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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知与道的矛盾及融合*

2014-04-17

关键词:肉体庄子万物

王 祥

(西北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道是庄子所追求的最高形式,是世界的本原和根据,而知似乎是他的思想中所排斥的对象,从表面上看道与知好像天敌一样,不可能接受对方,但事实上不止如此。

一、道生万物

庄子哲学对自然世界的生成和运行提出疑问,宇宙的生成和运行是每个哲学家都思索的问题。庄子对这一问题的答案借鉴了老子,承认道是宇宙万物的本根,它生成万物,又是万物运行变化的根据和规律: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1]246-247

道是真实的存在,但没有作为和形迹,神妙莫测,世界的一切均由道所生,它超越了空间与时间,万物的运行变化也都是依靠它。

道生成万物,它自己却不被生成,它是自身的原因,是绝对独立的存在,并且是万物存在的根据,赋予万物各自以规定性。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论怎样发展变化,都是由道而来,必须接受道的规定和约束,道决定了世界的存在和发展。因此,我们得出一个结论:道在宇宙产生之前就包含了形成现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物质基础和可能性。这个世界在开头就已经写好了所有可能的结尾,是命: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1]155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1]241

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1]199

谈到“命”字,就透露出宿命的感觉。生死是命,自然变化是命,超出人力控制范围的均可以称为命。但是,命是道之命,道对世界万物的命已经写入每个事物的本性中,那么,所有事物都可以称为是命定的。既然一切都已经被蕴含在道里面,那么我们自己也是天道的体现,或者说是天道的一部分,那么,我们为什么还需要修道?我们的存在难道有什么是不符合道的规定吗?从庄子修道的方法中,我们可以看出问题的所在。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1]284

庄子认为有两种东西阻碍了我们与至道的融合——肢体和聪明,因此,我们做到“离形去知”便可以与大道同游了。

仅就物质方面来说,世界是自然的,是完全接受道的规定的,也就是说肢体应该是符合求道的要求。在每一物体中的道,是物体所获得的自身的性质,这样的性质也被称为德。“物得以生,谓之德”[1]424。可以说,物质是道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所以,庄子说,道是无所不在的: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1]749-750

大道不能是任何一个有形物,因为万物都是由他生成,因此,它是无,另外,道是自本自根,不依赖任何其他条件的独立存在,也就是绝对的。所以,肉体作为一种物质完全接受道的规定,但“聪明”,即思想使情况发生了变化。

二、自由之知

庄子认为物的形成是道的丧失,表现为从无形变为有形,从整体变为部分,从绝对变为相对。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1]74

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1]66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1]83

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1]234

是非彼此的分别对于道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道是完整的一。

从物质方面看,万物在形成之初和变化发展过程中始终接受道的规定,智慧的出现,物质发展进入了极端的形式,思想的形成取消了道绝对、独立的性质。当人用思想去思考道,用语言去表达道的时候,道不是绝对独立,而是被思考、被表达的对象,反而被包含在思想、语言和文字中,失去了独立性和绝对性。思想否定了道的性质,使得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脱离命的束缚。当人们把道作为研究对象时,是在一个平等的水平与道对话,甚至超越道。人的智慧的发展,改变了人类被动的局面,为人们带来了自由。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1]79

语言是思想的表达,是思想的衍生物,语言和思想都不能为道所接受。

道生成万物,主宰万物,而物质的发展又上升到与道相对立的一种存在——思想。如果说道主宰万物,那么,思维就给世界带来了自由。没有思想,人就是自然的傀儡,任由自然控制、操纵而不自知,人的生活只是本能反应以及基本的感觉所产生的欲望,仅有肉体的需求,这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思想出现后,除了满足肉体需求,人更有了精神追求,创造了文字,结成了社会,形成了艺术、文化、政治等。人逐渐变得能够改造自然,甚至在某些范围反过来控制自然,成为与自然相对的力量。

而且,庄子认为精神和思想高于肉体、物质。肉体虽然是人存在的一个基础,但是除了保养肉身,更重要的是保养精神。肉体的存在是有时间限制的,但思想却是无限的。精神德性的突显,可以使人忽略形体的缺陷。庖丁向文惠君讲述解牛之法时说:“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1]119精神的指导已经超过了肉体单纯的感觉。鲁哀公问孔子关于恶人哀駘它时,孔子举例说:“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1]209精神赋予了肉体独立性、特殊性,失去了精神,肉体和石头没有什么分别。子产和申徒嘉的对话中,申徒嘉说:“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1]199很显然,对于精神德性的追求,超越了形骸外物。

思想的形成给予人自由的可能,但是人对思想的运用有时候却使人以自由作为工具而给自己制造了不自由的存在方式。庄子描述了人这种不自由的存在方式。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1]51

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1]56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1]93

晚上睡不好,白天也过不安宁,整日勾心斗角,各种恐惧与我们纠缠不休,仁义是非的各种辩论扰乱我们的心灵,一生忙忙碌碌却不见得成功,反而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人在心灵和肉体双方面受到困扰,人的存在被名利地位的争夺所限制,丧失了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庄子指出其中的问题: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1]11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1]51

费尽心思争名夺利,是小知,不能使我们活得自在。真知在于放弃彼此是非的争论,放弃浮名薄利的争夺,获得本质的存在——道。

三、由知而道

庄子讨论了种种彼此是非、有无成毁、大小长短、好坏美丑的区分,说明了分别是没有意义的。“无物不可,无物不然”[1]69,每一存在相对自身来说是完满的一,而就相对性来说,相比绝对的道,所有存在物又是相对有限的存在。

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1]66

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1]70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1]83

道不可思虑、言辩,道没有是与非的分别,不存在可与不可、然与不然,不会成就也不会毁灭,不受空间与时间的限制,陈鼓应说:“庄子虽然有意忽略相对事物中的绝对性……然而庄子的目的,却不在对现象界作区别,乃在于扩展人的视野,以透破现象界中的时空界线。若能将现象界中时空界线一一透破,心灵才能从锁闭的境域中超拔出来。”[2]82这也是大鹏与斥鴳小大之辩的意义。

认识道与现实存在的区别,重点是为了把思想指向大道,而不是停留在小知小年的狭隘范围内。庄子提出坐忘的概念,是对思想的一种净化,清除杂念,忘记形体外物和名号称谓,忘记小知,这样才能与大道融通为一。心灵的净化,最终导向的是完全虚无:“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1]147

郭象说:“虚其心则至道集于怀也。”[1]148成玄英说:“唯此真道,集在虚心。”[1]148林希逸说:“气者,顺自然而待物以虚,虚即为道矣,虚者道之所在,故曰唯道集虚。”[3]63陈鼓应说:“在这里‘气’当指心灵活动到达极纯精的境地。换言之,‘气’即是高度修养境界的空灵明觉之心。”[2]130

心斋是对思想的剥离,以求深入到思想根本的存在——思想本身。思想自身的本质规定,是没有思虑的思想,是静止、虚无的思想。在这种状态中,思想拥有纯粹的自由,因为它具有一切可能性。“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1]74,此时的思想,没有成与亏,没有分别,没有界限,不受时间与空间的约束,与道融合为一。我们可以从以下对话中看出实现心斋的步骤:

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1]252-253

独指道。庄子借孔子之口说:“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1]134成玄英说:“夫至道凝然,妙绝言象,非无非有,不古不今,独往独来,绝待绝对。睹斯胜境,谓之见独。”[1]254陈鼓应注释“见独”:“指洞见独立无待 的道。”[2]204见独之后,思想从“撄”的状态进入“宁”的状态,成玄英注疏:“撄,扰动也。宁,寂静也。”[1]255

道隐藏于万物之中,物质是道的延续,思维是物质发展的高级形式,若要体会至道莫过于思维本身。纯粹思维形式就是至道,当它思维自身时,便是见独。但是,这样的思维必然与除自身之外的其他事物交融,若思维去思想该事物,那么,就无法保持宁静自由的状态,即使它的思想对象是自身,也会打破宁静,所以,庄子说圣人的一个特点是“不缘道”[1]97,就是不刻意求道。因此,宁静不能是什么也不想,不思想的思想不是现实的存在。林希逸说:“撄者,拂也,虽撄扰汩乱之中,而其定者常在,宁,定也,撄扰而后见其宁定,故曰撄宁。”[3]111宁者,是思想;撄者,是思想对象。思想的无限可能性蕴含于宁静虚无之中,思想主体的空虚性使得它可以完全包容思想对象,是对思想对象的完整体验,实现对象的所有可能性。正是由于宁静状态下虚无的特性,二者得到最高程度的融合。

庄子说“为是不用而寓诸用”[1]70,也就是心灵在“宁”的虚无状态下,接受外物的撄扰,获得对外物的全部经验,此时,思想主体已经消失,变成了正在经历的事物,随之流动变化,就像“庄周梦蝶”一样,从一个事物转变到另一事物,庄子称之为“物化”[1]112。

[1] 郭庆藩.庄子集释[M].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1.

[2]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11.

[3] 林希逸.庄子鬳斋口义校注[M].周启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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