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影视人类学视角赏析纪录片《三节草》

王 旺

（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昆明 650091）

纪录片一直以真实性为其最重要的特点，“纪录片，记录影片，一种排除虚构的影片。它具有一种吸引人的、有说服力的主题或观点，但它是从现实生活汲取素材，并用剪辑和音响来增进作品的感染力。”[1]梁碧波的《三节草》就是这样一部影片，同时该影片也具有影视人类学的味道。

1922年探险家罗伯特·弗拉哈迪拍摄的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在纽约上映，引起巨大轰动，被公认为第一部人类学影片诞生。“影视人类学”专用术语“Visual Anthropology”大约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1988年，于晓刚等在《云南社会科学》发表《影视人类学的历史、现状及其理论框架》，“影视人类学”这一术语正式出现在我国刊物上。“影视人类学是以影像与影视手段表现人类学原理，记录、展示和诠释一个族群的文化或尝试建立比较文化的学问。最常见的影像与影视作品载体是黑白或彩色照片、电影胶片、录像磁带，以及由新一代数字照相机——电脑构成的多媒体表现系统。”[2]影视人类学如今已发展为人类学体系中的一个交叉学科，也是一个研究人类的新兴学科。

影视人类学的作品一般称谓人类学影片（或人类学片、民族学影片），“人类学片是在人类学理论指导下，综合运用人类学研究的科学方法和影视学的表现手段，对人类文化进行观察和研究，所取得成果的形象化表述。”[3]学者蔡家麒对人类学影片有着较为细致的描述“人类学影视片主要地被理解为：在作为社会文化人类学的一门边缘性学科——影视人类学和影视学的理念和方法指导下，以跨文化的比较研究的观点，将各地各类社区的民族群体中具有不同传统的社会的物质文化及精神文化之症状、行为方式与技术样式等，经过摄制者必要的实地参与观察、体悉和研究，忠实地摄录下来和如实地反映出来，起到纪录、保存、交流和研习之作用，这本身也是一种研究的方法，也是一种研究的成果。”[4]

本文即从影视人类学的视角来赏析纪录片《三节草》，分析其拍摄方式所体现的人类学理论方法，阐述该影片的社会文化意义和反思其揭露的问题。

一 纪录片《三节草》内容介绍

《三节草》讲述的是一个叫肖淑明的老人一生传奇的故事。肖淑明生于成都，长在雅安，父亲是国民党官员。十六岁时，她被摩梭人土司喇宝成看中，带回左所（如今已改名泸沽湖镇）成为他的压寨夫人，从此就不得不默默的守候在泸沽湖旁，这一晃就是54年。同时，老人的外孙女——拉珠，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姑娘，一次偶然的机会来到现在的成都，繁荣的都市使她流连，她便央求婆婆把她弄到城里去。老人为了孩子的前途毅然使用任何可能的办法，努力实现拉珠的成都梦。全片分为两条线索，一条是肖淑明讲述自己早年的经历以及生活感受，展现的是历史；另一条是肖淑明为了自己一生的心愿，努力将孙女拉珠送往故乡成都一家公司的全过程，这反映的现实。最后，两条线交合在一起：拉珠终于得以走出泸沽湖，回到了肖淑明的家乡。

二 影片所体现的人类学理论与方法

（一）田野工作

田野工作（Fieldwork）是从事人类学研究的独特方法。英国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K.Malinowski）开创了“参与观察”的田野工作方法，使民族学/人类学学科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人类学中的田野工作，是指经过专门训练队人类学者亲自进入某一社区，通过直接观察、访谈、住居体验等参与方式获取第一手研究资料的过程。”[2]不同时期的人类学家都给予这一方法在人类学实践中特殊的地位，认为“田野工作是人类学最重要的体验，是人类学家收集资料和建立通则的主要根据。”[5]

《三节草》中包含着非常丰富的信息：肖淑明个人历史传奇、泸沽湖摩梭人生活变迁、现代化的侵扰，还有当地的自然环境尤其是生态破坏、藏传佛教的宗教仪式、摩梭人的走婚习俗以及当地社区中的社会关系等内容，如果没有前期扎实的田野工作，没有对拍摄地和拍摄对象进行深入的调查，是不可能将这些细节完整的呈现出来，这些细节凸显了纪录片尤其是人类学影片的特点。虽然导演梁碧波不是人类学者，但他的众多影片都运用了人类学的理论方法，本片也可称为一部经典的人类学影片。

（二）历时性与共时性

历时性与共时性也称历史性与现实性。人类学中历时性研究方法重在研究其历史起源与变迁，是纵向的；共时性研究方法重在考察当下的文化发展和跨文化比较，是横向的。我国的人类学领域，向来既关注历时性研究角度，也非常重视共时性研究，主张将两者结合起来，拓展其深度与广度；同时，在历史研究基础上，更加关注当下的现实生活。

纪录片《三节草》中肖淑明老人口中的个人经历不仅涉及泸沽湖的土司制度变迁、民国时期政治发展背景、摩梭人传统婚姻形式等，也折射出本世纪中国发生的社会变革，影片具有很强的历史发展脉络，体现了历时性特点。同时，拉珠的“出走”愿望、肖婆婆的热情奔走和其最后流露的失落与无奈以及泸沽湖摩梭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的变迁等，这些内容体现了现实性，是主角当下生活状况，而且还揭示了现代化对我国边远民族地区带来的深刻影响，让人更关注泸沽湖摩梭人的现实生活。

（三）整体观

人类学的整体观认为文化的整体特征并非部分特质的简单之和，而是把各种文化现象作为一个内部相连的整体看待。“从社会的、文化的角度和生物的、生理的两个角度分析问题，既关注现时的问题，也关照历史的因素。总之，把人类及其所赖以生存的社会当作一个整体来研究。”[2]整体观让人类学家平等地看待任何民族或族群，无论是发达的都市社会还是遥远的原始部落，都是人类学的研究对象。

本纪录片即是整体观的完美体现：镜头关注的是滇川交界的泸沽湖畔，关注的是一个老人和其家庭的日常生活故事，不仅有个人、地方和国家的历史，还有宗教仪式、婚姻家庭形式、语言、建筑、服饰等社会文化因素，还有自然生态环境变迁，本片不仅是个人的回忆录和社会大环境下的三代人的奋斗过程，而且反映了古老的族群与现代社会正不断融合，古文明正在被不断消解。这些内容都是相关联的，相互间构成了摩梭人的文化整体。

（四）主位与客位视角

主位与客位也可称为“自观”和“他观”。主位研究视角是指站在被研究者的角度，用他们的观点去解释他们的文化。客位研究是站在局外人立场，用调查者的观点去分析和解释所看到的文化。以主位的视角进行研究可以克服“族际差异”所造成的障碍，但为了研究文化的本质，人类学强调要将这两种方法结合起来使用，运用好这两个方法，可以“得出真实而深刻的见解，才会分析出表层现象后面的深层结构，才会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出来”。[6]清楚自己的文化才能意识到他者与我们在文化上的差异，而对他者文化的了解反过来又能促进研究者对其自身文化的深刻认识。“关怀其他民族、其他文化，不单是因猎奇心态使然，多数人类学家同时关注自己的社会、自己的文化，他们观察别人的社会时，总怀着理解包括自身在内的全人类的希望。所以，人们经常将人类学洞察的特征总结为——文化的互为主体性。”[7]

《三节草》很引人注目的一点就是其叙述的角度，在影片中，肖淑明是主角，她的自述在片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她通过摄像机告诉观众关于她的故事和她的想法，情感真挚而且拉近了她和观众的距离。画面平和，没有强势镜头，导演不仅做到了十分尊重片中的人物，而且还通过他们的声音来贯穿全片，主观角度的描写给人印象深刻。

同时，这部纪录片也让我们不断反思，通过片中的两条线索，不仅让我们反思政治历史的变迁对“他者”的影响，而且更加关注我们的现代化、现代文明对整个社会的影响，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路该如何去探寻。因此，该片可以算是很好的一部“互为主体”的人类学纪录片。

三 影片的社会文化意义

（一）呈现了摩梭人过去的历史和当下的生活，给人以反思

在世界人类学第九届大会上，与会人类学家通过了《关于影视人类学的决议》。决议写道：“电影、录音带和录像带在今天已是一种不可缺少的科学资料的源泉。它们提供有关人类行为的可靠资料……它们能将我们正在变化着的生活方式的种种特征保存下来，留传给后世。我们所处的时代不只是一个变化的时代，而且是同一性增强而文化大量消失的时代。为了纠正这一过程可能导致的人类的短视行为，按现存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记录人类遗产就非常必要。”[8]

人类学影片最重要的社会价值就是“抢救”人类即将消失的文化。在影片《三节草》中土司的历史、瓜达的宗教仪式、民歌、摩梭人的走婚习俗以及肖淑明作为当地最后一个土司的“压寨夫人”的个人经历等等都将是消失或已经消失的事物。通过镜头来记录这些珍贵的影像，能够很好的保存，而且可以唤起社会的关注和反思。

“作为一个很多传统偏远地区都正面临着的时代命题，现代文明与传统社区框架的摩擦与磨合，也已成为当今纪实影像拍摄中惯用的叙事线索。”[9]

在《三节草》中，观众能深深感受到传统与现代碰撞对当地人产生的作用力。拉珠被成都的繁荣吸引，一心只想到那里去工作，而作为“传统角色”的肖淑明婆婆也为此付出了全部努力，最后终于完成了拉珠的心愿，而片尾却又透露了肖的无奈与落寞。观众能够体会到古老氏族与现代社会的不断融合，古文明正在被消解，而肖淑明积极地把拉珠送走，正也反映了氏族内部的消解力量。影片折射出现代文明的巨大侵蚀力，让人开始关心泸沽湖的文化走向和摩梭人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如何保持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等问题。

（二）影片揭露了泸沽湖的环境问题和教育问题

人类学纪录片不仅记录人类的生存状态，也忠实地记录社会的方方面面，发挥着特殊的社会功能。《三节草》就揭露了泸沽湖生态环境破坏和教育落后的问题，而环境和教育问题一直都是人类学研究的重要内容，而且人类学领域有了生态人类学和教育人类学两个分支学科。

从当地的谚语“左所（泸沽湖）地方好，菱角粑粑虾子汤。”到肖婆婆满怀遗憾的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在影片中，一场暴雨过后，村子中的多家房屋被泥石流冲垮，生活用品被雨水冲走了，肖婆婆家也难以幸免。我们不仅要正视当前的环境问题，还要运用人类学理论和方法进行深入调查研究，分析环境问题产生的真正的源头，以及探究生态环境的变化和当地摩梭文化的相互影响，最后要对这一问题提出合理的意见或建议。

影片《三节草》的结构是双线条并列式的，一条是肖的自我陈述，一条是拉珠进城工作，但两条线都牵扯着当地的教育问题。

通过影片可以看到，当年肖淑明在少年时代成绩是很优秀的，这也是土司喇宝成选择她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喇宝成多次去学校核实后才放心。可是，半个世纪过去了，肖淑明的孙女拉珠因为学历低、文化水平不高，当李经理看到拉珠写的信中有很多错别字上，担心其是否能够适应成都公司的工作。但肖婆婆却说拉珠这样的文化水平其实在村里是算较高的，很多男孩都比不上。虽然拉珠最后终于去了成都，但肖婆婆心底仍然是担心拉珠在外的生活和工作。片中肖淑明年轻时受教育的程度和54年后孙女拉珠的文化水平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年肖婆婆因为有文化才被土司喇宝成看中成为土司夫人，而此刻拉珠和婆婆一样的初中二年级的文化程度，却成为在外务工的绊脚石。

四 结 语

“影视媒介在影视人类学的视野里，作为一种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被用以研究人类学各种用影像形式呈现出来的内容，即解读影视媒介上所承载或折射的人类学内涵。”[10]作为一门新兴分支学科，影视人类学的学科理论、研究方法都有待完善，但通过对纪录片《三节草》的赏析可以加深对影视人类学的认识，尤其是对影视人类学影片的拍摄提供了很好的典范；同时以影视人类学的视角来分析该片，可以获取关于民族文化更多更深刻的认识，而且教人以反思，体现了人类学的人文关怀。

[1]任远.非虚构是纪录片最后防线——评格里尔逊的“创造性处理”论[J].现代传播,2002,(06):39-42.

[2]庄孔韶.人类学通论(修订版)[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5:557,247,14.

[3]张江华,李德君.影视人类学概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4]蔡家麒.试谈“影视人类学”——社会文化人类学的新方法[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03):47-51.

[5]R.M基辛.当代文化人类学[M].台湾:巨流图书公司,1981:22.

[6]宋蜀华,白振声.民族学理论与方法[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183.

[7]王铭铭.人类学是什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0.

[8]保罗·霍金斯.影视人类学原理[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

[9]张新英.城与乡的文化冲突——农村题材电视剧中的城乡对立叙事[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01):75-80.

[10]李曦珍,宋燕,赵征.影视之镜下的人类之像——人类学纪录片在影视媒介中的“视像”呈现[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05):8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