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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进程中的“起承转合”语篇评价范式

2014-04-16张大群桑迪欢

晋中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起承转合叙述者进程

张大群,桑迪欢

(1.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南昌330031;2.华东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江西南昌330013)

语篇的展开基于主题意义和人际意义两个维度在文本中的脉络发展,前者偏向静态,后者更为动态。国际著名语言学家韩礼德(MichaelHalliday)创立的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具有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ideational)、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和语篇功能(textual)[1]。其中,语篇功能的非本源性(second-order)[2]决定了语篇进程所建构的语篇意义不仅仅源于主题概念意义,反映主体间性的人际意义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叙事语篇作为一种重要的语篇类型,当然也不例外。叙述者的评价作为叙事文本人际意义的核心组成部分,自然参与叙事进程的构建。评价理论的创始人马丁(JamesMartin)先生认为语篇中评价意义的散布就犹如音乐的旋律一般,具有累积效应[3]。评价意义的这种韵律实现特征虽表明了语篇中评价资源的无处不在,但评价在叙事语篇中的分布是否呈现出某种特定的范式?本文首先通过叙事进程的解读阐释评价的重要地位,接着在分析旨在描述语篇主题意义发展进程的“起承转合”之说的基础上,提出叙事进程中的“起承转合”语篇评价范式。

一、叙事进程中的“评价”因子

后经典叙事学家詹姆斯·费伦(James Phelan)将叙事界定为:“某人在某个场合出于某种目的对某人讲一个故事”[4]14,并和拉比诺维茨一起指出支撑该叙事定义的六大要点:(一)叙事是讲述者向听众发起的多维度目的交流事件;(二)叙事阐释持经验而非先验的立场;(三)使用回旋于作者代理、文本现象和读者反应三者之间的“反馈环(feedback loop)”解释叙事效应;(四)叙事进程,即文本动力(textualdynamics)和读者动力(readerly dynamics)的综合,是实现修辞目的的主要途径;(五)叙事交流有三类读者:真实读者、作者的读者以及叙述读者;(六)读者兴趣反应归为三类,对应于叙事的三个成分:模仿性(mimetic)、主题性(thematic)和虚构性(synthetic)[5]3-8。由此可以看出,修辞叙事理论既关乎人物、事件和叙述的动态进程,又涉及读者反应的动态进程。修辞叙事理论极为重视读者的作用,伽达默尔曾说:“不涉及接受者,文学的概念就根本不存在”[6]237。读者的积极参与和反馈也是叙事文本向前推进的必要条件,对于叙事进程至关重要。费伦对进程作出了如下更为详细的描述:

“进程指的是一个叙事借以确立其自身前进运动逻辑的方式(因此也指叙事作为能动经验的第一个意思),而且指这种运动自身在读者中引发的不同效应(因此也指叙事作为能动经验的第二个意思)。结构主义就故事和话语所做的区别有助于解释叙事运动的逻辑得以展开的方式。进程产生于故事诸因素所发生的一切,即通过引入不稳定性——人物之间或内部的冲突关系,它们导致情节的纠葛,但有时终于能够得到解决。进程也可以产生于话语诸因素所发生的一切,即通过作者与读者或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张力或冲突关系——涉及价值、信仰或知识之严重断裂的关系。张力与稳定性不同,张力不必为使叙述达到封闭而得以解决。天真叙述的一个典型结果就在于它在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确立了某种张力。”[4]63

其中,故事层面上人物、事件的不稳定因素引发的叙事进程类似于经典叙事学所探讨的“情节”。情节是文学作品最基本的组成因子,无情节不成小说。可以说,西方学者对于叙事进程的研究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美国批评家彼得·布鲁克斯(Peter Brooks)撰写的颇具影响的《阅读情节:叙事的设计和意图》一书。该书指出叙事学分析模式过于静态,不能有效地分析情节运动。布鲁克斯借鉴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理念,将文本本身视为“内部能量、张力、冲动、抗拒和愿望”[7]xiv构成的动态系统,使用情节这一术语涵盖“叙事的设计和意图,即通过事件序列和时间呈现出来的诸多意义的结构”[7]12,集中探讨连接叙事开始和结尾以及推动中间部分前行的力量。我们认为修辞叙事理论倾向于使用进程而非情节,原因主要在于:传统小说理论仅仅关注叙事的内在动力,即“文本动力”,而忽视了推动叙事前行的外在动力,即“读者动力”,因此不能有效解释叙事发展的动态过程。叙事进程这一概念已经涵盖情节并对后者有所修正,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一)叙事进程聚焦情节动力,同时关注作者的读者作出的判断回应,以及彼此之间的互动(读者动力);(二)叙事进程将情节动力与叙述动力二者归为文本动力。叙述动力通过紧张因素和冲突关系指涉价值、理解或知识等方面的分歧。作为文本动力和读者动力二者的综合,进程在叙事的“起始”“中段”和“结尾”三个段位的运作均体现了这两种动力。

可以说,“评价”因子隐隐约约贯穿于叙事语篇向前推进的过程之中,无论是不稳定因素还是张力因素都离不开叙述者对故事的阐释和判断,离不开叙述者的评价,尽管叙述者可以选择将其判断评价显性或者隐性表达。评价与叙事进程的相关性在费伦2007年的著作《体验小说:判断、进程及修辞叙事理论》中已经清晰可见。费伦认为,叙事判断和叙事进程是探讨阅读体验的两条理论途径,因为二者不仅都与“叙事性”(narrativity)不可分割,而且相互依赖并制约影响其他所有的叙事要素,如作者代理、文本现象、读者等。他进而指出叙事判断是修辞叙事学的一个重要命题,并且界定了叙事判断的三种类型,“阐释判断(interpretive judgments)指向行动的本质或者叙事的其他因子,伦理判断(ethical judgments)关乎人物或行动的道德价值,审美判断(aesthetic judgments)针对叙事及其各个组成部分的艺术质量”[8]9。毋庸置疑,作品叙述者、人物以及读者围绕故事事件做出的诸种叙事判断评价,形成文本动力和读者动力,建构了推动整部作品叙事进程的动力。任何作品的评价因子都会经历一个开始、发展和结束的完整过程,是一个连贯的整体,伴随着故事事件的发展和前进,我们完全可以将其视为作品隐性层面上的一种“次情节”,与显性层面的事件组织安排形成的主情节共同作用于作品的叙事进程。如果用费伦的术语来解读,这个“次情节”就是作者和读者在思想方面交流而产生的“进程”。我们首先来分析叙事进程之中“主情节”层面主题概念意义形成的“起承转合”。

二、概念意义的“起承转合”

“起承转合”说是中国古代诗学的基本理论之一,也是八股文文章章法结构的基本范式,清人刘熙载在《艺概·经义概》论述八股文布局一节时,就曾提到“起承转合”之说,即“起、承、转、合四字,起者,起下也,连合亦在起内;合者,合上也,连起亦在合内;中间用承用转,皆兼顾起合也”[9]177。传统文章学的“起承转合”模式不仅仅对小说叙事,而且对戏曲的叙述结构方式也产生了较为深刻的影响。胡适在《缀白裘序》中指出:“明清两代的传奇都是八股人用八股文体作的。每一部的副末开场,用一支曲子总括全个故事,那是‘破题’。第二出以下,把戏中人一个一个都引出来,那是‘承题’。下面,戏情开始,那是‘起讲’。从此下去,一男一女,一忠一佞,面面都顾到,红的进,绿的出,那是八股正文。最后大团圆,那是‘大结’。”[10]438因此,“起承转合”是先贤不断摸索推敲最终形成的一种对写作法则的高度概括,是一种篇章安排的章法技巧,我们可以作一个大体的阐释:“起”是文章开端,一般用以解释题意;“承”是承接上文加以描述,进一步阐发题意,往往是文章主体;“转”是转折,一般构成文章波澜起伏的部分,从多个角度多方面阐述问题;“合”是综合,照应前文,结束全文。张志公认为“起承转合”四个字勾勒出各种体裁、各种内容文章的篇章结构规律,基本上符合写文章的实际情况。[11]

“起承转合”说随着八股文的废弃也逐渐被冷落了,以至于人们常用“起承转合”比喻一种近乎固定呆板的程式规范,不足为训。鲁迅先生在《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一文中指出:“前清的八股文,原是‘讲学’做官的工具,只要能做‘起承转合’,借以进了‘秀才举人’,便可丢掉八股文,一生中再也用不到它了。”[12]241需要指出的是,鲁迅先生此处旨在使用“起承转合”讽刺清朝的科举制度,但并非是完全摒弃“起承转合”之说。我们可从鲁迅先生自己的作品中窥见起承转合的结构模式,如《伪自由书》中的《观斗》,文章开篇:“我们中国人总喜欢说自己爱和平,但其实,是爱斗争的,爱看别的东西斗争,也爱看自己们斗争。”这是典型的“起”,引领全文,点出主题。在“承”部分,作者围绕“斗”字,写了中国人斗鸡、斗蟋蟀、斗鸟、斗鱼、斗牛,由远而近,接近主题。在“转”部分,作者笔锋立转,写道,“然而军阀们也不是自己亲身在斗争,是使士兵们相斗争,所以频年恶战,而头儿个个终于是好好的,忽而误会消释了,忽而杯酒言欢了,忽而共同御侮了,忽而立誓报国了,忽而……但我们的斗士,只有对于外敌却是两样的:近的,是“不抵抗”,远的,是“负弩前驱”云。”在“合”部分,作者有回到文章开始的论题:“还是留着国产的兵士和现实的军火,自己斗争下去吧,中国的人口多得很,暂时总有一些孑遗在看着的。但自然,倘要这样,则对于外敌,就一定非‘爱和平’不可”。此类起承转合结构的运用对军阀混战进行了无情的讽刺,读来令人回味无穷。

应该说,凡文章必有主题,明末清初戏剧家李渔提出的“主脑”概念即是很好的佐证。他说,“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脑。主脑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13]17。文章“起承转合”的四个部分分别围绕一个次主题,共同服务于文章的大主题,正所谓“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若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14]570-571。文章各部分之间,特别是首尾之间,要做到主题照应,互相衔接,要循序渐进,做到杂而不乱。叙述者的评价是否也具有这种照应衔接功能呢?

三、叙事评价的“起承转合”

中国文章学“起承转合”之说在论证文章各个部分主题概念意义相互衔接的同时,是否也适用于分析表达叙述者评价的人际意义脉络?我们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叙述者的评价在文本的叙事进程之中也会呈现出一定的“起承转合”模式,以“起”为例,《三国演义》第一回“宴桃源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开篇即是: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推其致乱之由,殆始于桓、灵二帝。桓帝禁锢善类,崇信宦官。及桓帝崩,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共相辅佐;时有宦官曹节等弄权,窦武、陈蕃谋诛之,机事不密,反为所害,中涓自此愈横。”[15]1

上段关于“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公开评论,位于篇首词之后,“正话”之前,是典型的“起”,起破题作用,为全篇确定内容的同时,也为整部作品奠定了基调。刘熙载指出,“破题是个小全篇。人皆知破题有题面,有题意,以及分合明暗、反正倒顺、探本推开、代说断做、照下缴上诸法,不知全篇之神奇变化,此为见端。”[9]173此类“入话”是叙述者所作的阐释和发挥,有论者指出,“入话”是解释性的,和篇首诗或者词有关,或涉议论,或叙背景,以引入正话。[16]133上段破题作为小说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只是在“篇首诗词”和“正话”之间穿针引线,通常并不能独立存在,需要和作品其他部分,如“承”“转”“合”部分叙述者的评价综合考虑。我们这里试选取第一回末尾和第二回开始来考察“承”“转”之中的评价:

“……正是: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毕竟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第一回末)

“且说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官拜河东太守,自来骄傲。当日怠慢了玄德,张飞性发,便于杀之……”(第二回首)

显而易见,无论是第一回末还是第二回首,都很好地体现了一“承”一“转”,且两个回合互相之间也成功地实现了“承”“转”对接,“承”“转”过程之中均体现了叙述者对于小说人物直截了当的评论干预。叙述者对故事情节和诸多人物的评论虽然构成的是一个较为复杂的系统网络,但综合这些评论,最终产生的结果仍然服务于开篇的“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三国演义》作品收尾,即“合”阶段:“自此三国归于晋帝司马炎,为一统之基矣。此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者也。后来后汉皇帝刘禅亡于晋泰始七年,魏主曹奂亡于太安元年,吴主孙皓亡于太康四年,皆善终。后人有古风一篇,以叙其事曰:高祖提剑入咸阳,炎炎红日升扶桑;……丕睿芳髦才及奂,司马又将天下交;受禅台前云雾起,石头城下无波涛;陈留归命与安乐,王侯公爵从根苗: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梦,后人凭吊空牢骚。”[15]989-990

文学史上有许许多多令人难忘的开篇,但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意义上都独具特色的结尾却寥寥无几,或者说很难让人记住它们。“结尾是大多数作者的弱项”[17]249,戴维·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中引用了乔治·艾略特的话,并说小说故事的结尾和文本最后的那一两页文字是不同的两码事。也就是说,结尾的作用是要调动读者自己的思维力和想象力,挖掘文章的宗旨和意趣,以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表达效果。《三国演义》的结尾做到了这一点,并且与开篇呼应,综述后汉三国之风云变幻,最后四句的总括评价可以说是全书诸多“承”“转”阶段叙述者评价的凝练和升华,同时与作品开篇“起”部分的议论遥相呼应,使得作品不仅在主题思想上形成一个整体,而且在叙述者评论表达的价值观念上也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体系。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将叙事语篇中的故事主题视为叙事进程的静态因素,而叙述者的评价则为叙事进程的动态因子,两者分别从叙事语篇的主题意义和人际意义两条脉络共同推动作品的叙事进程,有助于全面深化故事主题意义和修辞目的的识解。

[1]Halliday,M.A.K.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M].London:Edward Arnold,1994.

[2]Matthiessen,C.M.I.M.Interpreting the textualmetafunction[M]//In M.Davies,L.Ravelli.Advances in Systemic Linguistics:Recent theory and practice.London:Pinter,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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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詹姆斯·费伦.作为修辞的叙事:技巧、读者、伦理、意识形态[M].陈永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Herman,D.etal.Narrative Theory:Core Concepts and CriticalDebates[M].Columbus: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12.

[6][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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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Phelan,J.Experiencing Fiction:Judgments,Progressions,and the Rhetorical Theory of Narrative[M].Columbus:The Ohio StateUniversity Press,2007.

[9]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0]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M].济南:齐鲁书社,1989.

[11]张志公.汉语辞章学论集[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

[12]鲁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13]李渔.闲情偶寄[M].李忠实,译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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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6]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7][英]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M].王峻岩,等,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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