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业贷款获得量影响因素分析——基于河南省调查数据的实证研究

高保中

（河南大学 金融证券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4）

一、引言

中小企业在我国社会经济活动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其在促进经济增长（周天勇，2002）[1]、推动改革开放、加快社会经济结构转型(蒋伏心等，2004)[2]、吸收就业（莫荣，2001）[3]和增强技术创新能力（史建平，2010）[4]等方面的优势日益得到肯定。我国政府也出台了各种法律法规和具体措施促进中小企业发展。

但由于社会经济环境和自身原因，我国中小企业在发展中还面临着诸多问题，并引起了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在中小企业面临的众多问题中，提到最多的是融资问题。许多学者(Cressy&Olofsson,1997;Mayer,1998)[5-6]的研究表明，在中小企业各种可能的外源融资渠道中，银行贷款是最主要的渠道。如Berger和Udell（1998）的研究表明，在所有被调查的中小企业中，40.57%的企业是从商业银行获得贷款，这一数据远远大于从其他金融机构的贷款额。但由于信息不对称产生的中小企业借贷中的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导致商业银行在贷款中的信贷配给（Stiglitz&Weiss，1981）[7]，从而造成了中小企业获取银行贷款的困难（林毅夫、李永军，2001；张捷，2002）[8-9]。

融资难已经成为制约中小企业发展的最大障碍。要想破解中小企业借贷困境，首先需要知道影响中小企业贷款数量的各种因素。本文利用从河南中小企业调查中得到的数据，定量分析中小企业获取贷款数量的影响因素。全文分五部分，第二部分是文献综述，第三部分是变量选取和数据来源说明，第四部分是经验假设和实证检验，第五部分是结论的政策含义。

二、文献综述

中小企业的融资能力和渠道取决于其向资金供给者显示有效信息的能力（Berger&Udell，1998）。这种信息可以分为“硬信息”和“软信息”。“硬信息”是易于显示、传递和量化的企业相关数据，“软信息”是难以识别、辨认和传递的“意会知识”。“硬信息”可以随时在企业的各种报表中收集查询，而“软信息”只能通过长期紧密的交易和接触逐渐累积和识别。

中小企业外源融资困难主要来自于信息的不对称。许多中小企业由于企业资产规模小，缺乏业务记录、税务状况、财务审计和信贷历史信用等信息，导致其获取外源融资的困难(Berger&Udell,1998)。王霄、张捷(2003)[10]用内生化抵押品和企业规模的模型推导出，当中小企业的资产规模小于银行所要求的临界抵押品价值时，中小企业很难从商业银行获得贷款。信息收集和传递的困难加剧了中小企业和银行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使中小企业在借款决策中容易产生逆向选择行为，导致商业银行在信贷过程中的信贷配给现象。由于信贷配给，中小企业即使愿意高利率贷款，银行也不会批准，因为银行认为那些愿意出高利率的中小企业会选择高风险的投资项目（Stiglitz&Weiss，1981；Wette，1983；林毅夫、李永军，2001；张捷，2002）[7-9][11]。

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题主要是要缓解信息不对称问题。根据银行贷款决策时依赖信息的不同，Berger和Udell(2002)将银行的贷款技术分为四类:财务报表性贷款、抵押担保型贷款、信用评分技术贷款及关系性贷款。对中小企业贷款来说，担保和抵押是减少信息利用量和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的常规方法。Stigliz和Weiss（1981)[7]也指出担保可以看做是贷款人对借款人事后道德风险问题的一种约束机制，可以降低道德风险发生的概率。有研究表明，固定资产抵押有助于解决逆向选择并能避免银行的信贷配给（Stigliz&Weiss,1981;Chan&Thakor,1987）[7][12]。实证研究结果表明，为了降低中小企业的违约风险，银行信用贷款的比重日趋降低，抵押、质押和担保贷款的比重日渐增高。Gelos和Wenler(2002)认为，银行在没有发展起相应的评估企业项目风险的技术和适合不同企业特点的信贷管理技术之前，银行在对中小企业提供信贷时可能会形成对抵押品的过分依赖。相对于企业的整体信誉而言，金融机构更看重抵押品的价值。中国人民银行研究局(2005)[13]的研究也表明，抵押贷款的获得主要取决于借款者所能提供的抵押品的数量和质量。

通过“软信息”的不断传递和长期积累，逐渐形成关系型借贷，是减少信息不对称的一种有效方法。Berger和Udell(1995)[14]通过数据实证分析，发现银行和企业之间的关系型借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信息不对称。他们的研究表明，有着较长银企关系的借款人可以支付较低的利息和凭借更少的抵押来获得贷款。Boot和Mibourn（2002)指出，关系型借贷是积累中小企业软信息的适当技术；Nakamura（1994）、Berger等（1999）及Patrick和Andre（2007）等也提出，银企间的长期关系可以使中小企业获得资金，同时也可以使银行获得企业更多的信息。

对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的研究更多的是定性地分析影响企业资金获得性的因素，对中小企业贷款获得量影响因素的定量研究以及每种因素的影响程度的分析比较少。本文利用从长期跟踪河南中小企业过程中获得的企业微观数据，通过多元线性回归模型，研究中小企业贷款获得量的决定因素以及各种因素的影响程度。

三、变量选取和数据来源

为了对中小企业贷款获得量的影响因素有一个系统研究，我们在收集的数据中选取和设计了与中小企业相关的18个变量。它们包括企业收益表中的变量（流量）①这些变量是被调查企业获得贷款之前一年时间的相关流量的金额。：净利润（X1）、销售总额（X2）、折旧（X3）；企业资产负债表中的变量（存量）②距离获得贷款时间最近的被调查企业资产负债表中相关变量的金额。所有资产与负债都是与贷款企业业务密切相关，企业主的企业之外的资产与财富我们称为“外部净财富”。，包括资产总量（X4）、债务总量（X5）、流动资产③现金加上应收账款减去不良应收账款。（X6）、流动负债（X7）④在12月内将要到期的债务量。、固定资本（X8）；与企业和企业家其他特质相关的变量：抵押品价值（X9）、雇佣人数（X10）、管理者经验（X11）①管理者曾经有过管理经历的年限，并不仅仅限于在现有企业中从事管理的时间。、企业与企业主信誉（X12）②指企业和企业主的信用历史。“良好”信用是指企业和企业主两者的信用记录里小的拖欠不超过一次。如果信用是“良好”，那么X12=1；否则，X12=0。。企业家个人的财务状况称为“外部净财富”（X13）。企业的所有制性质（X14）分为两类，一类为国有企业，另一类为其他性质的企业，如果是前者，X14=1；否则，X14=0。贷款总量（X15）与债务总量的比值是本文中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的因变量。上述变量的一些简单变换可以组合成新的变量，包括企业流动性，指流动资产减去流动负债（X6-X7）；企业净资产，指资产总量减去负债总量（X4-X5）；现金流量，是净利润和折旧之和（X1+X3）；劳动-资本比，是企业雇佣人数与固定资本额的比值。为了避免回归分析中的异方差问题，货币金额表示的变量都用总资产进行调整。

上述变量的数据来自于对河南省各地市中小企业的实地调查和走访。从2007年开始，为了配合教育部经济学特色专业和经济学人才培养模式创新试验区两个国家教学质量工程项目的建设，我们组织了300多名学生对河南省18个地市中选定的325家中小企业进行长期跟踪和调研。我们将这些企业按照地域分为127个组，每一组由2—3名同学负责，每一地区配一名指导教师。每一小组有一名高年级同学带1—2名低年级学生。为了对这些企业进行长期跟踪，高年级学生毕业后，由原来的低年级学生递补，并吸收新生补齐人数，使学生能够滚动调整。为了能够获得真实的数据，我们所选的学生与中小企业中的人员具有地缘或血缘上的关系，学院也经常为有需要的中小企业提供免费的短期培训和咨询服务。收集的信息包括中小企业的“硬信息”和“软信息”。净利润、销售总额、折旧、资产总量、负债总量、流动资产、流动负债、固定资本等“硬信息”主要通过企业财务账簿收集。但是由于很多中小企业的财务账簿不完整或不准确，需要根据企业实际经营情况或其他渠道得到的信息对相关数据进行调整。抵押品价值、雇佣人数、管理者经验、企业与企业主信誉、反映企业主个人财务状况的“外部净财富”等“软信息”通过实地调查和访谈等多种方式获得。学生利用寒假和暑假时间，每年两次收集相关数据。本文所用的数据是2011年3月份整理的当年寒假期间学生收集的数据。在收到的319个企业的数据表中，可以获得完整有效数据用于实证分析的有274份。

四、经验假设与实证检验

从理论和实践看，影响企业获得银行贷款数量的因素包括企业流动性（X6-X7）、企业净资产（X4-X5）、现金流量（X1+X3）、抵押品价值（X9）、外部净财富（X13）、劳动-资本比（X10/X8）、管理者经验（X11）、企业与企业家信誉（X12）和企业所有制性质（X14）等九个变量。

企业流动性（现金+应收账款-流动负债，即X6-X7）与贷款量之间的关系由供给和需求两种因素决定。从需求因素看，流动性好的企业对贷款（特别是短期贷款）需求的意愿较低。企业的流动性与现金流量具有正的相关性，流动性好的企业更多依靠内源性融资，外源性融资的比例相对较低。从供给因素看，流动性好的企业的违约拖欠风险较低，正规金融机构更愿意对这些企业借款。综合考虑，供给因素的影响可能会超过需求因素，所以，企业流动性与贷款量之间可能是正相关。

企业净资产（X4-X5）与贷款量之间的关系也取决于供给和需求两方面因素的影响。需求方面看，净资产少的企业对贷款的需求意愿强，特别是在资本市场不完善限制了净投资回报率高的企业获得直接融资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这样的企业愿意花费更大的公关努力和更高的成本获得贷款。供给方面看，净资产少的企业违约的成本小，拖欠的概率增大，银行不愿意为这些企业提供资金。综合考虑，需求因素的影响可能大于供给因素，企业净资产与贷款量之间更可能是负相关。

现金流量（X1+X3）对贷款量的影响同样表现在需求和供给两个方面。现金流量高意味着企业可以更多地依靠内部积累解决资金问题。因为内源性融资使企业不受外界的制约和影响，具有较大的自主权，也没有还本付息的压力，风险最低，融资成本也最低，所以，企业在现金流量充足时更多地会考虑内源性融资。另一方面，现金流量高的企业因为其盈利能力和债务偿还能力强，使金融机构更愿意对其借款，它们能获得更多的贷款量。综合考虑，在企业发展时期，供给因素的影响会更大，现金流量与贷款量之间更大的可能是正相关。

抵押品价值（X9）与贷款量之间应该具有正相关。因为中小企业经营活动透明度差，财务信息具有非公开性，所以信息不对称问题比较严重。金融机构为了避免道德问题和逆向选择，为中小企业贷款时一般都要求抵押品，当抵押品的价值较高时，它们就愿意提供更多的贷款。

外部净财富（X13）多意味着金融机构借款的安全性可以有更多的保障。当借款人不能偿还借款时，其外部净财富可以成为金融机构追偿的对象。借款申请人这方面的信息更容易被金融机构获得和证明，所以，外部净财富与贷款量之间将呈现正相关性。

劳动-资本比（X10/X8）与贷款量可能是负相关。劳动密集型企业以投入大量的人力劳动为主，对技术要求不高，其产品附加值低，企业获利微。出于资本密集型企业和劳动密集型企业所处的行业性质和资产结构考虑，金融机构一般更偏爱资本密集型企业。但是，国家已经出台了很多政策措施鼓励对劳动密集型企业进行贷款。两者相比哪一个影响更大，有待进一步检验。

管理者经验（X11）是控制企业经营风险和保证企业盈利的重要因素，借款给经验丰富的管理者经营的企业，资金安全相对来说会更有保障。管理者经验与贷款量之间可能表现出正相关，这取决于管理者方面的“软信息”是否被金融机构重视和被观察到。

企业与企业家信誉（X12）与贷款量可能是正相关的。因为以前没有信用不良记录的企业和企业家不履行其偿还责任的可能性也比较小，银行更愿意借款给历史清白的借款者。

企业所有制性质（X14）可能与贷款量正相关，因为，按照“所有制歧视”观点，银行更愿意贷款给国有企业。

表1 中小企业从正规金融机构获得贷款量的多元线性回归结果

为了对影响中小企业贷款获得量的因素进行定量研究，我们建立一个多元线性回归模型。贷款总量（X15）与债务总量的比值是因变量，上述九个变量为解释变量。为了避免回归分析中的异方差问题，货币金额表示的变量用总资产进行调整。中小企业从正规金融机构获得贷款量的多元线性回归结果见表1。解释变量之间可能具有较强的关联性，我们通过解释变量之间的简单相关矩阵，找出关联性强的变量（见表2）。在去掉有关变量之后，再通过多元线性归回分析检验原来的结论是否有实质性变化（见表3）。

表2 解释变量的简单相关矩阵

从表1的回归结果看，流动性较小企业倾向于获得较多的贷款量，但是这种关系统计上完全没有显著性。这种结果支持了这样的观点，即金融机构对流动性差的中小企业借款意愿不强。企业净资产与贷款获得量负相关，在0.1水平上具有统计显著性。净资产值较少的企业获得较多贷款的愿望很强烈，这种需求因素的影响超过了金融机构供给因素的影响。解释变量的简单相关矩阵显示，企业净资产与流动性之间有很强的相关性。如果将企业流动性从解释变量中去掉，重新估计之前的多元回归模型，所有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都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企业净资产变量的标准差从0.3078下降到0.2092，企业净资产与贷款量之间的负相关在0.05水平上具有统计显著性。

表3 去掉企业流动性后，中小企业获得贷款量多元线性回归结果

线性回归模型非常明确地显示，金融机构在对中小企业贷款决策时最关心的是现金流量和抵押品价值。现金流量和抵押品价值两变量与贷款获得量之间具有强相关，并在0.01水平上具有统计显著性。企业家的外部净财富具有相同的特性。

劳动-资本比变量的系数说明，金融机构在对中小企业贷款时对资本密集型企业更偏爱一些，但是劳动-资本比与贷款量之间的负相关关系在0.05水平上不具有统计显著性。

管理者经验与企业（家）信誉的弱相关和统计上的不显著比较出乎意料，也非常令人感兴趣。这种情况可能意味着金融机构在对中小企业的贷款决策时考虑更多的是这些企业短期的流动性和偿付能力，而对管理者经验、企业（家）信誉和企业净资产等反映中小企业长期偿付能力关注较少。这种回归结果也反映出金融机构更多地关注借款者的财务上的“硬信息”，而对于相关企业的“软信息”收集或关注不够。不同规模的金融机构在对“软信息”的关注度上是否有所不同，是我们正在研究的一个课题。

企业所有制性质的弱相关和统计上的不显著，说明“所有制歧视”的观点在这里并没有得到验证，这可能意味着在中小企业贷款获得量的影响因素中，所有制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所有制因素在不同规模企业贷款中的影响大小是否存在差异是我们准备研究的一个课题。

五、政策含义

正规金融机构对中小企业贷款决策中对“软信息”的忽视可能与金融机构的规模和管理的层级有关。大型金融机构比较容易量化和接受硬性信息，对软性信息的累积和处理相对比较薄弱。中小金融机构管理层级相对较少，贷款人与中小企业经常紧密接触，能够更好地收集和积累关于借款人的软性信息，使中小金融机构在关系型借贷上具有相对的优势（Berger&Udell,2002）。为了与中小企业的融资需求相匹配，我国需要建立更多的中小金融机构，形成完善的金融机构生态系统。

分析结果显示，金融机构在对中小企业贷款决策时最关心的是短期现金流量和抵押品价值。而中小企业的弱项也恰恰在这些方面。由于自身禀赋不足，中小企业无法在短期内形成充足的现金流，也无法提供银行要求的大量抵押和担保。为了克服这些不足，可以考虑引入具有信息优势的第三方担保，从而降低银行对中小企业要求的担保额（David，1987；王素莲，2005）[15]。建立一套符合国际规范且适合中小企业的科学评价体系，由政府建立覆盖全社会的征信制度和征信体系，由可信赖的独立会计师事务所规范和完善中小企业财务报表的信息含量，实现信息共享，以及建立第三方信息交易商，也都可以大大减少中小企业融资中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极大增强中小企业信贷的可获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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