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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裔理殊:永嘉之乱前的慕容鲜卑及其改革动因

2014-04-11

关键词:东夷曹魏宇文

杨 懿

(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 上海 200241)

学界关于慕容鲜卑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慕容廆汉化改革、慕容儁入主中原、前燕之兴亡等课题的探讨,相对而言,慕容鲜卑的早期历史即其永嘉之乱前的发展历程,则少有论及。本文着眼于慕容鲜卑与魏晋王朝、东北胡族之间的互动关系,以期更加全面地认知这一段历史。

一、莫护跋入塞与汉末魏初的辽西地区

据史书记载,三国初年,慕容鲜卑开始与中原政权发生联系:

(慕容廆)曾祖莫护跋,魏初率其诸部入居辽西,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于棘城之北。时,燕代多冠步摇冠,莫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讹,遂为慕容焉。或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遂以慕容为氏。祖木延,左贤王。父涉归,以全柳城之功,进拜鲜卑单于,迁邑于辽东北,于是渐慕诸夏之风矣[1]2803。

鲜卑大人莫护跋率部入居辽西,当与汉魏之际乌桓势力的消长有关。自永平元年(58年)鲜卑大都护偏何攻陷赤山,斩杀乌桓大人歆志贲之后,鲜卑就在塞外逐渐占据了优势。于是大批乌桓在鲜卑的压力之下,转入塞内附汉,被安置在缘边诸郡以“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2]2982,于是内迁乌桓便成了东汉王朝以夷制夷政策中的“保塞蛮夷”,而留在塞外的乌桓也逐渐被鲜卑同化,如“白山乌桓”转变成为“白部鲜卑”的现象。[3]

东汉末年,袁绍割据黄河以北地区,分布在右北平、辽西、辽东属国的三郡乌桓,曾一度联盟并支持袁绍。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在基本平定了河北之后,突袭柳城(即今辽宁朝阳台子村),击破了三郡乌桓,除部分投奔公孙氏政权外,“其余遗迸皆降。及幽州、并州柔所统乌丸万余落,悉徙其族居中国,帅从其侯王大人种众与征伐。由是三郡乌丸为天下名骑”[4]835。随着乌桓的离开,三郡地区出现了势力真空,这就为鲜卑部落的内迁提供了机会,而莫护跋率部入居之“辽西”,便是东汉的辽西郡,即辽西地区。

慕容鲜卑入塞后所接触到的中原政权有两个。汉末军阀混战,辽东太守公孙度兼并辽东属国,从而割据一方,直到景初二年(238年)方为曹魏所灭。于是在此期间,辽西地区作为两强对峙之下、沟通东北与中原之间的交通要道,居于此地的慕容鲜卑与其他鲜卑部落,究竟处在怎样的一种政治形态之下?这首先得从辽西地区的归属说起。

曹操平定三郡乌桓的举动往往给人们一种错觉,即当时的辽西地区在其掌控之中,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景初元年(237年)公孙渊在击退了曹魏幽州刺史毌丘俭的进攻之后,便自立为燕王。在向孙吴称臣的同时,还暗地里指使属下官员向魏明帝上书宣扬其祖孙三代在辽土的种种功绩,其中特别强调道:“武皇帝(曹操)亦虚心接纳,待以不次,功无巨细,每不见忘。又命之曰:‘海北土地,割以付君,世世子孙,实得有之。’”[4]258

曹操割付海北之地于公孙氏的说法出现在正式外交辞令之中,有其可信度,而且与太和六年(232年)蒋济劝谏魏明帝东征公孙渊时的进言也能前后呼应。蒋济早年追随曹操南征北战,后来又成为文帝、明帝的近侍之臣,作为熟习曹魏内外军政的三代老臣,他不仅揭示出了公孙氏与曹魏之间“累世委质,岁选计考”[4]453的羁縻从属关系,还对此次出征的结果进行了一分为二的预测性分析。战事胜利,对于曹魏而言则难算是开疆拓土,若是受挫则是“结怨失信”[4]453之举。此处“失信”应有所指,很有可能与之前辽东表文中割付海北之地的承诺有关。

至于“海北之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理概念,史无明言,但我们可以从魏晋人物的话语中管窥一二。青龙元年(233年),曹魏在针对公孙渊南通孙吴的行为所颁行的《赦辽东吏民公文》中说道:“江南海北有万里之限,辽东君臣无怵惕之患,利则利所不利,贵则义所不贵,此为厌安乐之居,求危亡之祸。”[4]255以疆域指称政权为古时惯有,公文中的江南代指的是孙吴,代指公孙氏政权的则有两个——海北、辽东。汉魏时期的“辽东”并非单指今天的“辽河之东”,而是泛指整个东北或整个辽宁地区[5],那么“海北”的疆域范围也是如此。

咸康七年(341年),慕容皝遣刘翔至建业,向东晋政府请求大将军、燕王的官爵。在遭到拒绝之后,刘翔曾经辩说道:“慕容镇军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击众,屡殄强敌,使石虎畏惧,悉徙边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为封邑,何哉?”[6]3042—3043当时段部已灭,后赵“以蓟城为北境”,刘翔所说的“海北之地”显然囊括了整个辽西地区。

另据《太平寰宇记》卷七十《河北道十九·平州》载:

平州,《禹贡》冀州之域,虞十二州,为营州之境。……战国时斯地属燕,秦兼天下,为右北平及辽西二郡之境。汉因之,为辽西郡之肥如县。后汉末,公孙度自号平州牧,擅据,及子康、康子渊,俱得辽东之地,东夷九种皆伏焉。晋属辽西郡。

汉代辽西郡肥如县为“玄水东入濡水”[7]1625之处,即今河北迁安东北,位于唐以前沟通东北与中原的主要道路“卢龙道”上。[8]1—3既然肥如为公孙氏所“擅据”,可知辽西地区并不在曹魏的有效控制之下。

曹操在平定三郡乌桓之后为何不将辽西地区置于自身政权的有效控制之下呢?请看《晋书·地理志》:

后汉末,公孙度自号平州牧。及其子康、康子文懿并擅据辽东,东夷九种皆服事焉。魏置东夷校尉,居襄平,而分辽东、昌黎、玄菟、带方、乐浪五郡为平州,后还合为幽州。及文懿灭,后有护东夷校尉,居襄平。

金毓黻先生认为:“盖魏于公孙氏开置带方郡之后,因立平州,授康以刺史之官,俾领辽东等五郡,且令兼领东夷校尉,观五郡之次第,以辽东为首,而东夷校尉,又居襄平,可知必以康兼其事也。”[9]125对此笔者深表赞同。公孙氏之所以被封为东夷校尉,原因是“擅据辽东,东夷九种皆服事”。汉末中央式微,公孙度自设平州,取代汉朝权威,对周边的高句丽、夫余、沃沮、濊貊、乌桓、鲜卑等诸多胡族进行管理。如此至曹操出征三郡乌桓的时候,公孙度父子已经“外抚戎夷,内修战射”[4]649长达十余年之久,实力不容小觑。而曹操在击破乌桓以后,其矛头很快转向了长江以南,开始致力于南北统一,于是他赐封公孙康为襄平侯、左将军,允许其割据“海北”一隅,于是便有了后来“魏兴……而公孙渊仍父祖三世有辽东,天子为其绝域,委以海外之事,遂隔断东夷,不得通于诸夏”[4]840的局面。

南朝梁刘昭注解《后汉书·百官志》“乌桓校尉”条时,注引《晋书》曰:“汉置东夷校尉,以抚鲜卑。”[2]3626虽然汉代设置东夷校尉的说法,学界多存怀疑态度,且刘昭引用之《晋书》是唐代以前所修的众家《晋书》之一,至今早已散佚,但无论是刘昭自己的看法,还是该家《晋书》的记录,都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东夷校尉职责的认识是“以抚鲜卑”。那么,曹魏“置东夷校尉,居襄平”的举措,便是针对当时内迁于东北一带的鲜卑部落而言的。这不仅是对公孙氏的权力授受,同时也是对自己宗主身份的强调。这样一来,曹魏与这些保塞鲜卑之间便形成了一种间接羁縻的关系。

不过,名义上对辽西地区拥有合法统治权的公孙氏,也未将该地的鲜卑部落纳入到有效的行政管理之中。公孙渊叛魏称王的时候,除了设置百官,还有一项举动值得注意:

遣使者持节,假鲜卑单于玺,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侵扰北方。[4]254

公孙渊此举无非是拉拢武力以防御曹魏,然而有意思的是,使者“封拜边民”居然用的是“鲜卑单于玺”。辽西地区是公孙渊防御曹魏的第一线,其地居民自然属于“边民”范畴,而“诱呼鲜卑”则说明了“鲜卑”与“边民”之间的关系,即居于辽西地区的鲜卑部落作为公孙氏政权的“边民”被授予了鲜卑单于玺。这同时也反映了公孙氏对待辽西地区的鲜卑部落,如同对待高句丽、夫余一般,采取的也是绥靖安抚的策略。

综上所述,汉末魏初的辽西地区,在乌桓南迁中原之后,其势力真空为包括慕容鲜卑在内的一大批鲜卑部落所填充。在曹魏、公孙氏两大政权的间接羁縻和直接绥抚之下,这些内附保塞的鲜卑部落逐渐成了一股不受两大政权严格控制、可以影响东北局势的中间力量。而辽西地区作为介于两大政权之间的中间地带,也一直持续到景初二年公孙氏政权灭亡才发生改变。

二、慕容鲜卑的“属国”经历

公孙氏政权覆灭后,曹魏对辽西地区的处置直到正始五年(244年)九月才有“鲜卑内附,置辽东属国,立昌黎县以居之”[4]120的记载,此时距离公孙渊败亡已达六年之久。究其缘由,当与辽西地区鲜卑部落数量繁多、一时难以全部控制,以及魏明帝于辽东平定后的第二年就因病去世,同受遗诏辅政的曹爽与司马懿陷入了权力之争等因素有关。

辽东属国原是汉安帝时所设的六个“比郡属国”之一。属国制度始创于西汉,是政府对内附的胡族实行的一种地方行政制度,发展到东汉时期,有些属国因人口增多、面积扩大而与郡并列为二级行政区划,被称作“比郡属国”。属国制度的原则是“因其故俗”[10]2934,保留胡族的部落制度,册封其部落大人,委任属国都尉、丞、侯(或司马)等汉制官吏,对其进行管理。故正始五年实为因袭汉制的复置之举,目的是安抚内附曹魏的入塞鲜卑部落。

慕容鲜卑“始建国”之处是“棘城之北”,而“棘城在昌黎县界”[6]2576,恰好是曹魏安置内附鲜卑的地区。由此可见,慕容鲜卑早期历史上的“始建国”,其实是正始五年“置辽东属国”的产物。雷家骥先生指出莫护跋入塞到太兴二年(318年)慕容廆接受东晋官爵的八十年间,慕容鲜卑“在中国政府看来,也只是边郡上的一个‘属国’”[11]。然而就正式成为曹魏的藩属之国而言,慕容鲜卑的“属国”经历其实是始于正始五年。

由于助伐公孙氏的功绩,莫护跋被封为率义王。后来莫护跋之子木延跟随毌丘俭征讨高句丽,又被封为左贤王、大都督。到了木延之子涉归在位的时候,则已是鲜卑单于。

莫护跋祖孙三人从率义王、左贤王到单于的爵位依次晋升,反映出了两点信息:其一是曹魏对慕容鲜卑首领的爵位晋升,与匈奴官制颇为相似。秦汉之际的东胡联盟“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略同”[1]2803,符合属国“因其故俗”的原则。加之出土的官印中有“魏鲜卑率善仟长”、“魏鲜卑率善佰长”、“晋鲜卑归义侯”、“晋鲜卑率善邑长”、“晋鲜卑率善仟长”、“晋鲜卑率善佰长”[12]247—248;350—352等驼纽印章,可知魏晋王朝皆是延续汉朝的属国制度对内附鲜卑进行管理。其二是在魏晋王朝经营东北地区的过程中,慕容鲜卑积极配合,成为其得力助手,俨然汉代“保塞蛮夷”一般的角色。

可是,时至西晋中期,慕容鲜卑往日的温顺形象不再,开始以一系列反晋行为活跃于东北一带。太康二年(281年)十月,涉归“始寇昌黎”[6]2577;太康六年,慕容廆即位不久就入寇辽西,在肥如一役中战败后便“每岁犯边”[6]2590,并向东攻灭了扶余国。

其实慕容鲜卑的这些反常行为,主要是受魏晋易代之际东北地区族群形势变动的影响,尤其是段部、宇文部这两支势力的介入。

关于段部的来历起源,颇具传奇色彩:

徒何段就六眷,出于辽西。其伯祖日陆眷,因乱被卖为渔阳乌丸大人库辱官家奴。诸大人集会幽州,皆持唾壶,唯库辱官独无,乃唾日陆眷口中。……其后渔阳大饥,库辱官以日陆眷为健,使将人诣辽西逐食,招诱亡叛,遂至强盛。日陆眷死,弟乞珍代立。乞珍死,子务目尘代立,即就六眷父也。据辽西之地而臣于晋。其所统三万余家,控弦上马四五万骑[13]3268—3269。

库辱官即库傉官,为乌桓(丸)姓氏,渔阳郡自东汉以来就是内附保塞的乌桓部落聚集地之一,库辱官作为渔阳乌桓大人,与其他乌桓大人一起“集会幽州”的行为,当为入塞乌桓诸部首领的集会活动。《晋书·琅琊王伷传》载:“泰始元年,(司马机)封燕王,邑六千六百六十三户。咸宁初,征为步兵校尉,以渔阳郡益其国。”既然渔阳郡于咸宁(275—279)之初就并入了燕国,那么日陆眷“诣辽西逐食”的时间就应该是在咸宁之前。

“诣辽西逐食”的起因是渔阳饥荒,再查咸宁之前唯有青龙三年(235年)“关东饥,帝(司马懿)运长安粟五百万斛输于京师”[1]9,以及甘露三年(258年)“正月,自去秋至此月旱”[14]905这两次有可能导致渔阳饥荒且符合时间逻辑的灾害,在青龙三年公孙氏政权未灭的情况下,库辱官作为曹魏政权控制下的“保塞蛮夷”首领,应该不会派遣家奴到中间地带的辽西去“逐食”。因此,当以甘露三年的可能性最大,此时正值魏晋易代之际,统治阶层忙于中央权力的角逐,日陆眷、乞珍兄弟得以在辽西一带逐步壮大势力,最终形成了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段部,一直到务目尘担任首领时才归附西晋。

段部在“招诱亡叛”的时候就有可能侵犯到邻近部落慕容鲜卑的利益,后来作为辽西地区新兴的保塞蛮夷势力,与旧有势力慕容鲜卑更是一山难容二虎。时处“辽东北”的慕容廆在反晋时首先攻击辽西,如此舍弃就近县城的做法,反映出了二者之间的矛盾激化。 除了段部,与慕容鲜卑发生冲突的还有宇文部。宇文部世系的记载,不如段部那么清晰,学界迄今未有定论,但是对于宇文部东迁的时间则有一个普遍共识,即公元三世纪中后期宇文部“自阴山南徙,始居辽西”[15]1。与段部不同的是,宇文部在西晋末年的活动领域主要是在辽西地区以北的塞外一带,不久便因不断地扩张领土,在往南发展的过程中与慕容鲜卑发生了冲突,由此才出现了涉归的“全柳城之功”,以及之后双方对柳城的反复争夺。[16]

当时宇文部的势力十分强盛,与慕容廆同一年代的宇文部首领莫廆一度“自称单于,塞外诸部咸畏惮之”[13]3267,并且最终攻占了柳城。因此,刚刚即位的慕容廆就以报父仇为由,向西晋王朝请求出击宇文部,在未获准的情况下便起兵反晋,致使慕容鲜卑再度遭到西晋军队的沉重镇压,不得不于太康十年(289年)重新归附西晋,慕容廆失去了原先的“单于”封号,被降为鲜卑都督。

三、“华裔理殊”:慕容廆改革之动因

慕容廆降晋之前,曾与部众一起谋划道:

吾先公以来世奉中国,且华裔理殊,强弱固别,岂能与晋竞乎?何为不和以害吾百姓邪![1]2804

慕容廆将重新归附的原因分为两点:第一点“先公以来世奉中国”,即慕容鲜卑归附中原王朝,已然经历了莫护跋、木延、涉归、慕容廆四代人的领导,年岁悠久,这可视为对自身历史的回顾。第二点“华裔理殊,强弱固别”,则是立足于现实的深刻思考。

在处理民族关系的问题上,无论是魏王朝的曹氏,还是晋王朝的司马氏,皆深受春秋以来“夷夏之辨”思想的影响。像慕容、段、宇文三部之间的冲突,属于蛮夷内斗,本不在中原王朝的关心之内。可是“自魏氏以来,夷虏内附”[1]1445,其与汉人编户混居杂处,已然成为北境边地的主导性力量。有如辽西地区,西晋王朝虽于此设立了辽西、昌黎两郡,下辖编户却分别只有二千八百户和九百户。[1]426—427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一地区的段部则统领人口多达三万余家,慕容部亦能在与晋交战中损失万人而战力不衰。因此,从西晋的角度来看,要在胡族遍布的东北一带维系正常统治,慕容鲜卑作为资历悠久又颇具实力的“保塞蛮夷”,无疑是可依靠、应驯服的绝佳助力。而这亦能解释,为何西晋王朝可以容忍段部趁着灾荒之际“招诱亡叛”,也能够对宇文部的频繁南侵视而不见,慕容鲜卑一旦不服作乱,却毅然出兵镇压。

西晋的强力弹压使得慕容鲜卑陷入了两难困境:一方面,段部、宇文、夫余和高句丽等强敌宿仇环伺周围,却得不到宗主西晋王朝的关注和救援;另一方面,企图打破华夷秩序的禁锢,以举兵反晋的强硬手段突出重围,又因“强弱固别”而接连失败、损失惨重。不过所幸的是,部落危机亦引起了慕容鲜卑对自身处境与族际关系的深刻反思。“裔”指边远之地。《左传·定公十年》:“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正义》曰:“裔,远也。”[17]1827《史记·武帝本纪》:“流四凶族,迁于四裔。”《集解》载:“贾逵曰:‘四裔之地,去王城四千里。’”[10] 36—37根据中原王朝“内诸夏而外夷狄”的理想式规划,夷狄居住在中原四周的边远地区,故“夷”、“裔”之间可以相互通用。但是,“裔”作为一个地理概念,更加强调的是中心与边缘之间的主从阶序,“华裔理殊”所揭示的是慕容鲜卑从属于西晋王朝并受其支配的关系格局。

民族认同“是自觉民族的必备特征”[18]144,故慕容鲜卑对自己“裔夷”身份的认知,有利于其民族意识的进一步自觉,对民族利益有更深层次的感悟。于是,在慕容廆的带领下,慕容鲜卑最终走出了部落兼并之类的简单狭隘,开始融入既有的族群秩序中因势利导地谋求壮大,如元康四年(294年),慕容廆在与段部、宇文修好之后举部迁居棘城,“教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1]2084;永宁二年(302年),开仓赈灾,赢得幽州民心;永嘉三年(309年)打出勤王旗号,辅助东夷校尉平定素连、木津之乱,侨置郡县安抚流民,等等。种种迹象表明,慕容鲜卑自太康十年重新附晋后,在推行汉化改革,以及与中原王朝的互动交流上日趋发挥着主观能动作用,其中“华裔理殊”所产生的民族归属认知便是导致这种转变的直接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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