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民族国家概念的再认识

承凤凤

（安徽师范大学政治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民族国家是当今世界最普遍、最基本的国家形态，对于民族国家，中外学者褒贬不一。有的学者赞扬民族国家，认为它是人类文明前进的表现。[1]也有的学者否认民族国家，认为这是西方将自己的经验普世化而忽视世界各个民族发展多样性的结果。[2]对于民族国家概念的理解差异，是造成对民族国家褒贬不同的原因之一，本文在学术界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对民族国家的概念进行阐述，再认识。

一 学术界以往关于民族国家概念的几种看法

民族国家的概念历来众说纷纭，不同领域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都对民族国家的概念进行界定，观点难以一致。目前学术界关于民族国家概念的争论有这几种说法：单一民族说，认为民族国家是由单一民族所组成的国家，这一派大多是西方学者，蒋廷黻等也这样认为；“多元一体国族说”，认为民族国家中的“民族”是“国族”概念，民族国家与多民族国家不矛盾，支持的学者有费孝通、陈连开、谷苞等；“民族与国家结合说”，认为民族国家就是民族与国家的结合，吴文藻、王铭铭等持这种观点；其他角度说，这些学者分别从各自的研究领域对民族国家概念进行界定，有的从主权和历史角度[3]，有的从国家统一与民族文化的同质性相结合的角度[4]，还有的从国家政治角度[5]。

我们认为，民族国家是一种国家形态演化的产物，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是一种以民族为基础的，获得主权性和公民性的国家形态，也就是说，具有民族性、主权性和公民性特征的都可以叫做民族国家。它的构建在逻辑上经过两个环节，首先新的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其次，新的民族共同体对国家的认同，这里的“民族”是“国族”概念，区别于“种族”概念。

为了正确的理解民族国家概念我们需要从历史角度进行溯源，回归西方历史，考察民族国家发生和发展的过程，还原真实的民族国家。

二 从历史上看，民族国家是西方国家形态演化的产物

民族国家在西方的演变历史共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包括兴起时期和巩固时期，分别是13世纪中叶至15世纪下半叶和17世纪上半叶。兴起时期的主要特征是以王权为中心的，以民族为基础的王朝国家的形成；巩固时期的王朝国家又通过国际条约获得主权性，从而完成民族国家的初步构建。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继之而起的是一些日耳曼人建立的邦国，与此同时，基督教教会势力又在整个欧洲形成了凌驾于王权之上的最高权威，建立起中世纪普世世界国家。这个时期的欧洲人民只知有教皇和封建领主，而不知民族和国家概念，欧洲王权如果需要发展壮大就必须打击教权和封建领主贵族。

随着欧洲自然经济的日益发展壮大，城市和商业逐渐兴盛起来，城市中等阶级出现并且力量不断增强，“当欧洲脱离中世纪的时候，新兴的城市中等阶级是欧洲的革命因素”[6]389。新兴的城市中等阶级要求在一个国家内部形成统一市场的愿望日益强烈，而罗马教会成了这一愿望的障碍，矛盾激化之后，宗教改革应运而生。市民阶级披着宗教外衣而进行的改革沉重地打击了教会势力，王权乘机扩大了地盘，建立了一些以王权为中心的王朝国家。

欧洲封建领主之间的战争也促进了以民族为基础的国家整合，比较著名的例子是英法之间爆发的百年战争。“这场战争开始时是作为两个说法语的君主之间的斗争……不仅法王的军队而且英王的军队也大多是由说法语的士兵组成的。”[4]“他们并没有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的意识。”[7]但是，随之而来的长期战争使英法两国人民的民族意识被极大地激发起来，民族意识促进了民族共同体的形成，民族共同体又对以君主为核心的国家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民族国家初步完成逻辑上的建构过程。

“从本质上看，民族国家就是以民族对国家的认同为基础的主权国家”[8]，主权性也是民族国家的基本特征之一。17世纪形成的威斯特法利亚体系完成了对民族国家主权性的确认，标志着在西欧形成了民族国家体系。

第二个阶段是资产阶级对第一阶段所形成的民族国家进行改造，使其具有现代性和公民性，时间是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开始到德意志和意大利的统一为止，“民族国家的资本主义改造的根本标志，是主权从专制君主手里转移到国民代表机构即议会手里”[4]。第一阶段所形成的具有民族性和主权性的王朝国家，其核心是专制君主，而专制君主属于封建范畴，这种历史的局限性阻碍了日益兴起的资本主义经济和市民社会的发展，新兴资产阶级仍然需要继续前进。“资产阶级反对封建制度的长期斗争，在三次大决战中，达到了顶点。”[6]390第一次是宗教改革，第二次是英国城市中等阶级发动的由英国农村地区的自耕农完成的资产阶级大起义，第三次是法国大革命。[6]391-395第一次的宗教改革已在构建的第一阶段胜利，第二次和第三次大决战发生在构建的第二阶段，以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为序幕，包括法国大革命，恩格斯由衷的赞叹法国大革命，说它“是第一次完全抛开了宗教外衣，并在毫不掩饰的政治路线上作战……也是第一次真正把斗争进行到底，直到交战的一方即贵族被消灭而另一方即资产阶级获得完全胜利。”[6]395到德意志和意大利的统一为止，资产阶级完成了对民族国家的改造。封建君主所崇尚的“君权神授”在理性主义的冲击下荡然无存，主权不再仅仅属于专制君主，而是属于广大的公民，公民的代表即是议会。第二阶段结束以后，民族国家因为有资产阶级民主制的确立而构建完成，这时它具有民族国家的三个基本特征，即民族性、主权性和公民性。

三 民族国家理论传入中国后，学术界对其概念产生误解的原因

民族国家在西方诞生以后，开始向外传播，首先是美洲，其次是亚洲，构成一幅轰轰烈烈地民族运动大潮。近代中国的国门打开，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同时对民族国家理论的研究也受到学者的关注。在研究的过程中，“一族一国”的西方民族国家模式和中国的“多民族国家”现实之间的不对称一直是学者们疑虑的重点。早期的研究者蒋廷黻认为，只有一族一国才是标准的民族国家模式，“一民族而成一自主的政治单位，就是一个民族国家（national state）”[9]。但是如果坚持“一族一国”的标准，并且对“族”的概念理解不清晰，就很容易推导出多民族国家内的各个民族都有权利构建自己的民族国家，从而走向分裂主义的道路，“从法理上讲，任何一个主权国家内的分裂主义都不具备合法性”[10]；同时，坚持“一族一国”标准也会否认民族国家的积极意义，认为民族国家只是“欧洲概念”[11]。我们认为学术界对民族国家概念产生错误认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总结起来有以下两点：

第一，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了民族国家，将民族国家中的“民族”概念与“种族”概念混淆了，民族国家中的“民族”实际上是“国族”的意思。在英文中，“国家”和“民族”的意思非常相近，都用“nation”来表示，甚至有时候会通用，当表达“族群”“族类”等次一级的概念时则用“nationality”“ethnic group”。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民”和“族”的概念，“民”是指人类、国民，“族”是指有联系的亲属。而把“民族”首先联在一起使用的是梁启超，这也是我国学者首次对“民族”进行近代意义上的使用，使“民族”概念脱离封建狭隘概念的桎梏，但是这种使用可能伴随着误解。有的学者指出，梁启超在《东籍月旦》一文中使用的“民族”一词可能是来自于日文对“nation”的对译，而这种对译因日本单一民族的国情以及日本本身国粹主义运动和国体论的背景而产生偏差。[12]对于这种偏差的影响，也有学者指出它导致了“民族”概念被引入中国之初，始终未能与“种族”概念划清界限。[13]综合“民族”一词词源上的意义和学术界的研究情况，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民族”实际上表达的是“国家”、“国族”的意思，“民族国家”实际上是“国族国家”，但是按照习惯我们仍然称为“民族国家”。

第二，把作为国家形态的民族国家与民族国家的结构片面联系了，民族国家内部民族的数量不能否认民族国家本身。民族国家是一种国家形态，我们从对它的溯源得知，它是在历史的演化中逐渐构建完成的，包括民族性、主权性和公民性等基本特征，而民族国家的结构只是表明这个国家有哪些民族构成的，两者不能混淆。在这里，民族国家中的“民族”是国族概念，“民族”如果不和“国族”概念产生联系，那么它将失去实际存在的意义。在现实世界中，民族国家内部只有一个民族的情况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国家中，就连民族性质比较单纯的日本除了大和族以外，还有阿伊努族和琉球族。最典型的“民族国家”的民族结构都是一个国家内部以一个人口占绝大多数的族群为主体，补充以其他极少数量的族群的情况，这就证明一个国家内部民族数量的多少并不能成为判断这个国家是不是民族国家的标准，真正的标准应当是，这个国家是否具有民族国家的基本特征，即民族性，主权性和公民性；这个国家所包含的多个数量的族群是否都对同一个国家产生认同和效忠，既承认属于该国中的一个族群，同时也承认是该国的公民。

对于民族国家概念的重新了解，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近现代中国进行民族国家构建的重要意义。辛亥革命以后，四分五裂的中国需要进行民族和国家的重新构建和整合，民族国家既是基于民族的认同，又获得了来自于公民的最大程度的效忠，具有强大的凝聚功能，因此构建民族国家能够满足中国团结和联合的需要。与西方列强的对抗中出现的中华民族[14]，在近现代完成整合后，又对国家产生认同，新中国的成立是其标志。中国的民族国家在近现代完成了其逻辑上的建构过程，“‘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国名本身，就表明了中国的民族国家的性质”，中国“已经是标准的民族国家了。”[15]所以说，拥有多个数量族群的中国既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国家，同时也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国家。

[1]萨米尔·阿明,世界一体化的挑战[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2]阮西湖.关于术语“民族国家”[J].西域研究,2000,(2).

[3]姜鹏.民族主义与民族、民族——国家——对欧洲现代民族主义的考察[J].欧洲,2000,(3).

[4]宁骚.论民族国家[J].北京大学学报,1991,(6).

[5]张树青,刘光华.关于民族国家的思考[J].国际关系学院学报,1995,(4).

[6]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李毅夫.世界民族概论[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229-233.

[8]周平.对民族国家的再认识[J].政治学研究,2009,(4).

[9]蒋廷黻.介绍与批评[J].清华学报,1927,(1).

[10]王文奇.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构建析论[J].史学集刊,2011,(3).

[11]陈乐民,周弘.欧洲文明的扩张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9.

[12]王珂.“民族”,一个来自日本的误会——中国早期民族主义思想实质的历史考察[J].民族社会学研究通讯,2011,(70).

[13]孙军.辛亥革命与近代中国民族国家观念的确立[J].大连大学学报,2011,(6).

[14]费孝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3.

[15]周平.论中国民族国家的构建[J].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报告Ⅵ,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