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钱冠连“家园论”学术思想的形成
2014-04-10彭秀林
彭秀林
试析钱冠连“家园论”学术思想的形成
彭秀林
(清远职业技术学院外语与经贸学院,广东清远511510)
钱冠连的专著《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发展和加深了我们对语言本质的认识。钱氏“家园论”形成的原因在于楚文化的影响,深厚的语言功底,时代的磨练与机遇;其形成过程可以概括为四个主要阶段:思想准备-理论准备-方法准备-实际写作。
语言哲学;“家园论”;钱冠连;形成
钱冠连是我国外语界语言哲学研究的领军人物。钱先生在其30年的学术生涯中发表论文89篇,出版专著4部:《美学语言学——语言美和言语美》、《汉语文化语用学》、《语言全息论》、《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译著《语用学诠释》1部,自选集《钱冠连语言学自选集》1部,为我国语用学及语言哲学研究发展做出了贡献。《美学语言学》是钱先生第一部专著,也是其成名作,出版后立即在学界引起反响,被称为开创了语言研究的新思路。国际语用学会研究中心顾问、比利时鲁文大学和布鲁塞尔大学哲学兼语言学教授Herman Parrat赞赏该书有“很强的理论构建”,并指出欧美尚无与之相当的语言学研究课题[1]。《汉语文化语用学》是“我国第一部以汉语为基础的语用学专著”[2]序,被称为“钱氏语用学”,称其“三带一理论体系是一种创新的语用学体系”[3],是“西方语用学在中国的转世脱胎,是本土化的开始”[4]385。《语言全息论》“把语言研究从结构与形式转向人本身”,“视语言为人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2]339-341,“提出了一套符合语言本质的语言哲学观,钱氏语言学流派已成雏形”[5]。《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以下称《家园》)是第四部专著。钱冠连先生学贯中西,钱氏语言学发展并加深了我们对语言本质的认识,他的专著和论文都值得我们认真深入地研究。本文所探讨的就是其“家园论”学术思想形成的原因及过程。
一、“家园论”学术思想形成的原因
根据鲁迅先生“论其文必先知其全人”的教导(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笔者以为要深入研究钱冠连“家园论”学术思想的形成,首先必须了解钱先生的人生历程。
钱冠连1939年出生于湖北仙桃市沙湖镇,父亲熟悉唐诗宋词及古典名著,这使他耳濡目染中国古典文化。他本人1955-1958年在湖北荆州中学读高中时,就认真研习了古文。1958-1962年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外语系俄语专业,大学三年级开始选攻英语。1962年大学毕业后,先后到湖北恩施第一高中、湖北咸丰师范教授俄语、英语。1978年初,调入鄂西大学即今湖北民族学院。1982年初开始从事真正意义上的语言学专题学习与研究。1989年调入广东外语外贸大学。1992-1993年在国际语用学会进行合作研究。从钱先生的人生历程来看,我们认为钱先生“家园论”学术思想形成的原因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
1.楚文化的影响。钱先生50岁以前生活在湖北。湖北是古代楚国核心地区,楚国历时八百年,文化发达,文化氛围浓郁,深厚的楚文化底蕴几千年来不知孕育了多少杰出人才,屈原就是一个典型。自古以来,“惟楚有才”。楚国人杰地灵,造就了钱先生的童年及少年时代的文化基础,这是有其必然性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是楚人艰苦奋斗的传家宝。他的老家沙湖是一个水乡泽国,俗语有“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的说法。钱先生小时候的艰苦生活,培养了他刻苦勤奋的精神。“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正是这样的出生地与成长环境自幼养成了他勇于开拓的精神。
2.深厚的语言功底。钱先生深受父亲的影响,热爱古文,汉文化功底深厚,这为他后来从事汉语研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初中、高中、大学学习俄语与英语,积累了丰富的外语学习经验,工作后继续边教边学为日后阅读外语文献练就了真功夫。钱氏掌握了中、英、俄三种语言文字,对语言有相当深的感性和理性认识,为进入语言学尤其是语言哲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3.时代的磨练与机遇。钱氏在被称为“湖北的西伯利亚”鄂西工作生活27年,这对一个人一生该是多么巨大的磨练与考验!尤其是长达10年的文化大革命,大学停招停办,应付政治运动与政治学习。他在那种封闭、偏远、贫困的恩施山城,却居然可以沉下心来潜心自修英语。据说,在批斗他的前一个晚上他还彻夜通读陈昌奉所著《跟随毛主席长征》的英文版(On the Long March with Chairman Mao)。
改革开放后,钱氏有幸调入处于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任教,这是他人生难得的机遇,为钱先生投身语言学研究创造了良好的物质环境和氛围。在国际语用学会进行合作研究的期间,钱氏发现,在浩如烟海的语言学著述中没有中国的声音。这大大激发了他的爱国心,激发了他让世界语言学界听到中国声音的决心。
了解钱冠连先生的人生历程,我们就会明白,“家园论”的形成正是他个人学养与时代机遇的结晶,是内在动因和外在条件的融合,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正如他自己坦言“检讨四本专著的写作过程,可以清楚地窥见个人素质与社会需要的磨合,偶然与必然关系、输入与输出的配对所发生的决定性的作用”[4]383。
二、“家园论”学术思想的形成
1.长期的思想准备。“家园论”学术思想的核心可以概述如下:钱氏从海德格尔的“语言是存在之居所”这一命题“节外生新枝”,非常日常、非常生活地从哲学和语用学视角对人类基本生存状态进行研究,认为“人活在语言中,人不得不活在语言中,人活在程式性语言行为中”,语言是人类最后的家园。“家园论”深刻地揭示了人类既生成了语言又依附于语言的关系,从哲学的高度把握了语言的实质,因而可以说推开了认识语言本质的又一扇门。
钱氏从1982年开始正式接触语言学文献,1986年在《现代外语》(第3期)发表第一篇语用学方面的论文——“语言冗余信息的容忍度”,1993年出版第一部理论专著《美学语言学》,1997年出版第二部理论专著《汉语文化语用学》。“1997年《汉语文化语用学》罢手之后,我开始着手思考、酝酿《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写这部专著,参考的是西方哲学第三个阶段即所谓分析哲学与语言哲学方面的论文。”[6]钱氏从1986年发表第一篇语用学论文到1997年着手思考、酝酿写作《家园》,做了十余年的思想准备,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十年磨一剑”!
2.充分的理论准备。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开始的语用学研究中,他发现相当多的东西是源自西方的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并产生疑惑:为什么哲学家做了语用学的台柱子?而中国的外语学者在介绍语用学理论时,要么对这些理论的哲学背景语焉不详,要么一笔带过,甚至只字不提?为了解开谜底,他开始了到西方哲学那里去寻语用学之“宗”的旅程。为此他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并试图弄明白:“哲学家为什么要提出这些语言理论?他们明明关心的是世界与存在问题,却为何对语言情有独钟,而且还顺带地解决了许多连语言学家都没有解决的语言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提出又是怎样解决这些问题的呢?中国哲学里面为什么没有能够产生这些理论呢?”[2]283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广泛地阅读了西方语言哲学的有关论述。在阅读文献的过程中,从西方哲学“语言是存在之居所”的命题中演绎出一个新命题——“语言是人类的家园”。为了写好这部专著,钱氏做了充分的理论准备。
他一方面搜集资料、阅读文献,一方面反复问自己:人在多大的程度上依赖语言?起初,他参考的主要资料是马丁尼奇(A.P.Martinich)编的《语言哲学》(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Second Edition)所提供的37篇语言哲学论文,以及徐友渔、周国平、陈嘉映、尚杰等几位先生的语言与哲学作品。后来他还阅读冯友兰与胡适等的有关书籍,了解中国哲学对语言的探讨。最初的手稿第一章、第二章的题目分别为“背景:西方哲学的语言性转向”和“三个反思:从哲学追问语言”。这两章虽然因为与人类基本行为的哲学与语用学考察不对路而被钱氏割舍,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中清晰地了解到钱氏家园论形成的过程。
3.精心的方法准备。钱先生曾在文中指出“方法论上的革命,往往是重大理论出现的先兆”[2]506。作为在世界语言哲学界引起轰动的“家园论”自然在方法论上做了精心准备。如1998年由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语言学论文集》收录的论文“证实或证伪:语言规定思想论”、2002年第2期《现代外语》中的“证伪论与语言研究——西方语言哲学系列研究之七”与2004年第4期《外语学刊》上的“证伪法的改造与语言研究”,都说明钱氏为“家园论”做了方法论上的精心准备。《家园》中所用的论证方法,其主导方面虽然不是证伪法,但是,由于证伪研究的提醒,使他避免了许多方法论上的无效,增加了理论论证的可信度。另外,2003年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当代语用学:理论与分析》一书中,他在“让语用学走向民间”一文中提出:“我国语用学如何向前发展?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是:让我们的语用学走向民间。‘语用学走向民间’的三点含义:第一,提倡田野调查;第二,利用社区日常生活资源;第三,注意从人类行为中发掘个案”[2]505-506。这三点含义也就是三个方法,都一一在他“家园论”中兑现了,这些方法都应用到了《家园》的写作中。也正是这方法论上的革命,产生了“家园论”理论。
4.七年的艰苦写作历程。《家园》的写作时间是从1998年2月10日开始正式动笔,中途在出版了《语言全息论》专著后,又回到《家园》上,一直到2004年年初。这本书,整个写作时间跨度为六年,算上出版共七年。这期间,为了从理论上弄清楚“家园论”的理论基础与论证方法,钱氏先后研究了西方语言哲学与中国哲学有关语言论述的文献,并进行了理论溯源。他在此期间发表的论文都可以帮我们厘清“家园论”的形成思路,进一步印证作者的写作过程。
2000年3月,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被认定为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这也是国内唯一的重点研究基地。钱先生调入该研究中心,在基地图书馆涉猎了大量的英美语言哲学。同年9月,为博士生开设西方语言哲学课,通过网络找到大量有关语言哲学(philosophy of language),分析哲学(analytic philosophy)等线索,为《家园》的写作,提供了条件。
2001年钱氏成功申请到了“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2001年度重大研究项目立项”课题“程式性行为与对应话语模式研究”(01JAZJD74005)。他发现,该课题(程式性……)的研究灵魂就在“语言是人类最后的家园”这一命题中。于是该课题的成果非常合拍地纳入其中,成为《家园》核心章节(第三章)的第三个小节“人活在程式性语言行为中”。全书的核心是三个子命题,三个子命题变成了三个小节:人活在语言中,人不得不活在语言中,人活在程式性语言中。
值得一提的是,如前所述,在《家园》写作过程中还同时进行了另一哲学著作《语言全息论》的写作。在此书中,他对世界、语言与人的全息考察,即这三者互相包含、互相嵌套的思路,使他日后自然地、顺理成章地在家园论中得到“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的主题思想。
如发表在1999年第6期《外国语》的论文“哲学轨道上的语言研究——西方语言哲学系列研究之一(上)”与发表在2000年第1期《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论文“哲学轨道上的语言研究——西方语言哲学系列研究之一(下)”就是根据《家园》第二章第三节“哲学轨道上的语言研究:解读与启发”改写的。正式出版的《家园》将这一章删去,上文已有交代。发表在《外语与外语教学》1999年第6期的“语用学的哲学渊源——西方语言哲学系列研究之三”提出,“既然研究语言,就不应该忽视执掌语言的人的思想与理性。语言学家的人文责任之一就是关心人,研究人。研究语言就是研究人自身。研究人自身的人,怎么能不管说话人的理性与哲思呢?”[2]101这是钱氏要探求语言哲学对于语言的追问。发表在《外语与外语教学》2001年第2期的论文“不当交际工具使用的语言——西方语言哲学系列研究之二”对海德格尔的命题Die Sptache ist das Haus des Seins“语言乃存在之家”(《家园》中译为“语言是存在之居所”)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在该文中,钱氏写道:“现在,读者诸君就可以看出,我为什么将拙著《语言:最后的家园》篇幅很长的第一章‘西哲的语言性转向’只是称为‘背景’,而篇幅较短的第二章却称之为‘前景’。”[2]91这段文字告诉我们,在起初的《家园》中,书名仅仅是《语言:最后的家园》,“人类”两个字并不在书名之中。可见,钱氏当时还并未明确提出“语言是人类的最后家园”。由此推知,一个命题的提出到明确地阐释论证清楚,其间的思想碰撞、修正与调整,何其多也。2001年第6期《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中西哲学的不同语言走向——西方语言哲学系列研究之四”一文中指出:中国哲学精神以令人吃惊的固执态度拒绝诉诸语言与文字[2]102。中国传统哲学是以研究人为中心的“人学”。西方哲学是侧重外部存在的哲学,比较容易走向平民,而中国哲学是侧重人的哲学(重人生,重人文精神,重天人合一),虽深刻却难以走向大众。钱氏认为,西方语言哲学仅仅停留在研究千年老题“What is there?”(何物存在?)的层面,他自己的研究却将中国的语言哲学引入到人与语言之间难以割舍的关系上,这是对西语哲“日常语言学派”的继承与发扬。另一方面,他将普通人的日常语言(想想牛市交易言语事件与各种有趣的程式性话语)引进哲学作为研究对象,却又是对中国哲学的丰富与拓展。可见,钱氏《家园》不仅发展了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之居所”的论断,而且给中国哲学吹了一点新风。薄守生评介《家园》(题目为“人类最后的家园”,载于《光明日报》2006年8月5日第6版)就赞扬了这一点。薄守生认为,“该书采用民间语篇例证,利用语言学‘语料’从实处着手,一步步得出哲学的‘结论’,比起从概念到概念的抽象的哲学研究方法,无疑是一个进步。”[7]现在我们才理解钱氏为何断言“中国哲学虽深刻,却难以走向大众”的含义了。
从以上论述中,我们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出钱氏学术思想的形成脉络,看到钱氏“家园论”的写作过程:思想准备-理论准备-方法准备-实际写作。
三、结束语
2004年初钱冠连先生承担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2001年度重大研究项目课题“程式性行为与对应话语模式研究”结项成书。2005年《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人类基本生存状态的哲学和语用学研究》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荣获2004-2005年度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类一等奖。“家园论”不仅代表了中国外语界语言哲学研究的最高水准和最新成果,也丰富了世界语言哲学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我们希望有更多的研究者投身到语言哲学的研究,把“家园论”理论推介到国际学术界,让中国的语言哲学研究在国际学术领域获得应有的地位。
[1]姬一言.一位西方学者评《美学语言学》[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9(2):66-68.
[2]钱冠连.钱冠连语言学自选集[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
[3]史封尘,崔建新.汉语语用学新探[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9.
[4]钱冠连.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5.
[5]陈建生,郑延国.语言学理论的引进与学派的形成[J].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0(3):107-109.
[6]钱冠连.语言全息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2:321.
[7]薄守生.人类最后的家园[N].光明日报,2006-8-5(06).
Formation of QIAN Guanlian’s Academic Thought of‘The Theory of the Last Homestead’
PENG Xiu-l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Economic Trade,Qingyuan Polytechnic,Qingyuan 511510,Guangdong,China)
QIAN Guan-lian’s academic work Language:The Last Homestead of Human Beings improves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essence of language.It was found that the influence of Chu’s culture on him,his profound command of language skills and the discipline and opportunities of the times play a great role in the formation of his academic thought of the theory of the last homestead.In addition,the process of the formation of such an academic thought includes the preparation of his thought,theory and methodology and the process of his writing.
philosophy of language;‘the theory of the last homestead’;QIAN Guanlian;formation
H0-06
A
1007-5348(2014)03-0100-04
(责任编辑:廖铭德)
2013-01-17
彭秀林(1973-),女,湖北天门人,清远职业技术学院外语与经贸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语用学及语言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