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举影响下的韩文评点文献探微
2014-04-11丁俊丽
丁 俊 丽
(陕西理工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清代是继宋之后历史上第二个研韩高峰,刘真伦总结:“清中叶以后,韩集整理开始呈现复苏的势头,……为现代韩集文本研究开辟了先路。”[1]5实际上,清初韩集整理已开始复苏。杨国安也说:“在一千二百多年的韩学史上,宋代和清代无疑是两个高峰。”[2]5清代整理韩愈诗文文献留存下来的有六七十种,数量虽比不上宋代之浩瀚,但对韩愈研究价值不可忽视。钱仲联说:“清代学者,出其治学绪余,旁治韩集,成绩远出宋、明人之上。”[3]6宋、清两代韩集整理各有千秋,这里暂不做评论。但经历元、明代低谷后,韩愈研究在清代开始升温是毋庸置疑的。清代韩文文献十多种,这种专门研治韩文的风气是前代所没有的,是清代文学生态中科举影响下的专属产物。后世对科举虽颇多指责,但不可否认,由此却催生出了一批韩文评点文献,也因此促进了清代宗韩风气的发展。
一、清代科举催生出的韩文评点文献
明清科举以八股文为主要考试文体,为了博取功名,明清时期士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受到八股文的熏染。朱自清说:“明、清两代的古文大家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八股文出身的,清代中叶,古文有桐城派,便是八股文的影响。”[4]109而要创作出优秀的八股文,必须从古文入手。梁章锯《试律丛话》引郑光策语:“八股之源,盖亦出于古文。”又曰:“八股与古文虽判为两途,然不能古文者,其八股必凡近纤靡,不足以自立。”[5]512南宋以降一直有士人倡导学习八股文应从古文入手,即“以古文为时文”,但这一口号被明确强调则在明末,艾南英说:“制举业之道与古文常相表里,故学者之患,患不能以古文为时文。”[6]3217清代八股文陋习愈显,讨伐之声愈烈,提倡“以古文为时文”的呼声愈强。李元度说:“然余论古文之极致,正以绝出时文蹊径为高论;而时文之极致,又以能得古文之神理气韵机局为最上乘。……功令以时文取士,士之怀瑾握瑜者宾宾然欲自泽于古,有能导以古文之意境,宜莹然而出其类矣。”[7]1蒋寅概括说:“此后还有‘北随园’边连宝‘以古文为时文’,海陵沈龙祥‘执以古文为时文之说’,形成清代时文中一股独特的潮流。这种文体学上的价值取向,实际是作者立足于古文立场的反映,表明作者最终是以古文为价值归宿的。”[8]31这说明清代“以古文为时文”的呼声强烈。为了改变八股文弊病,振兴古文,学者文人纷纷评点古文。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文起八代之衰,成为时人热衷评点的对象,士子追摹学习的范例,由此产生了一批韩文文献,贯穿有清一代,与科举相始终。
(一)李光地《韩子粹言》。福建安溪李光地(1642—1718年),评点韩文成《韩子粹言》,教子孙学作古文。序曰:“公言学圣人之道自孟子始,吾亦言学古之文自公始。……今摘公文授子孙辈,则择其发于理济于事者,而文之简质明锐亦似非他酬酢所及。欲令后生识文章之正的,且以发明公之雅志。”[9]序李氏从理学角度选韩文五十四篇,分析韩文章句技巧、道统思想,教授子孙作文之法。
(二)林云铭《韩文起》。清初福建闽县林云铭(1628—1697年),顺治十五年进士。林氏与韩文结缘,始于乡塾教育,他说:“余童年负笈乡塾,见制艺中有用韩文词句,人辄喜之。因购一坊本,以为中郎枕秘。”[10]序作者日后便渐嗜韩文。因不满韩文坊刻本编次杂乱及当时八股文抄袭之风,林氏选取韩文一百五十多篇详加解析,成《韩文起》。林氏认为“制艺即古文变体”,深入探究韩文奥秘,指导士子“以古文为时文”。
(三)沈誾《韩文论述》。江苏吴江沈誾(生卒年不详),康熙年间古文家。沈氏研析韩文三十年,选七十二篇详加批点,成《韩文论述》,以指导士子作文。沈氏曰:“是书固欲学古之士全识古人为文之道而作,然论述有详此而略彼者,有前缩而后神者,有分观之而各足合视之愈明者,必统全书读之,而所识为文之道始备。使世有为初学肄业选集古文于文公文,不察愚之全书,编举几条略采几句注于其下,谬生指摘则于学者无益而徒损于全书云尔。”[11]凡例又曰:“则是书也,固为为文者道,抑用之穷经读古,其亦不为无助者耶。”[11]序《韩文论述》解析韩文创作技巧极为详细,为初学者指导作文津筏。沈氏评点韩文时已有为学校作教科书之意,让士人通过学习古文,为生硬死板的八股文注入源头活水,这也正是时代风气所使然。
(四)卢轩《韩笔酌蠡》。浙江海宁卢轩(生卒年不详),康熙年间进士。卢轩嗜好韩文,选二百四十多篇批注,成《韩笔酌蠡》。卢轩自序曰:“吾平生心血半耗于此,今老矣,非子莫能成吾志,以广其传。”[12]序卢轩探析韩文章法、句法之奥妙,有利于初学者学习。宋荦序曰:“六以为之,摘其醇,芟其驳,而自为钩勒点次。凡章法、句法、字法及波澜意度之所以然者,莫不梨然有当,而一一如见作者之用心。”[12]序
(五)林明伦《韩子文钞》。广东始兴林明伦(?—1757),生平喜好韩文。刘声木评其“平生最好昌黎文,录文百三十五篇,篇分细段,段注其义法于下。凡文章离合顺逆之法略备于此,以便后人诵习,成《韩子文钞》十卷”[13]350。林明伦也是基于士子学古文而批点刊刻韩文,曰:“其学正,故其文醇,其为之也难,故其传之也久。”[14]1—2林明伦《韩子文钞》重在剖析韩文章法技巧,为士子习文提供一个学习古文的善本。
(六)高澍然《韩文故》。福建光泽高澍然(1774—1841年),道光年间进士,治韩文三十余年,选韩文二百九十八篇批注,成《韩文故》。序曰:“澍然治韩文三十年,有得于心,就全集删其伪窜者、用时式者、脱误不可读者、未醇者,存二百九十八首,加评注焉,名曰韩文故。”[15]序此书付梓于高澍然讲学厦门之时,可以推知,耗费了作者半生心血的成果,面世后必然会成为士子学习的范例。
(七)刘成忠《韩文百篇编年》。江苏丹徒刘成忠(1818—1884年),咸丰二年进士,少即喜读韩文,晚年又重研韩文,编选《韩文百篇编年》,以求古文之法。刘氏自序曰:“取少所读公文,约取八十首,朝夕玩索,凡法之所在则标出。”又曰:“予自己巳岁,矢志揣摩公之文,以求古文家所谓法者。……韩子之文之法,非犹夫凡为文者之法也,然犹但通其法而已。”[16]序刘成忠侧重于分析韩文创作技巧,神理气韵,以揭示古文作法。
还有一类为学子作文服务的总集,韩文所占比重较大。如嘉庆年间卢文成《八家文要编》,选古文近百篇,其中韩文三十篇。此选本也主要是教授生徒学习古文之法。卢文成序曰:“余自成童,粗知经史,即酷嗜古文。因思八家之文最裨经义,为辑百余篇,与经义合订,加以评点,抉其指归,教授生徒。”[17]726为指导学子应试而编选、整理的韩文批点文献贯穿有清一代,必然使清代崇韩风气愈加浓厚。曾主讲于广东粤秀书院的陈昌齐重刻《新刊五百家音注辩昌黎先生文集》,“给广东士子的习韩提供了一个善本,也带来了新的风气,而陈澧曾在粤秀书院肄业,自然沾其泽溉”[18]176。陈澧曾在此书院读书,受此风影响,后批点《昌黎先生文集》,对韩愈研究有重要价值。
以上例子,足以说明在科举影响下,清代教授韩文与学者研治韩集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循环关系。
二、 清代科举影响下韩文评点文献特征
无论清代韩文评点文献是否直接为科考服务,都受到清代科举的影响。这些文献分布在科举发达的地方,贯以“以古文为时文”的研究宗旨;评点方式以详解为主,细致地剖析韩文章法技巧,探究韩文构思成因,揭示韩文为文用心。
(一)韩文评点文献地域分布特点。“科第盛则文学亦盛”,清代韩愈诗文文献的分布特点也契合了这一说法。清代韩集文献主要集中在科举发达地区,如福建、江浙、安徽、广东;韩文评点文献也主要分布在福建、江浙、广东地区。清代二百六十多年间112科进士,苏州府出25个状元,常州府、太仓州、江宁府、镇江府21人,浙江19人,其中一半以上的状元出自江南一带,可见此地科举之盛。[8]江浙地区文学流派众多,大家辈出;文化世家繁多,地域文化深厚。清代韩文评点文献中三分之一出在江浙地区。
表面上看,清代韩文评点文献集中在科举发达地方,只印证了科举兴盛则文学繁荣这一说法。深入分析,则会发现韩文评点文献地域分布特点体现着一个更为深刻的清代文学现象:科举兴盛的地域,扫除八股积弊,倡导古文的风气更浓厚。清代韩文评点文献有一个共性,即作者评点韩文理念相同,立足于古文,“以古文为时文”,详细解析韩文创作技巧,探析韩文神理气韵,在古文与时文中间寻找一种沟通,改变文坛僵硬死板的八股文。这种文学风气还是要归根于福建、江浙、广东地区兴盛的科举。如蒋寅所说:“生活在明清时代的作者,只有赢得科举的成功或彻底放弃科举,才能走出举业的阴影,步入自由写作的阳光地带,才有酣畅发挥性灵和天才的文学创造。而这往往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只有极少数人能较快地走出阴影,他们背后往往有着家族或地域文化背景的支持。”[8]31可见韩文评点文献分布地区有着优厚的家族或地域文化,评点者大多既是进士出身,又是古文大家。他们得益于自己所处的优越的地域或家族文化,能很快赢得科举的成功。如李光地、林云铭、高澍然、刘成忠都有深厚的家族文化为支持,体现了他们文体学上以古文为价值归宿的价值取向,也形成了清代时文中一种独特的潮流。
(二)韩文评点文献的方式以详解为主。历代评点文献中评点方式不外乎有两种:简练而形象的精评,言简意赅,余味无穷;细致而入微的详释,浅显通俗,明白晓畅。前者在宋代就已盛行,后者出现在南宋后期,由谢枋得开创。但明人评语仍主要是言简意赅的精评,详解的方式发展于明末清初,盛行于清代。沈彤曰:“今天下之善论古文者,吾得二人焉,曰方灵公皋,曰沈君师闵。二人者,皆能上下乎周汉唐宋元明名世之文,较其利与病之大小浅深而辨析之,……盖方公为成学者设,而师闵与始学者谋。志各有存,故举以为教,则不能无异。”[11]序清代韩文文献评点精评与细解互相补充。桐城派韩文批点以精评为主,为成学者进一步提升为文境界而设,需领悟其中奥妙;而这些直接为科举服务的韩文文献,为初学者指导作文津筏,多以细致入微的详解为主。如《送廖道士序》,刘成忠评曰:
公之文虽极短,必有烟波出没,无首尾但述一事者。此题所送之廖道士,家于彬州,学于衡山,故借之以起兴。虽只述一事,此一事即题之烟波也。其正意在迷溺于佛老一句,突如其来,悠然而逝,倘恍无端,如读屈子《离骚》及龙门诸论赞。廖师彬人而学于衡山句不叙于前,而补于后,此《左》、《史》序事之法。以序赠人本无深义,得一说以发端足矣。其言中必有含蓄之味,其题外必有点缀之笔。[16]卷中
此序作于永贞元年(805年),韩愈自阳山徙掾江陵,过衡山而作。原文简短不过三百字,刘氏却以近两百字评语,勾勒韩文构思变化之奇妙。刘大櫆评曰:“此文如黑云漫空,疾风迅雷,甚雨骤至,雷光闪闪,顷刻尽扫阴霾,皎然日出,文境奇绝。”[19]256曾国藩也评曰:“磊落而迷离,收处绝诡变。”[19]256刘大櫆、曾国藩以形象语言作简洁概括,刘成忠以详赡评点细致分析,前者需要领悟,后者明白易懂。若将三者结合阅读,读者会更深刻地领会到行文的技巧与特点。又如《谏臣论》,原文数百字,而沈誾评语洋洋洒洒用了近千字,林云铭也用二百多字,详尽分析构思创作技巧。初学者读来明白晓畅,利于引导其作文。诸如此类,韩文评点文献中比比皆是。对韩文进行细密分析,既可使难以解读的韩文有章法可寻,也可使初学者体会如何欣赏古文,领会作文应如何命意、如何用笔、如何作曲折和照应之笔。对通学大儒来说,这种方式过于琐细,有割裂文章之嫌,但对初学古文者来说确有门径可循。
三、清代韩文评点文献的价值
清代韩文评点文献因用八股评法而多被时人讥嘲。《韩文起》从其产生一直深受批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评林云铭“以时文之法解古书,亦同浴而讥裸裎也”[20]1270。晚清徐世昌曰:“西仲《古文析义》、《楚辞灯》、《庄子因》、《韩文起》,流传乡塾,颇为通儒所讥。”[21]228周中孚也说:“观所作《古文析义》两编暨《庄子因》、《韩文起》诸书,皆不出科举之习。”[22]1386这些评论都批评其以时文之法析韩文。《续修四库全书》也没有收录此书,《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曰:“《四库提要》称其学问则颇为弇陋,所评注选刻大抵用时文八股之法,不能得古文之源本。故集中诸文亦皆不如格。……然于韩文之奥旨亦未能剔抉明言,但只囫囵模棱陈腐语,于古文之义法实未有所知也。”[23]这一评价仍承四库馆臣评价林云铭的观点。谢章铤曾批评高澍然《韩文故》多用时文之法,曰:“雨农昔著《韩文故》,用功甚深,然其考订史事,不失详赡。若眉诠旁注之语,则多染时艺家习气,精识之士,幸勿以窠臼为金针哉!”[14]966
周作人追溯八股之源至韩文,在其《古文的不通》中说:“廖柴舟论八股之害始于明太祖,以为甚于焚书,其实这还是始于韩文公的。”[24]410八股文最直接的渊源是宋代经义文,而宋代最受推崇的是苏轼、王安石的经义、策论之文,苏轼此类文体也多学习于韩愈文章。所以用八股之法有选择地评韩文也不可全盘否定。近人刘声木为《韩文故》辩解曰:“文章须开合反正,抑擒控纵,千变万化,务极文章之能事。时艺可通于古文,古文即可通于周秦诸子及诸经,原无二理。况舍人此编,本意为论文而作,为学文者示之准的,并非高谈史事。”[14]966正如刘氏所说,以八股评点法评韩文自有合理之处,并不是乏善可陈。
(一)为初学者指导读书作文门径。自明代以来,评点之风大兴。诗文评点不仅继承宋代以来传统的文学鉴赏、品评方式,还从八股文写作中得到启示,另辟蹊径,“形成一种独特的批评方式,它的目的主要是为人们指点赏析作品、创作作品的具体途径,因此特别重视揭示‘作文之用心’,对于作家的创作意图、创作方法,对于作品的遣词、造句、修辞、构思以及结构上的抑扬、开阖、奇正、起伏、转折等方面的艺术技巧,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评点”[25]478。这种详细的评析方式对于读者理解和学习作品的艺术构思和表现方式大有裨益。韩愈文章纵然千变万化,但遣词造句、谋篇布局总有章法可寻。清代研韩者解析韩文技巧,为后学指出赏奇析疑之门,极具文章学意义。如林云铭评《处士庐君墓志铭》,从韩文构思的字里行间探析其隐含的丰富内容,透过平平淡淡的文字,分析出韩文的真正用意。庐处士终生未入仕,有“其材”,却“以侍母育弟妹终其身”,元和二年(807年)因病卒。韩愈墓志铭中先叙其父早逝经历,次叙其在家勤侍母及弟妹,因而未进仕。林云铭分析韩文意在赞庐处士忠孝且有材,并且认为韩文叙述庐处士“命虽不幸”,无得富贵名寿,但文中表达“其自立有不可及者”之意必在言外求之,不应停留于韩文的字面表述,告诉读者读书之法。又《画记》,林云铭层层详解文字中隐含的丰赡内容,“凡画中所有,难以入记者,无不历历如见,所以谓之入神”。透过记中文字,林氏看到了韩愈精湛的描写技艺,把画中人畜物描写得栩栩如生,达到“记中实有画”的效果,可以与画相媲美。这是林氏“在无字句中读书”的结果。此文的深奥之处确实也得到其他文人、学者的赞誉,方苞评曰:“周人以后无此种格力,欧公自谓不能为,所谓晓其深处;而东坡以所传为妄,于此见知言之难。”[18]86张裕钊评曰:“读此文固须求其参错之妙,尤当玩其精整。”[19]86林云铭借此总结读书作文必须要向言外推求的道理,强调读书作文不要流于文字的字面意思,要注重揭示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以便初学者借鉴,掌握入学门径。
(二)振兴古文,湔涤当时制艺剽窃之陋习。清代韩文评点文献还有利于改变当时的剽窃之风。研韩者详细解析韩文创作技巧,探流溯源,深入挖掘韩文构思成因,让士子从中领会并掌握作文之法,振兴文坛古风,创作出高境界的八股文。
林云铭《韩文起》目的之一就是振兴古文。林云铭在世时,《韩文起》已广泛流布,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仇兆鳌评曰:“别有《庄子因》、《韩文起》、《古文析义》行世,领异标新,每阐前人所未及,故薄海内外咸奉为准绳,其所以开后学津梁者,又岂在《左》、《史》、韩、苏下。”[26]3仇兆鳌对其评价可谓高矣,这应是林云铭作为一个古文兼时文家的最高愿望,也是其对文学发展所做的极大贡献。沈誾《韩文论述·凡例》曰:“愚观宋元以来其文俱漫无法度,恐古人为文之道绝而不传,后代好古之士误其所从,故特以唐文公文论述之。”[11]凡例钱泰吉《沈师闵韩文论述》评曰:“有志读韩文者,当访求师闵之书。”[27]35陈兆伦《韩文选》专选韩文中有理趣妙笔之文,引导学子创作高境界时文,《序》曰:“以至于无字句处,无非韩子之理趣妙笔。现于心目之前,自是而施之时古文,无所不可。”[28]序所谓“施之时古文”,即指“以古文为时文”,为僵硬死板的八股文增添灵趣。这些韩文文献振兴古文之“时义”的价值已经远超过其文章学的意义。
(三)为后世韩愈研究提供参考。有清一代,研习韩文者都是古文、时文大家,其研治韩文成果,指导当时士子学作文以及湔涤文坛时艺空洞陋习之作用自不可否认。此外,清代韩文评点文献对后世韩愈研究也极为重要。研韩者倾其毕生心血于韩文研究中,探求其构思技巧、神理气韵、创作意旨等,必然新意迭出,见解精辟,对后世韩愈研究颇具参考价值。
黄乔生评《韩文起》说:“历史上拥护韩愈的一派如茅坤(1512—1601年)著有《唐宋八大家文钞·韩文卷》,清代林云铭著有《韩文起》,林纾(1852—1924年)著有《韩柳文研究法》,指出文章优点,颇为细致周到,足以启发后学。”[29]陈克明《韩愈年谱及诗文系年》多吸取了林云铭、沈誾等人研韩成果。林云铭评《答刘秀才论史书》,分析了韩愈所言作史之难的原因,其中隐含韩愈一片“忧谗畏讥隐衷”之心,但“无处对人言”。林氏所评,揭示了韩愈深藏的为文用心。秦蓁《韩愈修史——以〈答刘秀才论史书〉为中心》同样“抉发其在‘人祸天刑’的愤激背后所不能尽言之隐衷”,即“《答刘秀才论史书》作于是非无准、真伪相杂而又随时可能被深深卷入权力斗争,成为无谓的牺牲品的背景之下,‘人祸天刑’之说,殆有感激而云然,其情可悯,其心可谅。”[30]39秦蓁的分析可谓与林云铭所评一脉相承。林云铭考证韩文中典故、史实得到认可,如《黄陵庙碑》文后评中,引用大量文献考证分析舜及二妃到过沅湘、苍梧一带的传说属附会,证明韩愈所言“皆不可信”为正确。陈克明评:“林云铭详加分析和论证,更有助于澄清视听。”[31]614高澍然《韩文故》篇末总评后又有附考,解释韩文所涉及礼仪、典章制度等知识,有珍贵的资料价值。刘成忠《韩文百篇编年》对韩文首次编年,功不可没。刘真伦评:“刻板于一九零零年的刘成忠《韩文百篇编年》,为二十世纪的韩文实证研究拉开了序幕。该书以年表的形式编制目录,开卷了然,体例颇为新颖。……近代为韩文系年,应该始于此书。”[1]7
总而言之,清代韩文评点文献是清代科举影响下的催生物,从中可以窥见清代文学生态之一隅,还可藉此考察清代八股评点法对古文理论发展的影响。同时,清代韩文评点文献对后世韩愈研究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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