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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美国人的焦虑:《波特诺伊的怨诉》对弗洛伊德理论的戏仿

2014-04-09薛春霞

山东外语教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诺伊犹太弗洛伊德

薛春霞

(浙江大学外国语学院 /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 310030)

成为美国人的焦虑:《波特诺伊的怨诉》对弗洛伊德理论的戏仿

薛春霞

(浙江大学外国语学院 /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 310030)

菲利普·罗斯最重要的一部作品《波特诺伊的的怨诉》通常被理解为叛逆之作,学者多强调波特诺伊对犹太传统的反叛,忽略了主人公作为60年代美国犹太青年代表的角色。罗斯对波特诺伊心理病症的刻画有意戏仿了弗洛伊德有关焦虑和力比多的理论。波特诺伊的抱怨和性瘾反映的不仅是想要成长为一个男人的焦虑,在心理与行为失衡的背后是更深意味的社会同化焦虑。波特诺伊代表着美国族裔青年想要成为美国人而遭遇的心理困境。

波特诺伊;弗洛伊德;戏仿;焦虑;美国化

1.0 引言

在20世纪中期的美国,虽然反犹主义在公众场所几乎销声匿迹,但是,在社会生活的角角落落,犹太人总能感受到微妙的民族“差异性”带来的影响,犹太人依旧是美国白种人群中的“少数民族”。为了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和社会身份的认可,很多美国犹太人渴望成为盎格鲁-撒克逊式的美国人,困惑和焦虑成为那个年代美国犹太青年的主要情绪特征。正是在这个时刻,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适时地塑造了一个焦虑的犹太青年形象——亚历山大·波特诺伊(Alexander Portnoy)。他神经质的抱怨和喋喋不休的性自白成为美国文学史上用性来表述自我成长的典型人物。

作为美国犹太文学史上最富有颠覆性的作品之一,《波特诺伊的怨诉》(Portnoy's Complaint,1999)备受关注。大多数的评论都围绕着作品对文学道德观的颠覆性叙述,忽略了罗斯对时代脉络的把握,以及对处在社会边缘地位的族裔青年心理的刻画。而罗斯用身体语言对自我成长意识的表达却是这部作品引发巨大反响的一个主要原因。本文将着力分析主人公波特诺伊成为美国人的焦虑,以及这部作品对弗洛伊德理论的戏仿,以此来揭示美国犹太人在美国化的进程中存在的心理焦虑问题。

2.0 成长的焦虑

对于焦虑感,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认为存在有三种心理发展模式。首先,“焦虑的产生是因为力比多归属于一个受到压制的本能冲动”(Freud,1979:320),或者说,力比多以焦虑的方式来进行发泄。弗洛伊德认为,儿童与母亲分离引发的出生期焦虑是焦虑的原型,可以决定人在此后一生面对危险情境的反应模式。随着智力的发育,自我对外界反应能力逐渐增强,会产生应对危难情境的社会性焦虑。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自我的认知变化是焦虑产生的原因。也就是说,自我会根据情境的需求分配力比多的能量,并产生相对应的焦虑情绪。”(同上:320)。弗洛伊德后来修正了他的理论,认为在出生期焦虑和社会性焦虑以外,还存在有道德焦虑感。而且,超我的道德焦虑感会一直存在,因为个体无法做到真正独立于社会,因而,只要当人的感知无法与社会达到一致,就会产生道德焦虑感。因为弗洛伊德本人的犹太身份,可以推断,他对焦虑感的认识同犹太人的社会处境与犹太文化高度要求的道德意识有着紧密的联系。

在《波特诺伊的怨诉》中,罗斯正是利用了弗洛伊德“焦虑产生压抑”(Freud,1973:118)的观点来戏剧化地展示波特诺伊的成长,为戏仿弗洛伊德的性发展理论做出伏笔。在波特诺伊的自白中,小时候那个喜欢讨好妈妈的儿子毫无疑问是“出生期焦虑”的代表。作为妈妈的乖儿子,4岁的波特诺伊非常自豪地宣告他对妈妈的拥有,排斥其他家庭成员和妈妈亲近,将家庭其他成员陌生化为:“他们说那个长着长头发的胖家伙是我的姐姐”,“他们说那个晚上和周日下午和我们一起住的陌生人是我的爸爸”。①罗斯格外强调小波特诺伊对母亲的独占心理:小波特诺伊喜欢闻妈妈洗过澡后身上的香气,甚至会着迷地欣赏妈妈穿透明丝袜的样子,卷拉丝袜的动作“给她的皮肤一种颤动的质感”。(P45)隐隐约约的,我们读到了儿童模糊的性意识。波特诺伊对母亲的依恋扎根在潜意识中,成为波特诺伊成年后的焦虑原型。

很快,波特诺伊的依恋被担心失去母亲宠爱的焦虑所替代,因为母亲的宠爱显然有管教的目的。“亚历山大,瞧你吃土豆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掉出来!我要亲亲你,我可从没见到过有哪个孩子能像你一样,餐巾布铺在腿上,真像个小绅士!”(P125)小波特诺伊如果想继续得到母亲的宠爱,就必须听从母亲,学习犹太人的礼仪规范。在强迫性的宠爱中,小波特诺伊开始害怕母亲离他远去,他的自我意识中开始出现对厄运的幻想:“亚历山大·波特诺伊,五岁,如果你再不向妈妈说道歉,就会被处以绞刑。”(P123)由此,波特诺伊的儿童期焦虑被紧紧地与惩戒型的犹太母爱联系到了一起。

从心理学角度讲,犹太母爱是波特诺伊抱怨的根源,因为这种母爱扼杀了儿子的自主成长,控制了儿子的心理走向成熟。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很多人都无法克服对失去爱的恐惧,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别人的爱,这种依赖让他们的行为依旧像婴儿一样”(Freud,1973:121),窒息的母爱正是波特诺伊成年后神经质焦虑的根源。因而,可以理解为什么波特诺伊对母亲喋喋不休地抱怨:“是什么让您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做得最好的是当一个乖儿子?”(P125)他会乞求母亲:“妈妈,您的儿子,那个小绅士现在已经长大了”(P125),同时又责备母亲:“一点都没有察觉儿子的脆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我的羞耻感。”(P44)所有的抱怨都是波特诺伊声嘶力竭的呼喊:“解放犹太乖儿子的力比多!”(P124)惩戒型的母爱阻碍了波特诺伊获得独立的男性心理,使他在少年成长期缺少男性的自我决断力和自主意识。波特诺伊的抱怨是他焦虑的体现,他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仅仅是乖巧的犹太儿子。

波特诺伊对母亲带有怨恨的复杂情感伴随他成长,最终影响到他成年后的自我定位,引发焦虑的第三个阶段——社会焦虑感。当他抱怨是父母导致自己“长不大”,不能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时,他所抱怨的实际上是在犹太家庭中成长的孩子因缺乏新教文化中的竞争性而导致的劣势处境,而这种性格劣势又因犹太群体的边缘化地位而被进一步强化。波特诺伊从父母那里了解非犹太世界对犹太人的敌意,这种意念灌输也影响了他成年后对非犹太美国社会的态度:

因为反犹我们搬到了新泽西。二战前夕,纳粹分子最活跃的时候,他们会在离我家几个街区的花园里烧烤野餐。周日我们开车经过纳粹住处的时候,父亲会大声地咒骂他们,当然,大声到只有我们自己能听到的样子。一天晚上,我们家外墙上出现了一个纳粹万字饰,后来,在汉娜的教室里,一个犹太学生的课桌上被刻上了万字饰。又一天下午,汉娜老师被一帮嚣张的、打着反犹旗号的男生从学校赶回了家。听到这一消息,我父母气坏了,可是海曼舅舅却笑话他们:“这也让你们奇怪?我们住在一个四面都是异教徒的地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犹太人唯一安全的地方还是和犹太人住在一起……(P52)

从懵懂的年龄起,“犹太人是社会弱势群体,生存总是受到威胁”的警告就深深地刻在了波特诺伊的心中。一方面,来自异教徒的外力威胁似乎随时存在;另一方面,自己的父母显得那么无奈,似乎无力自保。这样的感知让“未成年”的波特诺伊感到焦虑而无所适从。

犹太人与新教美国人在文化与社会领域方面的差距强化了波特诺伊的社会性焦虑。随着生活面的扩大,波特诺伊发现,自恃道德上高人一等的犹太人实际上是处于劣势的边缘人群。这种被轻视的感觉让他心理受挫,在与异教白人的社会交往中,他会时不时地为自己的犹太特征而自卑:“我可以在名字上撒谎,我可以编造我的学校,可是,我拿这个该死的犹太鼻子怎么办?”(P149)波特诺伊渴望接近非犹太女孩子,可又害怕暴露自己的犹太身份,时刻提醒自己“说话的时候一定不能出错,不能暴露一点犹太的痕迹”。(P164)他希望和犹太的一切拉开距离,因为犹太性让人联想到“思想狭隘,自以为是,还有像我父母和亲戚那样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怪异想法”。(P168)换句话说,身为犹太人的自卑感加剧了波特诺伊渴望融入美国主流社会而产生的心理焦虑。

可以说,波特诺伊对母亲的抱怨是对弱势的民族身份做出的反应,是一种求救的信号。他的社会焦虑反映了美国主流社会潜藏的对犹太人的歧视态度,和美国犹太青年对于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不确定感。罗斯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搭建波特诺伊的成长心理,目的是为了引出波特诺伊在渴望成为美国人的成长过程中所遭受的道德焦虑,即,用性爱证明自己的美国化而产生的焦虑。

3.0 性瘾背后的焦虑

在《波特诺伊的怨诉》中,罗斯对波特诺伊性自白的描述有典型的弗洛伊德理论痕迹。作品中,波特诺伊谙熟弗洛伊德理论,他不仅时常谈及超我的存在,而且特意强调:“反正所有的无意识都有用,就像弗洛伊德说的,所有都是欲望、欲望、还是欲望。哦,弗洛伊德,我懂的!”(P103)因而,波特诺伊的成长焦虑与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发展理论相契合绝非偶然。我们将会看到,罗斯显然对弗洛伊德的性发展理论②进行了戏仿。一方面,他刻意地夸大波特诺伊的性自白,将儿童期幻想、梦境和内心不当的性爱欲望都归罪于犹太父母,以此来暗指波特诺伊的性与成为美国人的焦虑之间的关联。另一方面,罗斯将弗洛伊德的理论进行扭曲和变形,使得荒诞成为波特诺伊性自白的主要特征。

首先,弗洛伊德理论的性意识发展期“口唇快感”被罗斯颇具嘲弄地更改为“口唇反抗”。作为犹太习俗的核心内容,按照戒律准备饮食是犹太的主要传统。用马克·塞什纳 (Mark Shechner)的话来说:“犹太的食物与犹太神经质的关系和酒与爱尔兰人的关系一样。”(Shechner,2003:37)波特诺伊的母亲将准备犹太食物等同于对儿子的爱,她会因为怀疑儿子背着她偷吃零食而大动干戈。但对一个自我意识开始觉醒的少年,向犹太食物挑战是他争夺自主意识的象征。餐桌“是亚历山大为了自己的男人气概宣战,最终失利的战场”。(同上:38)。母亲对饮食戒律的苛求和恐吓让波特诺伊感到窒息。在他看来,所谓的禁忌就是限制自由。所以,他要专门跑到城里,带着罪恶的快感去吃龙虾,用牙齿去噬咬那个只有异教徒才会去碰的低等丑陋的东西,挑战母亲,品尝自主的滋味。

弗洛伊德理论中性意识的肛门期更是被罗斯戏剧化地演绎为波特诺伊以自慰的方式进行的对抗。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这一时期的性愉悦感“来自于肛门区的刺激引发的兴奋感”。(Freud,1973: 133)作品中,波特诺伊用犹太戒律明确禁止的自慰行为来获取快感,释放“隐藏在内心的狄俄尼索斯自我放纵的一面”(P79),对抗母亲所象征的犹太戒律,拒绝成为母亲的附庸。而他与母亲抗争的战场也因此从餐桌转到了卫生间。波特诺伊回忆道:“每天早上醒来,我会花大半天的时间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对准小便池开炮,或者是射入脏衣篮的一堆衣服里。有的时候,我还会站在掉下来的抽屉上,这样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它喷出来,再溅到镜子上的样子。”(P17-18)为了让他的恶搞更为出格,他还会身不由己地把汉娜的胸罩、挖空的苹果、甚至是晚餐用的羊肝当作发泄目标。这些行为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少年逆反的范畴,带有了神经质的倾向。波特诺伊也明白自己这些行径的恶劣程度,他的不安反过来又加剧了他的焦虑情绪,使他内心更加混乱失衡。

这种从单纯抵制犹太母亲的饮食到自慰的发展最终导向波特诺伊的道德焦虑。最初,“用羊肉作为发泄目标的逆反行为是对自我的释放”。(Baumgarten&Gottfried,1990:90)但是,当这种行为升级,波特诺伊寻求的快感更多的演变为羞耻感和负罪感。波特诺伊越是意识到自慰的不当性就越是无法控制身体的性冲动,内心也就愈发地被羞耻和负罪感所攥牢。为了摆脱这种道德焦虑感,波特诺伊再次拉出母亲做挡箭牌,将自己的不当行为归咎于母亲的严苛。他抱怨道:

是谁让我们如此无助?是谁把我们变得如此变态、歇斯底里、虚弱不堪?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还要喊叫:“当心!不能这样做!亚历山大——不可以!”……医生,我再也受不了这样担惊害怕了!上帝赐给我男人的力量吧!让我勇敢起来!让我强壮起来!让我不再分裂!我受够了当一个犹太乖孩子!当众讨好父母,背地里自慰发泄!我受够了! (P37)

这里,波特诺伊把自己的压抑和焦虑扩展到了所有的犹太儿子,把对母亲的抱怨扩展到对所有犹太母亲的抱怨。这样,波特诺伊就成为了那一代的犹太儿子,而波特诺伊的抱怨象征了他那一代美国犹太男子在美国社会的无能处境。他内心的道德焦虑代表了犹太道德意识(以犹太母亲为象征)与60年代美国社会的自由意识(以犹太儿子的性冲动为象征)冲突的现实。

波特诺伊性意识发展的第三个阶段对应弗洛伊德理论的生殖器期,最为直接地反映了波特诺伊的社会自我与本我之间的冲突。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力比多冲突主要表现为病态的性行为,例如,施虐狂、窥淫癖、裸露癖等等。而罗斯想要表达的波特诺伊的性瘾正是道德挤压下的变态行为。那是“内心强烈的道德感和利他冲动与极端强烈的性渴望之间的持久交锋,一种出于变态本性的失衡”。(P标题页)。

在犹太文化中,以婚姻为目的的性爱才是被认可的正常两性关系。在传统犹太教义中,“性被视为人的自然权利,不是因为它符合某一特定的戒律,它的合法性在于,性行为是人类繁衍创造的标准秩序”。(Dorff&Newman,1995:272)。所以,合法的性首先是为了繁衍后代的两性行为,其次,性才被视为人的本性和自然生理要求。在犹太的戒律中,性爱是必须合乎规范的行为之一。“人类社会用法律和规则将性行为纳入可接纳的范畴,就可以对其行为目标予以一定的限制……自然天性可以保留,但是,要有一定的措施对其进行约束。”(同上:273)因而,规范的性爱模式是社会观念所接受的,符合犹太道德戒律中的自制和理性原则,是以婚姻为目的的同族异性之间的性爱行为。

但是,对波特诺伊来说,这样的犹太性爱原则注定要被逾越。他的性爱目标是征服非犹太的白人女孩,以此证明自己拥有和新教男人一样的雄性气质。亨克·德·贝格(Henk de Berg)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一个人的幼年经历决定了他的成长方向”(Berg,2003:7-8),波特诺伊少年时期对非犹太美国女孩的敬畏感成为他成年后的心结,使他在与异性交往的过程中始终存有障碍。在60年代性自由风潮席卷全美之时,波特诺伊似乎找到了释放焦虑、改变自卑的途径。他大言不惭地宣告:“与其说我和这些姑娘做爱,不如说我和她们的身份做爱——好像做爱可以让我发现美国,征服美国——这似乎更像那么回事。哥伦布,史密斯上尉,温斯洛普总督,华盛顿将军——现在是波特诺伊。看来摆在我面前的天命是从48个州各引诱一个姑娘。”(P235)

对波特诺伊来说,性爱可以揭开附在异教女人身上的面纱,和非犹太的美国白种姑娘的性爱更意味着征服那些从容高贵的美国白人父亲的女儿,从心理和身体上都成为最后的赢家。波特诺伊交往的新教白人女子里,有地位低下的“猴子”里德,也有家世清白,受过教育的凯·坎贝尔(绰号为“南瓜”)和萨拉·艾伯特·莫斯比(绰号为“朝觐者”)。在波特诺伊的叙述中,性爱只是“侵占她们美国性的举动”。(Baumgarten&Gottfried,1990:96)以里德为例,虽然她是非犹太美国白人,但同时也是文盲,是美国白人社会的下层人物。换句话说,里德虽然是美国白人,但社会地位比波特诺伊更为卑微,波特诺伊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胜者心理。在鲍姆伽登看来,对性自由不做甄别的滥用“意味着放弃[他的]民族特性,以及[他的]民族特性所代表的性别弱势特征,转而投向社会同化认识中更为强悍的美国男性认识了”。(Baumgarten&Gottfried,1990:96)。性爱是“权利和屈服的手段”(Roth,1975:7),通过性爱,波特诺伊可以伪装强悍,改变身为犹太的弱者身份;通过性爱,他可以摆脱犹太人的自卑,感受到作为美国式男人的征服感。

但是,犹太严谨的生存道德观与美国文化的自由观之间的不兼容性在波特诺伊内心引发了严重的道德焦虑。深潜在波特诺伊内心的犹太生存意识让他无法实现道德层面的美国化。波特诺伊游离在两种文化之间,性征服没有帮助他摆脱焦虑,而是将他推向了一个无所适从的道德夹缝。因而,在与里德的关系中,他表现的既是一个圣人又是一个恶棍。反之,在与完美的萨拉和坎贝尔在一起的时候,他同样无法掩藏自己对基督徒优越感的厌恶。波特诺伊不再愿意做一个犹太人,却也无法完全融入美国社会,成为所谓的美国人。对此,他只能嘲弄自己:“我活在一个犹太笑话中!我就是那个犹太笑话里的儿子——只不过,这一切都不是笑话!”(P36-37)大卫·布劳纳(David Brauner)指出,对于像波特诺伊这样的美国犹太人,“他们与犹太文化传统之间的纽带比自己预想的要牢固得多”。(Brauner,2001:50)不管他是如何努力挣脱犹太的束缚,波特诺伊不得不默认自己的犹太根,接受身为犹太人的存在现实。而犹太母亲和非犹太白人女子则是他渴望美国化的替罪羊(Prell,1999:13),性爱游戏也成为对波特诺伊渴望成为美国人的戏谑。

4.0 结论

波特诺伊的焦虑是他渴望成为盎格鲁-撒克逊式美国人付出的代价。他的抱怨是对成为美国人愿望的表达,他的性爱游戏是对成为美国人所享自由的实践。换句话说,从行为上,他已经跨入了美国人的行列,但内心依旧滞留在犹太意识当中。罗斯极尽所能戏谑弗洛伊德的理论,用“嘲讽式戏仿”来呈现波特诺伊的成长焦虑,将他的性瘾荒诞化,以此来表现美国犹太青年在两种文化冲突之下内心与行为的脱节。对波特诺伊来说,犹太的道德感和美国的性自由是一个对立的组合。他的痛苦在于想要摆脱犹太身份,却发现自己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犹太人,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国人。处在两种文化的边缘,成为美国人的焦虑是社会同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冲突结果。虽然是用戏谑荒诞的喜剧方式,波特诺伊的焦虑依旧精准地表现了美国犹太人在当代美国社会的生存焦虑。虽然这种生存焦虑不再涉及生死的威胁,却延续了犹太人对自我认知的精神困惑。这也是罗斯想要借助波特诺伊这一人物,通过戏仿弗洛伊德的理论来反映的时代病症。

注释:

①引自P.Roth的Porenoy's Complaint,1999,第45页。下文引自该书的文字只标注页码。

②我们现在知道,弗洛伊德所论及的婴儿期性事实上是指婴儿“对宠爱、关注、同情、理解这些意识,而非性意识的寻求”。(Berg,2003:8)罗斯将波特诺伊的性意识发展与弗洛伊德婴儿性理论的口唇期、肛门期、生殖器期结合起来显然是要制造一种荒诞的效果,以突出波特诺伊的压抑心理以及被扭曲的心理需求。

③因为早期的犹太男性埋头于塔木德经书研究,体质瘦弱,与强调竞争,体质强健,重视物质获得的新教徒男性形成鲜明对比,犹太男子往往被贬为具有阴柔气质。

[1]Baumgarten,M.&B.Gottfried.Understanding Philip Roth[M].South Carolin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90.

[2]Berg,H.de.Freud's Theory and Its Use in 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ies:An Introduction[M].New York:Camden House,2003.

[3]Brauner,D.Post-War Jewish Fiction:Ambivalence,Self-Explanation and Transatlantic Connections[M].New York:Palgrave,2001.

[4]Dorff,E.N.&L.E.Newman.Contemporary Jewish Ethics and Morality[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

[5]Freud,S.New Introductory Lectures on Psychoanalysis[M].Middlesex:Penguin Books,1973.

[6] Freud,S.On Psychopathology:Inhibitions,Symptoms and Anxiety,and Other Works[M].Middlesex:Penguin Books,1979.

[7]Prell,R.E.Fighting to Become Americans: Jews,Gender,and the Anxiety of Assimilation[M].Boston:Beacon Press,1999.

[8]Roth,P.Portnoy's Complaint[M].London: Vintage,1999.

[9]Roth,P.Reading Myself and Others[M].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1975.

[10]Shechner,M.Up Society's Ass,Copper:Rereading Philip Roth[M].Wisconsin: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2003.

The Anxiety of Being an American:The Parody of Freud's Sex Theory in Portnoy's Complaint

XUE Chun-xia
(School of English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Zhejiang University/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30,China)

The most popular interpretation of Portnoy's Complaint is that it is a revolutionary work exhibiting how Alexander Portnoy revolts against Jewish traditions.However,this understanding neglects the role Portnoy plays as a representative of his generation.The way Philip Roth depicts Portnoy's psychological and behavioral disorders deliberately parodies Freud's theory of anxiety and libido.Thus,Portnoy's complaint of his mother and his sexual indulgence reflect not only the anxiety to be a man,but the social anxiety of becoming an American man.Portnoy speaks for those minority offspring who endeavor but fail to become members of the mainstream in mid-20th century America.

Portnoy;Freud;parody;anxiety;Americanization

I106

A

1002-2643(2014)05-0083-05

2014-01-06

薛春霞,文学博士,浙江大学在站博士后,浙江工商大学副教授,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英语系访问学者。研究方向:美国犹太文学与美国女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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