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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动然拒”为什么可能?
——动态语义学视角下的心智解析

2014-04-09何爱晶

山东外语教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潜势语义学心智

何爱晶

(湖北民族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十动然拒”为什么可能?
——动态语义学视角下的心智解析

何爱晶

(湖北民族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十动然拒”从语义结构上来看类似于一个不对称的四字格成语,前后两部分构成一个连动结构;其语义内容的形成经历了一个动态语义的发展过程,前一个语符既表征了一定的语义内容,又能充当其前或其后的语符的语境基础;这个过程体现了语境转换潜势。语义累积到最后形成了“十分感动,然而(或‘后’)拒绝”的目标语义。 “十动然拒”这一话语表达式的最大特点是其不完备性,汉语还有多种类型的话语同样也是不完备的。本文尝试借助动态语义理论来对“十动然拒”所涉及的心智现象进行分析,从而对这类话语不完备的语言现象做出机制性的解释。

“十动然拒”;动态语义学; 语境转换潜势;心智解析

1.0 引言

继“淘宝体”、“甄嬛体”等引发出一些网络热词之后,一个新的网络用语“十动然拒”因光棍节的一则趣事而一夜蹿红。据称,2012年11月11日,某大学文华学院男生王某某向他心仪的女生送出了一封他用了212天时间写的16万字情书,内容是回忆两人在一起做过的事或借景抒怀;他将其装订成册并取名“我不愿让你一个人”。女孩接信十分感动,但随后却拒绝了他。有人用“十动然拒”概括描述了这一具体事件的过程和内容。网络上迅即出现“男男版”、“烟头版”、“奇葩版”、“织女版”等多种版本的“十动然拒”,并进而衍生出它的反义词语版“十怒然应”——十分愤怒,然后却答应了。

我们注意到,“十动然拒”作为网络语言,与“淘宝体”、“甄嬛体”的语言有很大不同。后者的语言虽然很有特色 ,但很容易读懂其语义内容,而前者乍一看却给人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感觉。这有点类似于汉语的一些四字格成语,如“落月屋梁”、“天保九如”、“背城借一”、“鲁殿灵光”等等。这些成语大多有其出处,如“落月屋梁”出自杜甫《梦李白》诗:“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后被用来指对朋友的怀念;“天保九如”出自《诗经·小雅·天保》:“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天保”是《诗经·小雅》中的篇名;“九如”是该诗连用了九个“如”字,有祝贺福寿延绵不绝之意,后常用在祝寿贺词,意为祝贺某人福寿绵长。“十动然拒”出现时日尚浅,自然无法与上述四字格成语的流行程度相提并论,但现代社会发达的网络系统为语言的传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快捷通道,“十动然拒”出现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已有媒体以“新成语”命名之。如文新传媒的一条新闻标题就是“男生光棍节求爱遭拒,新成语‘十动然拒’网络走红”(http:// www. news365.com.cn/xwzx/gd/201211/t20121114_778912.html,2012年12月15日读取)。现在的问题是:“十动然拒”也好,其它一些四字格成语也好,在人们通常不能“望文生义”的情况下,为何可能被接受,成为一个(新)成语?

对于成语问题,研究者们已从认知的角度进行过较为深入的探讨(张辉,2003;徐盛桓,2006a,2006b,2009)。其中,徐盛桓(2009)指出,成语认知研究中存在三个问题,其一是没有解决不少成语语言结构有悖语法的问题,例如“为人作嫁”、“伯仁由我”之类为什么可能。对此,徐文借助认知语言学的基本假设“语言结构是象征性的”来论证成语与出自的原文及原文所描述的事件之间的连锁象征关系,从而说明成语之所以能被理解和接受是因为符合人的认知特点和认知过程。本文认同这一解释,但觉得似乎仍意犹未尽。本文试图进一步以动态语义学的“语境转换潜势”(context-change potential)理论进行分析,通过对“十动然拒”所涉及的心智现象进行解读,来说明这些有悖语法的语言表达式是如何形成并可以为人们所接受的。

2.0 “十动然拒”的语义-语法结构分析

要说明“十动然拒”的生成机制,有必要先对这一语言表达式的结构构成加以剖析。根据刘振前、邢梅萍(2000)的研究,就成语中的音节或字义的构成来说,四字格成语一般由前后两个部分构成;而根据前后两个部分字义对称与否又可分为三类:1)前后对称——前后两部分字数相同,但语义内容相近(似)或相反,如:防微杜渐、攻城略地、功成名就、否极泰来等。2)部分对称——总体不对称但其中部分具有对称关系,如:安危与共、洞鉴古今、黑白混淆。3)非对称——此类成语尽管在字数上属于四字格,但在语义上却不能简单地二分,具有强烈的整体性特征,如:蛊惑人心、日理万机 (述宾结构);美不胜收、入木三分(述补结构);恍然大悟、一概而论(状中结构);翻脸无情、屈指一算(连动结构)等。其中连动结构中有一类读起来也是“二二结构”,但在结构里除实词外中间还有虚词,如“拔刀相助”、“百思不解”等,如此就是前后两个动作由虚词连接起来形成一种特殊的“连动”结构。“十动然拒”就是这样: “十动”+“然拒”,“然”是虚字,把“动”和“拒”联系起来,先“动”后“拒”。我们对该表达式的考察,就可结合四字格成语的语义结构来加以分析。

这样的语义结构所体现出的语义关系又是以怎样的句法形式表现出来的呢?对此我们拟参照徐盛桓(2006a)的研究成果,进一步对“十动然拒”的句法特征加以说明。徐盛桓(2006a)立足于认知语言学的构块(式)语法,将四字格成语视为具有不同程度的句法特征的构块,从而将其分为五大类:

(1)非语法构块——字面表达看上去不符合汉语语法结构,如“逃之夭夭”,它是由《诗经》中“桃之夭夭”变过来的,是说桃花绚丽茂盛的样子;

(2)假语法构块——看上去符合汉语句法,但同本来要表述的内容所要求的句法结构有距离,如“信口雌黄”(随口乱说错话,就像写字写错了一样,古时写字多用黄纸,写错了用雌黄涂去)、“象齿焚身”(象因有值钱的牙齿而遭到杀身之祸,“焚”同“偾”,意为“倒毙”);

(3)超语法构块——看起来似乎是符合汉语某一语法格式,但由于有很多的缺漏,需要作出的补足成分已经大大超出了原来语法结构框架, 如“落井下石”(A 坠落井下,B 往井里扔下石头);有些甚至难于认定其补足有什么规律,如“杯弓蛇影”(在杯里影出一张弓形物就当是蛇的影子)、“伯仁由我”(伯仁是因为我而死的);

(4)准语法构块——还有一些成语,已经很接近现代汉语的语法结构,如“沧海一粟”;

(5) 语法构块——有些成语完全符合语法规则的要求,同正常的语句并没有什么分别,符合汉语语法对句法结构的基本要求,如主谓结构、并列结构、主从结构等。

如果没有前面那则新闻作为背景,我们就很难弄清什么叫“十动”,什么叫“然拒”,当然更弄不清“十动然拒”所指何意。究其原因,就是这一表达式不是一个合乎汉语语法规则的构式,不是主谓结构、并列结构、主从结构等传统语法结构中的任意一种。单单从字面上来看,“十”、“动”、“然”、“拒”是很难用某种结构式来加以描述的。这四个语词之间缺乏必然的联系,无法组成一个合法(语法)的词语,因此我们说这一表达式的表层结构是一个非语法构块。

那么这样一个非语法结构的语义内容是以怎样的方式形成的?这样一个“不合法”的语言表达式为何又能迅速地被网友理解并模仿从而获得了“新成语”这一称呼的。一句话,“十动然拒”为什么可能?这是下文要讨论的内容。

3.0 “十动然拒” 动态语义学析解

“十动然拒”尽管是一个非语法构块,但它还是易于被网友模仿并创造出不同版本的“十动然拒”,如“嫦娥版”:话说天上物价飞涨,织女为了谋生,想给嫦娥当保姆,于是她织了一条长围脖送给嫦娥,好心的嫦娥看了还是“十动然拒”了;还有上文所提到的“十怒然应”: 昨天,九江大学男生高富帅,用了212秒给他心仪已久的女生写下了一张表达爱意的16万美金支票。女孩拿到支票十分生气,说:你以为爱情是钱能买来的吗?然而还是答应了他。这说明“十动然拒”的语义表达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是可以由人们的认知能力加以解读的。对此,我们准备用动态语义学的“语境转换潜势”(context-change potential)作为理论框架进行分析。

语义研究经历了一个从静态到动态的转换过程。19世纪德国逻辑学家弗莱格(Friedrich Ludwig Gottlob Frege) 主张用逻辑的方法研究语言意义,初步勾勒出形式语义学的框架;后来经过英籍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美国哲学家卡尔纳普(Rudolf Carnap)等人的发展,于上世纪 70 年代由美国语言学家及哲学家蒙太古(Richard Montague ) 参照当代语言学理论确立了以形式语义学为基本框架的“蒙太古语义学”。“蒙太古语义学”在当代语言学研究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但评价形式语义学的贡献不是本文要谈的,这里只是想指出一点:形式语义学的一个重要思想是将语言视为一个静态的语义系统,即把语言的意义作为一种抽象的系统来研究,因而在意义识解过程中语境处于边缘的地位。上世纪 80 年代,Kamp(1981)、Heim(1982) 等发现,仅仅借助静态的语义无法解释绝大部分自然语言的意义现象。这种观点深刻地影响了当代的语义学研究,并进而导致了语义学研究在上世纪80年代的“动态转向”(dynamic turn),出现了语义学研究的一个新的分支“动态语义学”(Dynamic Semantics)。

动态语义学的核心观点是:一个句子的意义等价于它改变信息状态的潜能(Goenendijk et al.,1996:183)。语义的动态性使语言运用离不开参与语义解释的语境,例如上文曾经提到,许多成语,不管是语法构块还是非语法构块、假语法构块、超语法构块、准语法构块,都要借助典故或者其他的出处来给予理解,这就是参与语义解释的社会文化语境。之所以认为语义的动态性离不开参与语义解释的语境,是因为语言具有如下的本质特征:语言本身不是一个自足的信息系统,语言是信息的载体,也是智能主体(cognitive agent)相互交流信息的工具。从它负载信息与作为智能主体相互交流信息的角度来看,自然语言不光是描述现实,它还是对智能主体的认知状态进行更新的一种动态的程序(van Benthem,2010:6)。这一新兴研究流派不再将语言的意义视为一种静态系统,转而视其为“在行动中”,也就是将意义看作总是涉及“语境转换潜势”(context-change potentials)的(Peregrin,2003:1),同时动态语义学还主张一个句子的意义是它具有的能改变信息状态的潜在意义(Goenendijk et al.,1996:183)。根据这一观点,交际是双方不断改变认识状态的动态变化过程;语境不是静止的、预设的,它随着话语的输入而起作用,又随着话语的输出而生成新的意义并成为下一句话语的语境;因此,“输入”在篇章或话语片断中被看作是用新信息对现存的语境进行更新的指令 (instruction),而“输出”则是在已经被更新的语境下所表示的结果,并又成为新的语境,进而再构成新的话语:语境——新话语——新语境——新话语,直至交际完结。这个过程表明,“意义解释不但是依赖语境作出的,而且意义解释也创造语境”(van Eijck, & Visser,2010:1)。动态语义学将语境置于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将意义视为是语境转换所具有的潜势造就的。这一观点为我们研究语言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为分析语言提供了一种新的手段。这种手段对于某些在字面上不符合语法规范的语言表达式可能尤其合适,因为识解这些表达式有时需要更多方面的语境潜势的支撑。

值得注意的是,心智哲学视角下的语言研究将语言运用的意义视为语言主体心智里的概念,同现实的外部世界不是一回事,心智里的概念是由外部世界映射而来。心智里的概念再映射为语言结构,语言现象是通过心智现象与外部世界相联系的。情境、文化、社会等的语境作为外部世界要对语言运用起作用,要转化为语言运用者的心智里的概念,这在动态语义学里被看作是“话语表征结构”(discourse representation structure)。语言的认知研究所说的识解语言要用到“图形-背景连结”(figure-ground alignment)(Koffka,1935;Croft & Cruse,2004:56) 的能力。“图形-背景”的连结是心智现象,“语境转换潜势”也是心智现象,语境转换潜势所造就的“话语表达结构”也都是心智现象。

从语言运用来说,上文所转述的那位男大学生写 16 万字情书求爱的故事情节作为一个事件,后来在网上被人们感受为“十动然拒”的用例事件。因为有了那样的故事情节作为支撑,“十动然拒”所包含的四个在意义上看起来全不相干的字符,就成了一个有一定意义的、能被人总体理解的语义结构。下面试以“语境转换潜势”理论为分析框架,来观察“十动然拒”的信息更替和递增的情况及语义解读过程。但是,“十动然拒”毕竟是一个非语法构块,语义的判断未能得到语法知识的规则性的支持,无论怎样划分意群,都是难于实现有意义的结合,因此,还需要对“十动然拒”的内部组合作进一步的解读。解读是一个“试错”(trial-and-error) 的过程,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猜测和检验”(guess-and-check)。为了节省篇幅,下面只是举出一个一次尝试成功的试错作为例示。

作为解读的尝试,受话人在接受这个表达式时就会调动某个记忆作为语境,通过试错,一步一步地以语境转换的潜势获取话语的意义。无法建立起意群,就先假设这个语义结构里的每一个字符都可能独立地代表一个意思,所以每一个字符可以看做一个语义符号,代表着一个语义片断(semantic segment); “十动然拒”就可以分解为四个片断,即:

S1 = “十”

S2 = “动”

S3 =“ 然”

S4 = “拒”

一个语义片断在动态的语境转换潜势的支撑下可能获取相对完整的语义。即每一个字符有它自己所承载的语义内容,同时它的语义内容一经成立,它就成为语境转换的动态因素。相邻(前对后或后对前)的语义片断的关系可以看做是一种提供语境的语义限制或有助扩展的关系。受话人将所获知的有关故事(或详或略)作为他解读话语的基础语境,如以“某男生为他心仪的女生做了很多令她感动的事情”为语境,S2的“动”就很可能是“感动”;相应地S1的“十”就可能是“十分”,即S1+S2可能是“十分感动”。 “十分感动”是一个符合语法-语义组合规则的表达片断 (expression segment),设为e1,(e1=S1+S2)。S3是“然”,这可能是提示同“感动”有语义转折关系的“然而”,也可能是表同“感动”有时间相继关系的“然后”,或者其他更多的可能,e2=S3。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既然是转折或相继,S4的“拒”应是同e1并列的行为e3;结合“拒”的字义,并考虑对于求爱各种可能的回应,“拒”可能是“拒绝”,而故事本身也说那女孩拒绝了,所以e3很可能=“拒绝”。通过试错,在不断地猜测和检验中,在有关的言外语境和言内语境的动态参与下,也考虑有关字符本身的字义,“十动然拒”获得可能的解读如下:

e1 = S1+ S2 = 十分感动

e2 = S3 = 然而/ 然后

e3 = S4 = 拒绝

E= e1 + e2 + e3 = [事件中的一个主体]十分感动然而(或然后)拒绝

这是表达片断的组合。再将语境所提供的行为主体和对象加上去,即某个主体收到 16万字求爱情书的女生十分感动,然而(然后)却拒绝了,新词语“十动然拒”就完整地表征出来了。这一过程我们可以隐喻地表述为“话语形成的建构”:受话人以语言表达式并不达意的字词为建筑材料,以言内外语境转换的潜势为背景材料补足空缺,以语言主体心智里的百科知识和某一语言的语法-语义规则为粘合材料,把话语重新建构起来。

4.0 从“十动然拒”看汉语非语法表达式的形成

“十动然拒”在网络出现后,由于故事情节的趣味性和结局的戏剧性,一下子就火了起来;而“十动然拒”这一非语法的表达式如此容易地为人们所接受,也使人们非常好奇,吸引了不少语言研究者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但我们在这里探讨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为了说明“十动然拒”这个在网络上走红的表达式为什么可能,而是想通过研究“十动然拒”这个个案,进一步为汉语中类似的现象初步建立一个分析框架。

“十动然拒”作为一个已经为人们所接受的表达式,在文字结构上的一大特点是它的不完备性。汉语有不少文字表达式,无论是语句还是短语、词、术语、专名等,都有文字结构的不完备性的特点,而且不一定是一般意义的语法省略,这就使这一研究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这些现象包括:

(1) 上文提到的一些成语,不再举例。

(2) 修辞的藏词格。从经史子集或诗词中截取人们熟悉的句子藏去一些词语而成,主要是为了行文典雅、新颖和照顾字数。这在汉赋和魏晋南北朝的骈文中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成为那个时期文字技巧的一道有特色的亮丽风景线,例如班固的《幽通赋》:“北叟颇识其倚伏”,意为北叟很知道祸福相倚伏的道理,这里的“北叟”就是“塞翁失马”故事里失马的塞翁。《诗经·小雅》有诗句:“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隋朝人庾知礼与卢思道一起对诗,庾知礼诗成而卢思道还未写好,庾知礼对卢思道说:“卢诗何太春日?”“春日”,即“春日迟迟”的藏词表达,可隐去说人家“迟”的冒犯的说法。孔子说“三十而立”,因而汉语有“而立之年”之说;《礼记·王制》有云:五十杖于家(意为五十岁可以在家拿着拐杖走路)、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这就有“杖家之年”、“杖乡之年”、“杖国之年”、“杖朝之年”等表示年纪的说法。有些说法甚至构不成一个词或短语,例如“而立”中的“而”是一个虚词,因而“而立”无解;《论语·子路》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阙如”,欠缺、空缺之意,全句意为“君子对自己不懂的事总是缺而不说的”,后来有人将“盖阙如也”只露出“盖阙”来表示“阙如”,如刘勰《文心雕龙 ·铭箴》中的“然矢言之道盖阙”,就是这样的用法,但“盖阙”欠解;再如《论语·公冶长》说:“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意为:孔子对颜渊、子路说:何不各人说说自己的志愿?“盍”本作“何不”解,有人将“盍各言尔志”只露“盍各”,表藏去的“言尔志”;南朝梁简文帝《答湘东王书》:“若以今文为是,则古文为非;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为盍各,则未之敢许”,但是“盍各”其实也是无解的搭配。(何爱晶、余志应,2009:16)。

(3)民间的“缩脚语”。“杨柳细”,表示的是“腰”,因为俗语有“杨柳细腰”的说法。《陈州粜米》第三折“梁州第七”有一段道白曰:“丢了个撅子,把我直跌下来,伤了我这杨柳细,好不疼哩”;又如《幽闺记》(施惠)中的丑角云:“插在我杨柳细边。”末角问:“甚么'杨柳细'?”丑角再云:“腰。”冯梦龙《醒世恒言》二九卷:“夫妻对酌,直饮到酩酊,……,趁着酒兴,未免走了酒字下这道儿。”俗语说,酒色财气,“酒字下”藏了个“色”字,暗指夫妻的性行为(何爱晶、余志应,2009:17)。

(4) 弹性词语。郭绍虞(1938)曾论及,汉语有些词的说法长短可以伸缩,“有弹性”。我们称这类词语为弹性词语。这种现象在日常话语中最常见。如“技工”(技术工人、技术工作)、“管弦乐”(管弦乐器、管弦乐曲)、“反腐倡廉”(反对腐败倡导廉洁)、“张总”(张总工程师、张总经理、张总指挥)、“李导”(李XX导师、李导演、李导游)、“黄博”(黄XX博士)、“周厅(处)“等;再如“人大”(中国人民大学、人民代表大会)、北大、清华;“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晒未休”(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二)),“王杨卢骆”指初唐的四个诗人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河粉、牛河”、“春晚”。“河粉”原称“沙河镇米粉”,“河粉”来源是广州有个沙河镇,背靠白云山,以前沙河镇用白云山山泉水磨米蒸出来的米粉很有特色因而驰名,简称“河粉”;用牛肉炒河粉称为“炒牛河”,“牛河”已经看不出是一种食物“粉”了,正如“春晚”看不出是指“春节联欢晚会”、“张总、李导”是指什么样的职业的人一样。弹性词语的例子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

这些语言现象的共有特点是:表达式的形成是基于特定的典故或出处的,是在一定的语境下形成的,因此对这些现象同样可以用动态语义学的语境转换潜势理论来进行研究。动态语义学原是在生成语言学框架下研究照应(anaphora) 等关系发展起来的。“驴句”(donkey sentence)是它早期经典的例句:Every farmer who owns a donkey beats it;它的结构式是[s[np every [farmer who owns [np a donkey]]] [vp beats it.]] 。详细解释驴句已经超出了本文的研究范围,这里只是指出,驴句是指主句的代词 (it) 同关系从句(另还有条件从句)里的不定名词 (a donkey) 存在照应关系的句子,然而代词不在其先行词的句法辖域内(代词在主句中而先行词在从句中),但二者仍有照应关系。研究这个问题的解决就是动态语义学研究的起点。换句话说,动态语义学研究跨句的语义连贯问题。这时,有关语句的解读不以句法为基础,而要依靠受话人在展开话语时,在心智建立一个心理表征结构,正是这个心理表征结构映射到话语结构上去使话语得以解读。这一心智表征结构被动态语义学称为“话语表征结构” (discourse representation structure) ,或称“心智表达式”、“认知表达式”。每一个新增的话语都给心理表征结构增加一定的内容(van Eijck,2005:18-23)。用Heim“档案”比喻的说法就是:建立起来的表征结构R是一个档案,而它对话语增添的内容又导致一个新的心理表征结构 R’的产生,如此不断地更新发展(Heim,1983:164-189)。

现试参考动态语义学有关的论述设计如下的分析框架来对这些不完备表述的语义内容进行推导:

1) 必定要面对一个不完备的话语表达式,如“鲁鱼亥豕”、“河粉”,设为 E,可按需要分解为e1、e2、e3 ……;

2) 这些表达式必有来源,转化为解读E的语境,设为C,也可分解为c1、c2、c3……;

3) C是动态的,动态表现为:在E 的表达式里,c1可作e1的语境,而e1 + c2 可作e2的语境,e2 + c3可作e3的语境,…… 这时的eX + cY 就表现出语境转换潜势;

4) 为了解读不完备的E,在解读者的心智中要建立一个心理表征结构,即话语表征结构,设为R;

5) E最终是由R投射而成。

这个解读过程是一个多次试错和猜测-检验的过程,不断以表面看起来并不达意的字词为语言建筑材料,以言内外语境转换的潜势为背景材料补足空缺,以语言主体心智里的百科知识和某一语言的语法-语义规则为粘合材料,把话语重新建构起来。现试分析下例:

甲:哎,慌里慌[张]老大,我们家那麒麟送[子]挺大岁数了,看谁家有善男信[女]给张罗张罗。

乙:千恩万[谢]他们家那闺女不错,回头我让高高在[尚]帮着说说。

这里的两个句子采用的是“露八分”的言语表达法,所谓“露八分”是指说话人在说话时只“露”词语里的前三个字而把最后一个字藏起来(何爱晶、余志应,2009:15)。甲乙对话中包含了一些不完备的语言表达式:“慌里慌”( E1)、“麒麟送”(E2)、“善男信”(E3)、“千恩万”(E4),交际双方之所以能够达成理解,首先在于双方的头脑中有一个关于该表达式的完型结构,分别是:E1’(慌里慌[张]),E2’(麒麟送[子]),E3’(善男信[女]),E4’(千恩万[谢])。正是这些完型结构使得受话人在看到上述不完备结构时能自动对E1,E2,E3,E4的语义内容进行分解,形成更小的语义单位。值得注意的是,在“露八分”的使用过程中,被分解的语义内容其实是超越了四字格构块本身的。例如E1的语义内容可以表示为:E1=e1(慌里慌)+e2(张)+e3 (老大)。这里e1作为e2的语境可被表述为c1,c1+e2作为一种语境潜势才最终促成e3的出现,使得受话人能够理解所谓的“慌里慌老大”其实指的就是“张老大”。余者E2到E4的语义识解与此类同。

5.0 结语

本文从动态语义学的“语义潜势”的角度出发,尝试对诸如“十动然拒”之类的不完备话语的生成机制做出较为合理的解释。研究发现,汉语非语法表达式形成的一个重要基础就是“基于语境”,这与语言哲学的一个基本观点“语言与世界同构”(王寅,2013:12)是相吻合的。这为我们从“语义潜势”解释该类语言现象提供了可能。我们知道,话语表征理论的重点在于话语表达式不是同语义表征直接联系的,在它们之间有一个“话语表征结构”作为中介,所以无论是驴句还是本文提到的不完备的话语,都可以不拘泥其表达式的结构。动态语义学认为,语境转换潜势造就了“话语表征结构”,而“话语表征结构”是一种心智的结构,正是这一心智结构映射到话语,人们才能解读话语的语义。

动态语义学以及话语表征理论自上世纪80年代提出以来,吸引了不少语言学家、逻辑学家、语义学家、语用学家的注意,直到今天还有文章和专著讨论话语表征理论。但是,还少有对话语表征结构进行证实和证伪的研究。我们本着“择其善者而从之”的原则,觉得这个理论可以用作理论语言学研究的理论框架,在语言分析中发现这一理论的价值和可能的问题。有关的实证研究可以由实验心理学家作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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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Shi Dong Ran Ju” is Possible?——A Mental Analysis Based on Dynamic Semantics

HE Ai-jing

(Hubei Institute for Nationalities, Enshi 445000, China)

This paper tries to make a dynamic-semantics analysis on the newly-born internet expression “Shi Dong Ran Ju”, and then focuses on its mechanism by which we try to make an interpretation for those incomplete expressions. Similar to an asymmetry four-character idiom in its semantic structure, “Shi Dong Ran Ju” is viewed as a series of Chinese character signal construction. As for its semantic content, it shows a dynamic semantic development, in which a signal represents both the semantic content and the context for the neighboring signals. This development is the result of ‘context-change potentials’, by which the semantic content is added to be the meaning of “being very much moved, but finally refusing”. On the analysis of “Shi Dong Ran Ju”, this paper also tries to construct a common interpretive framework for those incomplete language expressions in Chinese.

“Shi Dong Ran Ju”; Dynamic Semantics; context-change potential; mental analysis

2013-10-30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心智哲学视域下的英语辞格系统(项目编号:13BYY155)”的阶段性成果。

何爱晶(1971-),女,湖北恩施人,河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后,副教授。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语言哲学。

H03

A

1002-2643(2014)01-00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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