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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裳的《滇南书录》

2014-04-11高国强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黄裳滇南题跋

高国强

(云南大学 图书馆,云南 昆明650091)

0 引言

在众多的云南地方文献目录专著中,以方国瑜的《云南史料目录概说》和李小缘的《云南书目》最为有名.这两部书是读书治学的工具,历来就受到学者的重视,具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其实,除方、李二书外,黄裳的《滇南书录》也是一部具有鲜明特色的滇南书志.本文拟对此书作一粗浅阐述,希冀对云南地方文献学的研究以及黄裳的版本目录学研究有所裨益.不当之处,敬祈教正.

1 黄裳与《滇南书录》

黄裳(1919~2012),原名容鼎昌,山东益都(今青州)人.曾做过记者、编辑、编剧,也是当代著名的散文家、藏书家,精于版本目录之学.著有《锦帆集》、《音尘集》、《笔祸史丛谈》、《清代版刻一隅》、《来燕榭书跋》等,又有《猎人日记》等译作,辑有《黄裳文集》六卷.

《滇南书录》是黄裳1956年秋远游西南之作,是滇南文献题跋汇编.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黄裳就曾到昆明翠湖侧的云南省图书馆查找南明史料,“结果大失所望,废然而去”.[1]3891956年秋,黄裳到四川、云南一带旅行,前后三个月,其中以在云南的那段时间最为欣快.[2]他不只重游昆明,还去了大理、芒市等地.每到一地,他都要找找旧书店、看看图书馆.而昆明“旧肆纸铺,不一而足,尤以翠湖图书馆(今云南省图书馆)为盛.虽无宋元旧本,但地方艺文,所藏独多”.[1]453这里的所谓善本,“大抵都是刻于云南、有关云南或云南人的撰著.偶有别处的刻本、钞本,但也总不外上面提到的内容.这些图籍,在外地是极少有机会看到的”.[1]390黄裳利用三四个半天的时间,看了几十种书,摘录了自己感兴趣的一些材料,作了读书札记.[1]390回到上海后,黄裳便整理这些笔记,又翻阅藏书和过去所见有关云南图籍的札记,选择了一部分写入其中.[1]420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读书笔记有部分已经散失.[1]4532011年,中华书局出版《来燕榭书跋》增订本,将《滇南书录》作为补编收入其中,俾使读者一窥其貌,也使得读者了解黄裳先生对云南地方文献独特的研究以及对历史的敏锐观察.

2 《滇南书录》评介

《滇南书录》收录有关滇南文献题跋51篇,以集部为主,兼及子、史.每篇题跋著录文献的作者、版本、卷数、行款、版式、纸张、序跋,部分篇章抄录有作者感兴趣的材料.题跋不惟记录文献本身的内容,同时也抒发作者的个人感情,评论文献所透露出的历史信息,因此《滇南书录》是一部极具特色的云南地方书志.

2.1 以散文的形式撰写题跋

藏书题跋由来已久,传承有绪.其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是治学者读书的门径.黄裳将题跋分为两类:一是学术性的,一是随笔的.“前者重在论述书籍内容,兼及版本核订,是纯粹的学者的论文,如陈仲鱼的《经籍跋文》.这是可以编入文集的正宗文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得的.后者则没有那么严肃,只是一种随笔,或记得书故事,或记流传始末,自然有时也谈到版刻、纸墨……但总之不是板起面孔说话,专家以外的一般读者也可以了解、能够欣赏,更多文学意味.这一类书跋中最有名的是黄丕烈的舱室题识,久为世人所珍重.”[3]247在黄裳看来,“藏书题跋是散文而不是学术论文”,像黄丕烈、郑振铎的藏书题跋才是“理想的爱书人的恩物”.[3]181-182黄裳所偏爱撰写的也正是这种具有文学意味的题跋,读来令人耳目一新,不觉枯燥.虽间有故实考订,但毫无学究气,充满了散文的灵性.《滇南书录》有不少这样的精彩篇章,如《橛庵草》条写担当和尚的故事:“担当是有名的滇中诗人,明亡前曾经到江南来游历过,和徐霞客是好友,《游记》里颇记有在云南和唐大来(担当)来往的故事.大来游金陵时曾经到过旧院,见过马湘兰等名妓,那时大来还很年青.记得抗战中在重庆见过胡小石先生所写的一副六言诗轴‘总角簪花旧院,白头泼墨橛庵.鸡山烟霞绝世,归来何必江南’,颇能道出当时流亡知识分子的某种灰暗心情.”[1]398黄裳将明清易代之际担当的故事与抗战时期胡小石的六言诗联系起来,并从中看出流亡知识分子的灰暗心情,这真是抱有一种同情之理解.再如《玅香国草》条,黄裳记录了该书的版本,摘抄至今仍为人熟知的故实,继而讲述自己在大理的所见所闻.那日,他在“天宝战士冢”前,“看到了许多年青的白族男女,在兴高采烈地排练歌舞节目,准备庆祝白族自治州的成立.在读碑的当时,是引起了很强烈的感受的”.[1]405这样将历史与个人感情相结合的题跋,是学术性题跋所无法比拟的.

黄裳的题跋将考订的严谨与散文的灵性紧密相连,读来饶有趣味.每一篇章都充满了作者读书的乐趣,研究的高深.黄裳的题跋不是呆板的学术论文,而是文情并茂的散文佳作.

2.2 从版刻形式考察滇南与中原的文化交往

版刻形式常常用来鉴定古籍版本,而黄裳却从古籍的版刻形式考察历史,从中捕捉丰富的历史信息,这在《滇南书录》中有许多体现.《滇南书录》收录了不少丽江木氏的文集,黄裳从文集的版刻形式看出了丽江少数民族与中原的文化交往,如《雪山诗选》条:“写刻,极精劲.……极初印,用的是一种黄皮纸,使人联想到明代正嘉间铜活字本,如锡山安氏所印书的纸张.那刻工,也极似出之苏锡一带的刻工之手的.我猜测,当时的丽江土司木氏和中原士大夫的交往是颇为密切的,这些书可能都是在江南一带刻印了寄回云南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木家把江南的刻工、写样者聘请了来,完成了这个工作.就连那印书所用的纸,也是从江南运来的.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在《徐霞客游记》里,就曾经有过木氏土司从江南聘请过许多技术工人的记载,虽然没有提到刻工.”[1]390《雪山诗选》的选定、编辑出于当时远谪云南的杨慎之手,诗旁有杨氏批点.明代少数民族上层人士能用汉语写诗,也足见木氏受汉族文士影响之深.又如《芝山云薖集》条:“这书与《云薖淡墨》完全是崇祯浙刻风气.卷前所列批点参校诸人大抵都是当时的名人、贵官.所以我推定这两部书和嘉靖刻诸种(《雪山诗选》等书),极可能都是在江南刊板的.同时也可以看出木家和中原士大夫往来关系是异常密切的.”[1]396

黄裳对于古籍版刻形式的认知,并没有停留在鉴别版本的层面上,而是延伸到文化层面.他从版刻的对比中,察出滇南与中原的文化交往,“深感当日杨升庵谪死滇南,实中原文化与边徼交流之大事,不可忽视”.[1]453黄裳从版刻形式考察历史的洞见,实为传统藏书题跋的撰写提供了一种启示.

2.3 评析文献的史料价值

黄裳擅长从杂书中发现珍奇的史料,并能以独到的眼光来评析其史料价值,《滇南书录》中这样的记录很多.《雪山诗选》是明代纳西族作家木公的诗集,就诗论诗,的确算不上什么佳作,但黄裳认为将此“当作明代少数民族上层人物用汉字写的作品的标本看,这也是很珍贵的资料了”.[1]393《云薖淡墨》是木增编的类书,黄裳认为这是一部很值得注意的书,“作者很注重实用价值和‘教育’意义,他显然是想编纂一部在当地有实用价值的类书,自然也还是着眼于上层的.木氏的藏书也的确不少,对汉文化的发展起过一定的作用”.[1]396黄裳看到这些木氏文集,“曾经引起了不小的激动”,“感到这是边疆与中原兄弟民族中间文化交往、融合的实证,是重要的文献资料,远远超过了它本身的文学价值”.[4]129黄裳还根据《云南木大夫生白先生忠孝纪》的传文,得知木增的撰述有《云薖集》、《山中逸趣》、《竹林野韵》、《啸月函》、《空翠居录》、《云薖淡墨》等.除两种外,均已佚失不存了.他还列出了木氏历代的谱系,即初——土——森——嵚——泰——定——公——高——东——增.[1]397《胜国遗臣臧否传》是一部野史,黄裳评道:“这是纪吴三桂事的野史,晚明史事所纪甚详,以前未见著录,但文体近于小说,是否完全可凭自是疑问.作者作此书时距三藩之平不久,自有可以参考的价值.”[1]403《玅香国草》是白族名士高奣映的作品,“完全是记大理的风土名迹的,类似诗话.每诗都附有详尽的叙文,是研究大理传说的重要参考资料”.[1]404吴其濬编纂的《云南矿厂工器图略》“是记载滇铜工业的重要书籍”.[1]411《莲湖花榜》“是有关滇戏史料的书,可能是现存最旧的记载了.同光之间滇南的戏班以及演员的名姓、出身……都有所记载”.[1]415这些评析都是很有见地的,足可以为治史者参证.

黄裳评析文献的史料价值是多角度的,或者从版本特点探讨,或者从文献内容评价.虽然着墨不多,但多点睛之笔.对于《胜国遗臣臧否传》这种齐东野语之书,黄裳也并不一概否定,而是肯定它在某些方面的参考价值,足见其治学态度之认真严谨.

2.4 考察文献的流传与真伪

在《滇南书录》中,黄裳也考察文献的流传与真伪.关于文献的流传,黄裳能根据文献所提供的蛛丝马迹来探求它的流传始末.崇祯刻本《云薖淡墨》是部残本,其中夹着一张纸条,写着:“书得自丽江木家.不全.存三、四、五、六四本.似明末清初版,不忍留在乱纸堆中,故亦检出.祝又祥,十一月十三日.”黄裳据此推测,“这是丽江木氏保存了三百多年的藏书.前面那一批嘉靖本(指《雪山文选》等书)也同出一源,但前者早就被人重视,多有赵藩的题字印记,但只是借观,未曾流散,解放后才一起从木家转移到图书馆来的.”[1]396-397崇祯刻本《云南木大夫生白先生忠孝纪》有朱文长方收藏印记“敕赐祝国悉檀禅寺”,黄裳认为“这恐非木家旧藏,因已流入禅寺了”.[1]397黄裳的视野广博,他对于云南方志的流播也有独到见解.他说:“因为交通不便,过去云南所刻的方志,也往往只在本省流通,中原一带是极少见的.但明代的旧刻却绝无仅有,还要向天一阁等处借钞.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明代四明范氏收藏方志的魄力与识见,实在是值得佩服的.”[1]408这不仅道明了云南方志流传稀少的缘故,也对天一阁的藏书特色作了评介.严廷中是有清一代著名的云南曲家,他的《红蕉吟馆诗存》刻于扬州,但此书罕见.黄裳通过考察,认为书“刻成后不久,太平天国就起义了.书籍版片都已毁失,这是传本稀有的原因”.[1]418关于书的真伪,《滇南书录》也有涉及.《商山鸾影》是讲述陈圆圆故事的书,是一部伪书.黄裳说,这书“是士大夫的鬼把戏,但却很有名,后来曾有无数的‘骚人墨客’反复咏叹.他们所根据的却是从乩坛上获得的陈圆圆的作品”.[1]409虽然此书早已被认为是伪书,但黄裳写出来辨伪的文字朴实生动,无半点学究气息.

黄裳敏锐地查找文献所透露出的历史信息,从中窥探文献的流传始末,功力之深,非一般人所能比.他对文献的真伪自有一己之见,绝不因是伪书而摒弃之.

2.5 注重文献版刻的地域特色与时代风格

《滇南书录》是云南文献书志,黄裳对文献版刻的评介特别注重其地域特色与时代风格,向我们展示了云南刻书的风貌.关于地域特色,如康熙刻本《翛园集》“皮纸,刻得十分拙劣,是明清易代之际滇中开板的代表作”,[1]397-398而嘉靖本木氏家集则可能是吴中开板.“云南自然也有刻工的,但比起苏州地区来,就粗率得多.”[4]132不过,滇中刻书也有精美之作,《范运吉传》“古拙茂美,纸用厚棉料,亦非中原之物”,是考察滇南开板史的“绝妙资料”.[1]175再如嘉靖本《高峣十二景诗》“字体方劲,棉纸初印,精绝”,[1]229“字大如钱,体近欧柳”,是滇中开板之精者.[1]231至于时代风格,自然不能不说到南明与吴三桂统治时期.云南是南明永历政权的政治中心与吴三桂的开藩之地,这两个政权也曾在云南刻书.如永历刻本有本无禅师《鸡足山悉檀寺本无禅师风响集》,该书是明僧本无禅师的诗集,写刻本,棉纸印本.[1]402又有摺子本《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朱印本.前有孙可望刊刻序,草书,刻甚精.有“秦国之章”朱文方印.[1]411吴氏刻本有周四年(1677)刻本《升庵年谱》,此书“刊刻极精,和中原的康熙宋体字刻本风格全同,但与滇中开版风气不类”.更为珍贵的是,该书是仅有的见于著录、用吴三桂纪年为刻书年号的书,比永历刻本尤为难得.[1]401又如洪化己未(1679)刻本《三教经》,这是吴世璠在位时的刻本,“刊刻甚精,大类精致的万历宋体字刻本.皮纸印.”[1]402这些无不体现了云南刻书的地域特色与时代风格,具有非常高的版本价值.

总之,黄裳是当代著名的藏书大家,学识渊博,文笔绝佳.他以朴实的文字、深挚的感情撰写藏书题跋,讲述藏书故事,展现了自己在版本目录之学上的深厚造诣.《滇南书录》篇幅不长,但内容精博,谈作者,谈版刻,谈纸墨印刷,谈历史典故,评价文献中肯.因此,《滇南书录》是一部具有文学价值与学术价值的云南书志,对藏书题跋的撰写是一种有益的启示,对云南地方文献学的研究也具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1]黄 裳.来燕榭书跋: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黄裳文集:第1卷[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737.

[3]黄 裳.我的书斋[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

[4]黄 裳.书之归去来[M].北京:中华书局,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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