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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幽默中的悲剧色彩

2014-04-10王奕轩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黑色幽默比利喜剧

王奕轩

(杨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扬州 225000)

“黑色幽默”作为一个文学流派产生于60年代的美国,代表人物有约瑟夫海勒、小库尔特·冯尼格、约翰·巴里、托马斯·品钦、唐纳德·巴塞尔梅等。在黑色幽默中, “幽默”实际上是指喜剧性。喜剧性是一种肯定性的、积极的情感, 它的特征是使人快乐和振奋,但幽默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喜剧。一方面, 幽默是从理性出发体验世界,带有丰富的感情,蕴含着宽厚仁爱,是一种人生态度;另一方面,它又是“对人类本身具有或后天沾染的荒谬言行的摹仿, 或者是对意外事件、情绪、性格中的荒谬之处的摹仿。”弗洛伊德认为,“ 幽默可以以社会许可的方式表达出他的攻击的或性的欲望冲动, 从而宣泄出那些压抑着的能量。”以上论述我们可以看出, 幽默在很大程度上隐含了对自我的观照, 排解了那些自身被压抑的能量。所以幽默使人感到放松、愉快, 使紧张得以缓和。

黑色幽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幽默,它包含痛苦滋味和悲剧色彩。它建立在痛苦的基础上,而不是像一般意义上幽默是建立在愉悦的基础上。黑色幽默作品所追求的的是在悲剧中寻找喜剧感,在冷静的叙述中体现幽默感。黑色幽默的“黑色”,指的是一种思想情绪方面的病态特征,即阴沉和郁闷、忧愁与痛苦的绝望情绪,与光明与欢乐相对立,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实。悲剧给人带来的是一种消极的、悲观的情绪,能让人产生哀伤、悲痛、孤独之感;而黑色幽默中的“幽默” 是通过影射、讽喻、双关等修辞手法,在善意的微笑中,揭露生活中的讹谬和不通情理之处,也就是对客观现实的嘲笑与讽刺。当病态的情感与传统的幽默相结合,就创造了悲愤、辛辣、和玩世不恭的风格特征。喜剧与悲剧的融合体现了逆向性的审美过程,因此黑色幽默实际上是一种用喜剧形式来表现悲剧内容的文学形式,黑色幽默将悲剧性的内容置之于一种近乎喜剧的氛围之中,并对此加以冷嘲热讽,来反衬社会和人类社会存在的荒谬性的严肃主题。“黑色幽默”作为一种美学形式,属于喜剧范畴,但又是一种渗透着悲剧色彩的变态喜剧。黑色幽默,能让人“带着微笑流眼泪”,也能让人“流着眼泪微笑”,“辛酸的幽默”、“含泪的微笑”常常被用来描述这种特征。从欢乐的表面挖掘黑色幽默更深层的内涵,我们会发现黑色幽默中渗透着强烈的悲剧性色彩,它体现着世界的荒谬、社会的疯狂、人类本质力量的被摧残。“黑色幽默”既能引人发笑,借以渲泄心中的绝望和痛苦,同时它又造成心灵的震撼,使人们对现实的丑恶和荒谬有一种深刻的认识。正如奥尔德曼在《越过荒原》的序言中说:“黑色幽默是一种把痛苦与欢笑、荒谬的事实与平静得不相称的反应、残忍与柔情并列在一起的喜剧,黑色幽默作家对待意外、倒行逆施与暴行,能像丑角那样一耸肩膀,一笑了之。”[1]

一、世界的荒谬

“黑色幽默”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强调社会的疯狂与世界的荒谬,它是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幽默。黑色幽默通过悲剧内容和喜剧形式相交织、混杂,表现出世界的荒诞、社会对人的异化、人类理性原则破灭后的惶惑、自我挣扎的徒劳。存在主义者认为,世界是冷酷的、荒谬的、无意义的;人生也是荒谬的、痛苦的、无意义的,对于外在世界的荒谬和冷酷的绝对性而言,人的一切斗争都是徒劳的,毫无意义的,甚至包括人的自我选择。人类在自然法则面前是渺小而卑微的,世界又是无序而荒谬的。现实不再合理,世界不再熟悉而有序,人失去了自身的目的和意义,这就产生了世界是荒谬的感觉。“荒谬是由于人对世界的合理的期望与世界本身不按这种方式存在之间的对立而产生的。”[2]归根结底,荒谬存在于人与世界的关系之中。存在主义大师加缪的荒谬哲学中的基本观点明确指出:“荒谬不存在于人之中,也不存在于世界之中,而是存在于二者共同的表现之中。”[3]

《第二十二条军规》是黑色幽默的奠基之作,作品中“第二十二条军规”似乎统管一切,无所不包,处处适用;它有无数条规定,每条规定之间都相互矛盾,相互补充,环环相扣,组成了一个人人都无法逃脱的、具有无限伸缩性的圆;它就像一只无形的上帝之手,牢牢地把所有人的命运控制在手中,可怕、荒谬而又难以捉摸。“军规”的象征意义就在于它影射的是操纵整个西方社会的巨大网络背后的那支无形黑手,象征着无所不在的异己约束力,表明人生存其中的环境,是一张无法挣脱的罗网。《第二十二条军规》借用战争这一宽广而又充满混乱感的舞台,将世界的荒谬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个人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也是处境艰难、命运多舛。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整个故事似乎在传达一种观念:“人与命运抗争是无用的”,你越是与命运抗争,你越是接近它。在古希腊,人们是把悲剧和命运联系在一起的。然而,命运的可怕和不可抗拒正好说明了悲剧本身。在黑色幽默的作品中,作者常常通过幽默诙谐的方式在传达一种观念,那就是与荒谬的世界做斗争是无用的。[4]

二、畸形、病态的人物形象

在黑色幽默作品中,我们看不到传统文学中所塑造的英雄人物形象,传统的文学作品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大都是为了国家或集体利益牺牲自己的性命具有善良、勇敢、无私的高尚品德的英雄人物,而黑色幽默作家则偏爱塑造一些胆小怕事、性格古怪的、畸形的、病态的人物,这些人物与人们印象中的那些英雄人物形象大相径庭,常常被称作“反英雄”人物。这些人物的精神世界常常趋于分裂,他们通过可笑的言行、荒唐的举动,来反射社会现实,作者借这些“反英雄”人物来表现自己对社会问题的看法。这些小人物总是遭遇尴尬的人生处境,虽然他们有时表现出懒散与愚昧,但他们却不甘于堕落;虽然他们试图反抗,但却永远无法挣脱社会矛盾的阴谋与怪圈。这些小人物常常游离在现实与理想之间,他们既反抗又逃避、 既抗争又屈从、既激昂又萎靡,他们从多方位将自己卑微、病态、表现地淋漓尽致,而这也正是理解黑色幽默艺术特色的角度与切入点。[5]

在黑色幽默的作品中,“反英雄”的人物形象随处可见,《五号屠场》 中的比利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反英雄”形象:他高而瘦,外形像一只可口可乐瓶子。对于生活,他的态度是被动的,他对保全自己的生命无能为力。由于弱小、无力、被动、屈从,他被无形的强大力量摆弄得筋疲力尽,变得悲观绝望。比利精神失常后,他在战争中所经历的精神创伤反复侵袭,他的时间痉挛症不断发作。虽然他竭尽全力想去忘掉德累斯顿大轰炸,但越想忘掉越忘不掉,记忆反而更加清晰。因此,比利的痛苦不断加深、他愈发悲观绝望;他的言辞、行动也更加古怪、令人捉摸不透。比利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他对敌无害、对友无益、受人欺凌,以一个无能之辈的形象出现在别人面前。在敌人的后方行进时,他一点也不具备保全自己性命的能力,必须在同伴的拳打脚踢之下,才能前进;而被俘虏之后,比利又成为受人欺辱和嘲弄的对象。[6]他既没有战斗英雄所应该具有的体格与魄力,也没有参加战斗所需要的武器装备;他与传统的以战争为题材的小说中所塑造的高大的战斗英雄形象有巨大的反差。作者冯内古特在比利这个宇宙间的漂泊者身上,传递给我们这样的信息:人类如同瑟瑟秋风中被动、盲目飘落的枯叶一般,是软弱、苍白和无力的。冯内古特所塑造的比利这个茫然而又屈从的典型形象,是为了控诉战争这一巨大的摧毁性力量,反讽荒诞混乱的世界,哀叹人类的命运渺茫。[7]像比利这样病态而又畸形的人物形象在一系列的黑色幽默作品中屡见不鲜,有时候读者能在这些小人物形象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常常不小心自己就成为了黑色幽默的主角,被主人公的形象搞得啼笑皆非,而又为自己彷佛置身其中而悲哀痛觉。黑色幽默不仅是喜剧与悲剧的艺术组合形式,也是消极与积极的人生混合式态度,还是乐观与悲观的人性生存状况。[8]

可以说,“黑色幽默”的这一特点是与其他现代派文学一致的。人被社会所异化,人类变为甲虫、毛猿、打地洞的动物,人类的自我丧失,所以在黑色幽默作品中呈现给读者的更多是“反英雄”式的人物形象。故事中的主角多是疯子、胆小鬼、怕死鬼,神经过敏者以及被人捉弄的傻角。他们性格乖僻,行动迟缓,精神委琐,在生活中自轻、自贱、自嘲,像一堆被生活的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废物。之所以“黑色幽默”人物具有这些特征,主要来源于作家对现代人生存状态的悲观的看法和消极的情绪,他们哀其不幸,却较少怒其不争,而是一声哀叹表达出对人的悲观、失望的呐喊。[9]

三、人类“庄严的悲哀”

“黑色幽默”作品的题材离不开暴力、性欲和死亡,归根结底是走向死亡。让·拉辛曾谈到悲剧“庄严的悲哀”,悲剧的悲哀实质上就是人类“庄严的悲哀”[10]。一切悲喜剧,一切文学或艺术作品,都以人为出发点,最终也都归结到人这一主体。叔本华认为,悲剧在文艺上的最高成就以表现出人生可怕的一面为目的,在我们面前演出人类难以形容的悲伤、痛苦和无奈,演出邪恶的胜利,嘲笑着人的偶然性的统治,演出正直、无辜的人们不可挽救的失陷;而这一切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中有重要的暗示存在:即暗示着宇宙和人生的本来性质。这是意志和它自己的矛盾斗争。[11]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在欣赏一部黑色幽默作品时,那种感受不会是轻松而坦然的,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因为透过黑色幽默欢乐的表面我们能读到深层次的悲痛、哀怨与无可奈何。[8]

在海勒的作品《出了毛病》当中,小说通过主人公内心独白告诉读者原来他为了求得高薪和提升,付出了重大的代价:丢掉了自己的“真我”,戴上“假我”的面具,每时每刻撒谎、欺骗,不断出卖自己的灵魂。在作者笔下,“文明只剩下躯壳,人人在骨子里都是虚伪愚蠢,疑神疑鬼,猜忌龃龉,日子过得极不安生,人人被社会这部机器牵着团团转,轧得扁扁的”。在《五号屠场》中,在故事叙述过程中,每说到一个人死了,其中的人物都用毫不动声色的语调说“就这么回事”,每当发生人或动物死亡的事情,或者其他残忍的事情或恐怖的场面出现时,如一个城市被毁灭了,“就这么回事”这句话就被一次次的重复。甚至当小说中提到香槟酒因没盖瓶塞而跑气儿时,这句“就这么回事”也被人重复。“就这么回事”仅仅五个字,但读者感受到的是生活、生命的一种无价值感、人类对死亡的麻木不仁,更透露出对人生的一种无助的绝望、精神已死。读者可以笑着哭,也可以哭着笑,因为在黑色幽默的作品当中,你会体会到什么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生命无助飘零,人的尊严和命运可以肆意被践踏和主宰,上帝像一只无形之手操控着宇宙,读者在阅读黑色幽默作品是会感到微笑着流泪的感觉,会深深体会到到什么是人类“庄严的悲哀”。

四、结语

黑色幽默,让读者在阅读令人捧腹大笑的同时感到心情沉重、悲痛,具有强烈的悲剧色彩。黑色幽默作品中世界的荒谬,人物的畸形、病态,以及人类庄严的悲哀构成了它最主要的悲剧色彩。同时,黑色幽默作品以独特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西方文明社会在漫长的精神追求过程中遭到的前所未有的坎坷和挫折及由此带来的精神创伤和愤世嫉俗的精神状态。作家们用隽永、睿智的语言和特殊的笔触将现实社会放在自相矛盾、不合逻辑的悖谬之中,将世界的荒谬、人物的畸形以及人类庄严的悲哀展现地淋漓尽致!随意的玩笑、冷漠的嘲笑和随意的反讽,使读者体悟到振聋发聩、发人深省的内涵。悲剧色彩是黑色幽默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12]

[参 考 文 献]

[1] 刘文清.黑色幽默与 Catch - 22[J].国外文学,1998(3).

[2] 毕天华.黑色幽默的艺术特色[J].外国文学研究 ,1998(1).

[3] 约瑟夫·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 [M].上海:译林出版社,1961.

[4] 常耀信.美国文学选读[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2001.

[5] 常耀信.美国文学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1991.

[6] 吴晓东.20世纪外国文学专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7] 王文彬.世界文学名著选评[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359.

[8] 特里·伊格尔顿[英].甜蜜的暴力——悲剧的观念[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9.

[9] 曹禺.悲剧的精神[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

[10] 丹尼尔·霍夫曼.美国当代文学[M].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司,1985.

[11] 冯尼戈特.第五号屠场[M].紫芹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12] 刘象愚、杨恒达、曾艳兵.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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