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周履靖“和陶诗”论略
2014-04-17邓富华
邓 富 华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 上海 200433)
晚明周履靖“和陶诗”论略
邓 富 华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 上海 200433)
周履靖是晚明著名文人,通过相关文献的梳理,对周履靖的卒年作进一步的考察,确定其卒年当为明天启五年(1625);其次分析其慕陶情结的形成,而《五柳赓歌》篇篇和陶,且将己作与陶渊明诗文并存,其“和陶诗”不仅在陶诗学史上有较为重要的地位,而且对陶集的传播也有着积极的意义。
周履靖;陶渊明;晚明
周履靖,字逸之,浙江嘉兴人。自号梅颠道人,又号梅墟、梅墟山人、茹草生、梅坞居士、螺冠子。周履靖博通经史,谙于金石篆隶及古玩器皿,专于著述,淡泊自如,编辑《夷门广牍》一百二十六卷,集历代以来小种之书及其所自著。周履靖在晚明交游广阔,与当时王世贞、陈继儒、皇甫汸、文嘉、刘凤、徐中行、吴国伦、茅坤、屠隆、董其昌等都有交往,叶向高曾称其为“海内高士”。本文主要就其生卒年的问题作进一步的探考,并且对其慕陶情节与“和陶诗”进行梳理论述,探讨其“和陶诗”与田园诗的价值与意义。
一、周履靖卒年再考
关于周履靖的生卒年,张军德认为其生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卒于崇祯十三年(1640)[1](PP.124-125),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2](P.171)、李修生主编《古本戏曲剧目提要》等从此说[3](P.274)。徐朔方《周履靖年谱》则认为其生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卒于崇祯五年(1632)[4](P.291),汪超宏《明清浙籍曲家考》踵其说[5](P.505)。张军德将周履靖生年定为嘉靖二十八年(1549),是根据周履靖《闲云稿》所收《己卯除夕》一诗来推断的。《己卯除夕》诗云:“残腊逼新岁,宵余尚旧年。松燃今夜火,竹爆早春烟。浊盾过村酝,辛盘入野筵。忽陈三十载,世事几变迁。”[6](卷一P.291)而《闲云稿》卷首有彭辂序,末署“万历己卯三月三日前刑部尚书郎彭辂撰”。张军德据此认为诗题中的“己卯”为万历己卯(1579),从“忽陈三十载”往前推三十年,得出周履靖生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的说法。徐朔方则根据周履靖外侄李日华《味水轩日记》推算其生年为嘉靖二十一年(1542),该日记万历三十九年(1611)八月十九日载:“梅墟周表叔七旬诞日,扶家君率儿子往称觞,以陈白阳画《古桧水仙图》为寿。”[7](P.30)李日华乃周履靖外侄,其日记逐日记事,所述当更为准确,据此推算其生年是可信的。另外,周履靖《五柳赓歌》有《和连雨独饮》“倏尔五十年” 句,而《五柳赓歌》作于万历癸巳年(1593)。也就是说,周履靖的生年当为嘉靖二十一年(1542)。
但周履靖之卒年,张军德、徐朔方等均据清·盛枫《嘉禾征献录》所载定其九十一岁卒:“与王世贞、皇甫汸、文嘉、刘凤、徐中行、吴国伦、茅坤、屠隆、董其昌为莫逆交,年九十一卒。”[8](P.618)但是陈继儒在周履靖卒后编《梅颠稿选》,在其序中说:“道人今选稿具在,率本于天真烂漫,情性流行,不叫号以为豪,不呻吟以为幽,不狂搜险觅以为新怪。介石朋松,耕云钓月,笔墨纷披,飘然多逸群拔俗之想,年八十有四逝矣。”[9](P.333)这个说法更值得注意。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为周履靖好友,两人交游唱和数十年,陈继儒曾作《梅颠道人歌》《周梅颠赞》,还为周履靖《泛泖吟》作序。可见他们的关系十分密切,陈继儒的记述当更为可信。此外,《(崇祯)嘉兴县志》对周履靖的年岁的记载也与陈继儒所记相同:“周履靖字逸之,居白苎乡,……卒年八十四。有《梅颠遗稿》诸书行世。”[10](卷十四)可见,清代盛枫《嘉禾征献录》中关于周履靖九十一岁卒的说法不知所据,并不可靠。如此,则周履靖卒年当为天启五年,即1625年。
二、周履靖的慕陶情结
周履靖在隆、万间号为隐士,而声名颇广。他“博洽嗜古,于书无不读……其赓前人作,压倒元、白,直逼古诗。”[11](卷八《周梅颠道人索笑集序》)据严绍峰《梅墟书屋记》载:“逸之少业儒,不喜章句。”[12](卷五P.270)且很早就有出世之念,其《感怀》云:“壮志侠少年,长怀出尘表。”[6](卷三P.299)
周履靖的慕陶与隐居,与其早年的生活经历有关,他自称“生而善病,甫弱冠弃去制举业。”[9](卷十九P.486)据李日华《梅墟先生别录》,“先生甫束发,翁齿益高,……乃逼令先生婚。婚无何而竟构痨瘵,遂惘惘谢绝一切,幽栖于邑之郁秀观者几三年,雅善观主紫霞道人,所谭率世外事。”[13](PP.481-482)不久,其父病重谢世,“郡县交辟数次不应,相国贻书欲缔布衣交,至欲古征士礼见,率不应。”[14](卷二十二)“又郡中大疫,子复空槖募诸医储善药疗之,全活无算,于是家以复废,乃置酒召里中父老曰:‘余不敏,已具人世一兴替矣。人生旦暮耳,愿以生事听之,奴以蠧简终吾残岁。’”[15]遂筑闲云馆于鸳湖之上,植梅数百株,募经史书画万余卷储之,日与宾客唱和为乐,每花时落英入户,几案皆满,辙狂吟竟日,故号梅癫。周履靖在经历了人世的变迁之后选择了隐居的生活,希望彻底了却世俗名利的烦恼,去过那种“潜身世外逃名姓,寄迹岩阿适性灵。”(《和贯休山居十咏》其六)[16](P.512)的隐逸生活。
李日华说:“先生诗从陶、谢门入,而波及盛唐诸子。”[13](P.483)周氏自云:“辞章羡靖节,道德宗老君。”(《和述酒》)[17](卷三P.603)他在《归山乐歌》中这样描述其隐居生活:“静来打坐闲参禅,长日争夸似小年。相期社结竹林贤,闭门时养山中玄。”[9](卷二P.349)类似的还有《醉桃花歌》《桃源行》等诗。渊明好酒,而周履靖说:“余不善饮,而性以此为适。”(《历朝酒歌序》)[9](卷十八P.480)可以说,周履靖无论在人世的感悟还在其诗歌创作中都有对陶渊明的企慕,他在人生的失意之后,选择的是逃离世俗的生活方式,追求一种淡泊宁静的心灵境界。当然,这样的抉择,并非始于周履靖,只是陶渊明作为中国古代隐逸诗人之宗,他的品与行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历代士人的潜意识之中,一旦有了类似的生存体验,就会将陶渊明与己身联系起来。而在晚明时期,由于本有着一股崇尚隐逸的思潮,此时的文士就更加易于将其隐逸生活与陶渊明相联系。可以说,周履靖的逃世与慕陶,正是晚明尊陶与慕陶的一个典型。
三、周履靖的《五柳赓歌》与田园诗
也正基于此,周履靖将陶渊明的诗文“尽举其篇章按声而谱之”[17](卷首P.588),名为《五柳賡歌》,现有丛书集成初编影夷门广牍本、明万历间嘉禾周氏刊本。周氏刊本现藏台湾国家图书馆,有明代周嵩尧的手书题记。《五柳賡歌》共四卷,茅坤、屠隆、张献翼等人为其作序。关于他和韵陶诗的缘起,在《跋五柳诗四言五十韵》中有所交代:“岁在癸巳,时维孟春,……列坐言阔,促膝温存。奚囊一束,靖节诗文。云是宋刻,楮洁板新。世所罕睹,保护如珍。寄货之物,见售甚勤。高情眷眷,幽怀欣欣。慨尔沽易,命酒对斟。情意相洽,举杯殷懃。展展意悦,心骇目惊。四言绝倡,旷世寡闻。辞骚句雅,荣木停云。劝农命子,志旷思宏。衡门高志,答庞参军。饮酒雅调,归园居吟。大都汉魏,尺璧兼金。拟古杂诗,其声琤琤。贫士七韵,毛诗逼真。欲知奇论,细玩海经。述酒止酒,逸思纵横。怨诗楚调,情惨哀深。挽歌责子,悉其死生。归去来辞,独步词林。不遇古赋,妙在闲情。桃花源记,宛如亲行。五柳小传,高逸之铭。遍阅全帙,利禄毛轻。再咏再歌,高怀顷增。情契胶漆,遂尔和赓。窃其糟粕,摭成鄙吟。狂人孟浪,遗嗤宾朋。匪敢垂世,少畅余心。”[17](卷四P.615)据此可知万历癸巳年(1593),这一年,周履靖五十二岁,他得到宋刻陶渊明诗文集,有感于与陶渊明“情契胶漆,遂尔和赓”。并且,他在这篇跋中,高度评价了陶渊明诗文的价值,称其四言是“绝倡”,《咏贫士》诗乃“毛诗逼真”,诸如此类,足见其对陶诗涵泳之深。他在《雪窗读五柳诗即事三十韵》中亦云:“谩读饮酒吟,景仰征君德。吟哦集古风,追和仿嘉则。如溷撒佛头,拙鄙敢云敌。陶公嗜黄花,我亦爱梅质。意气颇相投,却恨世悬隔。”[17](卷一P.591)认为自己的爱梅与陶渊明的嗜菊有着相同的意味,其庚和陶诗,主要是“景仰征君德”,也就是对于陶渊明高风的企慕。可见,周履靖是将陶渊明作为一个道德理想的人物典型而看待的,他所追慕的也是陶渊明那遗世独立的高洁品格,他自感“意气颇相投”,但“世悬隔”,因此对于陶渊明的这种知音之感只有通过和其诗来达到与其神交的目的。
《五柳赓歌》先录陶诗,然后将自己的和诗列在陶诗之后,既是和陶又是效陶,但他的和诗又不仅仅是附庸风雅而已,其意还在于“歌我闲云篇”(《和答庞参军》)[17](卷三P.609),也即通过和韵陶诗,一方面表达对陶渊明其人与其诗文的看法,另一方面,也是借和陶来抒发自己对世事人生的感慨。茅坤《周逸之和陶诗题辞》云:“予友人周逸之,田野间以歌咏自适者,数手陶氏集,抱膝而诵,复累欷不自已,已而一一和之,且按章撷句,按句撷字,按字循声,毋乃近于俗,所谓无病而呻吟者乎?然其旨趣寥旷,兴寄恬远,其殆仿古之山泽而欲遗名身后者已,予故多赏心而题以归之。”[18](卷三十二PP.154-155)就指出了虽然周履靖这种“按章撷句,按句撷字,按字循声”的和诗方式有刻板的一面,但只要不是无病呻吟,而能寄托自己的志趣,那就是有价值的,值得称道的。刘凤在为《五柳赓歌》作序时也强调了周履靖能以和陶来自书其趣:“且渊明自以耻臣后代,故托焉而逃其诗,固徜徉事外,无复有当世意。周君亦愤世忧生,触事兴感,叹无所出,以舒其抑郁之懐。惟肆于艺事,故其言虽磊砢不乎,复不伤于用气,千载有作,非斯人谁归。”[17](卷首PP.586-587)此说虽不免过誉,但却指出了周履靖的和陶是“触事兴感”之作。故张献翼也云:“观其和陶一编,头头是道,重重发光,和澹以宣情,春容以达气。纵笔诸篇,无一字溪径,真得古人之髓,不徒索之形骸矣。词旨并妍,古今同调,亦奇矣哉。又征君隐操,将兴歌于搴秀,高盻于遗金,于渊明士节雅有意焉,岂惟和其诗而已哉。”[17](卷首P.587)将周履靖的和陶定位为宣情的产物,并认为其和陶诗不仅在诗体的形式上“得古人之髓”,而且是有意追慕陶渊明的高节。可以说,周履靖“和陶诗”的价值正在于借和陶来抒发他自己的情感,所以屠隆《五柳赓歌序》云:“集中有出世语,亦有愤世语,有警时语,亦有牾时语,有奇语,有复语,茈虒啴唌,大都任所自得,鸣所自适,道人颠耶?非耶?”[17](卷首P.587)
周履靖的和陶诗,从其内容来看,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表达对陶渊明的企慕。在《和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云:“早岁性耽读,时契古人书。囊萤与映雪,常愧吾弗如。适有远游兴,志在登天衢。金门思献策,乡井日已疏。迢迢云水阔,回首路萦纡。不惮关河远,心追万里余。烟树障吾目,白云覆吾居。危樯集海燕,桂檝惊游鱼。名缰与利锁,此身冠裳拘。得遂生平志,还当返故庐。”[17](卷三P.608)他早年也有一番抱负,也曾想“金门思献策”,但“名缰与利锁”又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在《和饮酒二十首》其十二表达了对陶渊明的归隐与超然世外的歆羡:“彭泽陶五柳,诗酒名晋时。挂冠卧柴桑,赋就归来辞。高风振千载,芳声犹在兹。……于今追靖节,无日不颂之。”[17](卷一P.596)其《和有会而作》亦云:“静看富与贵,转眼忽已非。……世羡陶五柳,堪为达者师。”[17](卷三P.610)又如《和癸卯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述》云:“独羡陶征君,弃冠全靖节。我本山林徒,此生甘守拙。”[17](卷三P.609)表达自己与陶渊明同样有着隐逸的情怀,不为利禄所动:“志抱烟霞癖,结庐傍山隅。操瓢拂尘麈,飘然脱迷涂。但与杯酒洽,不为利禄驱。”(《和饮酒二十首》其十)[17](卷一P.596)
其次对归隐田园生活的描写。周履靖说自己“性本爱岩居住。”(《山居即事》)[6](卷三P.301)“自适丘园性”(《偶题》)[6](卷三P.301)。在弃绝世俗之后,开始了自己的“种柳学陶潜”(《咏怀》)[6](卷一P.287)、“依杖看流云”(《村居客过》)[6](卷一P.289)、“守道存吾拙”(《写怀七首》其七)[6](卷二P.295)的隐居生活。他笔下的田园村居生活,也是一种与世无争的脱俗状态,离开城市的喧嚣,没有纷纷扰扰的尘世往来,可以听鸟鸣,灌园蔬,吟新诗。可以说,在这些方面他是受到陶渊明的较大影响,如《和移居二首其一》:“喧嚣厌尘市,徒居苎村宅。墟闲但植梅,艺圃怡朝夕。穷年计有期,何肯被尘役。高堂非吾愿,陋室陈几席。溪桥故人来,把酒论往昔。意到赋新诗,衷情句内析。”[17](卷三P.605)
由于周履靖有乡居田园生活的体验,在其和陶诗中也多表现农事的诗篇,如《和庚戌岁九月于西田获早稻》:“居家何所事,耕织以为端。车戽昼不息,宵织妇不安。三春能努力,深秋禾可观。负锄戴星出,荷笠冒露还。黄雀喧残照,西风袭袂寒。此日及西畴,方知稼穑难。”[17](卷三P.607)又如《和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二:“禾稼稔畎亩,农家岂谓贫。秋深满场圃,因知春务勤。朝犁驱黄犊,昼饷犬近人。桔槔逢薄暮,树杪月色新。碧水平畦岸,盈盈意自欣。肩车归茅屋,渔艇渡渌津。索鱼问篷底,贳酒过北邻。岁晚征输毕,逍遥太古民。”[17](卷三P.606)这些诗篇并不仅仅着眼于田园生活的平面描述,还在其中表达了作者对于生活的真切体验,如《和庚戌岁九月于西田获早稻》,就发出了稼穑之难的感慨,《和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二则抒发了“岁晚征输毕”之后的逍遥与欣慰。
再次,在和陶诗中感慨人生苦短,希望及时行乐。如《和连雨独饮》:“乌鬓易堆雪,青春弗再还。记得学舞剑,倐尔五十年。不须忧贫贱,为乐是良言。”[17](卷三P.609)《和饮酒二十首其五》:“行乐须及时,莫待双鬓白。良辰不成欢,老至诚堪惜。”[17](卷一P.597)“老去不复少,良辰杯可持”(《和饮酒二十首其一》)[17](卷一P.595)“花前且沉醉,荣辱不足惊。滚滚红尘里。首白嗟无成。”(《和饮酒二十首其三》)[17](卷一P.595)而对于亲情的描写,也不乏优秀的篇章,如《和责子》:“清霜侵鬓毛,有子匪云实。四男在膝前,不能亲砚笔。兆隆虽二六,质钝世无匹。梦雷方五龄,勉强为儒术。梦震年四春,杯酒十饮七。阿科方二周,弗乳即噉栗。奈何未成人,奚必贪世物。”[17](卷三P.610)《和悲从弟仲德》写自己的从兄逝后,上有老母下有幼子的凄凉:“含愁一往吊,泪洒如珠零。忆昔同携手,何期归幽冥。眷爱顷尔绝,遗容俨若生。悠悠九泉下,身朽名不倾。精灵何所托,世事嗟无成。痛哉堂上母,二子方弱龄。广厦无客至,孤房哭有声。蛛丝蒙绿牖,苔藓余闲庭。惟有梁间燕,依依恋故情。白骨埋黄土,丹青写病形。不堪题挽句,凄怆衷肠盈。”[17](卷三P.610)
郑琰说:“靖节陶君芳声高躅,历千古莫之与京。檇李梅墟君词气口吻直逼其真,观之和陶诸什,宛是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之句风致,梅耶?菊耶?何幸有两主人耶?逸之诗晚年精诣,其和陶诸什,俨若居五柳宅中作脱巾漉酒态,读之不能去手。”[13](卷下PP.490-491)对周履靖的和陶诗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确实,除了《五柳赓歌》外,周履靖还创作了大量的田园诗,其诗歌创作成就也主要体现在这部分作品上,可以说他的诗风也是受到了陶渊明的重要影响,其田园诗由于融入了自己田园生活的实践而显得更加生动,如:
欲屏寰中迹,郊墟构小庐。不妨营日夕,聊以托村居。时听鸟鸣谷,欣看农荷锄。送云归岭岫,带月灌园蔬。得意哦新句,无材任杇樗。客来炊脱粟,僮去击鲜鱼。莫谓囊无物,还欣架有书。但能长寿考,利禄本来虚。(《田居》)[6](卷二P.293)
欲屏尘嚣迹,移家住白云。情闲调野鹤,味淡煮香芹。春到梅枝好,秋来菊蕊芬。兴余还自酌,不觉醉斜曛。(《郊居》)[6](卷三P.297)
绿树村边绕,清溪槛外纡。闲披高士传,频灌小园蔬。昼静闻山鸟,林深少客车。欲知逃世网,修竹是吾庐。(《春日南园杂兴八首》其三)[6](卷一P.287)
檇李城南五里余,萧萧水竹野人居。浮云世外一樽酒,长日床头数卷书。虚牗月明留客醉,芳园雨过课儿锄。悠然流水柴门绕,白日垂竿且作渔。(《村居》)[6](卷一P.290)
以上所举的四首诗歌不难看出,周履靖的田园诗歌并不着意写自己的农耕生活,而是注重对山居田园悠闲情态的描摹,也即在田园诗中赋予一种闲情。当然,在诗歌意象的运用上,借鉴了陶诗“荷锄”“菊花”“山鸟”等词汇。由于周履靖隐居梅墟过着一种耕读的田园生活,我们也不难看出其田园生活中对“书”的刻意强调,其文人气息十分浓郁。
四、周履靖和陶诗接受的诗学史意义
陶渊明作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开田园一派,受到后世不少文人墨客的追慕。自苏轼开和陶之风,后世和陶的作家不乏其人,其和陶之作更是不胜枚举,但将陶渊明的每一篇诗文都进行庚和,这又是不多见的,足见周履靖对陶渊明的尊崇之意,“后之和陶,仅学步其一二,尚未有能仿佛者,况章章步趋,有倡斯对,讵不尤难哉?”[17](卷首P.587)换言之,和陶诗本身就是一种对诗歌技艺的考验,尤其是韵与意的兼得就更难能可贵了。对于这种“有倡斯对”,周氏自己的解释是“意气相若,堪为侣乎。”[17](卷四P.615)显然,他认为自己的诗歌在“意”上更接近陶诗。
像《五柳赓歌》这样的和陶集,可以说是陶渊明诗文与周履靖和韵之作的一个合集,这样的一个编刊方式,客观上对陶渊明诗文作品的传播也有着积极的作用。其次,周履靖以这样的一种形式来表达对陶渊明的尊崇,也是借陶诗来明志,而其田园诗歌的描写,直承陶诗,在田园诗歌发展史上也有一定的价值与意义。“明代中叶以来,隐逸文化开始在失意士人中兴起,并弥散开来,至晚明,从官员、名士到山人都表现出对隐逸的普遍歆羡。”[19](P.200)对隐逸的羡慕与向往是晚明的一种风气与思潮,周履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而已。与此相联系,被推尊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正好成为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宗尚对象,而和陶诗的产生也与此相关。陶诗虽然自唐宋以来受到文人的普遍推崇,但陶诗的接受在明代也曾受到挑战,特别是何景明提出“诗弱于陶”,而前七子也大都持这种看法,他们提出诗宗盛唐与汉魏,而对陶渊明没有给予诗歌史应有的地位;直到晚明,陶诗又重新受到重视,其中晚明的隐逸之风更是推动了这种尊陶崇陶的思潮。周履靖的“和陶”正是晚明尊陶崇陶的重要表现,在陶诗接受史上也是其重要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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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南 山)
2014-11-20
邓富华,男,四川苍溪人,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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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696(2014)12-007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