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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时期梁启超民族主义思想的演进

2014-04-11

关键词:国家主义民族主义梁启超

朱 其 永

(浙江财经大学 思政部,杭州 310018)

众所周知,梁启超一生思想“流质多变”。随着时势的变化,关心国家前途与民族命运的梁启超根据需要,不断地学习和吸收对中国有用的西方现代政治理念,并对原来的思想观念进行适当的调整。尽管如此,梁启超思想的演变还是有章可循的。按照美国学者列文森的观点,以1898年为分水岭,梁启超在晚清时期大致经历了由文化主义向民族主义的思想转变过程。[1]5—10实际上,在1903年前后,梁启超的思想又经历过一次从自由民族主义向国家主义的转变。[2]141—161那么,应该如何看待梁启超思想的这两次转变呢?促使梁启超思想转变的时代背景和内在因素有哪些?在这些转变中是否同时隐含着一些不变的因素?鉴于这些问题尚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本文尝试运用知识社会学的方法对这些问题进行分析。

一、天下体系的瓦解与自由民族主义的初兴

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鉴于西方国家坚船利炮的巨大威慑力,中国政府被迫接受开明士大夫的建议,开启了以“变器”为主要内容的洋务运动,目的是“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中国不仅兴办了近代第一批现代工商业,而且还拥有了号称世界第八、亚洲第一的海军。以这些强大的武器装备为后盾,中国试图维持即将坍塌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天下国家的格局。但甲午战争使中国之天下中心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此次挑战中国的不是距中国数千里之遥的欧美现代民族国家,而是昔日处于天下体系和东亚朝贡体系边缘的“蕞尔岛国”日本。北洋水师在甲午战争中的溃败和马关条约的签定,宣告了天下体系的彻底瓦解,惊醒了睡梦之中的老大帝国,明确的民族主义意识开始登上中国的历史舞台,部分士大夫和儒生从此把维护中华民族的生存与发展作为优先考虑的目标,其他的一切价值观念和信仰无不服务于这一目标。[3]12—13

但同时也应该看到,思想的转换往往滞后于时局的变动,部分开明士绅由文化主义向民族主义的思想转变实际上发生在天下体系彻底瓦解之后的数年时间内。作为一个在传统文化熏陶和浸染中成长起来的思想家,梁启超无疑受到传统文化中天下观念的影响,所以,在其思想发展的早期阶段具有文化主义的倾向也是不难理解的。受顾炎武、黄宗羲和王夫之等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家的影响,梁启超曾以传说中的三代之治和公天下理想为思想武器,对秦汉以后至晚清的私天下和君主专制的弊病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他认为:“先王之为天下也公,故务治事;后世之为天下也私,故务防弊。”而“防弊者欲使治人者有权,而受治者无权,收人人自主之权,而归诸一人,故曰私。”[4]27,30中国传统士大夫所具有的天下为公的情怀,在梁启超于1897年为徐勤的三卷本著作《春秋中国夷狄辨》所作的《序》中得到了更为集中的体现:“孔子之作《春秋》,治天下也,非治一国也,治万世也,非治一时也。故首张三世之义。所传闻世,治尚粗略,则内其国而外诸夏;所闻世,治进升平,则内诸夏而外夷狄;所见世,治致太平,则天下远近大小若一,夷狄进至于爵,故曰有教无类。……今论者持升平世之义,而谓《春秋》为攘夷狄也,则亦何不持据乱世之义,而谓《春秋》为攘诸夏也。”[5]124在这里,梁启超纠正了自宋以来至清末许多人对 “夷夏之辨”的种种误解,批驳了种族民族主义者的“尊王攘夷”口号,强调了“中国”这一称谓的文化内涵以及天下主义观念开放性的一面:中国之所以有别于夷狄,成为天下中心,关键在于其后天的文化优势而非其先天的族裔属性。而且,天下中心的地位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可以发生转移的。应该说,梁启超对儒家典籍《春秋》的解读有着充分的文本依据和历史依据,但此时的他似乎还没有把近代中国所面临的民族危机的根本原因作为首要的问题,传统的天下主义观念和康有为的“通三统”、“张三世”思想仍占据着他的心灵。戊戌变法前夕,梁启超虽然逐渐意识到变器的局限性和改制的紧迫性,并强调开民智、开绅智和开官智是兴民权的前提,但他同时认为开官智乃万事之起点。[4]72—79显然,由于此时梁启超缺乏对家族观念和天下观念的自觉反思,所以他主张的变法和改制仍然以传统的思想资源为理论依据,民族国家的视野仍然笼罩在传统的天下主义思想之下。

戊戌变法失败后,被迫流亡日本的梁启超结合在日本接触到的现代政法思想[6]150—169,对变法失败的原因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反思,他逐渐认识到,任何在传统政治框架之内所推行的变法与改良都不可避免地要触及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因而会遭到这些势力的百般阻挠。这一惨痛的历史教训,为梁启超反思以天下主义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政治理想提供了重要契机,以至于梁在1898年至1903年间,由主张渐进的政治改良转向宣传推翻清王朝的激进革命。特别是在《自由书》之《答客难》部分,梁启超指出,“有世界主义,有国家主义。无义战,非攻者,世界主义也;尚武敌忾者,国家主义也。世界主义,属于理想,国家主义,属于事实,世界主义,属于未来,国家主义,属于现在。今中国岌岌不可终日,非我辈谈将来,道理想之时矣。”[4]101此时梁已经认识到殖民主义的现实与世界主义的理想之间所存在的巨大差距,于是,开始由理想主义转向现实主义,由天下主义转向国家主义(此处的“国家主义”所对应的nationalism,在当下的大陆学界一般被译作“民族主义”),开始大力提倡法国现代政治思想家卢梭的自由民族主义思想。

梁启超转向自由民族主义的第一个重要标志是他对现代民族国家的三个构成要素的指认:“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4]124若依据这三个要素来衡量,鸦片战争,特别是甲午中日战争以后的晚清帝国虽然具备前两个要素,但国家主权却时常遭受西方列强的侵扰,因此还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现代民族国家。实际上,主权是构成现代民族国家的最重要的要素和标志。梁启超对清政府因腐败无能而丧失国家主权的状况表现出极大的失望,这一点在梁当时的言论中有着充分的体现和流露。更重要的是,此时的梁启超也已与传统的天下主义拉开了距离,这与以士绅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对天下主义深信不疑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晚清士绅大都认为,中国之所以败给西方现代民族国家,并非因为天下主义理想不如民族主义优越,毋宁说是因为中华王朝严重偏离了“公天下”的人文理想。事实上,在1898年以前,梁启超同当时的大部分儒生一样,对中国文化中特有的文化主义理想表现出了极大的自豪感;而自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以后,他对中国的评价标准和态度均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认识的重心也发生了重大转移:在评价标准上,由天下转向了国家;在对家族观念的态度上,也由自豪变为失望和不满。在梁启超看来,“夫古昔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4]124换言之,虽然天下主义理想依旧顽强地留存于中国知识精英的思想深处,但现实与理想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不仅传统的中国称不上一个现代意义的民族国家,充其量只能算朝廷和帝国而已,即便是晚清时期的中国也没有完成从帝国向现代民族国家的转变,在新兴起的西方现代民族国家面前也是节节败退。由此,不得不从理想回归现实的梁启超已经把思考的重心由义转向力,由天下转向国家。

不仅如此,梁启超还对中国国家主权丧失的根源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认为,中国国家主权的丧失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根深蒂固的专制政治体制和与此相关的政治文化在作祟,因此对卢梭等西方现代思想家所提倡的自由主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也成为梁启超转向民族主义的另一个重要标志。在梁启超看来,专制的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决定了中国既不能培养出合格的现代国民,也不能造就一个强大的现代民族国家。在《国家思想变迁异同论》中,梁启超虽然首次翻译并引用了伯伦知理在《国家学》中对欧洲中世纪与近世国家思想变迁的研究成果,但他还是对卢梭的政治哲学投入了更多的关注。根据伯伦知理的《国家学》,中世纪的国家是政教合一、君权神授的国家,而近世的国家则是政教分离的民权国家。欧洲国家大都经历了一个由家族主义、酋长主义和帝国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到民族主义和民族帝国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时代的转变过程。梁启超还仿照孟子的表达方式,对国家思想之变迁做出了如下的概括:18世纪以前,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18世纪末至19世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社稷为贵,民次之,君为轻。

在国家和社会的发展程度上,当时的中国之所以远远地落后于欧美国家,主要是因为欧美已经处于民族主义与民族帝国主义相嬗变的时代,而中国仍停留于帝国主义与民族主义相嬗变的时代。为了应对民族帝国主义的入侵,中国必须像日本那样,尽快从帝国主义时代过渡到民族主义时代。梁给出的理由是:“民族主义者,世界最光明、正大、公平之主义也,不使他族侵我之自由,我亦毋侵他族之自由。其在于本国也,人之独立;其在于世界也,国之独立。”[4]191这表明此时的梁启超已经基本完成了由天下主义到民族主义的转变。

需要指出的是,梁启超已注意到,即使西方的民族主义也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存在着平权派的国家思想与强权派的国家思想之分,并对它们的利弊进行了比较。[4]189—190尽管梁启超认为自由民族主义不能满足统一与秩序的要求,但在平权派和强权派的民族主义之间,梁启超思想的天平仍然倾向于并不尽善尽美的自由民族主义。理由很简单:“国家为人民而立者也。君主为国家之一支体,其为人民而立,更不俟论。”“知他人以帝国主义来侵之可畏,而速养成我所固有之民族主义以抵制之,斯今日我国民所当汲汲者也。”[4]186,192—193

在《卢梭学案》中,梁启超盛赞卢梭“以双手为政治学界开一新天地”,对卢梭的民约理论(即社会契约论)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对民约论的理论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梁认为,民约论“不独有益于人人之自由权而已,且为平等主义之根本”。“无论何种政体,苟使国民不能自行其现时之意欲与将来之意欲者,皆谓之不正。”虽然民约论“今虽未有行之者,然将来必遍于大地,无可疑也。”[7]503—509

二、救亡的冲动与国家主义的显现

而从1902年2月初开始,梁启超的思想开始向伯伦知理的国家主义慢慢倾斜。在《论学术之势力左右世界》一文中,卢梭的学说与伯伦知理的学说分别被梁启超置于社会进化的两个不同阶段。[4]272对于被列强瓜分完毕的中国所具有的价值而言,卢梭与伯伦知理二者孰高孰低已经相当明显了。

在1902年2月22日发表的《论立法权》中,梁启超指出:“国家者人格也。”并认为立法是国家的意志,行政是国家的行为。在西方现代国家,立法、行政、司法三权是分离的;而中国则没有独立的立法,立法部不过是政府之摆设和行政官之附庸,当然也就谈不上所谓的分权了。与传统中国的集权制度相比,立法权属于多数之国民的西方分权制度无疑更胜一筹。然而,梁启超又强调:“立法权属于民,非徒为国民个人之利益而已,而实为国家本体之利益。”这是因为“国也者,积民而成,国民之幸福,即国家之幸福也”[4]296—303。此时的梁启超虽然已经流露出国权重于民权的整体主义倾向,但还是认为国权与民权是现代民族国家的一体之两面。

在1902年3月10日发表的《论政府与人民之权限》中,梁启超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无论是重视个人的自由民族主义,还是重视政府和国家的国家主义,都存在着一定的弊端:前者可能陷入无政府主义,后者可能陷入专制主义。然而,就出现的几率而言,“政府滥用权限,侵越其民,以致衰致乱者,殆十而八九焉”。因此,提倡人格国家以超越于政府与人民之上,应该“以政府对人民之权限为主眼,以人民对政府之权限为附庸”。政府之正鹄在公益,而公益以能发达于内界而竞争于外界为归;与此同时,政府应承担两项基本的义务:一曰助人民自营力所不逮,二曰防人民自由权之被侵。然而,虽然政府的正鹄是不变的,但其权限则随着民族文野程度有所差异:“当人群幼稚时代,……政府之权限不可不强且大。及其由拨乱而进升平也,民既能自营也,自治矣”,政府的权限应当适当收缩。“故政府之权限,与人民之进化成反比例,此日张则彼日缩,而其缩之,乃正所以张之也。”“言政府与人民之权限者,谓政府与人民立于平等之地位,相约而定其界也,非谓政府畀民以权也。”在梁启超看来,两千多年来中国以仁政为公益,而现代则当以自由为公益,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人民的文野程度不同。梁启超还特别对自由之于现代社会的价值作了充分的肯定,认为这是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当然,他所说的自由不是没有任何限制的为所欲为,而是有着各自的权限规定:“文明之国家,无一人可以肆焉者,民也如是,君也如是,少数也如是,多数也如是。何也?人各有权,权各有限也。权限云者,所以限人不使滥用其自由也。”[4]315—320尽管此时的梁启超意识到有一定权限的自由制度是现代文明国家的主流,但他还是对中国人的民智与民力是否已经达到真正理解和自觉践行自由制度的水平和高度提出了质疑。

1903年初春,出访北美时的所见所闻给梁启超的思想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并为他思想的转变提供了重要契机:以个人自由为本位的自由民族主义并没有此前所想象的那样完美无瑕,仍然存在着很多缺撼,用自由民族主义的方案不足以挽救危机四伏的中国,因而他转而致力于提倡国家权威高于一切的国家主义。

陆续发表于《新民丛报》第一号(1902年2月8日)至第七十二号(1906年1月6日)的《新民说》,写作的时间跨度近四年,是梁启超思想最活跃时期的鼎扛之作,也是反映梁启超由自由民族主义向国家主义思想转变的重要文本。在《新民说》中,梁启超指出民族帝国主义是比民族主义更高的发展阶段。[8]50显然,在西方列强早已进入民族帝国主义的时代背景下,危机深重、忧患频仍的中国应该自觉拿起民族主义的武器以抵挡民族帝国主义,而要在中国实行民族主义,就必须首先从新民做起。新民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要培养国人的国家思想。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其下焉者,惟一身一家之荣瘁是问,其上焉者则高谈哲理以乖实用也。”“知有天下而不知有国家,知有一己而不知有国家”。换言之,正因为当时的国人普遍缺乏国家思想,所以要使中国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必须首先培养国人的国家思想,即国民对于国家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从而“一曰对于一身而知有国家,二曰对于朝廷而知有国家,三曰对于外族而知有国家,四曰对于世界而知有国家。”[8]70,72,68在梁启超看来,国人误认中国为天下的原因有二:一是由中国独特的地理环境所决定。与欧洲山河绮错、华离破碎的地形不同,中国四周都有天然的屏障与外部世界阻隔,内部则成为一个广阔的自足的地理单元。在交通工具不发达的历史条件下,这样的地理环境把中国与其他诸种文明天然地隔开了,以至于中国人会视其国为天下。二是由于天下主义学说发达而国家主义观念淡薄。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世界历史和全球化的时代已经到来,自然环境的障碍和天下主义观念都会不可避免地被全球交通和国家主义观念所打破,因此“知有天下而不知有国家”的观念必定迟早会为新的观念所代替。相对而言,“所最难变者,则是知有一己而不知有国家之弊,深中于人心也。”对于中国人的利己心和利己主义,梁启超倒不是希望铲除干净,而是要将其扩充到国家层面上去,认识到没有国家的保障,个人的私利也无从保障,因而自觉地培养国家思想和对国家的认同感。[8]72—74

从深层来说,中国国家思想和国家观念淡薄实际上是与国人缺少权利思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培养国人的国家思想就必须首先从培养权利观念开始。梁启超把国家与权利的关系比喻为树与根的关系,并认为“欲使吾国之国权与他国之国权平等,必先使吾国中人人固有之权皆平等,必先使吾国民在我国所享之权利与他国民在彼国所享之权利相平等。”[8]96—97不仅如此,梁启超认为自由思想的培育也是增强国家意识的一个重要条件。但这里的自由包括个人自由与团体自由两种;相对于个人自由,团体自由、国家自由是最大的,也是最应该优先保障的。“自由云者,团体之自由,非个人之自由也。野蛮时代个人之自由胜,而团体之自由亡;文明时代团体之自由强,而个人之自由减。”[8]102不难发现,梁启超虽然在很大程度上远离了传统的天下主义,但天下主义中的整体主义倾向在他的国家主义思想中仍有着比较明显的体现。梁启超的这些思想洞见在当时无疑具有很强的针对性,但他对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的关系并未做明确的区分,而且对国家主义可能带来的流弊也没有充分的认知。

在后来发表的一系列著作中,梁启超已经彻底地由自由民族主义转向国家主义。在《法理学大家孟德斯鸠之学说》中,梁启超首先介绍了孟德斯鸠三权分立的政治学说,并对三权分立的代议政体给予了一定的肯定。但在梁启超看来,代议制政体并不是没有任何局限的制度设计,他主要借助卢梭的公意学说,对代议制可能存在的弊端分别进行了批驳。[9]1042实际上,尽管孟德斯鸠和卢梭存在着较大的思想分歧,但他们在坚持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方面却有着某种程度的一致性。也许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梁启超对自由主义的解读是否准确,而在于梁启超一贯坚持整体主义的思维方式和晚清以来经世致用传统的复兴。在民族危机不断加重的时代背景下,梁启超已经不再满足于个人自由优先的自由主义,而是开始向整体优先的国家主义转变。思想发生重大转变的梁启超虽然并非是不承认国民之权利与自由的国家主义者,但在他看来,民权相对于国权来说毕竟是第二位的,是服务于国权的。这种以国家有机体为核心的国家主义可以归结为:“以国家自身为目的者,实国家目的之第一位,而各私人实为达此目的之器具也。”[4]410梁启超甚至认为,欲救当时之中国,“惟有昌国家主义,其他民族主义、社会主义,皆当诎于国家主义之下。”[4]527

三、结语

仅仅在几年的时间内,梁启超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由天下主义向自由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思想转变,这一现象的确很让人费解,以至于有学者用思想断裂来概括之。然而,无论是天下主义,还是自由民族主义,抑或国家主义,都不过是国内民族危机与政治危机在一个思想家身上所激起的自然反应。作为民族主义的两种形态,自由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对中国近代知识分子而言仅仅具有救亡图存的工具性价值。世界大同的理想和天下情怀才具有终极的目的性价值。事实上,1903年初春梁启超国家主义思想的转变并非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的起点,而是他思想中已潜伏的某些基本倾向的一个最终发展。[2]141换言之,与其说梁启超是向国家主义转变,不如说是梁启超思想中潜在的整体主义倾向的显现。而这种倾向背后是一次次的丧权辱国事件所激发的强烈的救亡冲动。

梁启超的思想之所以会出现前后如此明显的变化,主要缘于他不断地改变外在观念以适应自己追求中国与西方平等观念的内在需要。正是这一需要使得许多看起来相互矛盾的思想观念,共存于梁启超对民族国家命运与前途的思考之中。作为中国民族主义思想的开山鼻祖,梁启超的民族国家观无疑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梁启超在天下主义观念与民族主义观念之间的摇摆,正是中国在现代民族国家建构进程中所遭遇的现实困境在思想观念上的写照与表现。既然中国面临的这些困境仍然以各种形式客观存在着,那么中国的民族主义就会以天下主义与民族主义的混杂形式继续存在于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发展过程之中。

[1] (美)约瑟夫5阿5勒文森.梁启超与中国近代思想[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

[2] (美)张灏.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

[3] (美)史华慈.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0.

[4] 梁启超选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5] 梁启超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6] 郑匡民.梁启超启蒙思想的东学背景[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

[7] 梁启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8] 梁启超.新民说[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9] 梁启超全集:第4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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