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恨水“和谐”文化观
2014-04-08谢昭新
谢昭新
(1.安徽新华学院 文化与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2.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论张恨水“和谐”文化观
谢昭新1,2
(1.安徽新华学院 文化与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2.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张恨水的“和谐”文化思想主要是以审美文化学和审美社会学为主体建构起来的,包括对国家与民族、人与社会、人与家庭等多方面的民族精神思考和人文人性探寻。他从国家与民族、人与社会、人与家庭等方面进行审视,所呈现的是一种对社会“和谐”、民族“和谐”和家庭“和谐”的文化追寻。而张恨水的“和谐”文化思想还包括他的“和谐”文学观和在文学创作上所追求的“新旧合璧”、雅俗和谐的艺术境界。
张恨水;新旧合璧;雅俗和谐;文化思想
张恨水的“和谐”文化思想主要是以审美文化学和审美社会学为主体建构起来的,包括对国家与民族、人与社会、人与家庭等多方面的民族精神思考和人文人性探寻。他从国家与民族、人与社会、人与家庭等方面进行审视,所呈现的是一种对社会“和谐”、民族“和谐”和家庭“和谐”的文化追寻。而张恨水的“和谐”文化思想还包括他的“和谐”文学观和在文学创作上所追求的“新旧合璧”、雅俗和谐的艺术境界。
一
张恨水的审美文化学主要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核心建构起来的,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释、道文化精神的有机融合,则促成他文化心理结构始终呈现一种“和谐”状态。这与“五四”时期的新文学作家的“中西合璧”型的文化心态不同,张恨水是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内部改造来实现文化精神“和谐”的。
在张恨水文化心理结构中埋藏最深的是儒家的文化精神,他从小接受的是儒学教育。他七岁入蒙,读古文,像《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论语》、《孟子》、《左传》等,奠定了他的儒学根底。他后来在散文集《山窗小品》的《儿时书》中,还列举了小时候曾背诵过的《论语》、《孟子》、《左传》、《大学》、《中庸》、《诗经》、《书经》、《礼记》、《易经》等书。十五岁时才进学堂,接受新教育。他从儒家文化里主要接受“中庸”、“仁爱”的人生哲学,吸收儒家的为人处事的行为方式,修身养性之道,希望通过提倡儒家的治世准则,自我反省的道德伦理,来拯救世道人心。他认为:“孔子的学说,除一小部分,为时代所不容外,十之八九,是可崇奉的。”“我们正不必看着孔子过于古老,只孔子所能的,我们能不能。”[1]他对孟子特别推崇,认为孟子是孔家店里“一位敢作敢为的人[2]”,并鼓吹“一部论语里,就有很多治国做人的道理”[3]。儒家的道德风范、人格精神培养了张恨水的为人品格,他重人品、重气节;他性情豪迈,勇于负责,重友谊,尚侠任。[4]正像老舍先生所说:“恨水就是最重气节,最富正义感,最爱惜羽毛的人。”[5]他一生洁身自好,从不趋炎附势。他把从孔孟那里接受过来的人生哲学,为人处事的人生方式,也都一一倾注到他的理想人物身上,像杨杏园、冷清秋、樊家树等,他们都具有儒雅风范,保持传统知识分子那种忠厚正直、洁身自好、清白自许的美好品格。
如果说儒家文化思想培育了张恨水及其笔下理想人物的儒雅风范,那么佛道文化的影响,又使他在处理现实矛盾关系中,找到了实现心理平衡的精神寄托。张恨水故乡潜山即古皖山,曾是佛道文化重地。正因为潜山佛道文化较发达,所以对生长在这里的张恨水(出生于江西,10岁回原籍潜山)影响特别深,而作家所受的佛道文化思想的影响也就潜移默化地进入作品中。比如《春明外史》中的人物在闲谈时,有时会迸出佛家著述中的言词。小说的结尾处,作者让病入膏肓的杨杏园在《大乘起信论》里夹上这样的字条:“如今悟得西来意,看断红消是自然。”到写《金粉世家》期间,张恨水说:“我年来常看些佛书。”[6]他的佛学意识更浓,该书自序一再叹息:“嗟夫!人生宇宙,岂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剧乎?”因此,当金家这个大家庭崩溃之后,作家就把金太太孤独地送上西山别墅,让她在佛像宣炉面前洗刷心中的烦恼,体悟出“佛家说的这个空字,实在不错”。她感叹:“哎!人生真是一场梦。”冷清秋也在学佛中看破世间万物,最终在一场大火中抱着儿子悄然离去。作者在《啼笑因缘》里也借关秀姑之口,大谈佛家的“万事皆空”观念。何丽娜在樊家树冷淡态度刺激下,悄然遁迹西山别墅,茹素学佛。像这些人物,他们都在现实中受挫,但他们又没有直面现实人生的坚强态度,所以就采取与世无争、逃避现实的方法,在佛学中找到了精神寄托,实现了心理平衡。张恨水一方面采取佛家的人生方式,让他的理想充满人生的悲凉感,另一方面又采取道家的体悟方式,追求“返朴归真”的理想境界,如小说《秘密谷》即有这种理想境界的表现。应该说,《秘密谷》中“返朴归真”的精神追求,也包含了作家对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的对照体验。作品描写:当康百川等人生命受威胁时,他们利用计谋和手段,征服了所谓的“国王”蒲祖望,然后将他带到南京,结果这位“国王”为谋生,拉洋车被汽车轧死。“南京上海那样龌龊的社会,我何必还要去留恋?”康百川怀着对家乡潜山的恋念,恋念着那秘密谷的恋人朱学敏,他又从南京回到了家乡潜山。可见,张恨水在都市社会里看到了满目的罪恶,包括像李士贞(失贞)那样的人性的丑恶,他欲到故乡潜山去寻找理想的世外桃源,尽管那里不是世外桃源,但他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因为那里有许多古朴、善良、充满人性美的人。这样,道家的文化精神并没有形成对现实的逃遁,而成了作家笔下的人物在生命历程中的精神寄托。
张恨水将他所接受的儒、释、道文化精神投射到小说中的人物身上,使他的人物呈现出多样的精神风采,但在这些人物的精神世界中,儒、释、道文化精神不是互相抵牾,而是有机融合、自然“和谐”的。像杨杏园、冷清秋、康百川等人既入世又出世,既在现实中保持自身的忠厚正直、洁身自好、清白自许的人格精神,又在理想受挫中寻求“空灵”、 “返朴归真”从而获得灵魂安慰,虽然他们最后进入佛、道的境界,但仍然没有失去儒雅的人格风范。这就让我们看到:在他的小说人物身上,儒、释、道文化精神的融合“和谐”, “儒”成了他们生命进取的鼓动器,佛、道成了他们生命受挫的调解器,儒、释、道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支撑着人物的生命永恒,彰显着人物的生命价值。
二
张恨水不仅从审美文化学视阈透视儒、释、道文化精神的“和谐”融通,而且还从审美社会学视阈探讨国家与民族、人与社会、人与家庭等关系,从而表现他对民族“和谐”、社会“和谐”和家庭“和谐”的文化追寻。
张恨水是一个非常关注民族命运、社会前途的作家,他具有深沉的民族意识和强烈的爱国精神。1928年,日本帝国主义扶持奉系军阀,占领济南,袭击北伐军,杀害了大批中国军民,造成“济南惨案”。惨案发生后,张恨水在《世界日报》副刊上撰写杂文:《耻与日人共事》、《亡国的经验》、《学越王呢?学大王呢?》、《中国不会亡国》等,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暴行进行了愤怒的谴责。他指出,“济南事关国体”,是中国人就应“耻与日人共事”[7]。他断言尽管日本帝国主义猖獗一时,但是中国决不会亡国的。[8]在《啼笑因缘续集》里,关氏父女与出身军人、毁家抒难的沈国英,与从德国留学归来的何丽娜、樊家树,一起从事抗日活动,甚至已经下台的财政总长何廉也捐献家产为抗日出力,整个民族出现了“全民抗日”的“和谐”图景,预示了民族复兴的前景。“九·一八”之后,张恨水写了不少“国难小说”,很能代表广大市民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对民族危机的忧患,以及他们对消灭战争、期盼民族复兴、社会和谐的理想追求。《弯弓集》不仅鼓吹男儿“含笑辞家上马呼,者番不负好头颅,一腔热血沙场洒,要洗关东万里图。”而且要求女子都能成为花木兰式的英雄:“笑向菱花试战袍,女儿志比泰山高,却显脂粉污颜色,不佩鸣鸾佩宝刀。”整部《弯弓集》充满着抗战热忱的爱国情怀。到抗战时期,张恨水小说对社会现实的暴露更加深刻,而且他是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去描写现实的。抗战开始后,他拟投笔从戎,回到故乡的山中打游击,呈文送到国民党政府第六部,竟遭拒绝。后来便给故乡的《立煌晚报》写了部《前线的安徽,安徽的前线》,触犯了当时安徽的统治者,被中途腰斩。到了《八十一梦》,他试图通过提倡“气节”来抵制贪污腐化、唯利是图的泛滥,借柳敬亭之口描述了一个理想境界:“这里一切无可掠夺,也无须蛮争,没有抢夺和蛮争,就只有和平,人就不会发生苦闷。”这是一个平等的平均的与平和的“和谐”世界。
张恨水从民族/国家角度进行审视,呈现的是对民族“和谐”的文化追寻,而当他从人与社会关系方面进行考察时,则更多显露出对社会“和谐”的文化追寻。比如,他写《春明外史》的时候,就明确表示“以社会为经,以言情为纬”,重点揭露社会的腐败黑暗,矛头多对着北洋军阀上层统治者。你看:下了台的财政财政总长为了重新上台,以自己的姨太太作交际工具,到大帅府打通关系,欲上台后狠狠捞钱;内政部长以谣言惑众,用美女作礼物,换得15万河工款的批复;国务总理嫖妓成癖,准备用一万两银子讨妓女红笑作姨太太;财政总长、陆军次长、交通次长、财政次长为了捧旦角而作方城之战,一夜之间输赢竟达数千万,输家越输越镇静,转手再想法捞钱,赢家把全部款子赠给一个旦角买小汽车;统帅数十万大兵的督理,以5万元军饷,用18辆汽车接来四、五十位妓女,到北京拜见总统,大摆花酒,让副官把成捆的钞票当作小凳子坐在屁股底下,大帅一声令下,马上解捆开赏;范统总长竟出一千大洋赁一位姨太太参加选美比赛。教育界,学校的校长用公款作公债生意,教师渔色女学生,学生闹事,怪事层出不穷。新闻界也是黑幕浓重,记者们接受贿赂、敲诈欺骗,借新闻发财,造畸形新闻。你看,这个社会的每个角落都溃烂到底,不可救药。张恨水就是这样写社会,写现实,所以他的小说是有比较强的社会现实性和批判性的。但是,他不是为了批判而批判,批判现实是为了拯救社会,揭露社会的污秽不堪,时时隐现作家对“太平”世界“和谐”社会的追寻。他在《太平花》里借着主人公李守白追求安乐窝村美若太平花的韩小梅而不得的爱情遭遇,既展现了现实中的“安乐窝”一改从前安居乐业面貌而变成了荒凉破败之所,原是乡村女孩口中唱的质朴情歌,现在也变成了贫苦孩子嘴中凄惨的怨曲:“多少村子变成了渣,多少田地没人做庄稼。乱世人不如牛和马,太平花你开来做什么?”尽管“安乐窝”、太平花在现实中已被战争摧毁,但李守白还要寻找“太平花”,小说借着革命青年高进展的话,点明了“太平花”即是“革命的种子”,革命的种子要自己培育,因此,小说中的太平花和安乐窝则成了和平、安乐的象征,而李守白希望将来遍地开着“太平花”,也成了作家对和平、安乐、和谐社会的理想表达。
当张恨水将审美视角投向“家庭”时,则呈现出他对家庭“和谐”的文化追寻。中国传统文化规约下的“家”的观念,在张恨水文化心理结构中占据比较重要的位置。“家”是社会的一个小小细胞,作为“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应维护这个“家”,都应“和谐”相处,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夫妻恩爱,“家和万事兴”,家散则家败。《金粉世家》写的是侯门大家,金铨身为内阁总理,在“家”里并不像《红楼梦》里的贾政之流和巴金《家》里的高老太爷那样专横跋扈,他不以最高统治者的面目出现,而是以亲和的态度对待家里的成员,哪怕是下面的佣人,也和他(她)们讲平等。金太太吃斋念佛,也是以菩萨心肠待人;冷清秋自从嫁到金家来,就以贤妻良母、温和善良的姿态出现,始终扮演着维护“家”的和谐的角色,但由于金燕西的背弃爱情、浪荡堕落,她最终以抱佛遁去而结束“家”的生活。金家这个大家庭的衰败,不是来自上辈的腐败,而是来自不肖子孙的“内里蛀虫的蛀空”。在这个大家庭里,求“和谐”的则达不到和谐,而“不和谐”则成了“家”的衰败之源。
三
张恨水的“和谐”文化思想还包括他的“和谐”文学观和在文学创作上所追求的“新旧合璧”、雅俗和谐的艺术境界。他的“和谐”文学观是在“传统”与“现代”的和合上建构起来的。
在以文学教化功能的传统文学观的主导下,小说历来不登大雅之堂,文学的消遣娱乐功能受到挤压,到了三、四十年代,小说的社会功能、政治功能不断强化,在这种情势下,张恨水既不走文学完全社会功能化的路子,也不走文学完全消遣娱乐化的路子,而在这两者之间寻找一条文学功能和合、融通的路子。他一方面认为小说是“叙述人生”的,关注小说的社会教化功能,同时也强调小说的娱乐功能。张恨水说:“夫小说者,消遣文学也,亦通俗文字也。”[9]尤其是中国小说,他讲,很难摆脱消遣的作用。小说要供人消遣、娱乐,按照张恨水的想法、做法,就是要追求故事性、趣味性。张恨水小说结构故事,大都以主要人物为主线编织故事情节的。他写爱情故事大体上是:“一男数女”或“一女数男”的模式。用这样一个模式编故事,创造生动有趣、曲折感人的艺术效果。由于张恨水小说追求情节的生动、曲折,故事的完整,再加上他叙写的大都是爱情、武侠,而言情、武侠题材本身就很有趣味、很吸引人,所以他的小说就能够起到消遣、娱乐的作用。但是,张恨水又不是一味追求消遣、娱乐,更不用低级趣味的东西以迎合小市民,从“不作淫声,也不作飞剑斩人头的事”[9],而是让读者在消遣娱乐中认识社会、体悟人生,受到思想道德教育,这就形成了他的“社会+言情”的独特的创作形态,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以社会为经,言情为纬者多”[10]。他的小说以“社会为经,言情为纬”,达到了写社会与写爱情的和谐融通,写社会又不是完全的社会小说、政治小说,写爱情又不是完全的言情小说,写社会配上爱情的作料,写爱情又渗进了社会的因子,使读者既受到了社会的思想的道德的教育,又获得了心理的愉悦、艺术的享受。
张恨水不仅在社会与言情的关系上追寻小说理念与创作的和谐,而且在处理社会与武侠的关系上,仍然追寻小说理念和创作上的和谐。他的小说不仅是社会加言情,而且还在言情中加一点“武侠”的影像。在理论上,他于1940年代还写了一篇《武侠小说在下层社会》的论文,分析了武侠小说的利弊和下层社会之所以对其感兴趣的原因,并提出了改造武侠小说的问题。张恨水认为:中国下层社会人物都有着崇尚“英雄主义”的色彩,“那完全是武侠故事所教训”的结果,武侠小说教会读者“反抗暴力,反抗贪污,并且告诉被压迫者联合一致,牺牲小我”,但是,它们教训有极大的缺憾:一是“封建思想太浓,往往让英雄变成奴才式的”,像黄天霸、白玉堂之流,“就变成了一条训服的走狗”;二是“完全幻想,不切实际”;三是斗争方法也“有许多错误”。下层阶级喜爱武侠小说,是因为他们社会地位低下,受苦太深,“无冤可伸,无愤可平”,故将自己心中的愤懑“托诸这幻想的武侠小说,来解除脑中的苦闷”[11]350。张恨水这一理论的认识与他的小说创作是契合的。他在创作中,就是从适应市民社会需要的除恶惩暴的理想出发,去塑造充满“侠气”的人物形象的。他小说中的“侠”,多是贫民出身,多与邪恶势力对立,没有一个变成官府的“训服的走狗”的。在他创作的武侠小说如《剑胆琴心》、《中原豪侠传》中,人物的武功,大都是现实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情,能够起到教育民众的作用。从张恨水塑造的“侠义”人物形象身上,我们仍然能够看到他受“传统”影响而又突破“传统”的“新旧合璧”特点。
张恨水在小说创作上追求“新旧合璧”、雅俗和谐的艺术境界。如上所述,张恨水的文化心理结构的核心是“传统”的,但在其核心层的外围又有受现实触发的“现代”的成分,呈“新旧合璧”形态。这种“新旧合璧”的文化心理也使他对通俗小说的艺术追寻,带上比较明显的俗雅融通“和谐”的特点。他走通俗小说的创作道路,但他并不是完全的“俗”。他运用章回体,但每部小说的章回体态均有了“现代”的新质,与旧章回体面貌不同;其人物描写、叙事结构大都是“传统”的,但他也吸取了西洋小说艺术营养。张恨水说:“风景描写与心理描写,有时也特地写些小动作,实不相满,这是得自西洋小说。所有章回小说的老套,我是一向取逐渐淘汰手法,那意思也是试试看。”[10]以心理描写为例,中国传统小说大都以动作、言语引发心理波动,采取由外而内的写法。西洋小说有时直接进入内心,进行心理剖析。张恨水有时也用心理剖析法将人物心理活动写得富有层次,细致生动。《金粉世家》第八回写金铨家请客,白秀珠来了,打扮得很艳丽,一方面是出风头,一方面是要显示一下给金燕西看看。可金燕西因为前几天和她吵过嘴,所以对于她今天的“艳丽”倒视为平常,“无足轻重”。秀珠一进来,看见燕西在这里,故意当着没有看见,和别的来宾打招呼,以为燕西必然借着招待的资格,前来招待她。不料燕西就像没看见一般,并不关照。作者如此剖析了两人的心理状态后,又进一步用对话、动作写燕西和邱小姐亲近,故意冷落白小姐。“可怜那白秀珠小姐,今天正怀着一肚子神秘前来,打算用一番手腕,与燕西讲和。和是没有讲好,眼看自己的爱人,和一个女朋友站在这里有谈有笑,只气得浑身发颤,心理就像吃了什么苦药一般,只觉得一阵一阵的酸,直翻到嗓子边下来。”像这样的心理描写,就是属于“中西合璧”型的,它丰富了人物的心理内涵。
同样,在悲剧艺术及悲剧的结局方面,张恨水小说也是既继承了传统又发展了传统,呈现“新旧合璧”、俗雅融通的形态。中国传统小说写男女悲剧,多以大团圆结局。“五四”新文学打破了传统的“大团圆”结局的模式,使悲剧艺术有了长足的发展。但时日一长,又逐渐形成了“不团圆主义”,这对悲剧艺术的发展又造成了不利。张恨水既认识到传统的“大团圆”的通病,又不满于五四以后的“不团圆主义”的盛行。因此,他在反对传统与观照现实的双项思维活动中,去建构自己的悲剧艺术世界。张恨水说:“长篇小说之团圆结局,此为中国人通病。红楼梦一出打破此例,弥觉隽永,于是近来作长篇者,又多趋于不团圆主义。其实团圆如不落窠臼,又耐人寻味,则团圆固亦无碍也。”[12]《啼笑因缘》出来后,有人看了主张作者写《啼笑因缘续集》。张认为是不能乱续的。“古人游山,主张不要完全玩遍,剩下十分之二三不玩,以便留些余想,便于工作是这个意思。”“小说虽小道,但也自有其规矩,不是一定不团圆主义,也不是一定团圆主义。《红楼梦》的结局惨极了,是极端不团圆主义的。后来有人搞‘重梦’、‘圆梦’,共有十余种,乱续一顿。”[14]张恨水自有其悲剧的审美观,他不僵死地抱住“传统”,也不全部照搬西方,而是从自己的实际描写出发,从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出发,安排人物的结局。他对《啼笑因缘》几个人物的结局的处理,就合情合理,恰到好处。凤喜因为遭受军阀的残害,“疯魔是免不了的”,作者借凤母点明,她的疯是“无希望了”,樊凤结合也就无希望了。作者在写关秀姑之前,“就不打算把她配于任何人”,所以樊关也不可能结合。谈到何丽娜,作者自述颇多,“一部分人主张樊何结合,我以为不然。女子对于男子之爱,第一个条件,是要忠实。只要心里对她忠实,表面鲁钝也罢,表面油滑也罢,她就爱了。何女士之爱樊家树,便捉住了这一点。”樊家树不喜欢何丽娜这样活泼、奢侈的女性,但使他不能忘怀的,一是何丽娜的相貌太像他心爱之人凤喜,二是何丽娜太忠实于他。开始,他爱凤喜,不会要何小姐,而如今走的走了,疯的疯了,只有何小姐是对象。因此,作者特意安排了他们在西山别墅相会的那一晚,“那是他们相爱的初始,后事如何,正不必定。”“我不能像做‘十美图’似的,把三个女子,一齐嫁给姓樊的,可是我也不愿择一嫁给姓樊的。因为那样,便平庸极了。”[13]为了避免平庸,张恨水就这样处理了樊何的爱情,让读者看了感到余味无穷。当然,张恨水写悲剧,有时也有硬编情节之嫌,其悲剧艺术还达不到像鲁迅、老舍、巴金等作家的高度,但“新旧合璧”和谐融通的特点,却代表了张恨水小说创作的个性。
[1] 张恨水.谈孔子教人[N].新民报,1938-03-28.
[2] 张恨水.想到孟子[N].新民报,1938-01-28.
[3] 张恨水.要善读死书[N].新民报,1940-05-06.
[4] 罗成烈.我所认识的恨老[N].新民报,1944-05-16.
[5] 老 舍.一点点认识[N].新民报,1944-05-16.
[6] 张恨水.新斩鬼传·自序[M].上海:新自由书社,1931.
[7] 张恨水.耻与日人共事[N].世界晚报,1928-05-16.
[8] 张恨水.中国不会亡国[N].世界日报,1928-05-22.
[9] 张恨水.写作生涯回忆[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10] 张恨水.总答谢[N].[重庆],新民报,1944-05-20.
[11] 张恨水.武侠小说在下层社会[M]//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4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12] 张恨水.长篇与短篇[N].世界日报·明珠(副刊),1928-06-05.
[13] 张恨水.啼笑因缘·自序[M].上海:三友书社,1930.
(责任编辑 何旺生)
On the Conception of Harmony in ZHANG Hen-shui's Cultural Thought
XIE Zhao-xin
(1.SchoolofCultureandCommunications,AnhuiXinhuaUniversity,Hefei230088,China; 2.SchoolofHumanities,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The conception of harmony in ZHANG Hen-shui's cultural thought is mainly built up by aesthetic culturology and aesthetic sociology. ZHANG considers this process as a special cultural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country and nation, individual and society, as well as individual and family. Consequently, his conception of harmony includes at least three points, namely social harmony, nation harmony and family harmony. Besides, ZHANG carries out this conception in his literary works. As a result, his novels can be written freely by both tradition and modern skills, and be appreciated by both high-educated and ordinary people.
ZHANG Hen-shui ; conception of harmony; cultural thought
2014-02-11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0YJA751090)阶段性成果之一
谢昭新(1948-),男,安徽淮南人,安徽新华学院文化与新闻传播学院、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I206.6
A
1674-2273(2014)02-008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