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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14-04-15冀潜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4年3期
关键词:火钳窝头姐夫

冀潜

“保太,醒醒,醒醒,看我给你带啥回来了?”半夜,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父亲正在摇我。

“窝头,你喜欢吃的窝头!肯定饿坏了吧?快点过来,我在火盆里烤烤给你吃。”说着随手拿起一把火钳放到火盆上,再将窝头放到火钳上,屋内立即弥漫起香甜的气味。5岁的我,立即从母亲的怀抱中跳出来,蹲在火盆旁边,盯着丝丝冒烟的窝头看,涎水直流。“烤好了吧?烤好了吧?”我不断催促道。

“就好,就好,不要急。”父亲安慰我说。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父亲说烤透了,从火钳上拿起窝头,掰成小块,放在嘴边吹了吹,喂着我吃。吃了几口,我突然想到父母亲晚上也没有吃饭呀,可给父亲吃,父亲笑着说吃过了;给母亲吃,母亲笑笑说不饿,于是我就将整个馒头吞下了。第二天早上,母亲告诉我,晚上我做梦一直在笑……

此后,大约近一个月吧,我天天晚上都能吃到一个色泽鲜亮、味道香甜的窝头。

长大后,母亲告诉我,那段时间生产队打机井,一天时间只中午管顿饭,每人发一个窝头回家,父亲舍不得吃,专门留下来给我吃。

小学二年级的一个午后,由于距上学时间尚早,在邻居小孩的怂恿下,我跟他学打陀螺。看着旋转的陀螺,随心所欲地适时抽打几下,我开心极了,忘了烦恼,忘了时间……

“保太,啥时候了还在玩?赶快上学去!”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哆嗦了一下,正在打陀螺的手臂僵在半空中,怯怯地扭头一看,父亲站在我身后两米多远的位置,正用严厉的目光瞪视着我,眼睛中白多黑少,透着浓浓的怒气,使我不寒而栗!

我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的表情,吓得立刻扔掉鞭子,哭着跑回家,背着书包朝学校飞奔。

晚上睡觉的时候,父亲严肃地对我说:“你现在这么贪玩,将来怎么能考上大学?看你来姐、生哥,人家恢复高考后都考上了大学,多光荣呀!你要向他们学习,绝不能玩得连学校都忘记上了!”

另一件事发生在小学四年级的一天。

写完作业后,我参加了小伙伴们打扑克的游戏。打了一会儿,有个伙伴提议模仿大人们的玩法,每局输的一家向赢的一家交一角钱,各人平分。这种玩法对孩子们来讲既新奇,又刺激,马上一致通过,大家兴高采烈地玩了起来。激战正酣,突然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保太,你还敢参加赌博?”循声望去,我发现父亲正站在距牌场十米开外的大路旁边,肩上扛着粪铲,铲头挂着粪筐,远远地瞪视着我。这是我熟悉的眼神:眼睛中白多黑少,透着浓浓的怒气。我感到惶恐,但转念一想,不就是打牌时用几分钱来证明输赢嘛,有啥过错?再说其他孩子也在玩。我用不大的声音说道:“我的作业写完了……”

“回家,我有话给你说!”父亲打断了我的话,撅着粪筐朝家里走去。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父亲脸色缓了些,但口气仍很严肃:“你太小,不知道赌博的危害。老人们常把赌博说成是赌邪,人赌着赌着,种地的不种地了,做生意的不做生意了,他们先是把自己的家业赔光,没钱可赌时就去偷、去抢,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你知道后果有多么严重吗?”我说:“我再也不赌了。”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小姐夫的工作调整到邻乡的街上,那个乡的乡中教学质量远近闻名,为使我将来能够顺利考入县重点高中,父亲与小姐夫商量后,决定让我跟着小姐夫上学,我就从老家的初中转到了那所中学读书。

转学的第一年秋天,小姐家由于盖房,姐夫回去多日没到单位上班,走时留给我的钱粮已经用完。那时候没有电话无法通知父母,自己来的时间又不长,不便、也不敢向别人转借,加上想念父母,于是决定跑回家一趟。

晚自习下课后,已是九点钟了,我沿着平时姐夫骑自行车带我走的路,拔脚向家里奔去。刚出发时,天上还有稀疏的星光,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月亮。走着走着,天完全暗了下来,不一会儿刮起了风,淅淅沥沥的雨跟着飘落下来。我猝不及防,有点惶恐,但想到很快就要见到父母了,便加快了脚步。

细雨朦胧中,我看到前方隐隐有几点亮光,知道是火车站快要到了。我想,到火车站说明走了18华里,快走一半了,离家越来越近了。我有些自豪:这将是我有生以来单独步行走过的最长里程——18公里,不,如果包括明天将要走的路,是36公里!

但这种自豪感很快就消失了。毕竟年幼体弱,行程的后半段越走越困乏,初时感到脚疼腿疼,接着感到饥渴难忍、浑身发冷,待走到距家七八里的一座铁路桥上时,更是被深深的恐怖攫住了心——上小学时,亲眼看到有一个被火车撞到桥下的人,面目狰狞,脑浆和身体零部件散落了一地。

赶到家时,父母已经休息。听到叫门的声音,父亲迅速起床开了门,吃惊地问:“你不是在上学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我鼻子一酸,嗫嚅着道出了原委。看着我可怜的样子,父亲忍不住抱怨姐夫安排事情不够周到。他和母亲一个烧火,一个做饭,很快一大碗热气腾腾、窝着荷包蛋的面条端到了我面前。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酣睡,父亲轻轻地摇醒了我,小声说:“保太,起来吧,你妈已经给你做好饭了,吃过饭你就走,争取赶上上早学。”我动了下身子,只觉浑身酸痛,眼睛不想睁开。父亲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我熟悉的庄重:“从小我就给你讲‘宝刀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已经是初中生了,应该明白。”我睁开眼睛,望着父亲的目光,咬咬牙爬了起来。

吃过饭,天还是一片漆黑。父亲打着手电送我,送出了村庄,一直送到铁道边的人行道上。我劝父亲回去,父亲说看着我走远了再回。他站在那里,将手电的光向我前边的路打着,其实他已经给了我一个手电筒,完全不必这样做。向前走了一段,看不到路上的亮光了,估计父亲该回去了。

又走了一段,突然听到身后火车驶来的隆隆声,禁不住回头一看,在火车明亮灯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的背越来越驼了。

哥哥结婚时。父亲已经60岁了,三个姐姐早已出嫁,母亲前几年生病做过手术不能下地干活了,家里还得供养我上学。嫂子觉得与我们一起生活吃亏,撺掇哥哥提出分家。父亲当然无法反对,但也没有表示支持,只是仍像年轻时一样,起早贪黑地劳作,干各种强壮劳动力才能干得了的重体力活儿,用来证明自己还不老,还有能力支撑这个家。虽然由于母亲的坚决反对,哥哥最终没有采纳嫂子的意见,但父亲心里有数,为了不让人家感到吃亏,还是拼上老命去干各种农活。我知道父亲这样做全是为了我,他想让他的小儿子好好把书念下去,将来能考上大学,能站到人前。

上高中时,有次回家过星期天,晚上睡到半夜,我听到父亲由于腰痛发出的阵阵呻吟声,难过得流下泪来。想想父亲供我上学太艰辛了,不如辍学打工算了,既能减轻父亲负担,还能好好孝敬他老人家。这种想法折腾了我一夜。拂晓,当我睡意渐浓、将要睡着时,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看,是父亲摸索着起床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我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弯着腰,踯躅着去开门。霎时,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

后来,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实现了父亲的愿望。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机关单位工作,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参加工作后,父亲终于可以从农田里退休了,只是他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

父亲晚年中风,突发脑溢血去世,76岁。

责任编辑:黄艳秋

题图摄影:孟宪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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