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嘉时期“扬州二马”及其刻书
2014-04-10吴萍莉
吴萍莉 张 翔
清乾嘉时期“扬州二马”及其刻书
吴萍莉 张 翔
明代中叶以后,随着徽商在全国的兴盛,寓居扬州的徽州商人日益增多,特别是到了清乾嘉时期,扬州更成为徽商的主要寓居地。这些在扬徽商不仅推动了扬州经济的发展,同时也极大地繁荣了扬州的地方文化。“扬州二马”是清乾嘉时期寓居扬州的徽州盐商,他们不仅是著名的藏书家,同时也是卓有成就的刻书家。本文依据史料阐述了他们的藏书事迹和刻书成就。
徽州文化 古代刻书 扬州二马
明清之际,扬州随着盐业的兴盛而繁荣,特别是到了清乾嘉时期,扬州更随着经济的发展而成为江南地区重要的经济文化中心,扬州的雕版印刷业也在这一时期得到了空前发展。在中国传统刻书出版中,主要以官刻、坊刻和私刻为主。在清乾嘉时期扬州的刻书中,以徽商所刻的私刻本占大多数,这其中又以“扬州二马”为代表人物。
一
就扬州官刻而言,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曾命时任江宁织造兼两淮盐运使的曹寅在扬州天宁寺创办以编校刊刻清廷内府书籍为主的出版机构,该机构起初是专为刻印“钦定”《全唐诗》而设,故称“扬州诗局”。其刊刻的第一部书正是“钦定”《全唐诗》,前后用时近两年。在以后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扬州诗局”还陆续刻印了约三千卷内府书籍,所用资费多由在扬徽商所出。后来清嘉庆帝也沿用其曾祖父的办法,命两淮巡盐御史阿史当阿、两淮盐运使曾燠在扬州设立出版机构,借助盐商资本编校刊刻《全唐文》等内府书籍。
与此同时,清乾嘉时期扬州的坊刻书业也极为发达。这一时期随着经济的发展,扬州的市民文化空前兴盛,人们对各种出版物的需求也日益增大,专门迎合市民文化需求的商业性刻(印)书坊也大量出现,它们多数是集印刷和销售为一体,采取前店后厂的经营模式,所刻印书籍种类也十分繁多,其中包括各种幼学启蒙读物,如:《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和《增广贤文》等;文学作品方面则包括各类通俗小说、唱本和剧本等。清人李斗在《扬州画舫录》(卷十一)中记述清乾嘉年间扬州玉版桥一乞儿所唱《小郎儿曲》被大量刻印出售时写道:“郡中剞劂匠多刻诗词戏曲为利。近日是曲(指《小郎儿曲》)翻板数十家,远及荒村僻巷之星货铺,所在皆有。”由此显示出这一时期扬州的坊刻书铺影响大、范围也广。
尽管坊刻书发行量大,影响也广,但由于书坊刻印书多为牟利,对书籍刻印质量要求并不高,许多书无论是写、校,还是刻、印,均比较粗糙,讹误也多。因此坊刻本历来不为人们所重,流传下来的著录十分有限。扬州乾嘉时期的坊刻本留存下来的较为重要的有文盛堂刻印的《全像东西汉演义》(十八卷)、《通俗演义东西两晋志传》(十二卷)和《今古奇闻》(二十二卷)等,以及艺古堂刻印的《国朝汉学师承记》(八卷)、《儒林外史》(五十卷)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清乾嘉时期扬州刻书中,最具代表的是私人刻书,许多令人称道的刻书精品多出自私刻本,在这方面,客居扬州的徽州盐商功不可没。自明代中叶以后,随着徽商在全国的兴盛,寓居扬州的徽州商人数量也日益增多,特别是到了清乾嘉时期,徽州六郡几乎所有的著族大姓在扬州都留有踪迹。这些“贾而好儒”的徽州商人络绎而来,不仅有力地推动了扬州地方经济的发展,而且还极大地促进了扬州地方文化的繁荣。近人陈去病说:“扬州之盛,实徽商开之……故徽郡大姓,如汪、程、江、洪、潘、郑、黄、许诸氏,扬州莫不有之,大略皆因流寓而著籍者也。”[1]与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其他地缘性商贾群体有所不同的是,徽州六郡自魏晋以来就是一个文风极盛的地区,所谓“新安为朱子阙里,而儒风独茂”[2],加之“徽之业盐者,多阀阅之后,门弟清华,庭帏礼让,熟习古圣遗书,居仁由义,沐浴于文公文教泽者非一日矣”[3]。徽州商人因此而具有“贾而好儒”的文化传统。所以,囊丰箧盈的徽州商人极乐意将资财与文化联系起来,他们把大量的精力和财力用在招徕天下学者文士收集典籍、组织校勘、精心刻印,成为当时扬州私人刻书中的奇葩。在汪澄《扬州刻书考》中著录的清乾嘉时期的扬州200余家私刻本中,多数都是具有徽州盐商背景的家刻本。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马曰琯、马曰璐兄弟,时称“扬州二马”。
二
“扬州二马”指马曰琯、马曰璐兄弟。
马曰琯(1688—1755),字秋玉,号嶰谷,自号沙河逸老,有行庵、梅竂、石屋、南斋、看山楼、丛书楼等室名堂号,人称马主政。马曰琯无子,以弟长子振伯为后,即马裕。其季弟马曰璐(1697—1761),字佩兮,号半槎,又号南斋,与兄虽分门户,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深厚,财产和藏书并不分开,因此堂号也相同。马曰琯由附监生援例候选主事,钦授道衔。马曰璐由贡生例选候补知州。乾隆元年(1736)马氏兄弟同举博学鸿词科,皆不赴。马氏兄弟相互师友,俱以诗名,时人誉之为“扬州二马”,分别有《沙河逸老小稿》(六卷)和《南斋集》(六卷)行世。
马氏系东汉新息侯马援之后,宋末改籍鄱阳,继迁婺源,再籍祁门。马家居徽州祁门县城(今祁山镇)南。其曾祖乃“明季诸生,甲申(1644)后山居读书,不复应有司,乡里高其节。”[4]马氏兄弟自其祖父马承运开始在扬州业盐经商,家居扬州东关街薛家巷西尹氏宅总门内。当年在扬业盐徽商中,马曰琯与当时同在扬州的著名徽商汪懋麟(蛟门)、江春(广元)并称为“盐商三通人”,影响很大。
作为扬州著名徽商,马氏兄弟同样喜弄风雅,酷嗜艺文,并礼海内贤士,慷慨好义侠,名闻四方。沈德潜在马曰琯《沙河逸老小稿》“序”中曾说:“(马曰琯)以朋友为性命,四方人士,闻名造庐,适馆授餐,经年无倦色,与乡之诗人,结为吟社,唱和劘切,有急难者,倾身赴之,人比之郑庄杨政,渡江来吴。”马氏在扬州建有街南书屋园林,园内规模宏大,有景致十余处,其中小玲珑山馆是主人用来接待和宴请宾朋之所。关于小玲珑山馆缘由,清人梁章钜在其《浪迹丛谈》(卷二)中所述甚详:“至小玲珑山馆,因吴门先有玲珑馆,故此以小名,玲珑石即太湖石,不加追琢,备透、皱、瘦三字之奇。”
在马氏小玲珑山馆,当时江南许多著名文人学士如厉鹗、全祖望、陈章、陈撰、金农诸人都曾到过馆中,有的还留居有年,小玲珑山馆诗会也因此成为扬州文坛的盛事,清人李斗在其《扬州画舫录》(卷八)中详说道:“扬州诗文之会,以马氏小玲珑山馆、程氏筱园及郑氏休园为最盛。”
除了喜好结交文人学士之外,马曰琯、马曰璐兄弟还酷嗜文献典籍、金石字画的收藏。众所周知,徽州商人多喜爱收藏,他们认为:“雅俗之分,在于古玩之有无,故不惜重值,争而收之。”[5]因此,当年在扬州的许多徽商私家园林中,像扬州程梦星之“筱园”、江春之“康山草堂”等都设有专门的藏书楼。“扬州二马”自然亦不例外,在其街南书屋分别有小玲珑山馆及丛书楼以藏书,曾以重值得徐氏传是楼、朱氏曝书亭等江南多位著名藏书家散出之藏书。因此,“马氏小玲珑山馆,储书之富,著于东南”[6]。有《丛书楼书目》传世。
与一般重藏轻用的藏书家不同的是,马氏兄弟对自己所藏典籍颇为豁达,许多珍本善册并非秘不示人,为自己所专有。因此,那些往来于小玲珑山馆的文人学士多得以尽读其藏书,有的还利用其藏书编纂著述。其中,厉鹗(1692—1752,字太鸿,又字雄飞,号樊榭)在马氏小玲珑山馆凭借马家丰富藏书,从宋人文学、诗话、笔记以及山经、地志等各种珍秘典籍中辑撰出《宋诗纪事》一百卷。
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高宗为编纂《四库全书》特开四库馆,广征天下遗书。马氏兄弟此时虽已去世,但马曰琯之子马裕遍检家藏珍籍776种,分三次进呈,列当时各地私人献书最多的一家。马家因此获清高宗钦赐《古今图书集成》一部,并赐予《平定伊犁图》《平定金川得胜诗图》等,乾隆帝另于马氏所尤喜之书《曷鸟冠子》(三卷)卷首题诗,士林咸以为荣。
三
与中国藏书史上许多著名藏书家一样,马氏兄弟不仅倾力藏书,还热衷于刻书。当时扬州无论官刻、坊刻还是私刻,都已十分发达。马氏兄弟凭借其雄厚的资材、精深的校勘水平,在当时扬州私家刻书活动中,后来居上,独树一帜。
马氏刻书是建立在精深的校勘基础上的。关于马氏校雠典籍,全祖望在其《丛书楼记》中对此曾写道:“聚书之难,莫如雠校。嶰谷(曰琯)于楼上两头各置一案,以丹铅为商榷,中宵风雨,互相引申,真如邢子才思误书为适者。珠帘十里,萧鼓不至,夜分不息,而双灯炯炯,时闻雒诵,楼下过者多笑之。以故其书精核,更无伪本。而架阁之沉沉者,遂尽收之腹中矣。”正由于此,当厉鹗在小玲珑山馆中编纂《宋诗纪事》时,每遇到有关作品及版本出处方面的疑难问题时,多赖于马氏兄弟的考订相助。后来,厉鹗在其《宋诗纪事·序》中对此写道:“幸马君嶰谷、半槎兄弟,相与商榷,以为宋人考本朝尚有未当:如胡元任不知郑文宝仲贤为一人;注苏诗者不知欧阳闢非文忠之族;方万里不知薛道祖非昂之子……”乾隆十二年(1747),当《宋诗纪事》(一百卷)刊行时,厉鹗也题作马曰琯同辑。马氏兄弟在校雠考订文献典籍上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
马氏刻书,最早见于康熙年间,现存最早的刻本为唐颜元孙所撰《千禄字书》一卷,直到乾隆二十六年(1761)所刻马曰璐自撰诗词集《南斋集》六卷、《南斋词》二卷,其间跨度数十年。马氏早期刻书多翻刻汉唐以来经典,后期则以自著及同人诗文集为主。大体说来,马氏刻书以所刻内容分,可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1.翻刻汉唐以来经典。
(1)《千禄字书》一卷,唐颜元孙撰,清康熙年间刻本。
(2)《五经文字》三卷,唐张参撰,清康熙年间刻本。
(3)《九经字样》一卷,唐玄度撰,清康熙末年(一作乾隆五年)扬州马氏丛书楼依石刻影刻。
(4)《班马子类》五卷,宋娄机撰,清康熙末年扬州马氏小玲珑山馆仿宋倪氏锄金堂大字本刻。
(5)《困学纪闻》二十卷,宋王应麟撰,清阎若璩笺,清乾隆三年(1738)扬州马氏丛书楼刻本。
(6)《说文解字》三十卷,汉许慎撰,宋徐铉等校,清乾隆年间刻本。
(7)《玉篇》三十卷,梁顾野王撰,清乾隆年间刻本。
(8)《广韵》五卷,宋陈彭年撰,清乾隆年间刻本。
(9)《字鉴》五卷,元李文仲撰,清乾隆年间刻本。
2.参辑的年谱和诗话。
(1)《宋本韩柳二先生年谱》(《韩(愈)文类谱》七卷,宋吕大际等撰,魏仲举辑;《柳(宗元)先生年谱》一卷,宋文安礼撰,马曰璐辑)清雍正七年(1729)扬州马氏小玲珑上馆仿宋刻本。镌刻精秀,字近颜体。
(2)《宋诗纪事》一百卷,清厉鹗辑,马曰琯、马曰璐同辑,清乾隆十一年(1746)江都马曰琯刻本(一作厉氏樊榭山房原刻本)。
3.资助刊刻时贤学术专著和作品集。
(1)《渔洋感旧集小传》四卷《补遗》一卷,清卢见曾撰,清乾隆年间刻本。
(2)《孱守斋遗稿》四卷,清姚世钰遗著,清乾隆年间刻本。
(3)《经义考》三百卷,朱彝尊撰,其中后一百三十卷未刻,朱氏后人无能为力,经卢见曾提议由马氏不惜千金付梓刻齐。
(4)《巢林集》七卷,汪士慎撰,清乾隆年间刻本。
4.自己创作或参与创作的诗词集。
(1)《韩江雅集》十二卷,清马曰琯、全祖望等撰,清乾隆十二年(1747)扬州马氏丛书楼刻本。
(2)《焦山纪游集》不分卷,清马曰琯等撰,清乾隆十三年(1748)扬州马曰琯刻本。
(3)《摄山游草》不分卷,清马曰琯等撰,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扬州马曰璐刻本。
(4)《沙河遗老小稿》六卷附《嶰谷词》一卷,清马曰琯撰,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马曰璐刻本。
(5)《南斋集》六卷,《南斋词》二卷,清马曰璐撰,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马曰璐刻本。
(6)《林屋酬唱集》一卷,清马曰琯等撰,清乾隆年间扬州马曰璐刻本。
与一般私人刻书不同的是,徽州商人刻书并不为利,仅在谋名,这使得他们所刻书不仅数量多,质量也高,当时扬州有学者秦恩复广收古本并慎选良工刊刻,所刻之书,世人称之为“秦版”。马氏兄弟也不甘落后,所刻书不仅校勘精审,工艺上也都延聘一时良工工楷细书,多有宋元遗意,秀丽天成。因此,马氏刻书无论是校勘的精确、版式的精美,也均不落前述同期的“秦版”之下,为时人称誉为“马版”。
马氏兄弟热衷刻书,与明清以来徽州藏书家蔚然成风的刻书传统密不可分,他们从前辈诸多刻书大家身上认识到刻书较藏书对保存文化更具价值。中国历代藏书家积一代甚至数代人的心血积聚起来的家族藏书最后由于诸多原因大多湮没不存,后人只能从其身后留下的各式藏书目录中得以窥见藏书家们当年的风采,而他们刻印的各种典籍则多能流芳百世。不言而喻,“扬州二马”正是从中汲取了上述认识,对刻书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毫无疑问,以马氏兄弟为代表的徽商私家刻书不仅丰富了扬州地区的藏书文化,同时也极大地促进了扬州地区文化的发展。
[1]陈去病.五石旨.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32.
[2]康熙.绩溪县志续编(卷三).硕行.
[3]嘉庆.两淮盐政志(卷十五).
[4]厉鹗.樊榭山房文集(卷五).扬州马氏墓祠地.
[5](清)吴其贞.书画记.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62.
[6]杨立诚,金步瀛.中国藏书家考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83.
吴萍莉 安徽师范大学图书馆 副研究馆员
张 翔 安徽师范大学图书馆 副研究馆员
(责编 畅 思)
※ 本文为安徽师范大学项目培育基金“清乾嘉时期徽籍藏书家研究”(项目编号:2011xmpy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