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ad”事件争议校长徐青 用教育的眼光发现技术

本刊记者_周春伦 江苏常州报道

“iPad”事件争议校长徐青 用教育的眼光发现技术

本刊记者_周春伦 江苏常州报道

2013年，常州本地网络论坛上一条关于“北郊小学要求一年级新生购买iPad”的帖子把作为校长的徐青推到了风口浪尖。

消息称，常州市北郊小学校方强行要求一年级入学新生购买价值3700元的苹果ipad。当时的北郊小学是一个典型的“草根”学校，地理位置偏远，资源匮乏，大部分学生来自外来务工家庭。当“iPad”、“贫困家庭”、“教育”、“强制”、“昂贵价格”……这些概念放到一起，这一事件便从网上到网下迅速发酵。几天后，就出现在常州多家媒体上。

风波持续近一个月，除了回应称“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基于家长的选择。”徐青没有做过多解释，仅留给大家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这是教育改革的不能承受之重？还是又一个走向主动学习、快乐学习的新希望？不过，也有人说，如果没有iPad事件，徐青出现在媒体上的形象将会是一位积极的教育改革者。

徐青接受六年级孩子的采访

“徐兔兔”的故事

徐青有一个外号，叫“徐兔兔”。QQ空间里上百条留言都用了这同一个称呼：“我亲爱的徐兔兔，教师节快乐。”“兔兔校长好，我是一名学生家长，在暑假来临之前想给学校提个建议……”“好怀念当初的小学生活，徐兔兔校长，还记得10届的六（3）班吗？”……

徐青常在课堂上自称“徐兔兔”，学生找他签名，他大笔一挥，把“徐兔兔”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写上去。当被问起时，他神秘一笑：这个外号有来历。

那时候，徐青还不是校长，在常州白家桥小学担任数学教师。徐青记忆中的白家桥小学非常小，学生总数不到200人，教师也只十多人，这是他教学生涯的起点，而且一干就是十年。虽说数学教师管不了语文课的事，但徐青有一个要求：学生每天都要写日记，不是数学日记，而是“真真正正”的日记——可以跟数学没有半点关系，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必须是记录自己的真实生活、真实想法。当时，徐青班上有个小女孩迷恋明星组合F4，有次在课堂上提及，讲得眉飞色舞。徐青不看偶像剧，自然不知道他们是谁。结果，第二天，他就收到了这位女孩的“批评日记”：小女生把F4所演电视剧中所有励志的情节一条条罗列出来，最后还说：“你太孤陋寡闻了，应该多去看看。”

徐青使用交互式白板上数学课

没有要求便没有压力，学生的思维一旦被放开，就“一发不得收拾”，有表达失去宠物后的哀思的，有描写自己课堂发呆的，等等，各种好事糗事伤心事一一呈现，千姿百态，“徐兔兔”这个外号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诞生的：某天，班上一个男孩交上来一篇日记，他在其中写道：“我给徐老师起了个外号，叫‘徐兔兔’”。为什么呢？男孩进行了认真分析：第一，徐老师的属相是兔；第二，兔子性格很温和，这一点和徐老师很像；第三，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兔子……当时，徐青的课堂上有让学生自愿读日记的传统，这篇文章读完，徐青一听，有点儿意思。既然大家都认为有趣，徐青觉得，又有何不可呢，于是，“徐兔兔”这个外号就此传开。

抒情的数学课

事实上，在2007年之前，信息技术对徐青的数学教学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作为一名数学老师，尤其是小学数学老师，徐青思考最多的是如何才能把感性的“情”融入到数学的“理”当中，让理性的数学变得有趣起来。

徐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成为学生心中有趣的、老师，这也和徐青身边发生的一个小故事有关系：亲戚家有一个孩子，小学毕业考试中数学成绩非常不错，98分。当他去亲戚家做客，翻看小孩照片时发现，班级毕业合照上，一个人的头像被抠下来，留下一个暗沉沉的黑洞。而这个人是谁？恰恰就是孩子的数学老师。原来这位数学老师教学尤其严厉，每天家庭作业繁重，在学生们的印象中，他甚至从来没有笑过。同样身为数学教师，徐青当时任教时间还不太长，这件事情对他触动很大。如果一个人心里揣着的是对老师的满满怨恨，即便他能考高分，但他真的爱这门学科，爱这些知识吗？他以后会有继续研究的愿望吗？徐青从心底里觉得，这绝不是件小事。

于是，徐青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的课堂变得有趣且轻松。“大家会唱儿歌吗？徐兔兔每次上课前都要唱个歌跳个舞。”这是他惯用的课堂开场白之一，称为“热身运动”：“大概没有多少学生见过数学老师跳舞吧，其实我也不会，孩子们会就行。”大冬天里，唱唱跳跳，几分钟时间，身上暖和了，思维也活跃了。“当然这都是外在的，内在的情感是什么？数学学习过程中本身就有情感，比如努力克服了一道难题，是不是会有一种自豪感，这种自豪感比唱歌跳舞更接近孩子的内心。”学习是主动生发的过程，有了自豪感才有探究的欲望和勇气。挖掘每个孩子内心对学科的自豪感——这是徐青最为看重的。

徐青首先改变自己数学课上对学生的评价方式，他将以往用在考试中的分数变成对学生行为的评价，比如：老师在课堂出错，学生发现一次，可加一分；作业非常端正，可加一分；做作业用了多种方法，也可加分。有的学生虽然头脑不是最聪明，但他也能因种种原因得分。“我们对孩子学习上的鉴赏非常重要。不只有优秀与否，还有进步和勤奋，进步和勤奋甚至要排在优秀之前。为什么？努力勤奋、争取进步、积极向上，这些品质对孩子来说，不仅对数学学习有帮助，对人的一生都是有益的。把人的一生拉长了看，什么最重要？当一个老师明白什么对学生最重要的时候，他就会在这上面花功夫。”徐青希望自己的课堂能够成为学生眼中的“安全的课堂”——学生有勇气、有信心表达自己的观点。他说，这需要有一个值得信任的环境和老师：“即便学生对于某一个题目没有做对，你也要去发现他思维中的亮点，把这个东西拎出来。”

一周下来，对于得分多的孩子，徐青会奖励一枚自己特意制作的书签——正面绘有科学家头像或世界名胜图案，背面有徐青推荐的一本书及一句鼓励的话语，还有“徐兔兔”的签名。一个学期下来，几乎每个孩子都能得到奖励，很多学生把这些书签拿来珍藏。

2013年初，徐青收到一枚书签，正是自己当年奖励给学生的，并且——接下来的每年，他都将会收到。原来，一位已毕业的学生打算以此种特殊方式来表达感谢，在未来的每年一月一日寄出一枚，直到全部寄完。徐青故作无可奈何状：“一共有50多枚呢。”

用电子设备教学

2007年，徐青调到常州市北环路小学任副校长，这年夏天，他第一次亲密接触到信息技术——他没想到，这将对他未来的教学生涯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甚至在几年后成为他教学研究的主要领域之一，给他带来声誉，也带来争议。

“把人的一生拉长了看，什么最重要？当一个老师明白什么对学生最重要的时候，他就会在这上面花功夫。”

“暑期可爱学生”评比中，获胜的6个孩子与校长共进午餐。

北环路小学是一所注重创新的学校，在这里，徐青接触到 “网络成长记录袋”——学校自主研发的记录平台，每一位学生能把自己学习生活中的点滴一一记录其中。教师能看到学生一年级时在田字格中写的数字，二年级时编的数学故事，也能够看到他五年级相当流畅的解题过程和六年级发表在《小学生数学报》上的小论文……接触“平台”不久，徐青参与了《网络阅读平台的开发和运行》语文课题研究，亲身经历“网络阅读平台”带给学生的与众不同的阅读体验，此时，他的内心升起一股强烈冲动：信息技术可以在课外记录学生的成长过程，也可以在语文阅读领域大放异彩，为何不可以更深层次地服务于自己的数学课堂？当北环路小学配备了全区第一块交互式电子白板，却无人会用，无人响应时，徐青果断承接下来，还自己掏腰包购买了一台近万元的投影机，将它同白板一起搬进了课堂。

北郊小学图书馆，ipad全部部署到位，学生进行数字化阅读。

交互式电子白板是一个兼容各种软件的智能操作平台，它将电子白板与计算机相连，教师可以直接用感应笔在白板上工作，书写、绘画或调用各种软件进行教学，并得到及时显现。面对这一“高级”设备，徐青没少下功夫——原有的教学设计要重新思考，教学课件需重新制作，徐青甚至让智能手机都派上了用场。比如，在《圆的认识》这一课，对小学生来说，画圆是一个难点，不体验圆的诞生过程，学生就很难真正理解圆的特征。在以往，教师通常要一遍又一遍地讲解示范，但学生还是画不好，问题出在哪里？在徐青的课堂上，他没有着急讲解，而是让学生拿出圆规，先自己先尝试、体验，他则在旁边负责用手机拍照、摄像。等某些学生终于完成自己的第一次画圆体验后，抬起头，刚刚自己的绘画姿势已赫然出现在白板上：

同学甲：画圆过程中，圆规针尖移动了，圆没画成；

同学乙：画圆过程中，圆规针尖与笔尖的距离改变了，圆没画成；

同学丙：圆虽画成，但他转动的不是圆规，而是纸！

……

到此，徐青再做一次演示，步骤结果一目了然。学生理解了什么是画圆的正确姿势，而且明白不能移动的圆规针尖位置叫圆心，针尖与笔尖的距离叫半径，只有两者固定，才能画出一个标准的圆。

自此以后，徐青更加留意身边的新技术，思考如何借助其更好解决课堂教学中随时会出现的难题。在课堂中，一旦发现好东西，他也立马用技术采集，并呈现给孩子看，这样一来，也加强了与学生间的深层互动。

iPad教学课堂

数字化思维

徐青对“有效整合信息技术与小学数学”的研究卓有成效，2009年，在接管常州市北郊小学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着力打造“数字化”北郊校园，“iMath(爱数学)课程”是其中一项特色实验，后来闹得满城风雨的iPad，正是该项实验中的教学设备之一。

实验涉及四种先进技术：一是便携设备技术：即iPad；二是云计算技术，只要有网络，多种设备、多个系统、多个人都不是问题，都可以协同与分享；三是协作环境技术，包括QQ、QQ空间等稳定成熟的社交平台；四是在游戏中学习的技术等。在这个课堂上，一切都基于无线网络，人手一个平板，每一位学生都能随时把自己的想法用图文方式推送到投影屏上，让大家进行讨论，而且学生能方便使用各种数字化数学工具。

比如，在《三角形的内角和》课上，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求出三角形的内角和？徐青让大家自行尝试，并将四位学生的iPad画面推送到大屏幕上，其中三位用了量角工具测量，而另外一位直接用剪切工具把三角形各个角剪切下来，拼在一起，大胆直观。除此之外，学生在课堂上还能通过数学游戏软件来学习，根据自身对知识的掌握情况，选择难易程度。徐青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个体化教学。

“数字化”充满了现有北郊小学的各个角落。例如：学校不再发任何纸质通知，并且大会小会都无比简洁，因为所有事务性消息都通过网络传达了；学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QQ空间，还有班级空间、学校空间，且能够联动，因此，老师随时能看到学生的心情、文章，学校随时能关注老师的教学动态，家长也能参与学校的每一项活动；学生回家后可以利用“啪啪故事”软件读一篇文章或围绕某个主题录制一段话，发到空间里供大家讨论，由此练习思考和表达。徐青还通过这一软件，每天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被学生们亲切称为“晚间故事”……

“用教育的眼光去发现技术，这是非常重要的，”徐青说，“不是因为这个技术好，所以我用到教学中，而是用教育的眼光去发现这个技术可以服务于教育的某个场景。这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我期望教育向前一步”

面对争议，徐青说，“出头鸟受到的攻击自然多一些。”坐在对面的徐青，有股浓浓的儒雅书卷气。他说自己只是暂时迎潮而立，信息化的趋势无可阻挡，“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变成顺潮而走了。”

如今这一情形，是当年报考师范院校时，那个只会唱《戴花要戴大红花》的青涩徐青怎么也没想到的，太多人关注的是“iPad”事件，是他“最潮校长”的身份，但不知他其实还是位爱读书、爱传统的人。十几年前，在白家桥小学，为了让学生能读书，他自己出资3万余元建设了一个小型阅览室；他爱《论语》，自省修身，以“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自我勉励；他坚持每天至少读书两小时，文学、哲学、心理学等等，且随时随地都在用手机记录、分享；他说得最多的是：我们不能带领孩子周游世界，但是，我们能把世界带进教室；他还偶尔写诗。

他说，教育就是这样，和数学教学一样，走了一步还能往前走一步，继续往前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