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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10年来中国海外民族志研究反观

2014-04-09郝国强

思想战线 2014年5期
关键词:民族志人类学田野

郝国强

与西方人类学研究“他者”的传统不同,中国人类学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多从事家乡研究和本土研究,研究海外异文化的力量相对薄弱。虽然吴泽霖、费孝通等人利用出国留学的机会进行了海外研究,[注]参见吴泽霖《美国人对黑人犹太人和东方人的态度》,傅愫斐等译,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费孝通《美国与美国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但遵从人类学学术规范的海外民族志研究应该从李安宅和田汝康算起。[注]参见Li.An Che (李安宅), “Zuni: Some Observations and Queries”,American Anthropologist,vol.39,1937,pp.62~76;JuKang Tien,“The Chinese of Sarawak: A Study of Social Structure”, 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Monographs on Social Anthropology, no.12,London: Lund Humphries, New York: AMS Press,1953.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中国人类学与海外学术交流日益频繁,越来越多的留学生前往国外进行海外民族志研究。比如,在美国留学的乐梅,在通过对30多名手工织布爱好者进行访谈的基础上,写成其博士学位论文《当代美国城市中的手工织女:个人、家庭、社区和物质文化》;贺霆前往法国探访社会居民的中医观念与行为,写作探讨了中医在法国社会中的形态与功能。[注]参见王建民《中国海外民族志研究的学术史》,《西北民族研究》2013年第3期。从1995年开始,北京大学便开设了海外民族志课程,为该领域的研究培养了人才。高丙中教授大力倡导海外民族志实践与写作,并做出了开创性的成绩。他认为,中国海外田野调查还处在起步阶段,海外田野调查要求学者通过参与性的观察,长时间地感受、认识当地日常生活的真实状况,他们获得的宝贵的第一手材料,能成为别的社会学科展开研究的基础。[注]高丙中:《凝视世界的意志与学术行动——海外民族志对于中国社会科学的意义》,《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近年来,北京大学、中山大学、中央民族大学、云南大学、厦门大学、广西民族大学等高校加大力度推动海外民族志的发展,陆续派出年轻学者前往世界各地进行海外民族志的研究,相关成果也相继问世,出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与中国早期的海外研究相比,今天的人类学学者更容易突破地域、语言、研究经费的限制,从而写作符合人类学学术规范的海外民族志作品。

笔者经过文献梳理发现,近10年来中国海外民族志写作的对象主要集中在欧美发达国家和东南亚国家,散见于有关非洲、北极等地区的人类学文章中。本文以地区划分来概述海外民族志写作的具体实践,从中梳理海外民族志写作的发展脉络与研究旨趣,探讨其存在的问题,以期有益于中国海外民族志研究之发展。

一、对西方发达国家的民族志研究

欧美国家近百年来在世界政治、经济、学术舞台上处于主导地位,人类学也诞生在19世纪的德国。在带有文化势差的学科体系当中,国内人类学者出于留学、访学便利以及学科借鉴等原因,首选西方发达国家进行海外民族志的写作与实践。

张金玲对法国里昂市的一个城中村——红十字社区(Croix Rousse)进行了时间跨度约1年的田野调查,以人类学的个案研究来理解法国社会发展中的实践经验。作者描述了法国里昂的红十字社区相互联结成一个地方社会“整体”的过程,呈现出其内部诸多社会要素的相互协作,尝试通过对中产阶级的社会生活来理解法国社会“有机团结”的文化逻辑与机制。[注]参见张金岭《公民与社会——法国地方社会的田野民族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作者还专门撰文描述法国如何让外来族群在政治上认同法兰西社会,在文化和宗教上与主体民族和谐相处,从而对身份认同的国家意志与民间传统之间的矛盾进行思考。文章认为,就社会的“大”文化而言,所有法国人认同所谓的法国价值;但就其家庭的“小”文化而言,他们更倾向于与其文化与地缘“出身”相关的认同。[注]张金岭:《身份认同的国家意志与民间传统——源自法国社区研究的思考》,载谢立忠主编《海外民族志与中国社会科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79~96页。

贺霆以中医为跨文化研究的范本,对中医在法国社会的境遇进行了田野调查。他认为,研究中医在当代西方社会的传播状况,有助于理解中医现象背后的文化法则,即“文化相似受罚—相异得奖”。一个很好的例子便是“无病付酬制”,法国社会普遍存在一种对中医的褒奖舆论:中医好在“治未病”,中医的职责是保证村民不生病。因此,如果村民1年之中生病了,中医年底就拿不到报酬,这与中国人普遍要求中医“药到病除”的观念大相径庭。在此基础上,作者还深入思考了西方社会重组中国传统文化的努力以及中国文化所表现出的文化间性特征。[注]贺 霆:《中医在法国——探讨在西方进行人类学研究的方法》,载王铭铭《中国人类学评论》,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第146~148页。

吴晓萍等人的《穿越时空隧道的山地民族》是一部关于美国苗族的民族志。[注]吴晓萍,何 彪:《穿越时空隧道的山地民族——美国苗族移民的文化调试与变迁》,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5年。作者身为苗族,带着原生情感和极大热忱研究海外苗族,有着语言和“田野进入”上的巨大优势。应“苗族发展组织”(Hmong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的邀请,并在美国苗族的帮助下,吴晓萍到了美国苗族移民比较集中的加利福尼亚州、明尼苏达州和威斯康星州,走访了几十个背景不一样的家庭,重点访谈了几十个不同年龄、身份、行业的人,用口述史的方法,搜集了大量资料。该书在介绍老挝苗族传统村落、生计方式以及西迁美国的时代背景之后,重点描述了美国苗族妇女、家庭与婚姻,美国苗族移民的家庭、社会团体和权利结构等,思考并回答了美国苗族在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跨越的过程中,经历着从传统到现代的剧烈矛盾和冲突,如何进行自身的调适和改变,如何在融入当地社会的过程中发挥自身的优势及规避劣势?这些都是该书做出的重要贡献,其惟一不足之处在于缺少对苗族这样一个离散族群的认同问题进行论述,而这是离散族群所面临诸多问题的核心。

李荣荣以美国加州悠然城为田野点,[注]李荣荣:《美国的社会与个人——加州悠然城社会生活的民族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重点考察当地人家庭生活中爱的表达、性别分工、婚姻关系、代际互动和居住模式等主题,由此展开中美家庭观念的对比研究。文章为我们呈现了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所蕴含的两大主题:第一,作为私人领域的家庭;第二,家庭内部的私人空间。家庭体现“边界”也生产“边界”。在其此前发表的文章中,她还利用经验与表述的关系作为框架,来分析市民投票决定某私人农场能否进行商业发展的个案,呈现城市与市民的内在关系。地方作为一种抽象的情感结构,一方面帮助建立城市与市民的内在关系,另一方面将独立个体联结起来。并指出城市与市民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在社会生活的互动过程中出现的。[注]李荣荣:《城市与市民内在关系的呈现——以美国加州悠然城为例》,《开放时代》2008年第4期。

中山大学黎相宜等人以美国洛杉矶的海南籍越南华人为田野调查对象,研究当前备受人类学关注的离散族群的文化认同与族裔身份认同问题。对于原籍海南、出生越南并辗转美国的离散群体,他们在曲折的现实境遇中不断调适和强化“中国人”和“海南人”的双重族裔身份,最终形成了抵御性族裔的身份认同。[注]黎相宜,周 敏:《抵御性族裔身份认同——美国洛杉矶海南籍越南华人的田野调查与分析》,《民族研究》2013年第1期。文章深化了离散族群的研究,提出多重族裔身份认同的可选择性,其关于“二次少数族裔”面对现实境遇的不利地位而选择抵御性族裔身份的做法,为离散族群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实证材料。

杨春宇独辟蹊径,以澳大利亚堪培拉地区为田野点,以当地少儿足球俱乐部为切入点,研究了澳大利亚的平等主义文化。作者花费1年的时间,对一个足球赛季进行了参与观察,并对家长、球员、志愿者们进行了深度访谈,获得了大量丰富的资料。文章透过符号学的角度透析体育“反社会”的特质,将比赛规则看做一个结构体系,认为以成绩论实力体现了西方平等主义中最核心的价值观,从而实现平等和竞争的两个重要原则。[注]杨春宇:《平等竞争——从少儿足球竞赛的架构看澳大利亚社会平等主义的再生产》,载谢立忠主编《海外民族志与中国社会科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79~96页。

周建新利用在爱尔兰国立梅努斯大学访学期间,对边境小镇朗纳斯(Clones)进行了田野调查,重点考察跨国民族在边界地区的互动情况,进而思考在全球化背景下,边界与跨国民族的关系问题,边界作为现代民族国家的地理和政治界限,应该得到重视。任何族群文化边界的国家建构都是危险的,各主权国家应该在尊重各族群文化的基础上,倡导一种“和平跨居”互惠互利的共生模式。爱尔兰以“和平进程”为标志的政治模式,对世界范围内的跨国民族问题的解决具有启发意义。[注]周建新,覃美娟:《边界、跨国民族与爱尔兰现象》,《思想战线》2009年第5期。

周大鸣在德国柏林自由大学访问期间,对当地中国华人移民的生存现状、组织结构、移民目的及意愿等进行了细致调查,[注]周大鸣:《柏林中国移民调查与研究》,《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通过个案的形式生动展现出中国人在柏林的历史,并结合德国移民政策分析政府对外国人的管理、对移民的整合计划等,认为中国应在移民研究的基础上制定合理的移民政策,促进移民与移民国的共同发展。

彭雪芳对加拿大西部地区的10余所土著学校进行了田野调查,访问了多名土著长老、家长、学生及教育工作者,由此描述加拿大土著的教育状况,提供了在教学实践过程中西方教育模式与土著教育模式相结合的经验,也指出了其不足。当地土著教育的成功,使得土著民族在劳动力市场、科学技术领域、教育及艺术等领域提升了竞争力,有不少值得学习和借鉴的举措。[注]彭雪芳:《加拿大西部城市土著教育状况的分析研究》,《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

从以上列举的部分代表性研究论著中可以发现,国内学者针对西方发达国家的研究主要有两种思路:其一,深入探讨由西方国家诞生的知识概念和命题,展开对西方国家的地方性知识的描述,以期获得对当地社会的本土化解释和理解。代表性的有杨春宇对澳大利亚平等主义文化的剖析、张金岭对法国城中村的城乡互动结构的分析、周建新对爱尔兰边界地区“和平跨居”模式的研究以及李荣荣对美国加州市民社会私人空间的探讨。其二,基于自身经验和情感基础之上的对异文化更为广泛的探讨,带有理论预设的倾向,本质上是一种认知和理解能力的延伸。对美国苗族、海外华人等展开的研究均在此列。

二、对中国周边国家的海外民族志研究

中国与十几个国家相邻,诸多民族跨国跨境而居,对这些民族的研究占据海外民族志实践的相当一部分。此外,出于地缘因素,中国人类学者在开展海外民族志研究的时候首选周边国家,其中以对越南、老挝、泰国、尼泊尔、印度、日本等国的研究最为多见。

广西、云南的学者是国内较早前往东南亚开展田野调查的群体,他们产出了一批有代表性的成果。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周建新对中越、中老、中缅的跨国民族进行了系统和全面的论述,做出了开拓性的工作。[注]参见周建新《中越中老跨国民族及其族群关系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年;周建新《缅甸各民族及中缅跨界民族》,《世界民族》2007年第4期。他从地理与人文环境切入,对中国南方与大陆东南亚跨国民族互动现象及普遍存在的突出问题进行描述,进而运用族群理论、国际关系理论等对中国南方与大陆东南亚跨国民族“和平跨居”文化模式进行了深入研究。[注]参见周建新《中国南方与大陆东南亚跨国民族“和平跨居”模式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黄兴球沿着东南亚跨境民族研究的思路,对老挝、泰国的跨境民族进行了考察,认为两国的跨境民族长期以来保持着密切的来往,形成了从老挝向泰国移动为主、正常与非正常渠道并存等跨境特征。[注]黄兴球:《老挝、泰国跨境民族形成模式及跨境特征》,《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

玉时阶长期研究国内外瑶族,他在海外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对美国瑶族、越南瑶族进行了专门论述。[注]参见玉时阶《美国瑶族的国家认同与文化认同》,《广西民族研究》2011年第3期;玉时阶《文化断裂与文化自觉:越南瑶族民间文献的保护与传承——以越南老街省沙巴县大坪乡撒祥村为例》,《世界民族》2010年第5期;玉时阶《瑶族进入越南的时间及其分布》,《社会科学战线》2013年第1期。在结合大量文献资料和实地考察的基础上,他认为,中国瑶族进入越南的时间为明代初年,并且历经了一个长期的迁徙过程。在美国瑶族的族群认同演变问题上,其认为,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与历史条件下,美国瑶族走过了一条从国家认同到文化认同的特殊路径,不同于从文化认同到民族认同再到国家认同的一般规律。王柏中在对越南保胜的白裤瑶田野调查的基础上,用历史人类学的方法考察了瑶族如何在与其他民族的互动过程中习得并保存了漆齿风俗,并以此分析越南瑶族应对社会变迁的文化策略。[注]王柏中:《触变与持守:越南瑶族的黑齿习俗——基于越南老街省保胜县田野调查的探讨》,《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笔者以老挝川圹省丰沙湾市邦样村为田野点,描述了苗族新年上的跨国婚姻现象,认为老挝苗族与美国苗族的跨国婚姻呈上升趋势,它增强了苗族的族群认同与跨国认同,促进了苗族自身的发展。[注]郝国强:《老挝苗族新年上的跨国婚姻》,《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在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中,笔者对老挝佬族的入赘婚类型和功能进行了详细的论述与分析,认为入赘婚是老挝佬族的主要婚姻模式,具体可分为族内婚、跨族婚及过渡婚3种类型。佬族入赘婚形成原因为母系继嗣制度、女性主导家庭经济与经济生产、先天的体质因素等。它承担着解决男女性别失衡、加强民族融合,并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化解”传统与现代冲突等的功能,且与南传上座部佛教精神相契合,能共同促进社会和谐。[注]郝国强:《老挝佬族入赘婚的类型及功能分析》,《世界民族》2013年第6期。

郑一省在多次前往印尼西加里曼丹的坤甸和山口洋田野调查的基础上,描述了坤甸华人社会举行的“烧洋船”仪式过程,指出当地华人选择仪式展演来强化族群认同、建构华人宗教文化,从而实现本民族的历史表述。[注]郑一省:《印尼坤甸华人的“烧洋船”仪式探析》,《世界民族》2012年第6期。

高丙中主编的海外民族志系列中大部分作品也是围绕中国周边国家来展开,已经出版的有泰国、印度等国家的民族志。2003年,龚浩群前往泰国中部平原阿瑜陀耶府那县曲乡村进行了1年的田野工作,回来写成1部包含泰国公民身份的制度、认同和实践的政治民族志。该书以宏大的叙事手法,展示出一个泰国中部农村的公民身份的实践过程,分析了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功德观念和当地王权观念如何形成现代公民的文化认同,并影响他们对现代国家的理解。作者探讨了村庄公共生活空间、地方自治、公民教育与实践等东南亚研究中某些代表性的理论问题,是一部关于现代国家公民身份建构的人类学经典民族志。[注]参见龚浩群《信徒与公民——泰国曲乡的政治民族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同样的主题被马翀炜关注,他以泰国清莱府美岁县万伟乡为田野点,详细记录了一个多民族杂居村的公开选举。这场利益多元背景下的村民选举揭示出村民在从“小农”向“农业从业者”转变的过程中,没有将族群利益与民族标签放在首位,而考虑的是个人利益、家族利益、族群利益与国家在场等诸多因素。并借此说明,农民社会并非总是对抗国家的异质性力量,在现实生活的磨砺中完全可能进入国家的制度性框架中,在完成国家社会整合的同时为自身谋利益。[注]马翀炜,张雨龙:《对泰国北部山区一次村民选举的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

吴晓黎的《社群、组织与大众民主》是中国周边国家民族志研究成果中的优秀代表。[注]吴晓黎:《社群、组织与大众民主——印度喀拉拉邦社会政治的民族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作者通过努力学习并掌握了喀拉拉邦使用的马拉雅拉姆语,由此开展了扎实的田野调查工作。其选取稻香为田野点,这个村庄因为身在“印度的延安”——世界上第一个通过西式民主选举把共产党政府送上台的喀拉拉邦而具有代表意义。该书以政治人类学为视角,通过对多元、复杂的宗教信仰、种姓制度、族群关系如何在民主宪政框架下,经过互动形成公民社会与现代政治理念过程的讨论,向读者展示了当地宗教伦理、世俗理念如何经过整合构成广泛参与的民主政治,保持社会的动态平衡与发展。这部对印度基层民主实践之旅进行描述的海外民族志,因为印度与中国社会的可比性而吸引力倍增,对同样在进步和探索过程中的中国人民具有现实意义。与此同时,吴晓黎还针对印度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高等教育领域逐渐私有化的过程进行了考察和思考。作者依然以喀拉拉邦为个案,围绕自筹资金办专业学院为切入点,探讨不同的公民社会成员与市场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格局,认为高等教育私有化过程在印度这样一个自由民主制的发展中国家面临与市场化扩展的冲突。[注]吴晓黎:《国家、公民社会与市场:以印度教育领域为例》,《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全球“猎身”:世界信息产业和印度的技术劳工》是一部将纳斯达克股价上升与印度农村少女命运相联系的经典民族志。该书试图解答一个全球性的问题:在高新科技产业领域,资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高速流转,那么劳动力是怎么被调动、被管理来适应这一状况的?世界经济中的高度不确定性是如何通过一系列制度安排和思想观念而被构造出来的,这一经济上的不确定性又有什么样的社会后果。[注]参见项 飚《全球“猎身”——世界信息产业和印度的技术劳工》,王 迪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

近年来,在何明的推动下,云南大学陆续出版了东南亚民族志系列丛书,这是国内继北京大学海外民族志丛书之后的又一系列成果。其中已完成的有《国家边缘:缅甸那多新寨调查》、《秋千架下:一个泰国北部阿卡人村寨的民族志》、《民族的渴望:缅北怒人的族群重构》、《流动的橡胶:中老边境地区两个哈尼阿卡人村寨的经济交往研究》、《仪式类型与社会边界:越南老街省孟康县坡龙乡坡龙街赫蒙族调查研究》等。马翀炜对缅甸掸邦第四特区南板县景康乡那多新寨阿卡人的迁徙历程及现实境遇进行了深入的田野考察,进而思考民族国家中边缘族群的国家认同问题,国家对山地民族的经济发展带来的影响问题。他认为,在现代民族国家体系下,国家提供必要的公共物品及发展平台是边缘群体发展并达到祥和、富足生活的必要条件,为山地民族提供融入国家的有效路径也是民族国家获得统治的合法性、正当性的重要基础。当地阿卡人受到中国边民的经济措施影响,在种植茶叶和橡胶之间切换,是闲暇的“原处丰峪的农业社会”。[注]马翀炜,张振伟:《身处国家边缘的发展困境——缅甸那多新寨考察》,《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在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他在长期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对分布于中、老、泰、缅、越五国的哈尼—阿卡人的节日进行分析,认为其传统节日文化在现代民族国家进程中处于危机之中,民族政治地位的平等与否对山地民族的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至关重要。[注]马翀炜,张雨龙:《国家在场对于文化多样性的意义——中、老、泰、缅、越五国的哈尼—阿卡人的节日考察》,《世界民族》2013年第5期。

高志英以缅甸傈僳族为调查对象,从地域认同、民族认同、宗教认同的多重角度,探讨国家建构与民族整合的内在关系,认为在现代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作为跨国民族的傈僳族,其族群意识强弱伴随着国家场景的变迁而变迁,并在族群认同演变过程中实现社会建构。[注]高志英,段红云:《缅甸傈僳族的多重认同与社会建构》,《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此外,侯兴华通过对泰国傈僳族的迁徙历史及其家族、族称及文化认同变迁的描述,揭示出傈僳族如何通过一系列文化策略在族群文化认同及现实利益的冲突过程中取得平衡。[注]侯兴华,张国儒:《泰国傈僳族及其文化认同》,《思想战线》2013年第2期。

此外,不少国内人类学者独立开展海外民族志研究,成果显著且有增多的趋势。麻国庆在日本留学期间,在对日本的“家”、“亲戚”、“同族”等概念进行深入理解的基础上,把握其文化内涵,并与中国进行对比分析。他认为,日本更强调“家”的经营体的功能,而中国则强调一种血缘体及外延扩大的社会关系的特征;日本的亲戚主要以相互援助、社交、服务交换为活动领域,中国的亲戚则超越血缘的关系,在经济协助、婚丧等方面发挥重要功能;日本的同族以农业经营为载体得以建立和维持,中国的宗族则是一个以父系血缘关系为基础的社会集团。了解这些对于认识现代中国与日本的社会结构均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注]麻国庆:《日本的家与社会》,《世界民族》1992年第2期。

2006年4月,年轻学者梁永佳受亚洲学术基金(Asian Scholarship Foundation)的资助前往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开展人类学研究,他以当地流行的占星术对海啸事件的预测为切入点,进而思考印度人的时间观,认为科学和宗教是印度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的两大基石。在普通人的观念中,凡事都是“命定的”(Predestined),不存在个人主观能动性的说法。正是这种时间观导致的懒散的、不守时的行为方式,阻碍了所谓的经济发展,但却延续了印度社会的传统智慧和道德。[注]梁永佳:《海啸、时间观:印度田野工作注释》,《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

同年,中山大学人类学博士研究生段颖,只身前往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开展了为期1年的田野调查,剖析“曼德勒华人化”背后隐含的族群冲突和矛盾。作者从曼德勒城市发展、华人移民及族群互动之间的关系入手,论证城市化进程并非城市建设、经济发展与人口聚集的简单过程,而是内涵丰富的实践体系以及差异彰显的过程,融合了国家意识形态、族群关系、社会层级、空间生产等多方面的因素。[注]段 颖:《城市化抑或华人化——曼德勒华人移民、经济发展与族群关系之研究》,《南洋问题研究》2012年第3期。

袁同凯等人从教育、宗教信仰与仪式、鸦片问题等角度,对老挝山地民族Lanten人进行了研究,[注]参见袁同凯《老挝北部Lanten人的学校教育——人类学视野中的个案研究》,《民族教育研究》2009年第6期;袁同凯,陈 石《老挝Lanten人的宗教信仰与仪式》,《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袁同凯《老挝北部的鸦片问题:Lanten人的个案》,《西北民族研究》2011年第3期。让我们对东南亚山地民族的现实境遇有了深入了解。老挝Lanten人因为缺乏现代农业知识,依然以刀耕火种为主要生产方式,再加上吸食鸦片等问题,他们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都处于边缘地位,而这反过来又限制当地教育的发展,形成了恶性循环。在Lanten人的传统社会中,各种信仰与仪式活动占据重要地位,发挥着解释和认知以及制度、情感的功能。

李晶以日本仙台市秋保町为田野点,以翔实的材料呈现出一个鲜活的日本农业协会。农业协会在历史上为保障农产品供给、提高农民增加收入、缩小城乡差距等方面做出了重要作用,作者还透过农业协会的历史、主要功能及其与政府的互动,来分析农民与政府之间的关系。目前农业协会致力于解决作为市场机构与农民自组织之间的内在矛盾。[注]李 晶:《政府荫庇下的日本农协——山台秋保町的人类学调查》,《开放时代》2011年第3期。

对中国周边国家展开的海外民族志写作成果丰富,选题范围广泛,但从研究志趣来看,可以被划分为如下两类:第一,基于地缘关系对中外跨国民族展开的研究,带有解决现实问题的实用主义倾向。广西、云南的学者身处国家西南边疆,对跨国民族问题有切身感受,也因此对跨国劳工、海外移民等现实问题进行调查和研究,并为国家制定有关政策提供依据和建议。第二,努力展开对世界的叙事,探讨普世价值观和世界发展的主题,具有理想主义气质和学科发展的雄心。这以高丙中团队为代表,致力于推动并建立中国关于海外的民族叙事,其努力使得人类学学科得以快速向前发展。

三、其他相关地区的海外民族志研究

郭占峰等人在非洲3国各选1个村庄开展实地调查,通过对比中非小农家庭的生产组织过程,分析发现,中国小农家庭农业正逐步摆脱“过密化”,但在满足国家粮食安全战略条件下又步入“高投入—高产出”的新陷阱;非洲小农家庭农业在与国家宏观农业政策相脱离的情况下,则难以走出“低投入—低产出”的恶性循环。要发展非洲国家的农业,必须重视对小农家庭农业生产和组织运行情况的研究,积极引导小农转变土地经营模式,选择适合自身农业可持续发展的有效途径。[注]郭占锋,李小云等:《中非小农家庭农业生产组织过程对比分析》,《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

钟鸣对非洲马达加斯加伊麦力那人的翻尸仪式进行了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与分析,[注]钟 鸣:《马达加斯加伊麦利那人翻尸仪式调查》,《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详细记录了仪式过程,认为翻尸仪式以血亲关系、父系社会元素为纽带展开,体现出以祖先崇拜为精神信仰的事实及独特的民族性格,并在心理层面加强民族内部的认同和规范。它不只是单纯的祭祀仪式,更是融合历史、经济和文化等多种因素于一体的民族活动。

徐薇在博茨瓦纳塞波帕(Sepopa)村对叶伊人的文化变迁进行了田野调查与分析,系统论述了叶伊人的历史概况、社会结构、日常生活等方面,反思了处于传统与现代交织中的叶伊人文化,认为随着社会的变迁,叶伊人的传统文化不可避免受到冲击,如何在经济发展的浪潮中保存传统文化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人类学主题。[注]徐 薇:《非洲博茨瓦纳叶伊人社会研究——以塞波帕村为例》,《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

丁宏通过对俄罗斯北极地区涅涅茨人的一次田野调查,记录了该民族传统的驯鹿文化及生活方式变迁,并在此基础之上出版了《北极民族学考察笔记》。[注]丁 宏:《北极民族学考察笔记》,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这次难得的考察经历,使得其对民族志写作进行了深入思考,并开始呼吁国内民族学人类学者积极开展海外民族志写作。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这次考察使我进入了民族学学者想象中最理想的田野——与世隔绝的半岛,远离主流社会的人群,相对纯净的传统文化,简单甚至是原始的生活方式……。”[注]丁 宏:《北极民族学考察记——兼谈民族志的写作》,《西北民族研究》2011年第4期。

这一类海外民族志实践虽然不多,但意义非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研究才是真正的人类学研究,虽然看似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但他们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社会沿着人类学“异文化”研究的传统,朝着建立中国对世界的汉语书写体系的目标而努力,在学科对话与双向互动过程中,找到解决时代社会问题的方法和途径。看似与自身毫无关联的研究恰恰体现出人类学研究“他者”的核心概念,正是通过对海外各民族的观念和对世界看法的理解,人类学才得到关于世界的整体性原则。然而由于拓展海外关系的难度、现阶段课题资助能力的限制以及实用主义倾向等因素,这方面研究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四、中国海外民族志研究的成就

综上所述,中国海外民族志经过近10年的发展,涌现出一批代表性的优秀成果,初步建立了针对世界各国的人类学叙事,为自身的学科发展以及社会科学的知识生产做出了重要贡献。笔者认为,海外民族志作为科学的人类学知识生产做出了如下三点成绩:

(一)在世界范围内提供第一手资料,记录文化类型

中国的人类学学者在过去的近10年中,依靠海外田野调查获得了大量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加快了对世界文化的汉语书写,也推动了人类学学科的快速发展。由此产出的海外民族志不仅为人类学的理论研究提供素材,也使得中国社会科学界不再单方面依赖翻译的作品来进行国外研究,从而提高研究的信度和效度。龚浩群有关泰国的海外民族志研究,已经被社会科学界广泛关注,其成果也不断被各学科所引用。不仅如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语言基础上识别的6 000多种文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消失。据估计,许多文化将在未来20年中逐渐流失,预示着大量地方性知识未被世人所知就已逝去。当前的海外民族志研究为此做出了大量的工作,比如丁宏对北极地区涅涅茨人、袁同凯对老挝lanten人的调查,在获取第一手资料的同时,亦抢救性地记录了当地人独特的文化类型。

(二)为学科提供“他者”文化中的个案与经验事实

与大多数学科不同,人类学自诞生便以事实说话,在田野调查及民族志资料的基础上对可触碰、感知的文化现象做实证研究,生产的是描述实践经验的地方性知识,提炼的是带有整体观的文化法则。人类学通过“浅描、全描、深描、对描”的“4T”[注]余 彬:《海外客家研究的民族志传播学方法》,《嘉应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11年第9期。民族志研究方法,不断寻找文化发展的内在逻辑与深层内涵,走上了解释、反思文化的路径。正因为如此,人类学者倾向于带着相对主义的立场走到“异文化”当中,选择鲜活的、丰富的文化个案,从事实中发现值得学习和借鉴之处。杨春宇对澳大利亚平等主义文化的考察、吴晓黎对印度民主实践的观察等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在提供“他者”文化个案的同时,也为中国当前的社会实践提供了可参考的样本。

(三)保持敏感性,为社会科学提供想象力

人类学往往是第一个注意到全球范围内正在发生的事的学科。[注][荷]彼特 J.M.纳斯,张继焦主编:《当今国际人类学》,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第186页。与大多数学科研究中心与主流社会不同,人类学对边缘社会、“异文化”的关注和调查,使该学科具有极强的敏感性,能够在世界范围内发现新现象与新问题,获得主流文化之外的知识与观念。这种敏感性与开放性使人类学充满活力,并起到了“社会科学之眼”的独特角色。部落社会不强调国家,其秩序来自非政治因素,多与仪式和生育制度相联系,而这些东西有助于改进西方文化的自我认识,因而长期受到西方人类学的关注。[注]徐杰舜,许立坤:《人类学与中国传统》,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33页。人类学家正是从部落社会、边缘社会得到了奠定学科基础的主要概念知识,因而为人文社会科学提供了丰富的想象力。周建新在以边缘为中心的视角中获得“和平跨居”的观念且逐渐为不同学科所认可,吴晓黎关于印度民主实践的描述为政治学、公共管理学等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而段颖对曼德勒“华人化”的探讨则引发了各学科对族群冲突的新认知。

海外民族志在异国田野的基础上产出用汉语书写的民族志,这是中国人类学界以新的知识生产机制参与世界互动的方式,也是中国人类学学科近10年以及未来发展的一个大方向。人类学者既要在全球范围内积累关于世界各民族的经验知识,也要积极反思自身的文化发展与实践;既要产出基于长期田野调查、地方性知识理解之上的经典海外民族志,也要提炼出人文社会学科共享的知识概念。

五、关于海外民族志写作的思考

在高丙中、何明、周建新等学者的推动和倡导下,越来越多的青年学者和科研机构加入到海外民族志的写作中来。2011年11月中央民族大学世界民族学人类学研究中心的成立,标志着国内人类学界将海外民族志研究及其相关人才的培养纳入制度化的教学科研当中,大大促进了海外民族志研究的发展。此后部分高校陆续设立海外民族志田野基金,选送经过培训的年轻学者前往世界各国开展田野调查工作。在海外民族志蓬勃发展的同时,我们有必要进行回顾和反思,以期总结经验、更好地进行海外民族志写作的实践。

(一)理论预设与本土解释

人类学的首要原则是以事实逻辑说话,进入田野之前要思考的问题随之而来:理论先导还是本土解释?从选题角度来讲有两个典型的代表:一是从文化对比中选择与本民族文化相呼应的理论问题,二是完全从地方性知识中寻找核心概念。以印度研究为例,西方人类学者根据自身经验和知识框架来扫描印度文化,很自然就会选择种姓制度作为切入点,因为这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想象”和“无法想象”的新知识和新概念。然而对在印度进行田野调查和生活的中国学者梁永佳而言,认识印度文化核心内涵的概念,恰恰来自当地人习以为常的占星术,通过它探析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独特时间观之后,才能更好地解释和理解当地人的文化法则和社会生活。

此外,本土解释过程中经常面临一种误读,即带着偏光镜来解读“异文化”,从而得到自己眼中的理想模型。正如龚浩群在反思自己早先的研究时说:“我已完成的研究是一种带有很强浪漫色彩的异文化研究,理想化色彩很重。”[注]龚浩群:《文化间性与学科认同——基于泰国研究经验的方法论反思》,《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理论预设与基于描述地方性知识的事后解释,是与田野调查研究相伴而生的两个原则,在进入田野之前如何在田野中实现异域与本土的对立统一的问题,势必让每一个人类学者陷入矛盾和焦虑之中。一般而言,理论预设是问题提出的第一步,是理论研究的开始,但人类学的根本要义并非“客观”事实的描述,[注]陈庆德:《人类学中的观察与理论预设》,《思想战线》2005年第1期。而在于地方性知识的本土解释和理解,这在海外“异文化”的研究中显得尤为重要。修改或者更换研究选题的情况在进入田野之后经常发生,而这往往是一个更好的开始。

(二)田野进入、田野融入与田野产出

从观念层面解决了理论预设与本土解释的困惑,现实层面的困难亦不可忽视。海外民族志从田野进入开始,便面临着语言交流、经费开支、海外人际拓展等困境,因而让很多人类学者望而却步。人类学者往往需要在海外田野之前花费1年的时间学习语言、学习当地风俗、联系报导人等。

进入田野之后紧接着是田野融入的问题,成为“局内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很难实现的。在人类学者调查的“边缘人”眼里,人类学者才是外来的“边缘人”。袁同凯曾经悲观地承认,虽然在Lanten人山寨生活了半年,但丝毫没有融入到当地文化中去的感受,更没有成为“局内人”的感受。[注]袁同凯:《在异域做田野:老挝的经历——兼论田野资料的“准确性”与“真实性”》,《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而这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依靠研究者的时间、情感等各种投入,在尽可能获得当地人认可的同时,增强自身对“异文化”的感受力和理解力。在田野调查的方法上,应当把握好“宏观的历史结构、微观的社会情境”这样一种观察与思考问题的基点,突出民族志研究的整体感。[注]张金玲:《中国文化视野下的人类学海外民族志研究——基于法国田野经验的思考》,《云南社会科学》2011年第1期。克服了这些障碍,解决了进入和融入的问题,人类学者才能慢慢理解当地的文化和知识。正如陈波在尼泊尔进行了相当长的田野调查之后才发现,当地人居然没有“村落”和“社会”的概念,只有基于方位划分的“域”的概念。只有了解当地人从四面衍生出的八方观念,再加上天上、空中、地下的概念,才能理解他们观念中的王权、祖先等概念。[注]陈 波:《域论:尼泊尔洛域人的文化—历史理论》,载王铭铭主编《中国人类学评论》第12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年,第146~151页。

人类学家正是从部落社会得到了奠定学科基础的主要概念知识,因而放弃了从第三世界的研究中提炼具有普遍价值的概念和文化发展规律的努力。海外民族志在深度田野的基础上,克服了进入到融入等困难,产出的是带有丰富经验事实与地方性知识的文化个案。

(三)海外民族志的理论导向

在观念上解决了理论预设与本土解释的矛盾,从现实操作层面解决了田野进入、融入与产出的问题,接下来要把握的则是海外民族志的理论导向与写作原则。笔者认为,其一,以“他者”为指向(other-directed)。正是这一点让人类学不同于历史学家的“深挖”及哲学家的“内求”,他们的策略是从“异文化”中寻找答案。与坚定的经验主义者不同,人类学拒绝成为一门书斋里的学问,1年以上长时段的田野调查是了解“异文化”的最佳途径,也是该学科最重要的传统。其二,以反思为导向。当今人类学的盛行或许正是因为社会陷入自我怀疑思潮的结果,不同于早期人类学以寻找进化规律、文化发展逻辑为己任,如今一些经典民族志甚至被当做文学批评和时代反思的文本,海外民族志必须在此方面有所突破。实践民族志应是一种值得倡导的新的写作范式。[注]参见李银兵《批判与反思:实践民族志建构的必然性探析》,《云南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其三,以当下为蓝本。与历史学不同,人类学研究当下共时性的文化图像,分析当今的现象与问题。人类学并非不关心历史,甚至一度被认为是一门历史学科,梅特兰曾说,“人类学除了是历史的,一无是处”。[注][美]威廉·亚当斯:《人类学的哲学之根》,黄剑波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52页。海外民族志更多关注的是当下共时性的文化生态,之所以查找历史资料,也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和解释当今的文化现象,为当下服务。其四,以常人为对象。与过去发生在贵族精英之间的带有文化势差的中外文化交流不同,人类学的海外民族志写作不发生在外交渠道、留学生交流等之间,而是关注对生活者自身而言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习俗,描绘百姓日用而不知的文化符号象征与内涵。人类学不研究达官贵族,关注的恰恰是历史上至今缺少的无名氏的声音,佚名才是最好的作者。如上所述,海外民族志是以“他者”为指向,在对国外“异文化”进行田野调查的基础上深描当下文化现象所产出的常人民族志,力图在提炼出人文社会学科共享的知识概念的同时反思自身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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