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詈骂语的致詈方式及特征研究＊

乐晋霞

（洛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2）

一、流行詈骂语的涵义

关于詈骂语的定义，在学界并不统一，甚至在术语的使用上也不一致，如詈词、詈语、詈骂语、骂詈语、詈辞等，解释也不尽相同。关于詈骂语，现在大多采用周荣先生的观点，认为詈骂语是“指语言中规约性的、侮辱性的粗野或恶意的话，它主要指一些词和词组，有时也包括一些现成的短语”［1］。

詈骂语是人们在某些特定的场合里表达某种特定情绪的一种言语方式，是一种不文明的言语行为，任何学校教育机构都不会对其进行传授，更不会提倡和推广，但是无论在何种社会形态、何种文明程度的环境中，詈骂语却始终存在。詈骂语已经成为社会民俗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与文化形成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曾经说过，语言不是活动的产物，而是精神的不由自主的流射［2］74。喜、怒、哀、乐是人的基情绪，不可能随着社会的进步而消失，所以詈骂语也是人们的一种语言需求，在现代社会中仍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张廷兴指出：“作为交际语言的一部分，詈语有着独特的交际功能，它能够更有力量地表达在特定场合下的特定情绪。”［3］

流行语中一些低俗的、粗鲁的、带有侮辱性的语言现象，人们称之为流行詈骂语。流行詈骂语是流行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在表达新事物、传播新观点等的同时，情绪表达的语言方式也会有明显的时代特点，具有流动语的时段性、群体性、口语化等特征，同时承载了传统詈骂语的语用功能，在形式、语义、用法等方面有着与传统詈骂语不同的特点，它们传递着社会群体的情绪，体现着群体的精神。

流行詈骂语具有很强的交际功能，洪堡特认为，“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研究詈骂流行语语，可以揭示当下民族的文化心态，可以窥探民族文化心理的变迁；通过对流行詈骂语进行正确合理的监督与引导，可以促进社会的和谐与文明。

二、流行詈骂语的来源

（一）源自传统詈骂语

流行詈骂语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传统詈骂语，只不过在传统詈骂语的基础上进行了改造。最常用的改造方法是谐音，屏蔽掉了原先一些不文明的、带有侮辱性的字眼，采用一些常见的普通汉字来组合，这在网络论坛上是比较常见的。如，“你妹”在网络中是一个骂人的话语，“妹”取代的是“妈”、“奶奶”抑或“大爷”等词，现在逐渐有代替国骂的趋势；降低了侮辱性。

传统詈骂语中涉及到双方关系的词语多是对长辈的不尊重或辱骂，在现代文明社会很难被人所接受，更不宜在大众传媒中出现，且出于净化网络语言环境的考虑，大多网站都设置了污秽、不文明词语屏蔽功能，辱骂性的词语很容易被过滤掉，于是网友创造了“你妹”等词来代替。从用词上来看，从对长辈的不尊重降为对平辈的调侃，降低了其粗俗性，提高了接受度，同时在传播的过程中，“你妹”的幽默、诙谐等语用功能凸显，眼下最流行的手机游戏也取名“找你妹”，可见其在大众的语言系统中已经有常态化的倾向。

此外还有用“我擦”代替“我操”、用“劳资”代替“老子”等，虽然其形成原因有网络监督屏蔽的因素在里面，但同时也可以看出网民对传统詈骂语的改造效果。

（二）源自方言

在流行詈骂语中有一部分来自方言，这一方面体现着现代社会人口流动带来的语言的相互影响，另一方面也体现着强势经济文化地区方言的影响力，如“蛋疼”，有人指出是来自北方方言中豫鲁苏皖交界一带的俚语；再如“坑爹”，虽说是在网络中使用，但在江苏、山东等地方言中也有类似的说法。

（三）源自网游及动漫

网络游戏和动漫也是滋生流行詈骂语的土壤。玩游戏本身就是一种发泄，在网络游戏中，网友创作了不少流行语，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出于方便快捷及避开网络监督的因素，一些不文明的詈骂语通过谐音的方式体现了出来，如“你妹”、“我擦”、“劳资”等。另外一部分是源自动漫，动漫在我国是在1996年之后才兴起的，时至今日，已经有了规模化的创作团队与规模经营，也拥有了一大批粉丝，从动漫中衍生出的很多用语迅速扩散，成为时代的流行语，其中也有很多不文明的贬损性话语，如“脑残”、“坑爹”、“我了个去”等。

（四）源自百度贴吧

在流行詈骂语中，有一部分不文明的语言是网友在论坛贴吧等网络空间的灌水过程中传播开来的，如“屌丝”一词，在网络空间中是穷、丑、矮、锉、呆、胖等的代名词，开始时是百度李毅吧里粉丝的自称，后成为中国大陆地区网络文化兴盛后产生的讽刺和自嘲用语。

（五）源自早期流行语

流行语最大的特点就是流行性和阶段性，很多流行语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喧闹之后，就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退出人们的日常语言生活。部分流行语会因其极强的表现力和影响力而上升为全民语言，还有一部分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产生变异，从而满足新的社会阶段人们对语言表达的需求。如“霉女”，形容女子外貌、身材、学识、说话态度等比较差，意为发霉的女子，是从“美女”谐音而来；“衰哥”则是指外表、品行、能力等较差的男性，来自“帅哥”的谐音，二者都具有侮辱性；“偶像”则指“呕吐的对象”，不是原来意义上人们欣赏、崇拜的对象，但仍保留了其原来的书写形式。

三、流行詈骂语的致詈特点

由于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以及教育的普及，人们对于不文明的现象及不文明用语等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抵制。与传统的詈骂语相比较，流行詈骂语在措词用字及致詈方式方面有一些新的特点。

（一）不针对宗族子嗣

利用宗族子嗣来诋毁或辱骂他人在我国有着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反映了我国传统的宗法思想、孝悌与家庭观念，如用“装孙子”来辱骂他人，用“老娘”、“姑奶奶”、“老子”等词语来自称，以长辈作为抨击或发泄对象等。

流行詈骂语中，涉及家庭宗族的词语明显减少，尤其是在宗族词语中涉及长辈的词语不多。但凡涉及到长辈及宗族的詈骂语，大部分采用了替代的方法来回避，如“你妹”中的“妹”，其实就是“妈”、“母亲”及其他长辈的替代词。再如网络论坛上，人们在以他人长辈自居时，用“劳资”代替“老子”，有浓厚的方言色彩，也是人们在发泄自己的情绪时对涉及侮辱他人的字眼的一种回避态度。

（二）不触及普遍的语言禁忌

在传统的詈骂语中，与死亡有关的、诅咒性质的词语有“天杀的”、“短命的”、“不得好死”等；亵渎神灵的词语如骂人为“鬼”、“死鬼”、“恶鬼”、“饿鬼”等。这些词语在流行詈骂语中一般不会出现，尊重死者、尊敬神灵是人们普遍的社会心理，流行詈骂语对这一语言禁忌保持了尊重的态度。

（三）不利用灾难与疾病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对自然灾害及人类的各种疾病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除了对大自然具有最原始的敬畏心理外，也多了一层对科学的认知，如传统咒骂语“天打雷劈”等在当代流行詈骂语中基本不会出现；在传统詈骂语中用人的生理缺陷或疾病来詈骂他人的语言现象大量存在，如“睁眼瞎”、“独眼龙”等，而在当代社会，人们更倾向于以平等的眼光来对待弱势群体，因此利用这些字眼来攻击他人或发泄不满情绪的现象大为减少。

（四）不利用异物歧视或同类歧视

在传统詈骂语中，把人比喻为动物或以他人的出身、地位、种族、职位等来歧视人的詈骂语较多，如“母夜叉”或“雌老虎”是对泼辣、厉害的女性的称呼；“丫挺的”是北京话中的詈骂语，“村夫”、“土老帽”、“土包子”等是歧视和辱骂农村居民的词语。这些詈骂语在流行詈骂语中一般都不会出现。

在流行詈骂语中，人们对于上述致詈方式的回避，是当下社会中人们的社会价值观念、宗族观念、伦理观念等的体现，也是人们对众生平等理念的追求，是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向往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与良好的社会关系构建的愿望。而对污秽词语的放弃与回避，体现着社会的文明与进步。

四、流行詈骂语的新特点

詈骂语的形式与内容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演变，每一个时期的詈骂语都呈现出不同的时代特点。有研究者通过对詈词在历史典籍作品中出现的情况，勾勒出了詈骂词语的发展与汉民族文化心理的变迁与发展轨迹［4］：春秋战国到隋唐五代时期是汉民族文化心理发展的第一个阶段——规范伦理的阶段；宋元明清时期为汉民族文化心理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冲破禁忌的阶段；“五四”时期至今为汉民族文化心理发展的第三个阶段——日趋文明化的阶段。时至今日，文明化程度进一步提高，流行詈骂语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一）雅化：“文骂”多于“武骂”

相对于传统的詈骂语而言，流行詈骂语在语言形式上要隐晦很多，采取一种相对雅化的表达方式。在表达负面情绪时，在字面上避免使用一些粗俗、污秽的字眼，在使用一些比较传统、粗野的詈骂语时，采用谐音、隐喻等修辞手法，或者采用不带有粗俗字眼但有情绪发泄功能的语句。雅化的表现方式有以下两种。

1 回避粗俗污秽词语 如在网络论坛或微博等的发贴中，网友经常“你妹呀”来表示鄙视、不屑、嘲讽等，在网络用语中，这个位置上的“妹”取代的是“妈”或“奶奶”等词，但是前者比后者的恶劣程度要低很多。如著名网络报料人“长春国贸”在微博报料陈坤儿子的生母是一线女星，陈坤在微博粗暴回应：“炒你妹呀！有本事说出来！”陈坤一直很注意保护自己的儿子，对“长春国贸”的这种做法应该是非常愤怒，但是媒体人物的身份使他不能赤裸裸地骂人，因此爆出粗口时选择了比较含蓄的词语“你妹”。再如“我去”源于魔兽世界吧，是网友在发泄不满情绪时常用的一个词，类似于“我操”、“我靠”等，但较后者而言，不再带有侮辱性的字眼。

2 褒义词语贬用 某些词语原本是带有夸赞、美好的感情色彩的，但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发生了语义变异，正面色彩义隐退，负面色彩义上升，成为人们贬损某人或某物的词语。如“极品”原指同类事物中最好的，但是在网络上盛行的意义却是“令人非常讨厌的人”，在论坛中常常被当作贬义词来使用；再如“奇葩”原指珍贵的花朵或不同寻常的优秀文艺作品，在当代流行语中却有两种解释：一指奇特的人、异于常人的人，二指犯“二”的人，也可以理解为异类，而且后者居多。褒义词语贬用其实是一种委婉曲折的致詈方式，是流行詈骂语雅化的一种表现。

“文骂”指的是“曲折、委婉、高雅、智慧”的詈骂语，“武骂”指的是“直白、粗率、低俗、宣泄有余而节制不足的詈骂语”［5］。在传统詈骂语中，“武骂”的方式占了大多数，如泼妇骂街时，各种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就属于武骂。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民众素质的提高，再加上主流媒体的正面引导，“武骂”这种方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逐渐减少。流行詈骂语的措词特征，也正代表了当下社会詈骂发展的雅化倾向。

（二）淡化：詈骂色彩淡化

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詈骂语有的消失，有的虚化，有的变异，同时，也会有新的詈骂语产生。流行詈骂语中，有一部分是传统詈骂语的变异，另外一部分是在新环境中形成的新形式。在语言传播过程中，这些流行语所承载的负面意义如攻击、泄愤等情绪逐渐弱化，成为一种常态化的口头语言表达形式。一些流行詈骂语表面上是个詈词，但是不承载詈骂义，不是人们发泄负面情绪的语言工具，而是在特定语境中表示说话人喜爱、闲暇、赞叹等正面的情绪或情感。比如，“你妹呀”一语，在当今语言环境中具有了诙谐、幽默的语用功能，如不说“看什么看”，而说“看你妹”。

（三）常态化：上升为日常用语

流行詈骂语的“常态化”指原本是特殊语境下才能使用或者有特定的语义指向的词语在用法上的泛化，在使用群体、语义色彩等方面的限制相对来说有所减弱，詈骂义逐渐消弱甚至消失，成为人们口头的常用语言。

如“屌丝”一词，是利用男性生殖器来指特定群体的一个词语，原指地位卑微、收入低下、生活平庸的人群，在80后、90后的年轻群体中较为流行，与之相对的是“高富帅”与“白富美”。但是现在的大众语言理解中，已经完全与性器官没有了关系，也与负面的东西没有太多的关联，很多成功人士也称自己为“屌丝”，如韩寒说，我是纯正的上海郊区农村“屌丝”；华艺传媒的创始人杜子健在“非诚勿扰”的舞台上当众宣布自己是“屌丝”。“屌丝”一词在自我嘲弄时，也有了自我认同的作用，贬义色彩淡化，用法日趋常态化。

再如“吃货”一词，“货”在传统的詈骂语中是以物比人的一种致詈方式，具有侮辱人的意味，但在当下的语言中，“吃货”已经华丽转身，从贬义词语转而成为在某种程度上带有褒义色彩的词语，成为“美食家”的代名词。

（四）虚化：部分具有叹词化倾向

大部分詈骂语的意义是有所指的，或者指向宗族子嗣，或者指向神鬼动物等，但在语义发展过程中，经历了措辞雅化、语义淡化、用法常态化之后，进而会有虚化的倾向，即失去原本的词汇意义，相当于一个表达语气情感的吧词。如“我去”现在成为不少年轻人的口头禅，其已经不是单一的表达不满的情绪了，而具有了叹词的感叹、惊讶、提醒等语用功能。

［1］ 周荣.汉语詈骂语研究［D］.北京：北京语言大学，2000.

［2］ 王远新.语言理论和语言学方法论［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

［3］ 张廷兴.民间詈词詈语初探［J］.民俗研究，1994（3）：30－35.

［4］ 李娜.从詈语的使用看民族文化心理的变迁［J］.求索，2010（1）：57－59.

［5］ 曾昭聪.一种特殊的文化词语——数词词素参与构成的詈词特点及其语源分析［J］.汉字文化，2005（4）：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