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音乐文化下移与曲子词的兴盛
2014-04-10赵峰
赵峰
摘 要:教坊是唐代宫廷的音乐机构,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由盛而衰,受社会环境和统治者决策的影响,教坊的性质不断发生变化,高贵的教坊音乐逐渐由宫廷走向了民间,实现了音乐文化的下移。这种文化下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促使了教坊音乐曲目的流传与普及,并且为曲子词的繁荣创造了宝贵的条件。
关键词:音乐艺术;唐代音乐文化;宫廷音乐;教坊音乐;文化下移;曲子词
中图分类号:J60 文献标识码:A
教坊最初本为宫廷的音乐机构。唐高祖武德年间(618-626)设立内教坊,隶属太常寺,武后如意元年(692)改名为“云韶府”,唐中宗时再恢复旧称。这个时期的内教坊“按习雅乐”,尚未实现与太常寺的明确分工。玄宗开元二年(714),设内教坊,同时在长安、洛阳分别设立了左右教坊,由教坊使掌管。《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一载:“旧制,雅俗之乐,皆隶太常。上精晓音律,以太常礼乐之司,不应典倡优杂伎,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乐。”也就是在开元二年(714)左右教坊从太常寺独立出来——“开元后……凡祭祀、大朝会则用太常雅乐,岁时宴飨则用教坊乐部”,《旧唐书》可以看出,教坊与太常寺的职能有了明确的分工。左右教坊虽典“倡优杂伎”,但又各有侧重。诚如《教坊记》所言:“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盖相因成习。”显然,左右教坊有自身的功能,掌管散乐、新声,并负责教习歌舞,培训乐工歌伎,选拔优异者进入内教坊,为皇室进行音乐表演。唐代开元、天宝时人崔令钦著《教坊记》,书中载有教坊曲324种,其中有79种演变为唐五代的词调。对照唐五代所用的180余种词调,可知约有半数见于教坊曲中。这些资料可以说明唐代曲子词的兴盛,与教坊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并且曲子词的发展与教坊曲之间有很深的渊源,众多的曲调就是直承教坊曲目而来。《教坊记》所载这些曲调,最初在民间普通百姓是难以寻到其踪迹的,只在宫廷内进行传布,也只有皇室、贵族才有资格享受这种当时最高雅的音乐形式。时值中唐,教坊制度发生了极大的变革,教坊曲才开始得以在民间流传,使民间将听“新曲”,视为成为流行的娱乐形式。从相关文献记载来看,考之教坊制度发生变革的原因,实与“安史之乱”造成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局面密切相关。长安陷落后,众多的教坊乐工、歌伎,多被俘获,一度为叛军娱乐所用。肃宗即位后,任伪职者,多被罢黜,其余辗转流亡,或殁于战乱,或流落民间,凋零已甚,“复归于京师,十得二三”(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可见众多的乐工与歌妓被迫离开皇室,融入乡间,他们的处境也是非常惨淡的。动荡不安的社会,造成这些乐工歌伎在流落民间的同时,也把宫廷伎乐带到了民间。原本,对于皇室专属的教坊,玄宗制订了严苛的管理制度,规定乐人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能与家人见面,藉此来限制宫廷乐人的人身自由,且内部通婚使他们几乎不与民间接触;另一方面玄宗时乐人的待遇较高,比如赐住宅与俸禄、自身乃至家人可免除徭役等,使他们的生活和家庭都无后顾之忧,能够安于现状。可是“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国力衰微,政府无力再继续维持宫廷中庞大的音乐机构及众多的乐工舞伎的开销,亦再无人主如玄宗般痴迷和通晓音乐、并重视宫廷音乐建制,教坊及乐人的地位一落千丈。相反,从玄宗之后的数位继任者先后采取了多次的“出教坊”制度,一步步削减了教坊的规模和开支,使宫廷的乐人失去了生活的保障,无形中促使了宫廷乐的外扩。肃宗即位之初即停止了教坊乐,以便省下开支以充钱粮。《推恩祈泽诏》言:“太常寺音声,除礼用雅乐外,并教坊音声人等,并仰所司疏理,使敦生业。”而德宗撤销梨园建制,“停梨园使及伶官之冗食者三百人,留者皆隶太常。”到了顺宗于永贞元年(805)的三月,继任者继续裁撤教坊乐伎,“出掖庭教坊女乐六百人于九仙门,召其亲族归之”。宪宗即位后“罢教坊乐人授正员官之制”、“减教坊乐人衣粮”,进一步降低乐人的地位并压缩教坊开支,甚至在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将内教坊迁出宫外,只给少量的补给,待需要时才召用。宝历二年(826)十二月,敬宗“出宫人三千,省教坊乐工、翰林伎术冗员千二百七十人”,大和六年(832)三月,文宗“罢教坊日直乐工”,大中元年(847)二月,宣宗“罢太常教坊习乐”。由此可见,在几代统治者屡次的裁员以及财政削夺下,教坊的规模日益萎缩,艺人越来越少,想当初玄宗在位时,教坊的鼎盛态势早已风光不再,昔日风光的乐人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而教坊这部分被裁撤下来的乐工歌伎,或成为家伎,或遁入空门,或靠卖艺为生,其归宿必然是融入民间。所以,也将大量教坊曲目带到了民间,与百姓世俗音乐相交融,由此形成了音乐文化下移的态势,使得原本只在宫廷之内生存发展、供皇家享乐的音乐艺术,有了与大众亲密接触的可能。如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白居易称赞这位女子演奏技法的高超,“初为《霓裳》后《六么》”,使白居易早欣赏这首作品时,感觉如听仙乐般飘飘然,并深深喟叹乡野乐歌“呕哑嘲哳难为听”,这首诗也充分的证明了琵琶女演奏的就是教坊的曲目,其演奏的作品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审美内涵。白居易流落江州,琵琶女也离开了京城的教坊,一切的过往已随云烟,家国变故、身世感伤,才必然会生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慨叹。时光推移,时至中晚唐,教坊性质再一次的发生了明显的变革。宝历二年(826)九月,京兆府刘栖楚奏请敬宗开教坊并获得批准。此后,官乐私用现象益发增多,雇用教坊乐伎演奏佐欢,已成官员排场的象征,并引发了新的娱乐时尚。开成五年(840)四月,中书门下奏请“借教坊乐官,充行香庆赞”并得到了皇室的批准,通过教坊乐官为民间演奏赚取“香火费”。成书于中和四年(884)的《北里志》载:“近年延至仲夏,京中饮妓,籍属教坊,凡朝士宴聚,须假诸曹署行碟,然后方可致于他处,惟新进士设筵顾吏,故便可行碟”,这说明士人完全可以随意搬取教坊乐工歌伎来为宴饮佐欢,官乐私用现象在不断的增多,“假诸曹署行碟”只不过是一个空壳,一个形式罢了。中唐以后,[JP2]教坊乐工时常到宫廷之外演出,宫廷音乐与外界的交流也越来越多。任半塘《教坊记笺订》指出:“至中唐,教坊音声先开外雇之业,渐与宫外社会接近。”乐工歌伎为了谋生,只能于市井中呈其才艺,获取经济的来源。随着这股风气,宫廷乐坊的艺人的商业化演出也越来越多。唐崔令钦《教坊记》载:“庞三娘善歌舞,其舞颇脚重,然特工装束。又有年,面多皱,帖以轻纱,杂用云母和粉蜜涂之,遂若少容。尝大酺汴州,以名字求雇。”文献中的“求雇”的过程,恰恰就是以技艺换取财物的卖艺过程。再到后来,乐师卖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就连乐伎须经过教坊批准才能参加社会活动的规定,都不再具有实际的约束力。这样一来,教坊乐曲便走下了高高的神坛,开始以一种亲民的姿态,融入到了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之中。[JP]与此同时,青楼歌妓开始向教坊乐工学习音乐表演,并且藉此提高自己的身价。这也迫使教坊曲目的习演进一步降低了门槛。并通过青楼歌妓的传播加快了教坊曲目的流布速度,使乐坊曲目进行了普及。与此同时,民间清新质朴的民歌在社会下层开始流行,与自上而下传播的教坊曲目交融互动,创新的速度极快,在中唐时期便产生了“新声”,这种“新翻曲”非常的兴盛,成为时人追捧的对象。李绅《悲善才》写道:“东头弟子曹善才,琵琶请进新翻曲”。徐铉《奉和宫傅相公怀旧见寄四十韵》亦言:“闲歌柳叶翻新曲,醉咏桃花促绮筵。”一时形成了“《六么》、《水调》家家唱,白雪梅花处处吹。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的局面。教坊作为音乐机构,先是在安史之乱时遭到破坏,后又横遭削夺,诸多乐工、歌伎也蒙受了不幸的遭遇,然而世道的不幸客观上却促成了教坊曲目的普及,让阳春白雪的宫廷音乐得以融入民间。随着音乐文化的下移,为曲子词的繁荣创造了条件。显然,教坊曲目的流出,极大的丰富了音乐的内涵。也改变了以往乐工选取文人所创作的绝句,被声以歌的局面。“声诗”开始逐渐向曲子词进行转化。中唐后,大量教坊曲目流传在民间,而教坊的式微又严重影响了其创新能力,习惯了“新声”的文人雅士,在乐工无力创作新曲的情况下不断的进行尝试。为了追求新鲜的乐趣,文人雅士于是开始依循曲目,倚声而填词,这种创作方式便被称作为“换新词”——鱼玄机《过鄂州》诗云:“白雪调高题旧寺,阳春歌在换新词。”本为权宜之计,却直接导致“被声”向“倚声”转化,为了适应旋律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声诗间为长短句”(《词源注》)的情况,郑临川将这个过程概括为“从萌芽到成体共经历了采诗人乐、改诗合乐、按谱填词的三个阶段”。正是先有曲调,再按曲谱来填制歌词这样一套相对固定的程式,才为后来宋词的定型和繁荣奠定了基础。诚如元稹《乐府古题序》言:“备曲度者总得谓之歌、曲、辞、调,斯皆由乐以定辞,非选辞以配乐也。”至晚唐教坊倾颓,音乐人才凋零,能够度曲的人越来越少。而那些度曲水平并不高,却粗通音律的人也能够通过倚声填词的方式来创作。这种便宜的模式,极大的促进了人们对音乐的创作。由此,曲子词遂成为了一种大众化的消闲娱乐方式,并迅速走向了繁荣,至此也打开了新的文学领域。敦煌曲子词和《云谣杂曲子》中,就保存着不少当时的方言和口语,带有浓厚的民间文学色调,显示出质朴通俗的特点。从作品本身看,作者的身份复杂,身处的阶层也十分广泛。曲子词举凡征夫、商人、歌妓等等形象无不包含其中,缘情而发,率真爽朗,或抨击科举、徭役制度,反映民生疾苦,或表现男女之情等等内容。这些作品都具有人民性和丰富的现实主义内容,有着很高的认识价值和文学史价值。但是就当时的社会情况来看,文人的态度还是倾向于固守着诗、传统文学样式的阵地,对曲子词的关注还是非常有限的。但是,随着宫廷文化下移,曲子词在下层民众间得到了广泛的流行,逐渐引发了文人的兴趣。文人的细腻情思和妍丽的辞藻大大提升了曲子词的文学性,但是另一方面也带来了雕琢造作和气象纤弱的弊病。但是,并非所有的作品都存在这样的问题,《花间集》、《尊前集》以及宋词定型在“艳科”上,都与文人主动加入创作队伍密不可分。显然,音乐文化的下移,给曲子词的产生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也促进了以后曲子词的兴盛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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