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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综合研究法
——以楚辞研究为例

2014-04-09殷光熹

思想战线 2014年2期
关键词:天问楚辞学者

殷光熹

在科学研究领域,研究方法对于任何一位学者来说都是重要的,因为它关系到学术研究的进展、效果和质量。研究方法的更新,往往会取得新的突破,开拓新的领域,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就,从而推进科学研究的进步。对于楚辞研究来说,自然也不例外。

楚辞研究,自西汉至五四运动以前,偏重于文字、音韵、训诂等方面,有时兼及屈原的身世、人格和某些辞章义理的阐释,为后来的楚辞研究奠定了基础。五四运动以后,一些学者受新思潮影响,采用过新方法研究楚辞,使楚辞研究登上一个新台阶。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中国屈原学会成立后,楚辞研究又进入一个新时期,多种研究方法并用,产生一批前所未有的成果。随着时代的进步,观念的更新,如何用更有效的方法研究楚辞?是学者时常关心和思考的问题。研究方法有多种,这里只谈楚辞研究范围内的综合研究情况。

何谓“综合研究”?各家有自己的理解。姜亮夫先生认为:“这‘综合研究’四字有两重含义:一种是本身材料的科学综合;二是指与其它边缘科学结合研究。两者的结合方能算综合。”[注]姜亮夫:《谢本师——学术研究方法的自我剖析》,载《姜亮夫全集》第24册,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57页。日本学者石川三佐男先生说:“楚辞研究之发端,无疑起于古典文献学。其后,若要进一步取得科学性进展,则需训诂考证学、音韵学、语言学、宗教学、民俗学、考古出土资料学、楚文化学、比较考证学、金石学、神话学、历史学、天文学、历数学、神秘数字学、地理学、算术学、博物学、修辞学、图像学,研究世界观、生死观、魂魄观等相关诸学科等等,包括文化人类学所有内容在内的综合知识……因此,从事楚辞研究的学者,除了进行文献学研究外,还需要精通相关学科之知识。”[注][日]石川三佐男:《日本学者所见之〈楚辞学文库〉》,郑爱华译,《职大学报》2006年第3期。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综合研究法,主要是指跨学科研究。但不是简单的拼凑和组装,也不是牵强附会,强作“拉郎配”,而是在微观研究的基础上进行宏观研究的综合研究法,即根据研究对象去搜集、梳理相关学科的材料,通过筛选、辨析、比较、鉴别,去伪存真,去芜存精,吸收其中的合理成分和真知灼见,通过深思和提炼,从宏观的角度作整体审视,进行综合研究,打通关系,融会贯通,或推陈出新,“脱胎换骨”;或开掘新矿,有所突破或创新。

综合研究应以“大我”为主导,即以中华民族文化精神为主导,无论是作家作品研究,还是文学理论研究,是论据还是论证,都应沿着主导轨迹进行,将中华民族的不朽灵魂、文化精髓、价值取向、本土国情等等化为血肉,并贯穿始终,形成以“大我”为主的基本思想体系,以“小我”为特点的个人学术思想脉络。

以“小我”为特点的个人学术思想脉络,主要体现在思维方式上:既要有求同性思维(如继承优秀传统文化),更要有求异性思维(如发展和创新)。在综合研究过程中,应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该求同则求同,该求异则求异。这就是说,正确的判断和独立见解是关键。在哪些问题上应该求同?在哪些问题上应该求异?并不是凭空而主观地去判定,而是经过自己对材料的深细辨析和研究、严格考察和深思熟虑后而作出的判断和得出的见解,正如姜亮夫先生所言:“以实证定结论,无证不断。”做到既不盲目附合,又不刻意求异。这是一种自主性的综合研究,有别于那种仅有堆积材料的复述而无精当的辨析与阐释,或是强拉名人名言说事而无个人主见的所谓“综合研究”。

楚辞内容博大精深,丰富多彩,其中有许多知识涉及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仅靠某种学科理论和单一方法来研究楚辞是很难取得明显效果的。因此,综合研究方法就成为一些学者的必选。

古代楚辞研究所形成的思维定势、理论框架和分析模式,既有其可取的一面,又有其局限性的一面。对此,我们要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去重新认识它、研究它和发展它,或充实、完善前人的研究成果,提炼、总结前人的经验;或填补前人留下的研究空白,开拓新的研究领域,共同构建新世纪条件下的新楚辞学。学术界曾有这样一种设想:在今后的楚辞研究过程中,能够逐步形成楚辞学的分支学科,如:楚辞版本学、楚辞文献学、楚辞神话学、楚辞历史学、楚辞民俗学、楚辞考古学、楚辞文艺学、楚辞美学、楚辞阐释学、楚辞传播学、楚辞接受学、楚辞比较文学、楚辞声乐学、楚辞文化学等等。[注]周建忠:《楚辞论稿》,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253~255页。以上所列“楚辞学分支学科”,多为此文提出。以上设想即使一时难以实现,学者也可以根据各自的优势和特长,针对不同的问题,采用不同学科知识和理论对楚辞进行综合研究。

众多事例表明,采用综合法研究楚辞是有效的、成功的,例如:

1.用考古学知识和理论来研究楚辞。近世以来,出土了大量文物,有学者就利用其中相关的文物材料研究楚辞,解决了某些书面文献研究中悬而未决的难题,其中影响最大的如王国维先生以甲骨卜辞考定《天问》“该秉季德”句中的“该”为“亥”,即商之先祖“王亥”,“季”为“王亥”之父。至此,千古之谜被揭开。孙作云指出:《招魂》中的“粔籹蜜饯”(面制蜜饯环饼),则见于马王堆的“遗策”。《东皇太一》中的“瑶席兮玉瑱(镇)”、《湘夫人》中“白玉兮为镇”的“镇”(镇席),“在长沙楚墓中曾经发现”。《湘夫人》中有“播芳椒兮成堂”句,“信阳长台关楚墓在木椁内撒有花椒子,当即此俗。”[注]孙作云:《楚辞研究》(上),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5~56页。《楚辞与简帛文献》一书是黄灵庚教授的力作之一,他在“后记”中说:“这本书题曰‘楚辞与简帛文献’,即运用新出土的战国楚、秦、汉简帛文献及图画、墓葬实物等,与传世《楚辞》文本相互参证,试图破解前人所未解决的疑难问题……如刚刚颁布的清华大学竹简《楚居》,虽然不足六百字,而文献价值非常大,能与《楚辞》参证者甚多,至少解决了数千来年悬而未决的四大难题:一、楚之所以称‘楚’缘乎熊丽的出生;二、屈氏之先在熊绎之时业已存在,不始于楚武王期的莫敖屈暇(瑕);三、《离骚》降神之所以在‘夕’,《九歌》之所以‘夜祭’,缘于熊绎创国时窃鄀犝牛以祭;四、郢之所以名‘郢’,原来与‘浧’(盈)字有关系,义取于‘圆满完备’、能‘容众’。要是没有这篇《楚居》,这四大哑谜,真不知何年何日重见天日!”[注]黄灵庚:《楚辞与简帛文献》,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69~370页。

2.用文化学知识和理论来研究楚辞,其间经历了破旧立新的过程。过去,研究楚辞与中华文化的关系问题,往往跳不出中华文明起源“唯黄河论”的框框。例如有人认为《离骚》中所提到的人物多出生于中原地区,却未提及楚国的先王先公,由此否定屈原是《离骚》的作者。无独有偶,有人又将刘安所作的《离骚傳》(全文已失传)的“傳”字解读为“傅”字的误写,继而说“傅”与“赋”可以通假,这样,《离骚傳》就成了《离骚赋》,以此定为刘安作。可是,论者又拿不出“傳”为“傅”的误写的确凿证据,足见论者的“理由”是想当然的,其“结论”根本站不住脚。以上二例说明,在中华文明起源“唯黄河论”这种固有观念的主导下来研究中国文化、研究楚辞,其片面性显而易见,势必出现偏差。随着观念的更新、认识的提升和研究的深入,通过实证研究和重新审视,中华文明起源“唯黄河论”的传统观念已被打破,无数出土文物和古籍资料证实:长江流域同样有古老而辉煌的文化,同样是中华文明的摇篮。也就是说,黄河与长江,如同“孪生姊妹”,都具有哺育中华民族文明的天职,共同承载着中华儿女悲欢离合及发展壮大的历史。中华文化的“两个主要源头”,是共存与共融的关系,是不可分解的统一体。中华民族文明发展史充分证明,中华文化是在以黄河流域为主的北方文化和以长江流域为主的南方文化的交融、演进中发展起来的,其特征是“多元一体”,而楚辞就是南方文化与北方文化相互融合的产物,所以我们说:楚辞是华夏文明之光。这就提醒研究者,要研究楚辞与中华文化的关系(诸如楚辞与中原文化、与儒家文化、与道家文化之类的关系问题),只有将中华文化的“两个主要源头”的并存和交融、南北文化的共同性和差异性等方面的复杂关系梳理清楚,才能进一步将楚辞与中华文化的关系说清楚,从中找出正确答案。由此看来,用这种跨学科的综合法来研究楚辞与中华文化的关系,不但可以取得新的突破,甚至有望打破传统的学术思想体系。

从原理上说,综合研究方法主要是指跨学科研究,而从对学科门类的实际操作情况来看,也不可笼统论之,这就是说,以往楚辞学的跨学科研究多偏重于与人文社会科学相关的学科方面,且成为主流,成果卓著,这是可喜现象,应当充分肯定。但从自然科学知识方面深入研究楚辞来看,楚辞学者仍面临着自然科学知识不足的挑战,因为自身并非自然科学方面的行家里手,难免显得底气不足,所以染指者不多,在这方面的成果也有限。然而从这“有限”中我们又看到一线曙光:有部分学者已经迈出可喜的一步,他们的研究成果让人耳目一新,令人欣慰。这里只举其中几个例证来说明。例一,《少司命》、《远游》中提到的“彗星”,《天问》中提到的“惠气”(古“惠”“彗”音同通用)即“彗气”(彗星之气)。[注]何剑熏:《楚辞拾沉》,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5~56页。这就涉及天文学知识。有学者考证,这颗“彗星”就是哈雷彗星。据史书记载,它曾在屈原生前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前467年;一次是前392年或前391年);在屈原生活年代出现过一次(前316年或前315年,即楚怀王13年或14年),从而证实屈原作品中的“彗星”描写并非虚构,而是确有其事可考。[注]孙常叙:《哈雷彗星与楚辞〈九歌〉》,载哈尔滨师范大学《北方论丛》编辑部编《楚辞研究》,内部印行,1983年,第1~18页。例二,《天问》中“康回(共工)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之问,就与地震(古人称之为“地动”)有关,可以用地震科学知识来破解。[注]翟振业:《天问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63~70页。例三,《天问》中提到的“石林”,用地质学知识来解读,就是喀斯特地貌形成的“石林地区”。[注]翟振业:《天问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63~70页。庄蹻开滇,滇楚两地人员往来,路南石林的“传说”(真实非虚)不胫而走,流传到楚地,屈原没有亲眼目睹,因而求证之。[注]姜亮夫:《重订屈原赋校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90页。例四,《天问》:“日安不到,烛龙何照?”(没有阳光的地方,为何还要烛龙高照?)屈原觉得神异,故问之。所谓“烛龙”(神话中位于北方能发光照明的神物),若用光学知识来破译,就是代指“北极光”。[注]汤炳正等:《楚辞今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91页。例五,《天问》中涉及天体物理学方面的知识,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先生,在一次学术报告中讲到中国古代的物理知识,并专门解读了《天问》中“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和“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等诗句。[注]李政道:《物理的挑战》,载叶宝生主编《学术报告厅——科学之美》,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第12~14页。以上数例,不仅表明学者们在楚辞研究中所取得的全新成果,而且使我们从中悟出一个重要道理,借用毛庆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愈是古老的东西,愈需要以现代科学的知识来研究。”[注]毛 庆:《屈骚艺术研究》,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4页。这是要求我们站在新的起点上继承和发展传统学科。今天看来,要想在楚辞研究上取得前所未有的突破,确乎需要用现代科学知识来开创新的局面,即如楚辞(尤其是《天问》)中许多未解之谜,只要有更多学者继续坚持用现代科学(自然科学是重点之一)方面的知识来研究,必将激活楚辞中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原型细胞”,使其沉淀的文化因子重见天日,这会给楚辞研究带来新的活力,使楚辞学重新焕发青春。当然,要实现楚辞研究的新目标,除了楚辞学者需要努力学习、钻研现代科学知识外,还得有自然科学研究方面科学家们的积极参与、协助和配合。

从以上所论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用综合法研究楚辞是行之有效的,也是与时俱进的。大而言之,学术研究方法多种多样,可以自由选择,可以各显神通,但关键还在于学者要选准适合自己的科学研究方法。概言之,在学术研究道路上,尽管研究方法各异,但从大方向上来说,仍是殊途同归:目的都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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