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是否有自己的生态思想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不同解读及启示
2014-04-10马强强齐艳丽
马强强,齐艳丽
(1.吉林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2.长春教育学院 图书馆,吉林 长春 130062)
一、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否定派:马克思的思想缺乏生态维度
早期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由于受到绿色主义思潮和法兰克福学派的影响,直截了当地指出马克思著作中没有明显的生态论述,马克思的思想缺乏生态维度,存在着“生态学的理论空场”。著名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阿格尔认为,现代资本主义通过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创造了一个单纯满足商品需求的异化的消费社会,虽然经过自身的调整已经解决了资本主义固有的经济危机,但也导致了资本主义社会严重的生态危机。马克思没有预料到当代资本主义强大的自我更新和调节能力,因此不可能预见到目前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马克思没有自己的生态思想。
阿格尔指出:“我们的中心论点是,历史的变化已使原来马克思主义关于只属于工业资本主义生产领域的危机理论失去效用。今天,危机的趋势已经转移到消费领域,即生态危机取代了经济危机。”[1]486阿格尔强调,马克思从异化劳动理论和需求不足理论出发,无法预见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以及对异化消费做出合理的解答。马克思忽视了对这一过程的分析,因为他认为资本主义的主要内在矛盾不是生产与消费之间的扭曲关系,而是生产力与本身内部的生产所有制的私人性质与生产过程日益社会化性质之间的矛盾。因此,马克思没有看到资本主义利用异化消费摆脱了需求不足的危机,也就没有预见资本主义社会新的危机形式即生态危机。阿格尔指出:“社会变革的动力就根植于人的需求与商品的相互作用的过程中,而这种过程是由有限的生态系统确定的。”[1]494也就是说,资本主义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和资本增殖,还要夸大工人商品满足的虚假意识,就必须生产出更多的商品,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的后果是引发了过度浪费、环境污染以及自然资源的破坏,从而形成了资本主义严重的生态问题。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不是马克思所生活的需求不足的社会了,随着生产的扩大化,生产不足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这样,在阿格尔看来,生态危机代替了经济危机,这是马克思没有预见到的,意味着马克思没有生态思想,马克思的经济危机理论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解释力。
很明显,阿格尔作为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家,虽然已经自觉涉及到马克思思想与生态学之间的联系,却得出马克思思想是反生态的结论。究其原因,主要是阿格尔受到了当时绿色运动的影响,认为工业革命以来的科技发展和资本主义的增殖本质是造成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而马克思生活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初期,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科技发展保持一种乐观的态度。阿格尔强调,虽然马克思理论的具体内容没有体现生态学的思想和原则,但是有必要寻求马克思的生态方法,把马克思的辩证法和当代生态学结合在一起,实现相互补充和彼此嫁接。这样,一种新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积累、扩大再生产和异化消费是造成当前生态危机的最主要原因;同时主张把人和自然从异化消费和异化劳动中解放出来,未来的社会主义必须克服资本主义过度生产和过度消费的基本原则。可以看出,阿格尔对马克思理论的生态学批判,主要表现在用生态危机替代经济危机、用异化消费替代异化劳动、用生态革命替代无产阶级暴力革命。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资本主义与生态危机的内在关联,但却歪曲了马克思的理论,试图用生态学的理论去嫁接和补充马克思,从而没有真正领会马克思思想的生态学意义。
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辩护派:马克思是一个生态学家
随着绿色社会运动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进一步发展,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不再简单粗暴地直接否定马克思具有生态思想,而是努力挖掘马克思理论中的生态思想,认为马克思的伟大功绩就是实现了对资本主义制度的生态批判,进而自觉运用马克思的理论来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对马克思有无生态思想进行了理论辩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辩护主要有两个路向,一个路向是以帕森斯为代表的对马克思生态思想中的自然主义进行辩护,另一个路向是以佩珀为代表的对马克思生态思想中的人道主义进行辩护。
马克思认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2]同时马克思也谈道,劳动并不是财富的唯一来源,在劳动所生产的使用价值上自然也具有重要的地位。这样,帕森斯根据自然在马克思思想中的重要地位和多维意义对马克思的生态思想进行自然主义的辩护,认为这主要体现在马克思唯物主义的科学立场上。帕森斯编写了《马克思和恩格斯论环境保护》,通过引述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生态、环境、自然及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等方面的言论来证明马克思思想的生态性。马克思的生态思想主要表现在自然界对人及其劳动的第一性和优先性、人合理地运用科学技术改造自然、自然界本身是辩证发展的、人与自然通过劳动实践实现相互转化等方面。帕森斯指出:“马克思恩格斯有确定的(尽管不是充分详尽的)生态学观点,对他们来说,政治生态学和政治经济学是不可分割的。既然劳动人民和自然都受到阶级统治剥削,所以它们都将由解放于阶级统治而获得自由。”[3]于是,马克思确立了可以正确理解资本主义生态问题的结构和动力机制。在他看来,马克思的生态思想不是极端的人类中心主义,也不是主张人与自然各自孤立存在的二元论,而是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一元论。这种唯物主义自然观主张,自然不是绝对独立的客体,也不是彻底意义上的主体,它是处于复杂变化的辩证关系之中的整体。人是自然整体中的一个部分,人与自然相互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着自然。人通过科学技术把自然变成了人类社会历史的一个重要环节,也实现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协同发展。
以佩珀为代表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为马克思生态思想做出了人道主义的辩护,指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着眼于人类整体利益的人类中心主义。佩珀在其代表作《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中强调,马克思的生态思想本身就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它的确是人类中心论的,因为它对‘自然’状态的关系不仅被视为主要是在社会中形成的,还是由传统的社会主义的人文主义关切引起的。因此,除了人类的需要外,它不认为有‘自然的需要’,而且,正像它认为从本质上说共产主义社会不可能是在生态上不健全的社会一样,它宣称,一个适当的生态社会在本质上不能支持社会不公正。当发生利益冲突时,它也总是使人类的需要优于非人需要。”[4]面对生态问题以及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的认识和处理方式只能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也就是说,人类只能而且必须从人类生存的角度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人类对自然的杀戮和征服,马克思的生态思想是一种有益于自然的“弱”人类中心主义。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生态思想所做出的自然主义和人本主义的辩护,确实挖掘并彰显了马克思思想的生态意义,具有很大的合理性,但由于把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和社会概念分割开来进行研究,就片面地理解了马克思的生态理论。马克思认为:“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5]因此,马克思的生态思想是在社会—自然的辩证关系中理解自然的优先性地位,着眼于人类长远和整体利益,展开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
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建派:需要重新构建马克思的生态思想
以社会批判为核心的马克思生态思想能否应对当代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及能否面对后现代主义和绿色运动等各种新社会运动的诘难而做出理论回应,是马克思主义当代性研究中的重大课题。以奥康纳和福斯特为代表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建派为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的分析路径。奥康纳主张用自然和文化重构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福斯特认为应该重新建构马克思生态学的唯物主义方法。
奥康纳在其代表作《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中认为,要呈现马克思主义对当代生态问题的有效性就必须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寻求自然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合法性地位。马克思主义要想对当代生态危机具有解释力,必须实现与生态学的结合,即实现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劳动或物质生产范畴与自然和文化的主题相融合。在马克思生态学的理论视阈中,“人类历史与自然界无疑是处在一种辩证的相互作用关系之中的;他们认知到了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质,意识到了建构一种能够清楚地阐明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关系。”[6]6但是,传统的历史唯物主义没有重视人类历史的自然化方式问题,仅仅给自然以极少的理论肯定和作用空间,过分强调了自然的人化方面。“自然界之本真的自主性运作,作为一种既能有助于又能限制人类活动的力量,在该理论中却越来越被遗忘或者置于边缘的地位。”[6]7奥康纳对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首要任务就是要确立自然在人类社会结构中的地位及其对历史发展的制约性。文化和自然成为奥康纳对历史唯物主义生态学重建的核心概念,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社会性劳动等概念都不能脱离他们而独立存在,奥康纳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和文化维度是为了真正确立对人类历史与自然界关系的辩证理解。客观地讲,奥康纳扩展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和文化维度,主张除了自然从属于劳动实践的技术维度之外,应该更加重视自然和文化维度在认识人与自然关系中的作用,倡导一种自然、文化、劳动和历史一体化的生态观,从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分析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的理论框架。但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奥康纳说马克思理论中有自然的缺席是对马克思的误读,自然或生态的维度在马克思理论中是一直存在的。马克思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理解始终建立在自然条件的基础上,把自然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看作是一个辩证的统一体。
与奥康纳提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自然的缺席并用自然和文化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路径不同,福斯特在其代表作《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中,考查了唯物主义的发展历史,到马克思这里找到了生态学的唯物主义方法论,证明了马克思有自己的生态思想,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态学家。福斯特强调,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本身蕴含着十分丰富的生态学思想,具备了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批判的有效性,可以为解决当代生态危机提供清晰的理论视域和规范的解释框架。马克思的世界观是一种基于唯物主义的生态世界观,肯定自然物质条件与人类历史之间的内在联系。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实践唯物主义,在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人与自然的关系首先是一种实践关系,这种关系应该成为生态唯物主义的内在环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强调了人与自然的内在关联,自然是人的无机身体,人必须依靠自然界才能生存,凸显了自然的社会历史性特征。资本主义社会造成了人与人的异化和劳动异化,这是自然异化的根源,要解决生态危机必须克服自然的异化,“只有在实践的王国中,在人类历史中,才能发现解决人类对自然异化的方案。”[7]88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主张主客观统一,把历史奠定在自然的基础上,又从自然转向历史,强调人类必须在自然提供的客观规律基础上进行主体性的劳动实践。接着,福斯特又对《共产党宣言》做出了生态解读,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关系在推动生产力发展上显示出了新的生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技术中心论倾向,更不能说明资本主义内在克服了自然极限的限制,我们应该看到,马克思在论述了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已经说明了资本主义自身的内在矛盾和问题。这主要表现在资本主义不但剥削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并剥夺了工人健康的生存环境,而且直接地造成了人与自然、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严重对立。福斯特强调:“正是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重点强调城乡矛盾的解决——作为超越人类对自然异化的关键因素——他们才明确地把生态问题看作一个同时超越了资产阶级社会视野和无产阶级运动直接目标的问题。”[7]156可以说,福斯特通过追踪马克思唯物主义形成过程,讨论了马克思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中的生态世界观,建构了理解生态危机的生态唯物主义方法论,认为马克思是一个生态学家,有着自觉的生态学关注。福斯特所建构的生态学的唯物主义方法论或唯物主义的生态学方法论主张,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仅是处于人的劳动实践中的对象性关系,还是一种处于动态中的历史生成性关系、社会关系和文化关系。这不但提供了一种理解当代生态危机的分析路径,更在积极地意义上呈现了马克思主义在分析生态问题上的有效解释力。
[参考文献]
[1] 本·阿格尔.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M].慎 之,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
[2]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5.
[3] Howard L.Parsons,Max and Engels ON Ecology[M].London:Greenwood,1977:76.
[4] 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M].刘 颖,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340.
[5]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81.
[6] 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藏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7] 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M].刘仁胜,肖 峰,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