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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泰斗,人世楷模”:蔡元培的崇高人格精神

2014-04-10聂振斌

艺术百家 2014年1期
关键词:文化品格蔡元培高尚

聂振斌

摘 要:蔡元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长者风范,坚持中庸之道不走极端的处事方法,得益于中国传统文化;而科学精神、民主作风、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则是受教于西方文化。从蔡元培的身上及其所取得的业绩,充分说明中西文化的融合互补、扬弃出新,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非常必要的。他的高尚的人格精神,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二是君子和而不同;三是突破一党之见,组建民权保障同盟;四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蔡元培度过了清贫的一生,却留下了一份丰富的精神遗产,特别是他的崇高人格精神,永远激励着神州大地的中华儿女。在他逝世时,毛泽东同志赞颂他是“学界泰斗,人世楷模”。这个评价是精辟而恰如其分的。

关键词:中国美学史;蔡元培;高尚;艺术;人格;精神;文化品格

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蔡元培不仅在事业上取得巨大成功,对中国现代学术教育作出卓越的贡献,而且他的崇高人格精神也为后世树立了光辉的典范,成为中华民族不朽的精神财富。在人格修养上,蔡元培也同样得益于中西文化的融合出新。他任北大校长时的学生、后来成为僚属的傅斯年说:“蔡先生实在代表两种伟大的文化,一是中国传统圣贤之修养,一是法兰西革命中标揭自由平等博爱之理想。此两种伟大文化,具其一已难,兼备尤不可觏。先生殁后,此两种伟大文化在中国之寄象已亡矣。至于复古之论,欧化之谈,皆皮毛渣滓,不足论也。”①事实的确如此。蔡元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长者风范,坚持中庸之道不走极端的处事方法,得益于中国传统文化;而科学精神、民主作风、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则是受教于西方文化。从蔡元培的身上及其所取得的业绩,充分说明中西文化的融合互补、扬弃出新,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非常必要的。他的高尚的人格精神,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蔡元培的一生,始终不渝地与封建专制主义的官僚政治及其恶势力作斗争,而每次斗争都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但他都泰然处之,真正表现了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气概。他的浩然正气和宁折不弯的独立人格,是来自于他的大公无私的赤子之心。在腐败恶浊的社会环境下,蔡元培不仅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更为可贵的是“舍己为群”,挺身而出,与恶势力作斗争,不准“污泥”横流,污染他人,污染环境。长期与蔡元培先生共事的任鸿隽说,蔡先生的道德修养,无论“私德”还是“公德”,都是我们的楷模。尤其“在公义一方面”,“蔡先生却是特立不屈、勇往直前、丝毫不退、莫不假借的斗士。在前清时代,蔡先生与孙中山先生辈同倡革命,与当时满清政府肉搏争斗,是如何的不畏强御,不为威武所屈?民国成立以后,先生为第一任内阁教育总长时与袁世凯奋斗。民八以后,先生任北京大学校长时与北洋军阀奋斗。先生以一身代表新兴前进的势力与当时政府中、社会上的恶势力相搏斗,从不曾听见先生有一点退让犹豫的表示,恰恰与平时处世接物的谦逊态度成一相反的对照。”②蔡先生是清朝翰林院的编修,是封建王朝政治体系中的一员。依赖这个政治统治势力可以升官发财,大富大贵。但这不是他的志趣,不是他追求的目标;他进翰林院的目的是读书求学,掌握救国的本领,“读书救国”,是他终生的座右铭。他“在翰林院任职数年中,大量阅读书籍报纸,撰写笔记”,“都无做官意,唯有读书声”③,并且产生了革新思想,加深了对清王朝的认识。当他认识到自己为之效力的清朝政府腐败没落不可救药时,便毅然离开它,投身于“排满革命”的历史潮流中去,与清朝统治者作不屈不挠的斗争,因而被时人誉为“翰林革命”。他是同盟会的元老,曾奉命率领同盟会成员与袁世凯组成联合政府,并任内阁教育总长。当他看到袁世凯背叛民主共和、搞封建专制独裁时,便约内阁中其他同盟会成员采取一致行动,毅然辞职,决不“任此‘伴食之阁员”。辞职后,蔡元培针对社会舆论,写了《答客问》,表明他的心境与立场。他认为同盟会与封建军阀是“背道而驰的两派”,不可能“合作”。因此,不能放弃本党的立场,去为封建复辟的专制主义政府装点门面,不能为虎作伥。他说,对于我个人来说,更不能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而去“敷衍依阿”恶势力。如若为了个人的飞黄腾达,“则我等在前清时代早已徘徊阁部、持万世一系之君主立宪说,以自托于当时之爱国者矣”,何必等到民国成立之后呢?他的辞职、“不合作”,并不是消极退让,而是以现在的“不为”保持自己的政治立场和独立的人格精神,以便重新组织力量,寻找战机,以期将来大有作为。④后来,袁世凯派特务暗杀了国民党的重要领导者宋教仁,他已忍无可忍,奋起口诛笔伐、声讨袁世凯,积极参加讨袁的“二次革命”;“二次革命”失败,因而也被袁世凯当作“要犯”通缉。他任北京大学校长的十年(1917-1927),正是北洋军阀政府统治的黑暗腐败的十年,也是蔡元培与军阀恶势力进行斗争的十年。他领导的新文化运动,矛头所向正是封建主义和军阀恶势力,因而遭到军阀反动势力的敌视。“五四”青年学生爱国政治运动发生,军阀政府杀气腾腾,百般威吓与镇压,声称要严惩学生,解散北大学校,并把罪责推到蔡元培头上,甚至放风要暗杀他。善良的人们为蔡校长担心,为教育前途忧虑。而他不顾个人安危,承受巨大的政治压力,义无反顾地保护爱国学生。他拒不执行军阀政府要他开出为首“闹事”的学生,反而利用自己的地位保护学生,联系各大专学校校长和北大部分教师,到教育部、警察厅进行交涉,进行说理斗争,要求无条件释放被捕学生。当时有人劝他说,这样下去,恐怕要危及君身。蔡元培笑答之曰:“如危及身体,而保全大学,亦无所不可。”在社会舆论的支持下,他以身家性命做保,终于从警察厅把被捕的32名学生保释出来,并率队欢迎他们归来。当年被捕者之一的许德珩说:“他硬把这三十二个被捕学生,一个个的从监狱里安安全全的营救出来。当大队群众伴着出狱的学生走进汉花园的广场时,先生是那样沉毅而慈祥的,含着眼泪,强做笑容来勉励学生,安慰学生,那种慈祥伟大的精神,是值得我们今日多多的回忆,是值得我们办教育的人,多多效法的。”⑤当年的学生遇到这样一位校长,该是何等的幸福与自豪。从此,军阀政府便与蔡元培结下深深的仇恨。五四运动之后,政治当局更加腐败,社会更加黑暗。军阀政府卖国求荣、贪赃枉法、践踏民主、镇压革命爱国青年的事件连连发生,反动气焰十分猖獗。一贯革命爱国反帝反封建的蔡元培,如何能熟视无睹,默不作声!1920年4月,他在一次集会上以《洪水与猛兽》为题发表演讲,勇敢地揭露军阀政要。用洪水喻反封建的新思潮,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用猛兽喻军阀与官僚,吃人作恶,乱杀无辜。他说:“现在军阀和要人,都有几千万的家产,奢侈的了不得;别种好好工作的人,穷的饿死,这不是率兽吃人的样子么?现在天津、北京的军人,受了要人的指使,乱打爱国的学生,岂不明明是野兽的派头么?”⑥他的批判、揭露,军阀政要当然怀恨在心,千方百计排斥他,打击他,使他在北京无立足之地。经人通融,只好长期出国考察教育、学术。1922年,他与胡适、李大钊等人,联名发表了《我们的政治主张》的声明,针对军阀政府的腐败与专制,提出建立一个“好人政府”。“好人政府”的含义是:(1)充分运用政治的机关为社会全体谋充分的福利;(2)充分容纳个人的自由爱护个性的发展。这种主张虽然笼统,并且也不可能实现,但对封建军阀的专制和官僚政客的丑恶无耻,无疑起到揭露、批判的作用。他在政治上急公好义,打抱不平。1923年,由于不满教育部长彭允彝和军阀政府有关部门陷害财政部长罗文干,“蹂躏人权献媚军阀的勾当”,他愤然提出辞职,以示抗议。他说:“元培目击时艰,痛心于政治清明之无望,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尤不忍于此种教育当局之下,支持教育残局,以招国人与天良之谴责。唯有奉身而退,以谢教育界及国人。”⑦他提出辞职后,北大师生又三番五次进行挽留,他婉然谢绝——在北京这种恶浊的环境中生活,他实在无法忍受了。他说:“止见他们一天天的堕落:议员的投票,看津贴的有无,阁员的位置,禀军阀的旨意,法律是舞文的工具,选举是金钱的决赛,不讲是非,只计利害;不要人格,只要权利。这种恶浊的空气一天天的浓厚起来,我实在不能再忍受了。”⑧从此,他不再到北大视事,校务工作由蒋梦麟代理,但校长仍由蔡元培挂名,直到1927年。endprint

二、“君子和而不同” 做到“和而不同”,需要有“君子坦荡荡”的胸襟。蔡先生的这种“圣贤之修养”,得益于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是中华民族的优良思想传统。蔡先生进行了充分的发挥,留下丰富的思想、经验。中庸之道,不仅是蔡元培的思想认识和工作的根本方法,也是他为人处世的根本标准。蔡元培在《中华民族与中庸之道》一文中说:“三民主义虽多有新义,为往昔儒者所未见到,但也是以中庸之道为标准。” ⑨在《三民主义的中和性》一文中说:“中国民族,富有中和性。在政治上,虽偶然有极端主张,如法家的极端专制,道家的极端放任。然他们学说,均不久而转变。实施这种学说的,如商鞅、吴起、李斯等,专行法治;晋宋名士的崇尚老庄,也均不久而失败,终不能不转到主张中和的儒家。中和的意义,是‘执其两端,用其中,就是不走任何一极端,而选取两端的长处,使互相调和。”他把三民主义和儒家的中庸之道贯通起来,提出要发扬中华民族的中和精神。他认为,“孙先生伟大之精神在此”。“凡是孙先生的信徒,都应当体会此种精神,才可以尽力于孙先生的主义。若口唱三民主义,而精神上不是法西斯,便是波尔雪维克,那就是孙先生的罪人了。” ⑩他开创中国现代新式教育,整顿、领导北京大学,创建中央研究院,并取得巨大成就,正是运用这种中和精神的结晶。具有这种中和精神,才能“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实行“兼容并收之主义 ”(引文为蔡元培语)。蔡元培在《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中说:“我素信学术上的派别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所以每一种学科的教员,即使主张不同,若都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就让他们并存,令学生有自由选择的余地。”如果一种学派,尚未达自然淘汰的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任他们自由发展。当时的北大学生王昆仑说:“蔡先生长北大时,主张百家争鸣,所以会有两位名教师唱对台戏的情况,这不仅充分表现了学术民主,而且能启发学生的思路,培养独立思考、探索真理的兴趣与能力。我那时在文科学习,选修文字学。教文字学的有两位教师,一是新派钱玄同,一是老派黄侃。我选的是钱玄同的课。一天,我正在课堂听钱老师讲课,不料对面教室里正在讲课的黄侃大声地骂起钱玄同来了。钱听了也满不在乎,照样讲课。后来,我就既听听钱玄同的课,也听听黄侃的课,以便两相对照。这种情况并非罕见,他生动地反映当时的北大,在蔡先生的领导下,‘兼容并包、百家争鸣、学术民主的气氛。”B11蔡元培在北大实行“兼容并包”方针,并不一帆风顺,不理解乃至反对之人,大有人在。胡适就曾给陈独秀写信说,蔡先生欲兼收并蓄,宗旨错了。陈独秀对胡适的看法,不以为然,并解释说:“他是对各种学说,无论新旧都有讨论的自由,不防碍他们个性的发展;至于融和与否,乃听从客观的自然,并不是在主观上强求他们的融和。”又说:“一般的说来,蔡先生乃是一位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然有时有关大节的事或是他已下决心的事,都很倔强的坚持着,不肯通融,虽然态度还很温和;这是他老先生可令人佩服的第一点。自戊戌政变以来,蔡先生自己常常倾向于新的进步的运动,然而他在任北大校长时,对于守旧的陈汉章、黄侃,甚至主张清帝复辟的辜鸿名,参与洪宪运动的刘师培,都因为他们学问可为人师而和胡适、钱玄同、陈独秀容纳在一校;这样容纳异己的雅量,尊重学术思想自由的卓见,在习于专制好同恶异的东方人中实所罕见;这是他老先生更可令人佩服的第二点。”B12陈独秀不愧为蔡元培的同道。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方针,并不是无原则、无方向,新旧良莠的大杂烩,也不是各行其是,放任自流,而是以发展学术、促进思想自由、振兴民族文化为目的,选贤任能,充分发挥各人的特长,相互补充,相反相成。例如,对新派旧派教员兼容并包,但作为骨干力量,都挑选具有革新思想的人,而不用守旧者。而守旧派中的留用者,都是热爱学术教育事业并有专长,能为我所用者,而不是让他们来防碍改革。他请刘申叔(师培)讲六朝文学,决不会允许他提倡“帝制”;他请辜汤生(鸿铭)教英诗,决不会允许他提倡“复辟”。而且,各个学科的“带头人”都是革新人物。过去,有些人从狭隘的政治成见出发,不问实际如何,说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方针是“调和主义”或“折衷主义”。其实,所谓的“折衷”、“调和”,正是蔡元培的成功所在。他以儒家的中庸之道处事待人,却是一以贯之的。作为中国现代文化界一位卓越的领导者,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一贯坚持“君子和而不同”的原则,与不同观点、不同思想信仰的人求大同,团结合作。他做教育总长时,聘任与自己政见不同却热爱教育、懂得教育的范源廉作教育次长,二人合作得非常好。他的高尚人格在于,对待一种思想理论以及任用人才,决不以个人的好恶为取舍标准,而处事以公,待人以理,所以他不仅得到新派的拥护,也得到旧派的理解和敬佩。正因为他有如此博大的胸怀和非凡的眼光,从不持一党之见,更无个人恩怨羼杂,才能在他所长的教育部、北京大学,所主持的中央研究院,人材济济,事业兴旺发达。尤其任北大校长时,经过快刀斩乱麻式地整顿,很快使北大成为“囊括大典,网罗众家”的全国最高学府和新文化运动的中心。这个最高学府,就政治而言,有信仰三民主义的蔡元培、王宠惠,有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李大钊、陈独秀,有信仰无政府主义的李石曾,有信仰君主立宪的辜鸿铭;就学术而言,有提倡白话的新派人物胡适、钱玄同、刘半农、吴虞诸人,有坚持文言的旧派人物黄侃、刘师培、林损等人,有人主张全盘西化,有人主张保存国粹,各持一端,针锋相对。蔡元培能把这样不同政治派别、不同学术观点、不同思想信仰而十分复杂的人群凝聚在一起,向着一个目标──为北大的新生、为振兴中华民族文化而奋斗,这是何等的伟力,何等的气魂,何等的人格魅力!“君子和而不同”,才有思想自由的广阔天地。蔡元培一生信仰过许多“主义”,如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互助主义等等,但他从不把某种主义奉为宗教教条到处套用,而是择善相从,并在实践中检验其正确与否。他勇于坚持真理,也勇于修正错误。他是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但他不以我为是,唯我独尊,不把自己的思想信仰强加于人,也从不把思想信仰和学术研究混同为一。他并不信仰马克思主义,尤其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暴力革命学说坚决反对之。但他决不因此反对北大的教师和学生信仰马克思主义,更支持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李大钊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最早也是最积极的传播者。他不仅在《新青年》、《每周评论》、《晨报》上发表文章,宣传马克思主义,而且与进步教授陈启修合作在北大法律系举办现代政治学讲座,介绍十月革命后的苏联和世界工人运动以及中国劳工状况 。随后,李大钊在历史系讲《唯物史观》的课,[JP2]在经济系开《社会主义和社会运动》的课。这一切不得到蔡元培的允许和支持,是无法进行的。1921年,由李大钊牵头的“社会主义研究会”和“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在北大成立,并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刊登《通告》、《启事》,也是蔡元培同意的。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成立大会上,蔡元培还到会讲话,并批准拨两间办公室供其活动之用。许多守旧分子反对蔡元培这样做,他也不为所动。北大成了中国北方共产主义活动的中心,没有北大校长蔡元培的支持与保护,历史便不能如此写了![JP]endprint

1933年3月14日,蔡元培敢于冲破国民党政府文化政策的“禁区”,带头发起纪念马克思逝世50周年大会,并发表讲话。他认为马克思是伟大的思想家,对于马克思及其思想,不管你是拥护还是反对,首先要进行研究;唯有经过研究,或拥护或反对,才有发言权。他批评说:“今人以反对中国共产党之故,而不敢言苏俄,不敢言列宁,训致不敢言马克思,此误会也。吾人研究中国共产党所由来,或不能不追溯马克思;而研究马克思,不必即与中国共产党生关系。且研究与盲从不同,研究马克思,不必即信仰马克思。”B13

三、突破“一党之见”,组建“民权保障同盟”

蔡元培是中国现代史上真正的革命民主派。他始终反对封建专制主义和现代法西斯独裁,伸张正义,为捍卫民主、人权,同权势者与恶势力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尤为可贵的是,在“党国”制下而不抱“一党之见”,具有“天下为公”的胸襟。他一生组建和参加过许多党派、团体,但他从不把自己卖身于某一党某一派,因为他属于全民族。一旦发现自己一党一派妨害他为全民族的利益而奋斗时,他就勇敢地站出来批判自己一党一派的错误,决不“护短”。[JP2]他一生行事的目的和取舍标准,不是个人的利害得失,也不是他所属于的那个党派、团体的利害得失,而是为了全民族大多数人谋幸福,全民族的利益才是他衡量是非的标准。他是同盟会的元老,国民党的高官,但他坚决反对同党的头子蒋介石实行独裁专制,大搞白色恐怖,践踏人权。1932年夏秋之间,蔡元培与宋庆龄、杨杏佛、林语堂等筹备成立民权保障同盟,对外的名义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筹备委员会”。12月17日,以此名义发表一项宣言,认为中国民众以革命的大牺牲所要求之民权,至今尚未实现。批评国民党当局抑制舆论与非法逮捕杀戮,甚至对青年男女有时加以“政治犯”之嫌疑,进行秘密军法审判,践踏民主法治,剥夺民权。这表明,蔡元培与蒋介石的“不合作”已发展到组织上的对抗。民权保障同盟临时中央委执行员会由宋庆龄任主席,蔡元培任副主席,杨杏佛任总干事,林语堂任宣传主任。临时中央执行委员除以上4人,还有伊罗生(美籍犹太人,时在上海主编《中国论坛》)、邹韬奋、胡愈之共7人,稍后,应蔡元培之邀,鲁迅也参加了民权保障同盟。[JP]1932年12月30日,在上海华安大楼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宣布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正式成立。宋庆龄因病未出席,由蔡元培宣读她代表保障同盟发表的书面谈话。接着,蔡元培以个人名义致词。他发挥卢梭天赋人权学说,认为人人都有自由平等的权利,不应受到任何人的侵犯。他说:“我等所愿意保障的是人权。我等的对象就是人。既同是人,就有一种共同应受保障的普遍的人权。所以我等第一,无党派的成见,因为各党各派所争持的,已超越普遍人权以上,我等决无专为一党一派的人效力,而不顾其他的。第二,我等无国家的界限,无论甲国人或乙国人,既同是人,就不应因国籍的区别,而加以歧视。但因地点接近与否的关系,对本国人效力的机会多,而对外国人效力的机会少这一点是有的,但外国人亦自有便于为他效力的同志,照分工条件,并无轩轾。第三,我等对于已定罪或未定罪的人,亦无甚区别。未定罪的人,其人权不应受人蹂躏,是当然的事。已定罪的人,若是冤的,亦当然有救济之必要。至于已定罪而并不冤的人,若依照嫉恶如仇的心理,似可不顾一切了。然人的罪过,在犯罪学家归之于生理的缺陷,在社会主义上归之于社会的因缘,即在罚当其罪的根际上,本尚有考虑的余地,所在古人有‘如得其情,哀矜勿喜的箴言,又有略迹原情的观察,即使在法律制裁之下,对于当其罪之罚,不能不认为当然,而不应再于当然之罚以上再有所加。苟有所加,则亦有保障之必要。”B14稍后,蔡元培在上海青年会发表《民权保障之过去与现在》的演讲。他回顾历史,针对现实,抨击专制独裁,侵夺民权,戕害人才,滥杀无辜,丧失天良,因此要坚决与之作斗争。这是一篇声讨法西斯独裁的檄文。在蔡元培、宋庆龄、杨杏佛的领导下,民权保障同盟组织很快发展扩大,上海、北京相继成立分会。组织力量,营救政治犯,派员到监狱调查私刑、虐待等情况,并给予刊布,实行监督。这一切,引起国民党当局的惊恐与仇视。1933年1月,国民党南京市党部召开执委会会议并作出决议,说蔡元培与宋庆龄“擅组”“非法”组织,“妄保反革命与共党要犯”,破坏本党组织,对抗中委职权,要求中央解散民权保障同盟,给予蔡、宋等以处分。面对国民党当局的威胁、攻击与诬蔑,蔡元培坚贞不屈,通过向记者发表谈话,坚决予以回击。国民党反动当局又蓝衣社特务接二连三地向蔡元培、宋庆龄、杨杏佛等投书恐吓。投书恐吓不成,终于采取最卑鄙的流氓手段,派出杀手,暗杀了保障民权同盟总干事杨杏佛。蔡元培闻讯,极为愤慨,不顾个人安危,立刻到现场视察,到医院看望杨氏遗体。事发当日,蔡元培利用合法斗争手段,致电汪精卫(行政院长)等,要求立即追缉凶手。在中央研究院举行的公祭会上,蔡元培无比悲痛,致词时竟泣不成声。入殓那天,反动派法西斯那里又放风说,要杀民权保障同盟的成员,尤其是蔡元培与鲁迅。在一片白色恐怖气氛下,蔡元培毫不犹豫、无所畏惧地来到万国殡仪馆主祭,表现出大义凛然的气概和勇往直前的精神。

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1936年,按照中国旧历的算法,蔡元培已进入“古稀”之年。有人有感于自己最为尊敬、最可信赖的师长,为救国革命,为中国现代教育学术的发展,劳瘁一生,却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平生所置书籍,分散于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各地,连个集中庋藏之所也没有。因此,丁西林、蒋梦麟、胡适、王星拱、罗家伦、赵畸等人带头倡议,发动他的朋友、以往的学生们自愿赠款,集资建造一座房屋,作为70寿辰的贺礼献给蔡先生,使他有颐养和著作的居所,同时也可视为社会的一座公共纪念坊。几百位蔡先生的朋友、学生都非常高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敬爱之意。遗憾的是,正逢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淞沪沦陷,人们忙于抗日战争的头等大事,建屋之举未能实现。蔡元培一生忧国忧民,“舍己为群”。一方面,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发展祖国的学术教育和建设现代新文化而无私奉献;同时也为反抗帝国主义侵略,为民族解放事业尽心尽力,忘我工作。因此,经常操劳过度,损害了健康。在经济上也无保养身体健康的余裕。进入“古稀”之年,身体明显衰弱,疾病缠身,并于1936年11月患了一场大病,濒危者再。大病过后,时愈时发,精力已近衰竭。亲朋好友都劝他静心疗养,不必为工作操心。然而国难当头,他哪里能静下心来?他眼睁睁看到国民党军队弃守南京,家乡杭州以及芜湖、济南等重要城市相继沦陷,遭受侵略者的践踏和烧杀掠夺,心情是何等沉痛!日本侵略军的烽烟战火,逼得南京国民党政府向大西南的重庆迁移,中央研究院也要随同迁往。蔡元培早已看出蒋介石是“袁世凯第二”,不可相信,不愿把中央研究院也迁到重庆,同杀害他的同志、挚友的杨杏佛的刽子手们住在一起,而是迁到云南昆明。1937年12月,他从上海迁居香港,一面养病,一面指导中央研究院的工作,同时为抗日战争尽力。他时时关心全民抗战之事,热烈期盼全民抗战的胜利、祖国光复之日早早到来。1938年2月,在一首诗里表达了他的这种心情:“由来境异便情迁,历史循环溯大原。还我山河旧标语,可能实现在今年?”1938年5月2日,应宋庆龄之邀,出席保卫中国大同盟及香港国防医药筹赈会在圣约翰大礼堂举行的美术展览会开幕典礼,他发表演讲,号召全国军民齐心协力抗战。他说:“抗战时期所最需要的,是人人有宁静的头脑,又有强毅的意志。‘羽扇纶巾,‘轻裘缓带,‘胜亦不骄,败亦不馁,是何等宁静?‘衽金革,死而不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何等强毅?这种宁静而强毅的精神,不但前方冲锋陷阵的将士不可不有;就是在后方供给军需,救护伤兵,拯济难民及其他从事于不能停顿之学术或事业者,亦不可不有。有了这种精神,始能免于疏忽、错乱、散漫等过失,始(能)在全民抗战中担得起一份任务。”B151939年7月4日,国际反侵略运动大会中国分会,函告他被推为该会第二届名誉主席。12月7日,他为国际反侵略运动大会中国分会作会歌,用《满江红》词调:[HK18*2][HT5”,5K]公理昭彰,战胜强权在今日。概不问领土大小,军容羸诎。文化同肩维护任,武装合组抵抗术。把野心军阀尽排除,齐努力。我中华,泱泱国。爱和平,御强敌。两年来,博得同情洋溢。独立宁辞经百战,众擎无愧参全责。与友邦共奏凯旋歌,显成绩。 蔡元培居住香港期间,因多病,许多国内外关心他的亲朋好友,邀请他旅居菲律宾、新加坡等地,以便养病休息,他都不肯离开工作而婉然谢绝。一次张静江赴美,路径香港邀他同行,到美国治病,他也以身负中央研究院职责为由而辞谢。日本帝国主义疯狂的侵略战争,中华民族正处于危亡之际,他怎忍心在这种时候离开亲爱的祖国而不为抗战尽力?风烛残年,赤子之心犹在。然而多病羸弱之体,又常常使他产生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憾。1940年2月底,他实在支持不住,便在九龙寓所卧床休息。3月3日早晨起床,也不唤人扶持,独自到浴池,忽觉一阵头晕,失足仆地,被扶床上口吐鲜血,乃输血抢救。3月5日上午,他断断续续嘱咐身边的人要“科学救国”“美育救国”……咽下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蔡元培和其他人一样,赤条条地来到这个具有无限诱惑力的世界上。然而他又不同于一般人,他把自己的一切贡献给这个世界,而他从这个世界索取的却很少很少,少得不足以养家糊口,不足以保障自己的健康,他心甘情愿作这种“不等价交换”。尤其抗战爆发后移居香港的几年,开支均需用港币,而中央研究院每月所汇月薪为法币,以之兑换港币,所剩无多。因为香港的房租、物价、医药费、子女教育费等比内地高出很多。入不敷出,经济十分拮据,生活水平低于一般。1940年“年关”来临,全家无法闯过,不得不向老友王云五请求接济。生活困难,营养不足,有病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无法彻底治疗。再加上国难当头,忧国忧民,极大地损害了健康,终于一病不起。他“撒手”之后,医药费一千多元无法偿付,棺木丧葬费,全家生活费,都是王云五代筹的,后由国民政府发给治丧费五千元,才算了结这笔帐。蔡元培度过了清贫的一生,却留下了一份丰富的精神遗产,特别是他的崇高人格精神,永远激励着神州大地的中华儿女!蔡元培一生多次作高官,要为自己谋些钱财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严于律己,清正廉明,决不以权谋私,不义之财,虽一毫而莫取。他兑现了自己早年立下的诺言:“不以法律所不及而自恣,不以势力所能达而妄行。”蔡元培的一生,光明磊落,高风亮节。他是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清官”,是克己奉公、“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民公仆,是身教言教的一代宗师。在他逝世时,毛泽东先生赞颂他是“学界泰斗,人世楷模”。这个评价是精辟而恰如其分的。 (责任编辑:帅慧芳)[HT]

① 《蔡元培先生纪念集》,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82页。

② 同①,第66页。

③ 高平叔《蔡元培年谱》,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6、10页。

④ 同③,第29页。

⑤ 同①,第60页。

⑥ 《蔡元培选集》下卷,浙江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249页。

⑦ 《蔡元培全集》第4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的309页。

⑧ 同⑦,第312页。

⑨ 同⑥,第1293页。

⑩ 同⑥,第1280-1282页。

B11 同①,第144页。

B12 同①,第69页。

B13 《蔡元培全集》第5卷,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362页。

B14 同⑥,第104-105页。

B15 《蔡元培选集》上卷,浙江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362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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