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环境伦理
2014-04-05张乐民
张乐民
环境伦理学作为新兴学科之一,拓展了传统人际伦理的理论视域,思维触角延伸并聚焦于人与自然的关系,生发出非人类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两大理论派别,并在一些关键性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思想交锋。环境伦理阵营中存在的思想分歧和激烈交锋引起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关注和思考,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阐发了一系列的思想主张,试图超越非人类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二元对立的理论困境。如何以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方法对这些问题做出应有的解析,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为努力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提供更为丰富的理论营养,是本文思考的重心。
一、非人类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对立及其思想悖谬
在如何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环境伦理学内部形成了两大对立的理论派别,即非人类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无论是在思想主张上,还是在行动倡导上,非人类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都存在着很大的分歧。这些分歧一方面有助于引起我们对以往不应当被忽视的问题加以重视,比如到底应当如何看待自然的地位和价值等,但同时也带来诸多思想的模糊和混乱,并因此影响了解决环境问题的真正具有实效性的路径选择。
非人类中心主义通常认为,人类是造成当代环境危机的罪魁祸首,身为人类之一员的我们每个人都难逃其责。非人类中心主义由此倡导,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转变自己的道德立场,形成一种新的生态道德观,做到尊重和敬畏自然,并在诸如繁衍后代、过度消费等问题上改变自己的行为,那么生态环境恶化的趋势就会得到很快扭转。非人类中心主义查找出人类对待自然的工具主义态度和行为是造成自然破坏的最为重要的原因,无疑有其较为深刻的合理性。但其在寻求保护自然的路径时,或者是主张让原始自然自在自为的发展演变;或者是倡导把责任和义务平摊在全体人类头上,人人无差别的同等有份,这样的做法使我们认识到,非人类中心主义更多的可能只是增加了一份观念的呼吁,而对于生态环境的实际改善效用甚微。
在西方数千年的道德文化传统中,人类中心主义观念根深蒂固。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人类中心主义环境伦理:一是把人视为宇宙的中心,固守人是万物的主宰和尺度的信念,这一点尤其体现在西方宗教特别是基督教教义中;二是认为道德、价值以及权利等是具有人格属性的概念,只有人才具有道德地位,人是一切价值的来源,康德等是这些观点的主要代表人物;三是确认人类对自然的控制和利用主要依靠科技手段实现,在现代科技的推动下,西方工业社会以来盛行的支配大自然的世界观,进一步增强了人类对于自然的祛魅、超越和利用。通过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考察,我们不难发现,人类中心主义首先是作为一个被批判的概念出现的,但由于这种批判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人类自身的立场,实际上存在着矫枉过正的弊端。后来的人类中心主义者为了避免一些极端化的理解,提出“温和的人类中心主义”或“人类中心论”的观点予以辩护。但由于这些思维中依然无法彻底剔除二分法的影响,因而也很难说比较好地克服了人类与自然对立等观念的长期存在。
非人类中心主义环境伦理与人类中心主义环境伦理各执己见,在环境伦理思想领域造成了一定的理论困境。走出这种理论困境,需要超越非人类中心主义伦理与人类中心主义环境伦理的二元对立,在这一方面,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诸多见解有助于我们深化对一些基本问题的理解。
其一,非人类中心主义具有概念运用上的模糊性和实践取向上的虚妄性。首先,从概念的角度看,“承认自然的‘权利’与‘固有的价值’会导致‘权利’与‘固有的价值’这一在人类历史中形成的、极具人格特征的概念暧昧化,从而使这两个概念失去其固有的意义”①[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环境保护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处》,韩立新、张桂权、刘荣华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92页。。非人类中心主义一直以来备受反对者的质疑和批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确实如我们所熟知的,价值、平等和权利等范畴长期以来属于人类所专用,把这些概念套用到自然领域,似乎很难脱离人的“在场”。其次,授予非人自然以特权,有可能会导致极端的反人类倾向。应当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的警惕并非杞人忧天。一些非人类中心主义者常常怀有强烈的愤慨情绪,认为人类是环境破坏的恶性肿瘤,人类毁灭自身后生态系统将继续存在,而且会存在得更好,这样的看法实在难以让绝大多数人赞同和接受。再次,无视人的活动的环境伦理话语,无益于现实问题的解决。环境伦理伴随环境问题的凸显而生,因而其关注的最重要的课题无疑是环境保护。既然如此,它就不可能无视构成破坏自然的人的各种实践活动,尤其是人的经济活动。正是在这一点上,岩佐茂正确地指出:“要想具体地控制构成破坏自然原因的人的活动,首先必须考察人在进行各种活动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然后在此基础上考察人与自然的关系”②[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环境保护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处》,第9394页。。
其二,人类中心主义存在着历史解读上的片面性与内涵界定上的非明晰性。近年来,在西方主流环境伦理文化中,对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指责随处可见。然而,人云亦云的指责不但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反而有可能会使问题更加模糊不清。运用反向思维,进行反质疑,有助于我们对似乎已成定性的人类中心主义进行再认识。首先,人类中心主义遭受到的强烈指责是否公允。非人类中心主义有一种很强的理论倾向,即认为环境破坏的罪魁祸首是人类中心主义“支配自然”的态度和价值观,这种态度和价值观主要体现在培根、笛卡尔等人的著作中。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显然认为这些指责是有失公允的,“人类‘支配自然’的观念,虽然具有人类中心主义的倾向,但并不必然是指对自然或者自然规律的极端漠视。培根本人论证到,控制自然的思想根植于对自然规律的理解和遵从”③[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刘仁胜、肖锋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4页。。其次,人类中心主义的内涵界定是否明晰。人类中心主义内涵不明晰,这也是它常常成为非人类中心主义攻击目标的主要原因之一。在岩佐茂看来,人类中心主义其实应该内含两层态度:一是只把自然当作服务于人类的资源加以利用的态度,理应受到批判;一是从人的立场出发与自然产生实践关系的态度,这种态度应当从肯定性方面理解,“正如所有生物只能从其自身的立场出发看待自然一样,人类也只能从‘人的立场’出发看待自然。……如果这就是人类中心主义的话,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的非人类中心主义就成了主张否定人类自身生存的理论,非人类中心主义的主张也就失去了意义”①[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与伦理》,冯雷、李欣荣、尤维芬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153页。。
其三,超越非人类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对立。在围绕人与自然关系的争论中,一度出现了要么为非人类中心主义辩护,要么为人类中心主义正名这样一种非此即彼的局面。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不赞成这种争论的持续,“构建环境伦理学框架时,应该超越人类中心主义抑或非人类中心主义这一非此即彼的局面”②[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与伦理》,第152页。。如何才能实现这种超越呢?借助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这一问题上的相关分析,笔者认为,关键是要把握住两个方面:第一,实现这种超越,离不开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指导。非人类中心主义过于强调自然价值的各种做法,其实是忽略了人和自然之间不断进化的物质关系,具有唯心性;只是以一种工具主义态度对待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也无视了人与自然的其他同样重要的多方面关系,表现出机械性。人与自然之间是一种复杂的多样化的关系,只有坚持唯物辩证法的思维方式,才能对这一关系予以深刻透彻地把握。第二,在人与自然关系的背后有着更为深刻的人与人的关系,需要联合起来加以考察。岩佐茂指出:“环境伦理虽然只是人看待自然时的伦理,但它并不是抽象地把人对自然的规范视为问题,而是一种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中涉及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伦理性规范”③[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与伦理》,第156页。。岩佐茂的这一思想启示我们,人影响和改造自然是通过相互合作实现的,抽象地讨论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不是以人与人之间相互建立的社会、历史关系为媒介,就无法把握人类历史发展的真实状态。
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的基本主张
与非人类中心主义环境伦理和人类中心主义环境伦理不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试图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的辩证统一角度出发,建构一种具有新的内容的环境伦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关于新的环境伦理的思想十分丰富,涉及问题众多,笔者认为,可以将其概况为以下几大基本主张:
第一,实现人与自然共生。岩佐茂明确揭示了这一价值观的内涵所在:“这一共生的价值观指的是,人明了自己是自然之子、生态系的一员,如果自然环境遭到破坏,人类也不可能生存下去,因此人类必须重视对自然环境的保护——这一价值意识,以及得到贯彻和确立的环境伦理”④[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环境保护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处》,第247页。。实现人与自然共生,最为关键的是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控制,这既包括对自然的控制,又包括对人类自身进行控制。一方面,为了维持物种的生存,人类必须通过集体的社会事业,借助于科学技术的发展,获得对自然界力量的一定“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占有自然资源以满足人类的需要,这在人类历史发展中是一种具有肯定意义的恒常现象。另一方面,人类在重视控制自然的同时,不能忽视了自我控制。近代工业社会以来,正是因为没有对人类欲求的无限膨胀加以及时和有效的控制,才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的迅速恶化。
第二,将社会正义置于环境公平的优先地位。在环境伦理语境中,“所谓公平是要求当代人内的公平,当代人与后代人之间的代际公平,以及人类和其他物种的种际公平”⑤杨冠正:《环境伦理学概论》,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05页。。应当说,无论是代内公平、代际公平还是种际公平都是极为重要的,然而,由于在现实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决定性地影响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因而反映人与人之间公平关系的社会正义应当置于优先地位。佩珀考察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环境问题上的争执和冲突,最终得出如下结论:“社会正义并不是一个可以在意识形态终结主题下仅仅归结在面向所有物种的公正的旗帜下的领域。当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拒绝把它们自己的消费者生活方式放到议事日程上时,第三世界国家坦率而有理由地拒绝做出短期的经济牺牲来保护他们的热带雨林。因此,社会的和重新分配的公正成为实现生态中心论者所希望的那种与自然关系类型的核心性问题。因此,优先考虑社会的公正必须是所有红绿联盟的最根本的共同基础”①[英]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刘颖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75页。。
第三,通过环境革命建立新的生态道德。全球环境破坏的严峻现实表明,人类对待环境的做法是不道德或至少是非道德的,要想改变这种现状,就需要进行一场“环境革命”,进而建立一种新的生态道德。那么,为拯救地球而进行的环境革命如何才能取得成功呢?一是要直面“更高的不道德”。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看来,这种更高的不道德在西方社会处处可见,“这种更高的不道德厚颜无耻地崇拜财富,而对其引发的贫穷和环境破坏通常置之不顾。实际上,正因为它在社会中得到如此高度的制度化,所以竟几乎显示不出任何不道德的本性。因此,所有其他道德标准和共同体基本规范被迫在它面前让步”②[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3页。。二是要抛弃环境问题上的“道德主义方式”。传统的环境伦理一般认为,依靠我们每一个人对待环境的道德友好行为,并通过这种行为的日积月累,就可以实现保护环境的目的,岩佐茂把这种现象称之为环境问题上的“道德主义方式”,“而环境道德主义方式,只是抽象地提出了环境保护的行为规范准则。这一方式使自身陷入了在探究环境问题发生的原因、过程以及解决方案时缺乏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视角的泥潭”③[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与伦理》,第130页。。三是要捍卫生态和文化的多样性。随着资本主义的崛起,出现了一种规模巨大、破坏力超强的生物圈文化。生物圈文化及其生态帝国主义倾向体现的是一种支配的、掠夺式的道德,在这种狭隘的道德淫威下,自然和人类都遭到了支配、简化和分割,失去了原有的与某种特定生态系统相适应的多样性及和谐性。与上述不合理的现象和行为做斗争,“问题的答案就在于捍卫生态与文明的多样性,促进代表社会公正的生态发展”④[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第84页。。
第四,选择符合环境伦理要求的经济发展形式。20世纪中期以来,如何处理经济发展与保护环境的关系一直是困扰人类社会发展的绕不开的现实难题。对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提出了几点建议:一是发展要转向真正的可持续性。当前,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可持续性发展只是一个为狭隘经济目的服务的经济概念,强调的重点始终是更多生产或提高利润,它使经济增长与环境之间的矛盾冲突更加激烈,因而必须得到纠正。二是生产要转向非异化。传统环境伦理在对环境危机进行反思并希望做出改变时,往往把矛头指向个人消费,但是真正的根源其实在于以追逐利润增加为目的的大量生产。因此,“如果生产能以促进全人类福利的方式促进个体福利,并且以可持续性即非掠夺性的方式对待自然、满足人类需求的话,那么这种生产就可以说没有发生异化”⑤[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第34页。。三是经济活动要转向以环境保护为中心。岩佐茂认为,在当前经济规模和经济影响已经如此之大的时代,不明确经济活动和环境保护到底哪一个应该放在核心地位,仅仅主张经济和环境的协调共存事实上是很难真正做到的,“虽然同样主张经济活动和环境保护的协调并存,但是是以经济活动为中心,在不影响经济增长前提下照顾环境保护;还是把环境保护放在核心地位,把对环境的关怀内化到经济活动中,把这种环境态度贯穿到经济活动中,这两种方法有着天壤之别”⑥[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与伦理》,第4页。。应当说,岩佐茂的这一观点切中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三、资本主义与传统社会主义环境问题的伦理审视
在寻求从社会制度层面解决环境危机难题时,西方主流环境伦理一般寄希望于构建“绿色资本主义”或“可持续性发展的资本主义”,这是否可行?如果只有社会主义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环境问题,那么,前苏联等传统社会主义国家同样也发生了严重的环境危机,从环境伦理视角看,它们又错在哪里?面对这一系列复杂而深刻的追问,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富有创建性的探索和解答。
其一,资本主义对待环境的不道德性。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看来,大量事实证明,资本主义和生态环境是两个相互对立的领域,寄希望于资本主义在环境危机上的自我救赎,严重低估了资本主义对待环境的不道德性。
一是意识形态的欺骗性。为了规避或者试图化解环境危机难题,一些与环境相关的思想理论在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甚是盛行。如人口过剩理论认为,当前所有生态问题的主要原因在于世界上贫困群体的人口繁殖的太多了;自由主义理论信奉“没有社会的罪恶,只有罪恶的人”,环境危机通过个体改变就能克服;利益一致理论则倡导,环境危机影响着每一个人,所有民族所有阶级在环境利益上都是一致的。虽然这些思想理论有着漂亮的外衣,但由于它们更多地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在环境问题上不道德的反映,因而是一些“虚假的意识”,具有很深的欺骗性。
二是“踏轮磨坊的生产方式”的无休止性。为了实现追求利润增长这一首要目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需要永无休止地加快积累,福斯特形象地把其称之为“踏轮磨坊的生产方式”。身处这一生产方式之中,每一个人都已成为脚踏轮上的一部分,不可能也不情愿从上面掉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奔跑的速度。显然,以痴迷于利润生产和资本积累为最大特征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剥夺着越来越多的自然财富,向自然倾倒着越来越多的经常是有毒的废弃物,所有这一切都使环境急剧恶化。福斯特由此批判了大多数呼吁改变个人道德的环境伦理主张,认为:“在对这种道德改革的呼吁中常常被视而不见的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核心体制:即所谓的全球‘踏轮磨房的生产方式’。……我们的需求以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为条件。由此看来,成为环境之主要敌人者不是个人满足他们自身内在欲望的行为,而是我们每个人都依附其上的这种像踏轮磨房一样的生产方式”①[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第3637页。。
三是生态帝国主义的全球扩张性。奥康纳系统地研究了资本主义不平衡的和联合的发展对全球范围内自然和人类的生态影响,他指出,不平衡发展反映的是历史性生成的各种产业、劳动关系等在空间分布上的不平衡状况,它能够说明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再生产中,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和地区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联合的发展在“新全球经济”中体现得最为充分,它把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发达国家与欠发达国家结合成一体。“当资本的不平衡发展和联合的发展实现了自身联合的时候,工业化地区的超污染现象与原料供应地区的土地和资源的超破坏现象之间就会构成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资源的耗尽和枯竭与污染之间也构成了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这是资本‘用外在的方式拯救自身’这一普遍化过程的一个必然结果”②[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唐正东、藏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18页。。
其二,传统社会主义在环境问题上的道德缺失。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些社会主义国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相继坍塌。这些“社会主义”的失败是否意味着社会主义已经消亡,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认为,决不能在二者之间划等号。这些传统社会主义国家在环境问题上存在着严重的道德缺失,是导致其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首先,扩大生产成为压倒一切的目标,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从环境伦理的视角看,传统社会主义在发展过程中到底走错在哪里?通过对传统“社会主义”国家特别是前苏联的发展历程进行考察,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自斯大林时期开始,为了尽快在经济、军事上赶超英美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前苏联已经患上了狂热症,扩大生产显然已经成为前苏联压倒一切的目标,包括环境保护在内的其他实践活动统统为其让路。在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人改造和利用自然的意识能动性被无限夸大,自然法则固有的限制则长期遭受漠视。最终,大自然开始了它的复仇。前苏联发展后期,国内经济生产不但没有继续增长反而出现了停滞甚至衰退,环境被破坏的程度更是达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其次,迷恋于定量性改革和分配性正义,偏离了社会主义应有的生态价值理念追求。资本主义以追求利润作为生产的最高目的,在这一目的之下,数量的多少重于质量的优劣,对由此产生的社会和环境影响,社会主义进行了比较彻底的理论批判。在奥康纳看来,从逻辑上讲,传统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这种定性批判,应该导向将污染物最少化、将人的需求最小化的符合环境伦理要求的生产性正义。然而,前苏联等传统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却远非如此,它实际上却导向了争取高工资、平等分配环境收益等无助于环境改善的分配性正义。因而,纠正传统社会主义的偏差,需要“把它从对定量性改革实践和分配性正义的迷恋中拯救出来,代之以(或补充进)定性的改革实践和生产性正义”①[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第515页,。
再次,意识形态斗争扩大化,环保思想和环保人士遭到错误清洗。客观地讲,在前苏联等传统社会主义国家的发展历程中,环境保护问题并非是从始至终一无是处。比如,在列宁的带领和关心下,前苏联的环保思想和环保运动在20世纪20年代的早期阶段曾经取得了辉煌成就,有充分的根据说明当时前苏联的生态学思想在世界上也可以说是最先进的,它所坚持的辩证的、历史的和共同进化的思想,远远优于西方占主流的依赖线性论、还原论并且意识形态思想浓厚的生态学模式。问题在于,随着列宁的早逝和斯大林占据绝对统治地位之后,环保思想和环保运动遭受到了日益严重的敌视和攻击,特别是到了20世纪30年代末期,包括布哈林等人在内的许多著名的环保思想家都遭到了清洗,环保主义被批判成是资产阶级的东西,环保运动被彻底扼杀。
最后,社会精英和普通民众道德沦丧,没能够培养出受新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伦理观激励和引导的一代“新人”。在考察“社会主义”国家何以会失败时,萨拉·萨卡认为,除了它们无视自然的限制之外,另外一个原因也是至关重要的,即“没有能够培养出一代‘新人’,‘新人’的行为受一种新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伦理观的激励和引导,尽管他们也清楚,这种伦理观是其事业成功的根本保证”②[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张淑兰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6页。。萨拉·萨卡指出,在传统模式的“社会主义”发展过程中,出现了新的官僚阶级,这些官僚阶级享有特殊的行政权力和经济权力,追逐名利和物质享受蔚然成风。新官僚阶级的不良风气逐渐引发了普通民众的追逐和效仿,为了经济等现实利益,欺骗、盗窃、各式各样的腐败和非正义行为愈演愈烈,最终使社会主义道德出现“沦丧”,哈丁所谈到的环境“公有地悲剧”也同时上演。
四、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环境伦理
当前,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国正在进行全面深化改革,加强体制机制建设,努力开辟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新局面。这一点正如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指出的:“紧紧围绕建设美丽中国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加快建立生态文明制度,健全国土空间开发、资源节约利用、生态环境保护的体制机制,推动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③《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 5页。。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具有初创性、长期性和复杂性,由此决定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环境伦理建设同样任重而道远。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美国著名环境伦理学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曾经指出:“除非(且直到)中国确立了某种环境伦理学,否则,世界上不会有地球伦理学,也不会有人类与地球家园的和谐相处;对此我深信不疑”①[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杨通进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中文版前言第8 9页。。如果说这是对我们的鞭策和鼓励,那么,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则从另外一个方面提醒我们注意:“在马克思卷帙浩繁的文集中,没有任何一点表明:他相信与土地的可持续性关系会随着向社会主义的转变而自动地产生”②[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第188页。。传统社会主义在生态环境建设方面的严重失误和为之付出的惨痛代价,从实践的角度佐证了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思想的真理性,理应受到我们的高度重视。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环境伦理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方法基础之上的,这对于推进同样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我国环境伦理的创建和发展,无疑具有诸多启示价值。结合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相关思想和我国的具体国情,笔者以为,在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环境伦理时,需要重点把握住以下几个视域:
一是马克思主义视域。在不能丢弃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这一问题上,应当说,众多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的看法还是比较一致的。他们普遍认为,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方法,特别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才能彻底克服西方主流环境伦理中存在着的唯心主义、唯灵论和二元论。就我国而言,马克思主义提供了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我们立党立国的根本指导思想,决定着我国环境伦理建设的性质和方向,因此,坚持马克思主义视域在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中具有更为特殊和重要的意义。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视域,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正确认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形势,才能在错综复杂的生态环境问题和现象中看清本质、明确方向,更好地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建设。
二是科学性视域。自人类诞生以来,就开始了与自然的斗争。人类一度想“支配自然”,事实一再证明,这只是反映了人类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傲慢自大,在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构成自然系统的物理、化学和生物的过程是一些自主性的生产力,它们独立于人类系统而自主运作,如果人类破坏了这些自主性的生产力,就会导致恩格斯早就警告过的“自然的报复”,从而使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受到威胁。在新世纪新阶段,为了更好地面向未来,党中央提出了科学发展观,这对于不断开拓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指导意义。为了把我国建设成经济繁荣、生态良好、环境优美的美丽家园,习近平强调指出:“要牢固树立生态红线的观念。在生态环境保护问题上,就是要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就应该受到惩罚”③《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六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基本国策 努力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人民日报》2013年5月25日。。因此,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环境伦理,就必须要坚持科学性视域,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坚决反对无视甚至破坏生态环境的一切思想观念和行为。
三是以人为本视域。环境伦理构建的核心是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人与自然的关系背后存在着更为深刻的人与人的关系。胡锦涛指出:“大量事实表明,人与自然关系不和谐,往往会影响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如果生态环境受到严重破坏、人们的生产生活环境恶化,如果资源能源供应高度紧张、经济发展与资源能源矛盾尖锐,人与人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是难以实现的”④《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715页。。以人为本是科学发展观的核心,也理应成为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必须坚持的重要视域。当然,以人为本不同于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它不以征服自然为目的,而是在促进人与自然共生共荣中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可以说是对传统人类中心主义的科学重构和扬弃式发展。就当前我国环境伦理建设实际来看,坚持以人为本尤其应当注意公民环境素养的培育、环境权益的保障以及环境公平的维护等重点问题的研究和解决。
四是现实性视域。环境伦理不是超越现实之上的孤芳自赏的思想之花,而是要给保护自然环境提供切实根据和有力支持的透彻理论,因而它首要关注环境遭到破坏的严峻现实,找出是哪些人类活动引发了自然环境恶化,进而研究限制这些破坏活动的伦理规范。“主张必须保护环境的环境伦理,不应该建立在自然的‘权利’与‘固有的价值’这些虚构的概念上,而要以对现实的认识为前提”①[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环境保护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处》,第93页。。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是我国当前在生态环境领域必须直面的严峻形势,也是构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的现实底色。面对日益严峻的生态贫困、生态风险和生态危机,再也不能靠牺牲环境去发展经济,这已成为全国上下的共识。自然环境破坏主要是由经济活动造成的,研究符合环境伦理要求的经济发展方式,成为当下最迫切和最有针对性的课题,而实现符合生态环境要求的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则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心和气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的构建理应能够从现实实践中汲取足够多的理论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