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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桥梁
——觉新别样的价值意义

2014-04-08郑妍妍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巴金文学史现代性

郑妍妍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校企合作处,湖北 十堰 442000)

1931年4月18日至1932年5月22日,巴金的长篇小说《家》在上海《时报》以《激流》为题全篇连载,1933年5月,开明书店将其出版。至此,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里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形象——觉新。此后,80多年来,觉新的人物形象一直为新文学史家们所看重。一方面因为巴金的偏爱使得觉新成为这部小说中“最见艺术功力的人物形象”[1],另一方面也由于新文学史家们不断的阐释而使觉新负载了众多的然而却又大同小异的“文化意义”。有人说,觉新是“为旧制度熏陶而失掉了反抗性格的青年人”,有人说他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悲剧命运的懦夫”,“认识到自己悲剧命运而又怯于心动的‘多余人’”,也有人说“他是中国新文学史上动摇型的代表”,更有甚者认为他是“被专制宗法教义扭曲变形,逆来顺受,甚而助纣为虐的复杂人物”,“新旧两代人物矛盾冲突中的帮凶者”……总之,他是个“不该那样做的典型”[2]。

文学史中的这种既对觉新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同时却又摆出了一副惋惜不已的同情面孔的评价态度是值得玩味的。这说明作为“懦夫”也好,“多余人”也罢的觉新,在使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恨之余仍然展现出了别样的意义。或许,这别样的意义才是觉新真正的价值所在。而对觉新的这种别样意义的价值的判定,要从觉新自身对其悲剧命运的体认过程中加以考察。

在《家》中,觉新对于自己命运悲剧的体认并不是一开始就完成了的,而是随着自己悲剧的逐步完成而渐渐体认出来的。觉新对家庭的第一次退让是他中学毕业后。那时觉新十九岁,高老太爷身体安康,觉新的父亲也还没有被时疫夺去性命,正掌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觉新作为长房长孙,面对突如其来的婚姻大事,虽然内心不满,却不知如何反抗。其时,“五四运动”还远未发生,中国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像个闷罐一般的铁屋子。觉新明知这样的逆来顺受违背自己的意愿,但在强大的家族势力面前却唯有痛哭和屈从。况且,觉新那时的梦幻也仅仅是表层的“到北京或上海有名的大学去继续研究他喜欢的化学”,“希望迎娶到自己中意的她”。而且这样的悲剧在当时来说太普遍了,其表层之下的深刻意味还远未显现出来。因此,觉新一方面没有反抗的方向,另一方面也没有反抗的能力,更为重要的是觉新在此时很难说已经体味到自身的悲剧命运,更不消说他已真正地觉醒。

半年后,父亲病故,“又过了一段时候”,觉新有了他的第一个儿子。再过了两年,“五四运动”才迟迟发生,中国的大环境、大气候才稍稍有些改变,那些铁屋子中即醒未醒之人才开始觉醒,而后大呼起来。觉新这时才开始搜集《新青年》、《每周评论》等报刊,才开始接触新思想。他和他的弟弟们一齐为“那些新奇的议论和热烈的文句”所鼓舞。可这个时候,觉新的悲剧已经快要上演结束了。因此,他和他的弟弟不一样,他已经是一个快要完成了的人了,而他弟弟的生活之幕才刚刚拉开。觉新在这场运动思潮中选择了“作揖主义”和“无抵抗主义”,这并不能说明他不想追求进步,而是因为这才是他的现实,是他唯一能够选择的。他的弟弟们因其一无所有,所以彻底而决绝。但他不能,他起码不能将他一家人吃饭的嘴缝起来而只身去干革命。况且,还有亲情,还有对家族上下夹着咬牙切齿的痛恨的爱。

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说:“没有法,便只能先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3]此刻的觉新还不能称其为彻底的觉醒,但他看着他渐渐长大的儿子已经在想:“我所想做而不能做的,应当由他来替我完成。”看到觉民和琴为爱情被阻而痛苦伤心时,他心里已经觉得“不断地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给觉民帮忙,否则会造成一件抱恨终身的事”。这便是鲁迅所说的“没有法”的父亲们的心思吧?

觉新真正的觉醒是在瑞珏死后。“他突然明白了,这两扇小门并没有力量,真正夺去他妻子的还是另一种东西,是整个制度、整个礼教、整个迷信。这一切全压在他肩上,把他压了这许多年,给他夺去了青春,夺去了幸福,夺去了前途,夺去了他所最爱的两个女人。”至此,觉新才将自己以前所接受的理论和自己的生活完全对应起来,同时他自身的悲剧也才达到高潮。此后,觉新致力于同家庭周旋,以放觉慧到一个宽阔光明的地方去。对觉慧来说,觉新的身份,由兄及父,成为了觉慧得以出走的最终保障。

因此,觉新在某种程度上是觉慧从这个大家庭中得以出走的一座桥梁,同样,也是觉醒了的年轻人从封建阵营中走出,向现代性过渡的一座桥梁。觉新是悲剧性的,悲剧性在于他哪头都不讨好,不被任何一方所理解。

觉新一次次的妥协,一方面固然有着他自身的怯懦,但从另一方面说,现代性从封建堡垒中蜕变出来,或者说,同封建阵营决裂而转向现代性,从来不是仅凭思想的觉悟就可以促成的,他还需要更多别的东西。觉新一直在努力向着现代性走着,他企图在新的思想和旧的家庭势力之间取得一种平衡,实际上是想寻求一座转化的桥梁。这座桥梁是觉新不断地在彷徨中前行的明证,也是觉慧得以走出封建牢笼的一个必要条件。如果说觉慧在追求新生活上更像是一个虚无的理想主义者,那么觉新就是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他用实际的东西实实在在地做着什么。无论成功与否,他在行动,期望在这种妥协中求得生存和发展。

觉新自身思想的争斗也同样如此。旧的思想影响之深,新的思想震撼之烈,使得他力求在二者之间取得一种平衡,这也是符合常理的。一个人不可能完完全全一下子把旧的东西割舍掉。

然而,觉新作为这样的一个自我牺牲者的价值和意义却长久以来很少被人看重过,包括巴金本人。(巴金包括觉慧对觉新有一种难得的敬重,这种敬重是有其自身原因的,也正因如此,觉新的形象巴金同样塑造得并不见其丰满,损失了作品应有的厚重和深刻。)香港文学史家司马长风在其《中国新文学史》中说:“觉新实际上就是巴金的大哥,觉慧正是他自己,他能够离开家,到南京、上海去读书,到法国去留学,全靠大哥的自我牺牲,而他终于力竭气衰自杀而死……大哥对他是哥哥,也是父亲,也是慈母,巴金为这个哥哥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将小说中的人物直接等同于现实中的作者似乎不太妥当,然而这其中的描述却可以称为最接近觉新自身的。

封建因素不可能一下子就闪现出现代性来。从封建向现代性转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是需要代价,有所牺牲的。觉新所具备的正是这种难能可贵的自我牺牲精神。现代性正是踩着这些人的肩头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所以,作为后知而先进者,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去责备和要求觉新他们,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者的现代性。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觉新恰恰不是“不该那样做的典型”,其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反而应该是必须去重新考量的。历史有时并不完全公正,但那些被误解的事物在时间的暗流里将会愈发显得深刻而凝重。

[参考文献]

[1] 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61-266.

[2] 鲁 迅.鲁迅杂文全集[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41.

[3] 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中卷)[M].香港:昭明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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