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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生学视野下的中医学

2014-04-08姚春鹏

衡水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灵枢内经五脏

姚春鹏



和生学视野下的中医学

姚春鹏

(曲阜师范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曲阜 273100 )

钱耕森教授积几十年之功力,抉发出“大道和生学”。大道和生学乃中国古代形而上学之真谛,为中国古代一切学术之灵魂。中医学作为中国古代科学之瑰宝,深受大道和生学之影响。中医学实乃大道和生学之科学典范。依“大道和生学”观照中医学之原典——《黄帝内经》,认为:“和生学”是中医学建立的哲学基础和生理学、病理学的基础,也是养生学、治疗学的最高价值目标。

钱耕森;大道和生学;《黄帝内经》;中医学

钱耕森教授亲炙于我国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门下,得其为人与为学之真谛。浸润于哲学海洋数十年,对哲学有着深刻的领悟与造诣,特别是深研中国哲学之义理,抉发出“大道和生学”之新说。钱先生之新说乃依史伯“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郑语》)及老子“道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之说为根柢,并且打通二者之间隐而不显的逻辑联系,朗现为“大道和生学”。笔者一接触到钱先生的“大道和生学”即倍感亲切熟悉。以笔者多年来研究中国哲学及中医哲学已隐约感觉到“和”与“生”的思想是中国哲学及中医学的一条主线;中国哲学是生命的哲学,或者说生命哲学是中国哲学之根柢。及闻钱先生言,顿有豁然之感。以先生“和生学”之视域观照中医学或别有韵味。

一、阴阳五行“和”是中医学“和生”哲学的基础

依和生学“和实生物”,“和”是世界万物的本源,世界万物由“和”而生。但是,和生万物是有条件的,即必须有不同的“他”存在,所谓“以他平他谓之和”。(《国语·郑语》)钱先生认为这句话的要点有二:“他”与“平”。他说:“这句话的要点有二:第一,是‘他’。要生物就得有‘他’;并且至少要有两个‘他’,而不能只有一个‘他’。如果只有一个‘他’,实质上就还是一个‘自我’,也就还是‘同’,而‘同’是不能生物的[1]49。”钱先生进而认为:“老子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四十二章》)实是将其所说的‘道生万物’进一步深刻地诠释为道是通过阴阳二气相冲互动达到和谐时就产生了万物,可简而言之曰‘道和生万物’。这种解读充分表示老子关于‘万物生成’说,由‘道生万物’的普及层面提升到‘大道和生’的高深的层面,实现了对史伯的‘和生学’的传承与完成。所以,老子的‘道生万物’说,实即‘和生万物’说。因此,笔者明确提出老子的‘道生万物’说,其实就是‘大道和生’说。于是,笔者又明确提出‘和生万物’的‘和生学’,乃史伯开创,老子建成[1]52。”中医学的第一部经典著作《黄帝内经》(简称《内经》)最终成书于汉代。但其形成则是从春秋战国至汉代这样一个比较漫长的历史时期。受到了当时的科学、哲学的深刻影响。从哲学世界观的层面看,《内经》基本是以“大道和生学”为其理论基础的。

《内经》继承了“大道和生学”的和生万物的思想。《素问·灵兰秘典论》云:“至道在微,变化无穷,孰知其原!”这是说“大道”是微妙难测,不可以仅凭感觉感知的,但天地间的一切变化又是由它发生和推动的,一般人很难了解它是生成万物的本原。作为道之产物的世界万物虽然千姿百态,道作为生成万物的本源也微妙难测,但这其中又是有踪迹可寻的,那就是“阴阳”。“阴阳”是万物生成的两种基本要素和力量,是两种最基本的“他”。《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故积阳为天,积阴为地。阴静阳躁,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寒极生热,热极生寒。”这是说,阴阳是天地之道即大道的展开,即老子所谓“道生一,一生二”。(《老子·四十二章》)由大道衍生的阴阳是万物生成的根据,一切的变化、生杀都决定于阴阳。因而形成了天地之动静、万物之生长收藏及形气寒热的变化。

《素问·天元纪大论》对和生万物并推动其变化的本原大道,作了详细的解说:“夫五运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可不通乎!故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夫变化之为用也,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天为寒,在地为水。故在天为气,在地成形,形气相感而化生万物矣。”这里《内经》首先肯定了大道是化生万物的本原。所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进而对大道以五运阴阳为具体法则的“变化之为用”给出了详细的描述,得出了“在天为气,在地成形,形气相感而化生万物”的结论。显然,在这里,《内经》一方面继承了“大道和生学”关于道生天地的基本思想,一方面又有所发展,给出了比较具体的生化图景。

由上述我们已经知道,《内经》认为阴阳还只是和生万物的最基本要素的两个“他”,实际上万物具体的生成过程仅有两个基本的“他”还是不充分的,还要进一步分化,至少要有五个“他”,这就是“五行”。钱先生说:“要有两个‘他’,这是不可或缺的、不可突破的底线,也是一定要守住的底线,而上线则是不封顶的,是完全开放的,是多多益善的,因为只有有无限个‘他’,才可以生成‘万物’,生成世界上的万事万物[1]49-50。”《内经》认为五行是万物生成的直接条件。《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

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

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

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

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肾。肺主鼻。

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

这里,《内经》从医学的角度以人身五脏、五体、五窍为例阐明了其生成与五行的关系。在《内经》看来,事物及其显现的五行属性都由五行之气所生成。

《内经》继承“大道和生学”的观念,认为“和”是阴阳五行能够形气相感化生万物的前提。《素问·生气通天论》:“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故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这是说阴阳“和生”万物的要点必须是阴阳二者的协调配合,如果二者的关系不能达到稳定平衡,则不能生物,即便是现存事物也会因为失和而瓦解消亡。阳具有积极主动的生发之性,但是在与阴结合形成事物统一体中的两个方面时,必须收敛自己过于积极的主动性,能够与阴配合,这就是要求阳做到“密”,只有“阳密”,阴阳形成的统一体的关系才能“固”。如果失和,就像春无秋、冬无夏,则出现阳气过强不能固密,而阴气断绝。只有“阴平阳秘”,机体才能正常,事物才能存在。在《内经》看来,阴阳关系好比夫妻关系。原本作为快乐单身的丈夫既然与妻子结合组成家庭,就要改变过去我行我素的单身生活习惯,时刻注意与妻子协调配合,使夫妻的生活步调一致,创造和谐美满的家庭。如果一个丈夫仍然像未婚之前一样,无视妻子的存在,不能与之建立和谐的关系,则家庭将很快解体。

对于阴阳“和生”关系的重要性,《素问·阴阳别论》有深刻的论述。经云:“阴之所生,和本曰和。是故刚与刚,阳气破散,阴气乃消亡。”这是说阴气之所以能够生化,是以阴阳之平和为根本。如果以阳刚与阳刚配合,有阳无阴,不能生化,则最终阳气也会破散败坏,阴气也随之消亡。不同事物的配合是天地化生万物的根本原则。正如史伯云:“和实生物,同则不继。”晏子也说过:“以水济水,谁能食之?”(《左传·昭公二十年》)《内经》以制作汤液醪醴必用稻米、稻薪为例,说明天地之“和”对于万物“生成”的重要意义。《素问·汤液醪醴论》:“黄帝问曰:为五谷汤液及醪醴奈何?岐伯对曰:必以稻米,炊之稻薪。稻米者完,稻薪者坚。帝曰:何以然?岐伯曰:此得天地之和,高下之宜,故能至完,伐取得时,故能至坚也。”

对于“和”的重要性,《内经》不仅从哲学的高度给予论述,更结合医学的实际,从生理学、病理学和养生、治疗学的角度进行了详尽阐发。为避免与下文重复,这里仅从人的“生成”角度叙述“和”的意义。《内经》认为人类是天地气化的产物。《素问·宝命全形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灵枢·本神》:“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气也。德流气薄而生者也。”但是,作为个体的人则由父母所生。《灵枢·天年》:“黄帝问于岐伯曰:愿闻人之始生,何气筑为基?何立而为楯?何失而死?何得而生?岐伯曰:以母为基,以父为楯,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但是,在具体生人时《内经》强调“阴阳和”的重要性。《素问·上古天真论》:“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在论女子生理特性时没有提“阴阳和”。“女子七岁,肾气实,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在论男子生理特性时强调“阴阳和”不仅是说生理上的男女交媾是生人的自然前提,而且包含着在精神、社会层面的“和生”。只有如此,才能生出健康的后代。“血气和”是胎儿健康的生理前提。《灵枢·天年》:“血气已和,荣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血气和”也是人身健康的条件。《灵枢·阴阳二十五人》:“足太阳之上,……血气和则美色。”

二、脏腑经络气血“和”是中医学“和生”生理学的基础

生理学是医学科学的基础,任何医学总是以一定的生理学为其成立根据的,中医学也是如此。中医生理学以“大道和生学”为哲学基础,中医生理学以脏腑、经络、气血之“和”为生理健康的灵魂。《内经》认为人身是由以五脏六腑、十二经脉、十五别络以及五体、五窍等等构成的复杂系统,其系统内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系统与系统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是以“和”为基础的。

《内经》首先认为五脏六腑位置端正是脏腑之“和”的解剖学前提。《灵枢·本脏》:“心端正则和利(作“邪”解,下同)难伤;心偏倾则操持不一,无守司也。……肺端正则和利难伤;肺偏倾则胸偏痛也。……肝端正则和利难伤;肝偏倾则胁下痛也。……脾端正则和利难伤,脾偏倾则善满善胀也。……肾端正则和利难伤;肾偏倾则苦尻痛也。凡此二十五变者,人之所苦常病。……五脏皆端正者,和利(作“顺利”解)得人心,五脏皆偏倾者,邪心而善盗,不可以为人,卒反复言语也。”

脏腑位置的端正仅仅是脏腑“和”的解剖前提,更重要的是,《内经》认为人身各个系统之所以能够实现以“和”为基础的联系是由于人身存在五行生克的调控机制。中医认为五行即木火土金水之间存在着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相生关系和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相克关系。由于相生相克关系的同时并存保证了五行之间的“和”。这一规律体现在人身就是脏腑、经络之间也存在这样的生克关系以保证机体之“和”。《灵枢·平人绝谷》:“肠胃之长,凡五丈八尺四寸,受水谷九斗二升一合合之大半,此肠胃所受水谷之数也。平人则不然,胃满则肠虚,肠满则胃虚,更虚更满,故气得上下,五脏安定,血脉和利,精神乃居,故神者,水谷之精气也。”这里从生理角度阐明了“五脏安定,血脉和利”是健康即“精神乃居”的前提。《素问·生气通天论》:“阳不胜其阴,则五脏气争,九窍不通。是以圣人陈阴阳,筋脉和同,骨髓坚固,气血皆从。如是则内外调和,邪不能害,耳目聪明,气立如故。”这是说只有阴阳调和则五脏安静,气血顺从,内外调和而耳目聪明。

由于《内经》著述的医学性质,其论脏腑经络气血之和主要是以其反面——病理学的面目出现的。如《素问·调经论》:“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血气。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是故守经隧焉。”由此可见,五脏气血之和是健康无病的前提。《灵枢·脉度》:“五脏不和则七窍不通,六腑不和则留为痈。故邪在腑则阳脉不和,阳脉不和则气留之,气留之则阳气盛矣。阳气太盛则阴脉不利,阴脉不利则血留之,血留之则阴气盛矣。阴气太盛,则阳气不能荣也,故曰关。阳气太盛,则阴气弗能荣也,故曰格。阴阳俱盛,不得相荣,故曰关格。关格者,不得尽期而死也。”这里提出了“五脏不和”“六腑不和”可致“七窍不通”“留为痈”的观点,并且对邪气留滞于六腑所致的关格之病的病理作了具体阐释。由于胃在六腑的首要地位,《内经》在病理学上特别强调“胃不和”的意义。《素问·评热病论》在讨论证见“至必少气时热,时热从胸背上至头,汗出手热,口干苦渴,小便黄,目下肿,腹中鸣,身重难以行,月事不来,烦而不能食,不能正偃,正偃则咳,病名曰风水”的“肾风”时,指出“不能正偃者,胃中不和也”。《素问·厥论》认为“热厥”之所以见热象,是因为“酒入于胃,则络脉满而经脉虚。脾主为胃行其津液者也。阴气虚则阳气入,阳气入则胃不和,胃不和则精气竭,精气竭则不营其四支也”。《灵枢·五味论》讨论多食酸味致癃闭时说:“酸入于胃,其气涩以收,上之两焦,弗能出入也。不出即留于胃中,胃中和温,则下注膀胱。膀胱之胞薄以懦,得酸则缩绻,约而不通,水道不行,故癃”。在《素问·逆调论篇》中引用了远古《下经》之“胃不和,则卧不安”的说法。可见,“胃不和”在疾病发生中的重要意义是中医学很早就发现和形成的认识。

《灵枢·脉度》对脏腑“和”的意义作了全面论述:“五脏常内阅于上七窍也,故肺气通于鼻,肺和则鼻能知臭香矣。心气通于舌,心和则舌能知五味矣。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脾气通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

经络系统是与脏腑系统密切相关的人身又一重要结构和机能单位。包括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五别络以及难以计数的孙络、浮络,构成了一个网状结构系统。发挥着沟通周身上下,运行气血和传递信息,维持人身生理平衡的重要作用。《灵枢·经脉》:“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灵枢》的《经脉》《经别》诸篇对经络系统的分部走行有详尽的论述,这里不引述。《灵枢·五乱》:“经脉十二者,以应十二月。十二月者,分为四时。四时者,春秋冬夏,其气各异,营卫相随,阴阳已和,清浊不相干,如是则顺之而治。”这里指出十二经脉阴阳已和,营卫相随,是人身大治的保证。无论是脏腑还是经络其发挥生理功能的物质基础是气血,对气血“和”的论述是《内经》着墨最多之处。

何谓气?《灵枢·决气》:“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是谓气。”何谓血?《灵枢·决气》:“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气血是人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气血之“和”是正常生命活动的保证。《素问·六节脏象论》:“五味入口,藏于肠胃,味有所藏,以养五气,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精气神是人身三宝,而气的“和生”是神之生成的保障。《素问·痹论》:“荣者,水谷之精气也。和调于五脏,洒陈于六腑,乃能入于脉也,故循脉上下,贯五脏络六腑也。”荣即营,荣气即营气。营气与卫气相对,是营养人体的气,从水谷之精化生而来。只有营气正常地“和调于五脏,洒陈于六腑”进入血脉之中,才能灌注于五脏六腑,使脏腑发挥生理功能。与营气相对的是卫气。《灵枢·胀论》:“卫气之在身也,常然并脉循分肉,行有逆顺,阴阳相随,乃得天和,五脏更始,四时循序,五谷乃化。”卫气在人身发生作用也是以“和”为根据的。《素问·举痛论》:“喜则气和志达,荣卫通利,故气缓矣。”《灵枢·行针》:“阴阳和调而血气淖泽滑利。”都是说“和调”则营卫血气和缓滑利而发挥正常作用。

除了气血,人体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还有津液。所谓津液,《灵枢·决气》云:“腠理发泄,汗出溱溱,是谓津。……谷入气满,淖泽注于骨,骨属屈伸。泄泽,补益脑髓,皮肤润泽,是谓液。”津液和气血之间存在着相互转化的关系。而这种转化也以津液“和调”为前提。《灵枢·痈疽》:“肠胃受谷,上焦出气,以温分肉,而养骨节,通腠理。中焦出气如露,上注谿谷,而渗孙脉,津液和调,变化而赤为血,血和则孙脉先满溢,乃注于络脉,皆盈注于经脉。”这是说血的生成是气渗入孙脉即微细的血脉,类似现代医学的毛细血管,在此与津液“和调”,经过变化而成为血。所以血是至为宝贵的。正如《灵枢·营卫生会》所云:“中焦亦并胃中,出上焦之后。此所受气者,泌糟粕,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于肺脉,乃化而为血。以奉生身,莫贵于此。故独得行于经隧,命曰营气。”血与营气、津液不可分,营气就是血中的气,津液是血中的水。但这些都要以“和”为条件才可能。

脏腑、阴阳、气血、津液在“和”的基础上发生的生化作用,表现为“平人”。平人具有如下的表征:“寸口主中,人迎主外,两者相应,俱往俱来,若引绳大小齐等。春夏人迎微大,秋冬寸口微大,如是者名曰平人。”(《灵枢·禁服》)“夫阴与阳皆有俞会。阳注于阴,阴满之外,阴阳匀平,以充其形,九候若一,命曰平人。”(《素问·调经论》)平人在面部的表现是:“明堂广大,蕃蔽见外,方壁高基,引垂居外,五色乃治,平博广大,寿中百岁。”(《灵枢·五阅五使》)“明堂骨高以起,平以直。五藏次于中央,六府挟其两侧。首面上于阙庭,王宫在于下极。五藏安于胸中,真色以致,病色不见。明堂润泽以清。”(《灵枢·五色》)在脉象上也有表现,如:“平脾脉来,和柔相离,如鸡践地,曰脾平。”(《素问·平人气象论》)

平人的最佳情形是“阴阳和平之人”。《灵枢·通天》:“阴阳和平之人,其阴阳之气和,血脉调。谨诊其阴阳,视其邪正,安容仪。……阴阳和平之人,其状委委然,随随然,颙颙然,愉愉然,暶暶然,豆豆然,众人皆曰君子。此阴阳和平之人也。”《灵枢·本脏》总结“和”的作用时说:“血和则经脉流行,营复阴阳,筋骨劲强,关节清利矣。卫气和则分肉解利,皮肤调柔,腠理致密矣。志意和则精神专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脏不受邪矣。寒温和则六腑化谷,风痹不作,经脉通利,肢节得安矣。此人之常平也。”

三、“以平为期”是中医“和生”治疗学的价值追求

依“大道和生学”,道之所以能够生万物在于“和”,所以说“和实生物”。那么“和”是如何生物的呢?钱先生说:“‘和’之所以能‘生物’,就由于‘和’本身具有‘他’和‘平’这两个特点。其中的‘他’表示数量,意味着‘和’不是‘单一的’‘相同的’,而是‘多元的’‘相异的’,可以多到‘无限’,可以异到‘完全相反’。其中的‘平’表示性质,意味着‘平’不是‘不平的’‘不平衡的’‘不和谐的’,而是‘平的’‘平衡的’‘和谐的’,可以是‘持续平衡’‘持久和谐’。换言之,‘他’与‘平’,乃是‘和’之所以能‘生物’的两个不可或缺的要素,是一个也不能少的,二者相对而言,‘平’比‘他’更难,更重要[1]51。”所以,道所生之万物,一般而言是积极健康的好的事物,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这都是主流。如果没有这个主流,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将走向消亡。因此,只要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存在,道所生的一定是以积极健康的万物为主。但是并不能因此否定世界上存在着消极非健康的事物。这是人类经验证明了的基本事实。这并不能否定大道创生万物的伟大作用,而是道自身所包含的根本属性。因为,道以其所生万物的无穷变化来显现自己的永恒存在。因此,万物由于“和”而“生”,因“失和”而“消亡”,就是道的内在本性。所谓积极的消极的,好的不好的,终究是从人来说的,对道而言是不存在的。

“失和”的事物实际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按照大道和生的规律,自然失和而趋于消亡的事物。这是世界新生,保持生机的基本机制。如人类的个体度过了天年而回归自然。试想如果人类的个体都不死,新的人如何生;衰老的身躯、僵化的思维如何使人类社会保持生机?所以对此自然规律人应该乐观地接受。还有一类失和是由于人的失误以及自然关系的错位造成的,这一类就是与“真善美”相对的“假丑恶”的事物。“假丑恶”往往是人造的事物,这是人与动物的最大不同。动物的行为完全遵循本能进行,因此是完全合乎道即自然规律的。而人由于具有自主意识而突破了自然本能的限制,其行为的结果就有符合与不符合大道的两种可能性。当然,对于不符合大道的这一类“假丑恶”的事物,人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来克服改变。比如社会层面的不合理的制度、各种丑恶的现象,都应以“大道和生学”的思维来加以改变。对于自然层面由于关系错位造成的失和,人也可以改变。如大禹治水就是在尊重自然的前提下,发挥人的能动性,修整水道,使洪水能自然入海,而又不危及人的生存并造福于人。

人是自然与精神的双重存在。一方面,人的身体源于自然,具有自然属性;另一方面,人又具有精神意识的能动性,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身体。所以,人是具有自然和精神属性相统一的特殊存在。当然,准确地说人是自然、精神与社会的三重属性的存在。这里由于论域的关系,只说其两重性。人类以其精神控制其身体彻底改变了自然界的面貌,使得现在的自然界已经不是纯粹意义的自然界,而是人化的自然界。对于人类精神的积极意义无论如何肯定、赞美都不为过。但是任何事物,有一利就有一弊,人的精神既能发挥积极作用,同样也会发生消极的作用。就人的自然肉体而言,人自身的错误使用是造成人类疾病的重要原因。对此,我们伟大的祖先,《内经》的作者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大声地告诫人们:“生病起于过用!”(《素问·经脉别论》)这是比现代医学远为伟大的医学思想。疾病的责任很大程度上在我们自身,所以《内经》倡导“不治已病治未病”(《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的积极养生学。

《内经》不仅在万物生成的哲学高度、人体生命活动的生理学角度,以“大道和生学”作为自身建立的基础,而且尤其是在养生治疗学方面以“和”作为自己一切医学活动的灵魂和指南,“以平为期”是中医养生治疗学最崇高的价值追求。充分体现了古人对人的主观能动性的重视和发挥。

饮食养生以“和”五味为原则。《素问·生气通天论》:“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是故味过于酸,肝气以津,脾气乃绝;味过于咸,大骨气劳,短肌,心气抑;味过于甘,心气喘满,肾气不衡;味过于苦,脾气濡,胃气乃厚;味过于辛,筋脉沮弛,精神乃央。是故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气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谨道如法,长有天命。”这是说五味偏嗜会造成五脏功能的偏盛或偏衰,只有五味“调和”才能气血畅通,保有天命。饮食而外,其他一切养生皆以“和”为最高原则。《灵枢·本神》:“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这里的“顺”“适”“节”“调”皆具“和”意。养生之大端为四时寒温、情志喜怒、饮食居处及房室阴阳,这些都以“和”为圭臬。

在疾病治疗学中,中医学有所谓的“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法,至于具体治法则更是丰富多彩,不可尽数,但皆以“和平”为目的。《素问·三部九候论》:“必先度其形之肥瘦,以调其气之虚实,实则泻之,虚则补之。必先去其血脉,而后调之,无问其病,以平为期。”无论什么病,都以“和平”为治疗的终极目标。不同的病情运用不同的治法,而“和以所宜”。《素问·至真要大论》:“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折之,不足补之。佐以所利,和以所宜。”《素问·五常政大论》举出一个具体病案说明多种治法,而归结于“和”。“帝曰:病在中而不实不坚,且聚且散,奈何?岐伯曰:悉乎哉问也!无积者,求其藏,虚则补之,药以祛之,食以随之,行水渍之,和其中外,可使毕已”。对于这样一种“不实不坚,且聚且散”即症状不很明显,似有似无的病证怎么办?岐伯给出了药物、饮食、行水三种具体治法,但其目的是“调和”内外,就可以达到治疗目的。

《内经》时代,长于针刺,在针刺治疗中也充分体现了“和”的思想。《灵枢·刺节真邪》:“故行水者,必待天温冰释冻解而水可行,地可穿也。人脉犹是也,治厥者,必先熨调和其经,掌与腋、肘与脚、项与脊以调之,火气已通,血脉乃行,然后视其病,脉淖泽者,刺而平之;坚紧者,破而散之,气下乃止,此所谓以解结者也。”这里以行水必待天温冰释冻解类比对于寒厥的治疗,首先用热熨疏通血脉,然后据不同情况用不同的刺法。这里无论热熨还是针刺都以“平和”为目标。关于痿病治法,《素问·痿论》曰:“各补其荥而通其俞,调其虚实,和其逆顺,筋脉骨肉,各以其时受月,则病已矣。”通过调补荥穴和疏通俞穴的治法来“调和”失和之病。《灵枢·邪气脏腑病形》:“刺急者,深内而久留之;刺缓者,浅内而疾发针,以去其热;刺大者,微泻其气,无出其血;刺滑者,疾发针而浅内之,以泻其阳气而去其热;刺涩者,必中其脉,随其逆顺而久留之,必先按而循之,已发针,疾按其痏,无令其血出,以和其脉。”病情有“急”“缓”“大”“滑”“涩”,然其治疗目标是“和其脉”。《素问·调经论》:“神有余,则泻其小络之血,出血,勿之深斥,无中其大经,神气乃平。神不足者,视其虚络,按而致之,刺而利之,无出其血,无泄其气,以通其经,神气乃平。”神有余与神不足是两种相反的病情,治法也不同,但这里的结果都是使神气恢复“和平”。

在治疗学上,《内经》主张依“大道和生学”充分发挥医家的能动性,认真研究疾病发生的机理,从各个方面探究病情,运用各种方法,调节脏腑,疏通气血,达到机体的“和平”。《素问·至真要大论》:“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在强调发挥医家能动性的同时,《内经》更强调主观能动性的发挥要以尊重客观规律即遵循“天和”为前提。《素问·五常政大论》:“病有久新,方有大小,有毒无毒,固宜常制矣。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不尽,行复如法,必先岁气,无伐天和。无盛盛,无虚虚而遗人夭殃;无致邪,无失正,绝人长命。”这是说运用药物治病要遵守一定的度,即不能过度使用药物,而伤害人体正气。同时要考虑天气时令的特点,不能违逆“天和”,才能不致误治甚至杀人。《五常政大论》又说:“帝曰:‘其久病者,有气从不康,病去而瘠,奈何?’岐伯曰:‘昭乎哉圣人之问也! 化不可代,时不可违。夫经络以通,血气以从,复其不足,与众齐同,养之和之,静以待时,谨守其气,无使倾移,其形乃彰,生气以长,命曰圣王。故《大要》曰:无代化,无违时,必养必和,待其来复。此之谓也。’”

黄帝提出疑问:有久病者气机已经顺从,疾病也消失了,可是身体瘦弱,怎么办?岐伯特别强调“化不可代,时不可违”,经过治疗,病人“经络以通,血气以从”。这时不要继续用药了,必须“调和”静养,谨守其气,才可能健康长寿。并且再次引用古经《大要》的“无代化,无违时,必养必和,待其来复”。强调医家能动性的发挥要有限度,要明白大道自然的伟力。《内经》的这一观点看似消极,其实是非常正确伟大的思想。依“大道和生学”,大道具有无穷的创造伟力,世界的一切包括人类都为道所创生,人类虽然具有能动性,但这能动性的发挥也必须以尊重大道的创生规律才能产生积极结果,否则必将受到大道的惩罚。当今人类,自以为无所不能,蔑视自然,恣意妄为,已经受到了自然的惩罚。我们应该从“大道和生学”中汲取智慧,在尊重大道和生的前提下,发挥人的聪明智慧,创造与自然恒久和谐相处的丰富生活。

[1] 钱耕森.史伯“和实生物”说本义浅释——兼答河北省和谐文化研究会王殿明会长问[J].衡水学院学报,2013(6):48-53.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Perspective of

YAO Chun-peng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Public Management,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Shandong 276826, China)

Professor Qian Geng-sen puts forward(physiology) after years of unremitting research, which is regarded as the soul of all ancient academic thoughts in China, reflecting the true meaning of Chinese ancient metaphysics. As a treasure of Chinese ancient scienc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s greatly influenced by the theory. Based on, the paper focuses on, a book of original evidence to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argues thatis the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s of the establishmen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pathology and histopathology, and presents the highest value goal of health preservation and therapeutics.

Qian Geng-se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2014-09-20

姚春鹏(1964-),男,辽宁沈阳人,曲阜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中国哲学研究所所长,哲学博士.

10.3969/j.issn.1673-2065.2014.06.013

B2

A

1673-2065(2014)06-0065-06

(责任编校:耿春红 英文校对:杨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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