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明生卒年份考辨

方华玲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博明生卒年份考辨

方华玲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清代蒙古作家博尔济吉特氏博明，少承家学，文学造诣深厚，其对后世蒙元史研究有巨大的学术贡献。相关博明生平的记载，散见于各家编著，大同而小异，阙遗即多，任职时间又往往失载。通过学术梳理考证，推断出博明出生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在庆远任职时间为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三月，卒年下限为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

博明；生卒年份；《西斋偶得》；《凤城杂录》

清代蒙古作家博明，字希哲，一字晰斋，又号西斋。博尔济吉特氏，满洲镶蓝旗人。博明出身显赫，①查《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博明祖父邵穆布（也有作舒穆布），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十一月至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七月，曾任江南江西两江总督。参见李洵、赵德贵、周毓方等校点《八旗通志》卷339表3，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其自身亦勤勉。所著《西斋偶得》《凤城琐录》等深得同人推崇，张穆《蒙古游牧记》、何秋涛《朔方备乘》等都曾引录博明的成说以为信据。博明所抄《蒙古世系谱》，对后世研究蒙古史与元史意义重大，对蒙古各部旗世系源流研究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后世影响十分广泛。②《蒙古世系谱》五卷一册，又名《蒙古博尔济吉忒氏族谱》，本名《蒙古家谱》，实为一书三名。在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排印本中，张尔田先生曾作一跋，云：“文如居士（邓之诚先生）示我博西斋旧钞《蒙古世系谱》。”1941年，在齐鲁大学、华西大学、金陵大学所编的《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第1卷中，韩儒林先生著《读蒙古世系谱》一文，首谓“此书抄自喀尔喀，著者失名。博明厘为五卷”。1958年，台湾张兴唐先生于所著《蒙古参考书目》（台北中华丛书委员会1958年）中，误认为《蒙古世系谱》为博明所撰，但同时期的黄彰健先生作《蒙古世系谱撰人》认为，《蒙古世系谱》为罗密之《蒙古家谱》删节本。（参见《明清史研究丛稿》第4卷，台湾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第613-616页。）王钟翰先生《〈蒙古世系谱〉作者及其它》一文中，认为贾敬颜先生有关“《世系谱》的编纂者为罗密，改订者为博清额”的观点，“序跋俱在，确凿可据……足成定案”。（参见王钟翰《〈蒙古世系谱〉作者及其它》，载《蒙古史研究》第3辑。）《天咫偶闻》卷二赞其曰：“西斋少承家世旧闻，加以博学多识，精思疆记。其于经、史、诗、文、书、画、艺术、马步射、翻译、国书源流，以及蒙古、唐古忒诸字母，无不贯串娴习。 ”[1]卷二

然而，对后世蒙元史研究有巨大学术贡献的博明却憾官书无其传，方志诗文总集所收小传又过于简略。相关博明生平的记载，散见于各家编著，大同而小异，阙遗即多，任职时间又往往失载。今人虽有博明家世与生平相关的论述，又似尚可再探讨。故而，笔者在此对博明的生卒年份及其在广西庆远知府任职的年代作一学术梳理考证，以期丰富对清代蒙古作家博明的各项研究。

一、有关博明生辰年份的判定

有关这位博尔济吉特氏的满洲镶蓝旗人的生平，《清史稿》《清史列传》等官篡史书中并无传记，时人著述笔记中所透露的那些信息，对博明的生卒年份也没有明确记载。③清人徐世昌《晚清簃诗汇》收六千余家诗作，凡二百卷，是搜罗清代诗人最全的一部诗歌总集。其卷八十一，收博明诗作《和孙笠山秀才忆燕诗》《山谷祠》二首，并附小传：“博明，字希哲，号晰斋，满洲旗人。乾隆壬申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历官云南迤西道，降兵部员外郎。有《晰斋诗》。”清末满族名儒盛昱《八旗文经》卷五十作者考乙：“博明，字希哲，一字晰斋。博尔济吉特氏，隶满洲镶蓝旗，两江总督邵穆布孙。”戴璐（乾隆二十七年进士）《藤阴杂记》卷六：“博西斋明，满洲人，壬申编修，外任府道。改兵部郎中。博闻强识，于京圻掌故、氏族源流，尤能殚洽。老年颓放，布衫草笠，徙倚城东，醉辄题诗于僧舍酒楼，洒如也。人有叩其姓氏者，答云：‘八千里外曾观察，三十年前是翰林。’又云：‘一十五科前进士，八千里外旧监司。’”沈涛《交翠轩笔记》卷一：“蒙古博古斋洗马明为元代后裔，有《西斋偶得》一书，中论辽金元掌故，颇足以资考证。”《清秘述闻》卷六，在介绍乾隆二十一年丙子科乡试广东考官时有：“编修博明字晰斋，满洲镶蓝旗人，壬申进士。”今人若想再考，只能尝试从其他相关档案史料中，爬梳线索，科学推断。目前学术界对于博明生年的判定，主要有以下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直接忽略对博明生年的考证，概述之。如汪辟疆《博西斋论〈碧城〉》只在文初提“清乾隆时有博明……乾隆进士”[2]805。赵相璧《清代蒙古族诗人博明》在文首提“生于康熙末年或雍正初年”[3]67。柯愈春所撰《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卷二十七，著录有满洲镶蓝旗作家博明，虽然缺少生卒年，但还是将其大致归入了生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至雍正三年（1725年）之间。[4]688米彦青《清代蒙古诗人博明与其〈义山诗话〉》在叙述博明生平时，跳过生年考定，直接从乾隆十二年（1747年）乡试中举开始叙述，余下相关生平叙述与白·特木尔巴根所考无异。[5]90同样，王荔《清代蒙古族诗人博明研究述评》也只是概括性地说道：“博明雍正末年出生于京师。 ”[6]191

第二种观点认为，博明出生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白·特木尔巴根依据乾隆十七年（1752年）的宫中履历片认为“博明生于康熙五十七年”①参见白·特木尔巴根《古代蒙古作家汉文创作考》，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29页；白·特木尔巴根《清代蒙古族作家博明生平事迹考略》，载《民族文学研究》2000年第1期，第114-122页。。张力均认为，“博明生卒年为1718-1788年”[7]15，依据的史料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宫中履历片》：“博明，镶蓝旗满洲，年三十五，乾隆十七年进士，历俸十个月。”[8]559尽管此条并无眉批，但按照编例，此条是属于乾隆十七年（壬申，1752年）的。

第三种观点认为，博明生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如朱则杰《清代八旗诗人丛考》一文，即利用《钦定千叟宴诗》卷12所注的博明“年六十五”，推断博明是“出生于康熙六十年辛丑（1721年）”[9]。

而笔者通过梳理史料，发现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二月，还有博明的另一个履历片：“博明，镶蓝旗人，年四十三岁，由进士授编修，乾隆二十三年三月内补授右中允，二十八年六月内补授洗马，二十九年三月内补授广西庆远府知府。”行间夹有批字：“乾隆二十九年三月内引见，妥当似有出息。”眉批：“乾隆四十六年二月内用兵部员外郎。”[10]996

如果循照第二种观点的判定方法，此条目内容归属时间则应为眉批中的“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那么博明则生于乾隆初年，这与乾隆十七年履历片上的时间相差则有二十年之久，完全对不上。

尽管履历单、履历片或履历折是呈送给清帝之物，是帝王选举官员之参考，又直接有朱批批判，其史料价值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第二种观点持有者，凭借“博明，镶蓝旗满洲，年三十五，乾隆十七年进士，历俸十个月”[8]559，即断定乾隆十七年（1752年）博明年三十五，也是有待商榷的。因为，如果此条确为乾隆十七年所著，为什么在条目上方又有发生于乾隆三十三年之后的，相关博明“调云南道，革职”等信息呢？在笔者新采用的眉批为乾隆四十六年二月的博明履历片中，还有一个“故”字，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说在乾隆四十六年时，博明已经去世？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此，笔者认为，这一切只能说明，眉批与作履历单是有一定时间差的。白·特木尔巴根等前辈仅凭借一条履历片存于乾隆十七年档内，就认定该条即是作于乾隆十七年的分析显然是不科学的。②在《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中还存在其他同一人物所记两份履历，生年有差异的现象。如单作哲，在第16册中记生年为康熙四十九年，但在第18册中则记为康熙四十五年；第十册中所收姚士珂履历，前一份作于雍正三年十二月初一日“年三十”，另一份作于同年同月初十日“年三十一”。前人也曾注意过这个问题，《池北偶谈》卷二官年：“三十年来，士大夫履历，例减年岁，甚或至十余年，即同人宴会，亦无以轸念告人者。”参见江庆柏《清代人物生卒年表》前言，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同理，笔者所查的眉批为乾隆四十六年二月事的博明履历片，不能直接理解为乾隆四十六年二月镶蓝旗博明四十三岁的意思。或者，另断句为“博明，镶蓝旗人，年四十三岁由进士授编修”，即理解为博明在四十三岁时由进士授编修，也与史实不相符。

综上所述，在目前没有更多史料证据出现的情况下，本人倾向于第三种观点，即采用乾隆五十年《钦定千叟宴诗》卷12所收“兵部员外郎博明”诗作中注“年六十五”的史料，推断出清代蒙古作家博明是出生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

二、有关博明在广西庆远知府任职时间的考订

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年）博明以洗马充翰林院办事官。③《皇朝词林典故》“翰林院办事官”条记载，博明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以洗马充办事官。《皇朝词林典故》所列教习庶吉士一官中，亦载有博明。时人多以“洗马”冠博明名前以示敬重，是因为博明自举进士入仕，在翰林院供职最久，除任考官、充教习，还参与了朝廷的编书，如修功臣传、成官员传二千九百余篇，又附无考者二十七人。乾隆二十九年三月内补授广西庆远府知府。④在宫中所藏的博明履历档案中，附有乾隆皇帝朱批：“乾隆二十九年三月内引见，妥当似有出息。”参见《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2卷212上，华东师大出版社1997年版。白·特木尔巴根曾撰文对这一时间段博明的仕途经历进行过考证，他认为，“博明在广西庆远任职九年”[11]。白氏举翁方纲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云南任职期间所作《博观察晰斋明至永昌携樽酒歌伶见过有作》诗一首，证明博明在1764年任职庆远，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但是随后白氏引用赵文哲《赠博晰斋观察即题水石清娱画卷》一诗，迅速将时间跨越到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博明出任云南迤西道一职上，笔者实难认同。尽管白氏其中有提“在广西期间，他（博明）曾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自腾越赴滇城襄赞试事”[11]，但按他的说法，当时博明应仍在庆远任职。

而据笔者查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三月《清高宗实录》，有记载因滇事需要，朝廷派遣临近的广东、广西、四川等五省官员赴滇支援，博明正在派出的六名知府之列。[12]卷八〇五另，同年十二月癸未，谕军机大臣等滇省办理缅匪军务条中，亦有：“遵派来滇办差四川建昌道法明，迤西道博明。各司其事。”[12]卷八二四尤其，英秀《庆远府志》卷13职官志文职：“博明，镶蓝旗进士，乾隆二十八年任。”①另有一证，参见（清）杨钟义《雪桥诗话》卷七：“乾隆癸未（1763年），博希哲以洗马出守庆远，翁正三约钱箨石作红兰图以赠其行，以庆远多红兰也。 ”博明前任为李掖垣，乾隆二十八年任。乾隆三十三年，已由浙江海宁人陈琪接替了博明之职。

故而，笔者认为此前后三条史料，是可以被用来前后接应，相互映证的。可知博明在庆远任职时间并非“九年之久”，实为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三月。

三、有关博明卒年时间的推断

在今人江庆柏所编《清代人物生卒年表》和纪宝成主编的《清代诗文集汇编·西斋诗辑遗三卷》中，都依据《清代蒙古族人物传记资料索引》认为博明卒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②参见江庆柏《清代人物生卒年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40页；朱则杰《清代八旗诗人丛考》一文从江氏之说。参见朱则杰《清代八旗诗人丛考》，载《苏州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

查《西斋偶得》下卷“外国纪年”条：“西洋称今乾隆五十三年壬申为一千七百八十八年。”③参见《西斋杂著二种·西斋偶得下·外国纪年》，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据嘉庆年刊本所重印本，第105页。《西斋诗辑遗》中《戊申首夏乐槐亭初度》一诗作于“戊申”即乾隆五十三年 （1788年）。由此可见，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博明尚健在。

在白·特木尔巴根文章中所列举的，为证明博明“卒于1788年是可信的”，所用“可靠的文献依据”第三个条目里，举与博明有“十同之谊”④同生京师，乡试同举，会试同甲，同出桐城张树彤少詹若需之门，同选庶常，同授编修，同直起居注，同修续文献通考，同教习癸未科庶吉士，同官春坊中允。参见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据嘉庆年刊本所重印的《西斋杂著·序》。的清代著名学者翁方纲在《〈西斋杂著二种〉序》所言，“而西斋之卒，予适出使江西”等句为证据，再通过“查翁氏生平，他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九月，奉差督学江西，任至五十三年（1788年）”，判定博明“卒于1788年”，笔者认为此推理过程不免轻率。

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九月翁方纲奉命督办江西学政这一点没有争议。但仅凭翁氏“任至五十三年”，“而西斋之卒，予适出使江西”，推出博明卒于乾隆五十三年则是不正确的。台湾学者陈鸿森曾有考，乾隆五十四年九月廿六日翁方纲自南昌起程北归。[13]309《清高宗实录》中也有翁氏于乾隆五十四年十一月被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的记录。[12]卷1343

因此笔者认为，应将清代蒙古作家博明的卒年下限定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具体至当年九月二十六日之前。

[1]震钧.天咫偶闻[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

[2]汪辟疆.汪辟疆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赵相璧.清代蒙古族诗人博明 [J].内蒙古社会科学，1985，（3）：67-71.

[4]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上册[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2.

[5]米彦青.清代蒙古诗人博明与其 《义山诗话》[J].内蒙古大学学报，2009，（5）：88-91.

[6]王荔.清代蒙古族诗人博明研究述评 [J].文学界，2012，（6）：191-192.

[7]张力均.清代八旗蒙古汉文著作家政治思想研究 [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07.

[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1卷[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97.

[9]朱则杰，卢高媛.清代八旗诗人丛考 [J].苏州大学学报，2013，（2）：125-128.

[1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2卷[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97.

[11]白·特木尔巴根.清代蒙古族作家博明生平事迹考略[J].民族文学研究，2000，（1）：114-122.

[12]清高宗实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3]陈鸿森.《翁方纲年谱》补正[G].中国文哲研究集刊，2004.

（责任编辑 程铁标）

A Textual Research on Boming’s Dates of Birth and Death

FANG Hua-ling
（School of History，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As a famous Mongolian writer of the Qing Dynasty，Boming（博明）was erudite through paternal teaching and influences.He had high literary accomplishments and great contribution to the researches on the Meng and Yuan history.His life record is randomly read in different incomplete documents，in which his tenure as the magistrate of prefecture in Qingyuan is also unclear.Through textual research，it can be inferred that Boming was born in 1721，and that from 1763 to March of 1768，he had been in Qingyuan，and died in 1789.

Boming；dates of birth and death；Xi Zhai Ou De；Feng Cheng Za Lu

K207

：A

：1673-1972（2014）01-0009-03

2013-09-08

方华玲（1988-），女，安徽芜湖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北方民族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