俄军皆曰:“区区数百人敢于肉薄大军,岂尽如赵子龙之一身都是胆乎?我辈与此种人战实不可视为等闲。”故罗嵌虽负创而归,未擒一俄兵、未获一俄炮,余物亦无一所得,而实夺俄人之气,彼徒以攻城略地、斩将搴旗为勋烈者,不可同年而语矣。[3]132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俄军对英军的赞颂完全是译者通过合理想象自行添加改写的。其中“如赵子龙之一身都是胆”常常在中国本土传统讲史小说或演义小说中出现,将人物比作忠勇蜀将赵子龙来称赞其英勇无畏、赤胆忠心,英军以弱迎强,短促猛烈的冲锋正是这种精神的体现。译者以一个华人读者熟知的典故就精准地传达出了英军的无畏和忠诚,以东方的古典英雄主义来印证、解释西方的相似行为,加深了译文的古典化。

另外,穿插中文习语、使用委婉代称也起到了增强译文古典化的作用。“叫化三年懒做官”、“人争一口气,佛仗一炷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等本土习语在译文中频频出现,另外,译者习惯将“烽火”、“狼烟”、“金鼓之声”、“兵戈之祸”等委婉语来指代war,用“曲蘖”指代liquor,用“七更寒暑”、“阅月圆二十度”表示for seven years和after twenty months,行文遣词尽显古典雅致。

文学化描述,即语篇层面的古典化,是展示译作古典雅情的另一重要特征。这种表现手法笔触细腻生动,栩栩如生,往往倾向于展现具象,极其富有表现力和感染力。文学化描述在展现女性境况时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如:法墨战争临近尾声时,墨西哥卡洛塔皇后返回欧洲,企图游说教皇寻求帮助,但一病不起。原文平铺直叙地介绍了这一事件:

The Emperor Maximilian sent his young wife to Europe to beg for help.In an interview with the pope,the poor empress revealed the first symptoms of the insanity by which the whole of her remaining life was darkened.[4]294

而译文是这样表现皇后的风姿和不幸的:

墨新君麦客思迷怜(今译马克西米连)……遣其韶颜稚齿之皇后,渡海而至欧洲,恳求诸大国助一臂之力。墨后当忧心如焚之际,又经临水登山之苦,其见教皇时樱唇甫启,风语忽不绝于口,从此病入膏肓,竟至香消玉殒[3]252。

原文在形容皇后时只用了young和poor两个词,译文却没有直接说明皇后的不幸。“韶颜稚齿”、“樱唇甫启”这两个词虽是虚写,但简洁地勾勒出了年幼皇后的容颜仪表,同时又增写皇后忧心国运、长途跋涉之苦,然而这样一位皇后最后却“香消玉殒”,客死他乡。虽未曾直译poor,但语篇营造出的氛围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薄命红颜的不幸,充满感情的译文极大地激发了中国读者的怜香惜玉之情。

词汇层面和语篇层面的古典化浸润在译作行文当中,本土例证破除了读者的理解障碍,文学化描述丰富了语篇情感,雅致的词汇和文风增强了译作对文人士子的吸引力。

四、合译融情

由于传教士自身的汉语能力有限,所以与中国学者合译成为大多数传教士完成翻译工作的不二选择。《揽要》的合译过程中,两位译者“求同”、“存异”,将情感化笔法发挥到了更高层次。在明清之际来华耶稣会士的译文中,由于中西文化处于交流的初级阶段,如钟鸣旦所说:“两种不同文化的接触的一条重要原则是,在初级阶段,一种文化只接纳那些或多或少符合它自己文化模式的新的因素。……第二步才是接纳并不适应现有模式的东西。”[5]因此耶稣会士在翻译时多向中国文化趋同,对中国文明采取“求同”而非“存异”的策略,在保持传播内容本质的前提下尽量让传播形式中国化。而晚清时期,中西文化交流已经逐渐向第二步过渡,新教传教士在翻译过程中除了采取“求同”策略之外,“存异”策略也已悄然登台。

例如,以往译书中介绍年份时,往往将西方的公元纪年改成中国传统使用的帝王年号纪年。艾约瑟所译《辩学启蒙》中便是如此,介绍培根时称“前明之际,英国尚书贝根氏名法兰西者,生于嘉靖时,卒于天启时”[6]111。《揽要》则摒弃了这种“求同”策略,开始采用“存异”的翻译方法,在处理年份时,直接用汉字读数的方式写出公元纪年的时间,并用小字夹注的方式标明中国帝王年号,如:“一千七百五十七年中国乾隆二十二年法人达免知民心之离叛,趁机谋害法王。”[3]5除了时间表达之外,货币的处理方式也采用了此类策略,如:“(法国)不得已贷之于他国,积欠英金二百二十四兆镑约合华银九百兆两之多。”[3]7

在“存异”之外,“求同”的现象也频频出现。官职名称和政府部门的译法即采取了西方文化向中国文化和解、“求同”的方式,如“衙门”、“户部”、“兵部”、“宰相”、“水师提督”、“兵部尚书”等。另外,通过“求同”,佛教与道教意象也在译文中有所显现。原书没有用科学历史的发展观点来评述或解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19世纪的大发展,认为在这之前,人类极其落后,愚昧无知,生活困苦,通过此次大发展获得了空前的进步。佛教的苦难和救赎的观点与之相契合,因此,译文中频频出现“苦海”、“彼岸”、“功德圆满”等意象。而“天”作为中华文化信仰体系的核心和道教信仰中的最高神,在《揽要》中取代了基督教中上帝的形象,以“(帝王)由天所命”、“朕代上天”、“天心震怒”等句为典型,达成了与中国文化的和解与“求同”。

虽然基督教带有扩张性和排他性的特点,李提摩太本人也认为基督教文明是唯一真理,但他对其他文明与文化并没有一概排斥,而是带着一种宽容、“承认当地人的宗教有些可取之处”的态度[7]186。

和明清之际传教士的华人合译者不同,蔡尔康是一个屡试不中、仕途不顺的传统知识分子,是一个体制外的失意文人,这让他具有一定的反叛性思想,易于接受维新变法的观点和来自西方触及中国上层建筑的作品。在与“西儒”合作的过程中,面对的是东西方文化尖锐对立的局面,蔡尔康游离于中西之间,“从他的言论看,越来越倾向于中西之间的协调。他声称:孔子是东方圣人,耶稣是西方圣人,教士与吾儒岂有异哉!”[8]尽管他受传教士影响很深,而且长期在教会机构里与英美传教士合作译书,但值得玩味的是,蔡尔康“始终没有受洗入教,而且对英国侵华的祸心并不隐讳”[9]274。

两位合译者都是十分复杂的人物,李提摩太并非简单的“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急先锋”,他对待中国文化宗教十分宽容,为近代中国的救灾赈灾、西学传播、思想启蒙、近代教育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也在《揽要》中将沦为英国殖民地后的印度、夏威夷等地宣扬为乐土,声称异教地区改宗基督教后立刻从蛮荒落后之地发展为文明进步的国度,还提出了侵犯中国主权的“李提摩太计划”。蔡尔康也并非是“买办文人”或“传教士的应声虫”这几个简单的标签就能概括其复杂性的。两位合译者文化身份和文化心理的复杂性,让他们在合译过程中达到了“求同”的状态,并在情感化笔法的融合推动下,使译文中的两种文化不断向“存异”状态迈进。

五、结语

由于译文富有经世激情、古典雅情,加之以合译融情使中西两种文化达到了“求同”与“存异”两种情况共现的协和交流状态,《揽要》打开了中国广阔的阅读市场并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影响。维新派代表梁启超在《读西学书法》中称赞它是“述近百年以来,欧美各国变法自强之迹,西史中最佳之书也”[10]1164,康有为还将该书进献给光绪帝,从而坚定了皇帝的变法之志。洋务派领袖李鸿章和张之洞也是此书的忠实读者,《揽要》一时间成为“同时代最风行的读物”[11]103。李提摩太自己统计,该书先后销量达三万余部,全国流通的盗版总价值约有一百万元[7]274。

虽然译作《揽要》是需要陈述客观事实的史书,但情感化笔法使译文富有感染力和说服力,令译者宣扬的维新改革思想能够为上层精英所接受。情感化译笔不仅促进了原语和译入语的文化交流,让人们看到了在译者文化身份和文化心理的共同影响下,原语文化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向译入语趋同,而且也为当代历史类书籍的汉译策略及行文风格提供了良好的范例。

[1] 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2] 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3] 麦肯齐.泰西新史揽要[M].李提摩太,蔡尔康,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

[4] MACKENZIE R.The 19thCentury:A History[M].London:Thomas Nelson and Sons,1893.

[5] 斯坦戴特.17世纪中西交流中的天堂与地狱观[J].文化杂志,1994(21):83-89.

[6] 耶方斯.辩学启蒙[M].艾约瑟,译.北京:总税务司署,1886.

[7] 李提摩太.亲历晚清四十五年——李提摩太在华回忆录[M].李宪堂,侯林莉,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8] 田中初.游离中西之间的职业生存——晚清报人蔡尔康述评[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4(11):44-49.

[9] 邹振环.西方传教士与晚清西史东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10] 梁启超.《饮冰室合集》集外文[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1] 邹振环.影响中国近代社会的一百种译作[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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