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童年的寂寞
——从《呼兰河传》看电影《冬冬的假期》和《我十一》中的寂寞情绪

2014-04-08李垣璋郑妍妍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小舅侯孝贤

李垣璋,郑妍妍

(1.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科研处;2.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校企合作处,湖北 十堰 442500)

茅盾在萧红的《呼兰河传》序言中曾经写道:“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1]。茅盾的这一论断可能来自对萧红去世前也即《呼兰河传》写作之际生活状况的了解——“然而即使在那时,萧红的心境已经是寂寞的了”[1]——寂寞的心境写出来的童年自然也该是寂寞的;也可能来自《呼兰河传》本身带给茅盾的印象——“从《呼兰河传》,我们又看到萧红的童年也是何等的寂寞!”[1]:

“一位解事颇早的小女孩每天的生活多么单调呵。年年种着小黄瓜,大倭瓜,年年春秋佳日有些蝴蝶,蚂蚱,蜻蜓的后花园,堆满了破旧东西,黑暗而尘封的后房,是她消遣的地方;慈祥而犹有童心的老祖父是她唯一的伴侣;清晨在床上学舌似的念老祖父口授的唐诗,白天嬲着老祖父讲那些实在已经听厌了的故事,或者看看那左邻右舍的千年如一日的刻板生活……”[1]

或者这两者都是茅盾得出这一论断的佐证。然而在《呼兰河传》的结尾,萧红却写道:“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2]在茅盾眼中如此寂寞、单调的童年在萧红那里却是如此“忘却不了,难以忘却”,这其中的差异是很有意思的。倘若萧红仍然在世,她肯定不会对她去世前那段寂寞的日子念念不忘。也就是说,在茅盾眼中同样寂寞的两段时光对萧红来说,意义却大不一样。

蒋勋在他的《孤独六讲》中曾说“孤独并非寂寞”,“孤独和寂寞不一样。寂寞会发慌,孤独则是饱满的,是庄子说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3]。在《呼兰河传》中我们看到萧红这样描述她的那段“寂寞时光”:

“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钻出地面来,蝙蝠不敢从什么黑暗的地方飞出来。是凡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2]

这样的文字是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绝响。在这样的“寂寞时光”中我们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因寂寞而导致的发慌,反倒是有着一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纯粹。因此萧红的童年,最起码在《呼兰河传》中我们看到的童年,或许单调、或许孤独,但未必寂寞。而之所以会如此,或许是因为萧红的童年有一个“慈祥而犹有童心的老祖父”做她唯一的伴侣。

萧红的童年以及铸造萧红童年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步入当下的我们在今天反观自己的童年时光,或许比萧红更为寂寞,这种寂寞不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孤独,而是真正的寂寞到发慌。

侯孝贤在上世纪80年代创作的电影《冬冬的假期》和王小帅2012年上映的《我十一》都是对童年时代的怀念作品,都不经意地触及到了童年时期的寂寞情绪,而且他们各自不经意的处理的方式也惊人地一致。

一、寂寞的因由——缺乏交流

《冬冬的假期》是在小学毕业典礼女同学夸张而抑扬顿挫的制式化演讲中开始的。影片给这个演讲分配了两分半的时长,将演讲词的前半部分完整呈现在观众面前。演讲辞中的“洒泪挥别”、“离情依依”、“黯然神伤”、“永难忘怀”等情感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显得过于沉重。这些书面化、成人化气息浓重的句词由一个小学生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背”了出来,使电影的开场极富意味:即由成人世界而来的逻辑、情感、规则等已经被强制性地给予了童年的他们,而他们也不得不对这些给予进行了适应性接受。

在《冬冬的假期》和《我十一》中这样的强制给予和适应性接受还表现在充斥于影片中的“不能这样”、“必须那样”之类的叮嘱和教诲。这种叮嘱和教诲不存在相互交流,只是命令。童年的他们无法在经验上对为什么“不能这样”,为什么“必须那样”予以充分的理解,却又得不到解答。这是造成童年寂寞情绪的一个关键原因。

所谓寂寞就是无法与人沟通或无法通过沟通获得满足。“在一般情况下,人们会认为年纪大的人较寂寞,但实际研究发现青少年最寂寞。Parlee(1979)在一项调查中发现:18岁以下的人有79%说他们有时或经常感到寂寞,在45到54岁的人群中只有53%这样回答,而55岁以上的人同样回答的比例降到了37%。”[4]

童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探索期,对外在世界以及对成人世界的探索和了解是童年生活的核心要素之一。在这个探索过程中所收获的心得或者产生的疑问,必然会触发沟通和交流的需求,只有通过沟通和交流才能获得相应的确认和解答。而沟通和交流的对象主要是成人,因为成人比他们对世界了解的更多,更能赖以信任。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小孩子不喜欢与比自己小的玩,却喜欢黏着更大一点的孩子。在《冬冬的假期》中妹妹婷婷就非常依赖哥哥,可冬冬和他的伙伴们却都很讨厌带着婷婷这个拖油瓶。童年时期的他们希望与比他们更强大的对这个世界了解更多的成人进行交流,可成人却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压力,没有心思或者精力来满足他们,甚至担心他们在探索过程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以最直接的命令将本应由探索得出或者沟通、交流得出的“结果”强加给他们。

《呼兰河传》中萧红的父母虽然不在她身边,但是有一个“慈祥而犹有童心的老祖父”,她和老祖父有着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交流。而在《冬冬的假期》中,因为母亲生病,冬冬和妹妹来到外公家,刚进门向外公问好的时候,外公竟然仅仅是看了他们一眼,连应一声都懒得应。后来因为冬冬或婷婷的“顽皮”致使外公发怒甚至大发雷霆的情形竟有多次。绝无仅有的一次“沟通”是在电影的结尾,外公因为小舅的事情给冬冬说了一句人生的大道理:“做父母的也不能看管孩子一辈子,只能在他还没有走入人世以前,先给他打好根基,教他作为一个人起码应该有的一些东西……”。可这样的“沟通”更像是外公的自言自语,冬冬听不懂。《我十一》中因为有文革的大背景在,父母基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与主人公王憨进行沟通和交流,也没有办法给王憨解释成人世界中发生的种种,因为他们也不懂。能在那个年代生存下来就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了,遑论有“闲情逸致”与王憨这样的小屁孩沟通。

二、寂寞的表现形式——迷茫和惶恐

侯孝贤的长镜头运用是出了名的,很多人非常喜欢侯氏电影中的这种长镜头风格,《冬冬的假期》中侯孝贤大量地使用了长镜头,《我十一》中王小帅也用了不少长镜头。长镜头的使用固然有导演本身的喜好在内,但在这两部影片中,长镜头所营造出的影片氛围却展现出童年时期的冬冬、婷婷以及王憨他们内心的迷茫感。这种长镜头凸显出的迷茫与影片剧情发展相呼应。

《冬冬的假期》中冬冬兄妹俩经历了许多事情,其中有小舅和女友发生关系,女友母亲来滋事,以及他们不被祝福的婚姻;有寒子的被侮辱、怀孕和流产;有抢劫案和小舅包庇罪犯等等一系列事情,这些事情冬冬以及婷婷看在眼中,困惑在心头,没人来给他们解释为什么。这种迷茫感在影片中自始至终。《我十一》中更是如此,为什么有人会被杀?为什么谢觉强要杀人?为什么有两派青年的混战?等等。这些在王憨年幼的心头就是无解的谜题。这种迷茫和困惑感是成长过程中导致心理寂寞的元凶。这种寂寞不是有了小伙伴就可以驱散的。作为状态的寂寞,是不能被选择的,人群中的寂寞是真正的寂寞。在侯孝贤和王小帅的长镜头中,冬冬和他的小伙伴,王憨和他的小伙伴同样一脸迷茫。

寂寞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惶恐,正如蒋勋所说的“寂寞会发慌”。《冬冬的假期》中婷婷非常担心哥哥不带自己玩,在哥哥和小伙伴们出去的时候,死命的跟在后面不走。哥哥们跑走之后,顺着哥哥们的方向猛追,却不料慌里慌张摔倒在铁轨上,若不是疯子寒子相救差点丧命。《我十一》中,王憨知道杀人犯谢觉强的藏身之处,答应谢觉强不告诉别人。但是因为没告诉小伙伴们,小伙伴不和他玩了,在经历了一晚上的孤单之后,王憨寂寞的发慌,不得已冒着被谢觉强杀全家的危险,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小伙伴们。在童年时期,寂寞感和性命相比哪个更加重要?也许寂寞的来临比生命的危险更加让童年的婷婷和王憨难以承受。

相比《冬冬的假期》和《我十一》,《呼兰河传》中很少有迷茫和惶恐的情绪蔓延,即便《呼兰河传》中也有很多萧红幼年不理解的事物,但是萧红依然还是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例如小团圆媳妇的被打和死亡,即便不理解为什么小团圆媳妇要挨打,萧红依然通过大人们了解到那是因为小团圆媳妇与其他的团圆媳妇不一样,所以才被打。有个错误的答案比没有答案的迷茫强很多。

三、 寂寞的缓解方式——搁置和替代

寂寞是一种精神状态,寂寞的解决方式就是沟通交流和通过沟通交流获得满足。但倘若寂寞无法解决怎么办?《冬冬的假期》和《我十一》中寂寞情绪的基本没有得到过解决。两部电影中,寂寞情绪只是通过搁置和代替两种方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所谓搁置,就是放在一边不管,即便有迷茫和疑惑,也不去考虑,让时间来最终解决这个问题。《冬冬的假期》中冬冬的疑惑基本都没有得到答案,小舅找了女朋友为什么妈妈不让乱说?小舅结婚为啥家里没人去参加?小舅为什么要包庇罪犯?寒子为什么会流产?婷婷为什么会和寒子打得那么火热?这些在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眼中都是谜。但影片没有解答,最起码没有解答给冬冬。《我十一》中同样如此。

寂寞的被搁置,迷茫的被搁置,交流欲望的被搁置是冬冬和王憨童年成长的代价,这样的代价可能是好奇心的日渐泯灭,可能是交流能力的逐步消褪,可能是探索欲望的逐渐消失。尤其是在童年还不懂得孤独是什么的时候,寂寞就是一个杀手,他杀掉了一个人生命中最具潜力的一部分。所以萧红是幸运的,如果她的童年没有祖父,或许就没有后来的《呼兰河传》,没有现代文学中的这部绝响。

寂寞的另一种缓解方式是替代,用形体替代精神。用小伙伴的交流替代更为强大和值得信赖的成人的交流。小伙伴和自己的见识、理解能力、经验基本不相上下,对于未知事物不理解的大家都不理解,对成人世界看不明白的大家都看不明白。只不过可以相互间通过玩乐转移探索的视线,搁置探索的欲望而已。《冬冬的假期》和《我十一》中冬冬和王憨都有各自的玩伴,看上去一点都不孤单,似乎比萧红的童年时光好多了,然而在侯孝贤和王小帅的长镜头下,一个人是一个人的迷茫,一群人则是一群人的寂寞,远没有萧红“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阳光和漂亮!

寂寞是童年的一种状态,是童年成长的一种经历。从萧红的《呼兰河传》对比着看电影《冬冬的假期》和《我十一》,可以看到寂寞的情绪在后两者中的比重更甚。在今天研究童年的孤独的人很多,研究童年孤独症的人也很多,唯独对童年的寂寞研究的很少。就如同茅盾没有搞明白萧红童年时和临死前两段“寂寞”本质并不相同一样,大多数人也没搞明白寂寞对童年意味着什么。

[参考文献]

[1] 茅 盾.《呼兰河传》序[M].//萧红.呼兰河传.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1-10.

[2] 萧 红.呼兰河传[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66-67.

[3] 蒋 勋.孤独六讲[M].台北:联合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7:45.

[4] 侯玉波.社会心理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33.

猜你喜欢

呼兰河传小舅侯孝贤
“老洋漂”的多彩生活
忙忘记了
“老洋漂”的多彩生活
“宿主”与“蛔虫”
侯孝贤影像中的帮派江湖
译者主体性之动态研究
浅析葛浩文《呼兰河传》的英译
22年了,她才是侯孝贤背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