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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函昰正禅师弘化岭南的启示

2014-04-04张蕾蕾深圳市委党校文史教研部广东深圳518034

关键词:遗民禅师和尚

张蕾蕾(深圳市委党校文史教研部,广东 深圳 518034)

天然函昰正禅师弘化岭南的启示

张蕾蕾
(深圳市委党校文史教研部,广东 深圳 518034)

明清易代之际,士大夫逃禅成风,为禅宗的弘扬增添了新鲜血液。天然函昰禅师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出家弘法,于岭南大振曹洞宗风,摄受数千僧俗,使丛林为道德所属,缙绅遗老云集礼归,于乱世得一安庇之所。在肃杀的文化氛围中,造就一个传统文化光芒闪烁的亮点和传递文化的驿站,并给清朝统治者以震撼和影响,加强了汉族文化对满族文化的同化作用,文化趋同的过程得以产生和延续。禅宗既有对社会的超越,也要回应时代的需求,以便用此种宗教之超越来净化人心、安顿生命,这是在任何时期都不可回避的问题。抚古思今,如何将禅法的弘化与时代之需求衔接,亦当是天然和尚留给当代岭南佛教中最值深思之财富。

遗民逃禅;天然函昰;岭南禅宗

岭南素称“滨海法窟”,汉晋以来佛教传统源远流长,自六祖慧能于曹溪开创禅宗南宗,更有“天下言禅皆本曹溪”之誉。北宋时期,乳源云门一宗异军独起;明清之际,天然函昰秉粤海曹洞宗风,兴岭南禅宗正法,造就了禅宗发展史上又一兴旺期。值得注意的是,岭南禅宗的第三次兴盛,与明末清初易代之际的遗民逃禅有着不可或分的密切关系。明亡之后,大批不愿致仕新朝的士大夫剃发染衣避入佛门,为佛教僧团队伍带来了新鲜的血液。在改朝换代、异族主中华神器的剧烈变动时期,国破世变,人心惶惶,天然函昰禅师慧灯高举,摄受数千僧俗,使丛林为道德所属,缙绅遗老云集投皈,在为逃禅之士辟一安身之所的同时,又凝聚了他们的智慧与力量,将岭南佛教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无论是在个人修为上还是在弘扬佛教的贡献上,天然和尚都可称得上是佛门一时之龙象,法门一方之砥柱。汪宗衍先生曾说:“天然函昰和尚应陈子壮诸人之请,开发诃林,宗风大振。顾和尚虽处方外,仍以忠孝廉节垂示及门,迨明社既屋,文人学士,缙绅遗老,多皈依受具,每于生死去就,多受其益,甚深缔信。”[1]冯焕珍教授则撰文指出,天然和尚“之所以能在明末清初之际摄受数千僧俗,乃是因其具有深彻的悟境和圆满的见地,非人们所谓以忠孝节义垂示及门所能范围。”[2]不过,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世人或谓宗教与政治不同物,是以二者不可参互合论,然自来史实所昭示,宗教与政治,终不能无所关涉”[3],天然和尚能在明清逃禅成风之际大振宗风,摄受数千僧俗,不可不说与其自身修行及其对时局的审视有着绝大的关联。法无高下,应机者妙。抚古思今,如何将禅法的弘化与时代之需求衔接,当是天然和尚留给当代岭南佛教中最值深思之财富。

一、明清易代之季岭南士大夫的逃禅与天然禅师的出家

甲申之变,明王朝灭亡、满清入主中原后,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异族主中华神器,乃一大耻辱。满清的异族统治者身份、易服剃发的政令及其入关后的残暴行径,遭到了民众尤其是士大夫阶层的强烈反抗,各地的抗清斗争此起彼伏。在南方,忠于明朝的各种势力建立了数个南明政权,其中的永历政权常年辗转于岭南、西南两地,岭南成为了大批明朝遗民的汇聚之处,其捍死维护明朝正朔之风尤烈。仅清陈伯陶的 《胜朝粤东遗民录》中记载的岭南遗民即达290余人,并称“明季吾粤风俗,以殉死为荣,降附为耻……其敦尚节义,浸成风俗者,实为他省所未尝有也。”[4]解除这些“遗民”的对抗,是新朝稳定的重大事项。满清朝廷的二大政策,对解决这个问题的确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一是要求士人学子必须参加科举,地方必须推举贤达出来做官,吴梅村、钱谦益、梁佩兰、陈恭尹便走了这条路;二是对遁入佛门的遗民不作追究。这二项政策使“逃禅”成为可能。逃禅是由于当时的社会不安,士人不服,朝廷对出家人不追究这几个要素共同促成的。事实上,逃禅者与促使逃禅的清廷思考的角度及对逃禅的意义理解是完全不同的:逃禅者多为不愿致仕新朝,不愿做剃发易服的“顺民”者,其出家乃消极反抗清廷之举,且许多人在出家之后仍然没有放弃反清复明的行动;而由于出家者的特殊身份,在清廷看来,除剃发者外,逃禅的人也被视为臣服者,他们默许甚至有时还强迫不肯剃发的遗民逃入佛门[5]。明朝遗民“一声长啸出红尘”,他们可以说是带着孤怀遗恨披上袈裟的。而之所以用逃禅之“逃”字,则充分说明了出家是这些遗民的无奈之举,许多人在风潮过去之后纷纷还俗。曾皈依在天然和尚门下,法名“今种”,岭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即是如此。可以说,17世纪40年代的僧舍和尼庵,成为抗节自全者的政治避难所[6]。邵廷采在《遗民所知传》自序中,言之凿凿:“明之季年,故臣庄士往往避于浮屠,以贞厥志,非是,则有出而仕者矣。僧之中多遗民,自明季始也。”[7]在岭南,更有“十年王谢半为僧”、“胜朝遗老半为僧”的说法。

逃禅,虽是出于政治与文化巨大变动中的无奈之举,但那些英雄无路的遗民,在这广大佛门之中亦僧亦儒,造就了岭南高僧的辈出与岭南佛门丛林的兴盛,为岭南文化增添了辉煌的篇章。这批士大夫多为当时的社会名流,自身素质较高,在提升了僧尼整体素质的同时,对整个佛教及其选择皈投的法师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天然和尚以自身鲜明的遗民倾向、强烈的知识人色彩应机弘法,使曹洞宗风在明清之际的岭南得以大振。

天然函罡,俗名曾起莘,广东番禺人,生于1608年,卒于1685年,他原是明朝举人,17岁补诸生。青年时曾作诗《莫厌贫》,云“读书慕先贤,抱志志四方”,常与梁朝钟、罗宾王、张二果等在广州城东芳草街罗宾王家相聚,评古论今,纵谈世事,以匡时救世为己任。明崇祯六年(1633年)中举,次年赴京会试不第,南还至吉州(今江西吉安市),卧病金牛寺,夜感异梦,病愈还家后断欲绝荤,专心钻研佛学。崇祯九年(1636年),与张二果同行至庐山黄岩寺拜谒俗家广东南海的道独和尚,遂对禅机更感兴趣,萌发出家之念。时值明末局势动荡时期,因深感身逢乱世,有志难酬,故出家之意弥坚。崇祯十二年(1639年)以赴京会考为名,辞亲北上,至庐山归宗寺,拜道独为师,从此削发为僧,为曹洞宗三十三传法嗣,按“道函今古传心法”的法脉派辈诗取名函昰,号天然和尚。

函罡出家时,正值盛年,求取功名,尤其是中举之后的更上一层楼,应当是知识分子的首选之路,而“师以盛年孝廉弃家出世,人颇怪之”。天然和尚出家在甲申之变前五年,乃真心皈依佛门之人,并非是迫不得已而“逃禅”之士大夫之属。不过,“及时移鼎沸,缙绅士遗老,有托而逃者,多出其门,始知师有先见云”[1],禅师的出家行为被世人视为早已预料到有此国变的先见之举。不过,天然禅师曾做《送渐侍者归省》,“怅望湖州未敢归,故园杨柳欲依依。忍看国破先离俗,但道亲存便返扉。万里飘篷双布履,十年回首一僧衣。悲欢话尽寒山在,残雪孤峰望晚晖。”其“忍看国破先离俗”,无疑明显表明了这一预见倾向。函罡一生先后主持过多座名刹,剃度了许多明朝遗民,甚至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也在他门下削发受戒。作为一名盛年出家的僧人,我们可以说:也许当初他的出家只是个人行为,但当他在颠沛流离的纷扰乱世中重整寺院,潜心学术,帮助引导大批遗民的过程中,其行为已然不仅仅是个人行为,而沾染了太过深厚的时代背景与社会意义。

二、天然禅师顺应时代之禅法弘化的启示

天然禅师对禅法的弘化顺应了遗民逃禅的时代背景,进一步弘扬发展了广东的禅宗文化。我们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来看禅师的弘化对当代广东佛教的启示:

1.志行高洁,同情庇护抗清义士

天然和尚学养深厚,研修有得,讲说及著作颇得追随者推崇。其处世倔强的铮铮风骨,亦深受因国变而失落的文人士绅们的崇敬。禅师出家之前,即是一凛然之儒家士大夫,年十七得补博士弟子员,志在精研世典,克成通儒,与乡里踌躇满志诸同仁,诗文相会,纵谈世务,以康济为己任。出家之后,更是“于门庭设施,悉任外缘,意合则住,不合则行,未尝一字一语仰干豪贵”,其志行之高洁,为世瞩目。雄霸广东一时的平南王尚可喜慕其高风,曾“折柬相邀”,而和尚“以病辞不见”,实在推脱不过,才“勉出,以宾主见,礼意殷隆。次日不辞而退。”尚可喜不仅不以为怪,反而更加敬重,“以函昰开法雷锋之海云寺,因捐金铸铜佛高丈余置寺中,复广置寺产,俾成海邦上刹”,助法师大兴海云寺。而有趣的是,在尚可喜捐助的铜佛中刻有 “博山下二世雷锋隆兴寺本师天然昰和尚率大檀越喜铸”的字样,一个“率”字,在有意无意中流露出禅师沙门不敬王者的清丽节操。更有 《自作象赞》,云“惟有齐云顽石头,终日与渠相对默”,“破衲蒙头一道翁,推移与世无拘执”[1],和尚自持古道,提倡纲宗,婆心意切,至老不衰,如与山涧渠水对默的顽石一般坚贞沉静,不俗于世。

当时世人多叹服和尚于国变之前具有及早脱尘之先见,可和尚虽出世,但作为明遗民却仍难免有“骨节与人同”之疾痛。甲申国变之后,时年三十七岁出家已有五年的法师“志切远遁”,已身在佛门尚且避地白云山之归龙。和尚对身死于抗清斗争中的义士怀有极大的同情之心,每遇死难者,天然和尚即作诗哀之。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破南京城,黄端伯战败殉难,和尚作诗悼念,称其为“品格文章第一人”。不久,清兵陷徽州,金声死节,天然为诗痛悼:“头目髓脑君甘舍,山河日月泪难干。”顺治三年(1646年),清兵破广州,梁朝钟及霍子衡父子相继牺牲。天然悲痛题诗曰:“兴明千古节,就义且从容”;“父子情偏重,君臣义独深”[1]。次年陈邦彦、陈子壮、张家玉等起义兵败殉国,天然闻知亦作诗哀悼。清兵入粤后,“明诸王孙多见疑放戮,尸横于野。和尚遍拾骸骨,别建冢以瘗之,不封不树。后有议闻行在者,和尚止之曰:‘吾尽吾心耳,复何图哉’。”[1]

对于那些深怀故国的遗臣志士,凡隐退其山乃至皈依及门者,和尚皆坦然收之,且独能超然而无所连染,足见和尚之德高望重。但同时也反映出,在那样的乱世之中,即使是远离俗世的得道高僧,也难以彻底摆脱世间的诸种矛盾,于佛教而言,所谓之“共业”。在这个意义上说,佛教始终是在人间的。禅师较之常人之所以不同,不外乎其能更好地调理自心适应时代,而调理自心恰是泛泛的无自觉的为学及修行所难得的,却正是天然和尚高超之所在。和尚高洁的风骨、丰富的学识、强烈的遗民色彩,在明末清初风云际会之中,为世人树一大法幢,成为无数学人敬仰皈投的榜样。

2.开堂讲法,著书立说

天然和尚首开法堂,是在出家二年后(即崇祯十五年)由庐山回广州省亲时,受陈子壮率道俗诸人之请,于诃林(光孝寺)开法。道独特命弟子祖心函可持送拂尘并传其法偈,偈曰:“祖祖相传只一心,青源南岳不须分。三玄照用非他立,五位君臣为此陈。棒下无生凡圣绝,临机不见有师僧。诃林重竖风幡论,却幸吾宗代有人。”[1]和尚在光孝寺上堂开法之讲说集成了“诃林语录”,次年付梓。其后(崇祯十六年)天然和尚赴福建,于庐山、广东雷峰、华首等诸山佛刹,都多有开讲,各集有“语录”;于丹霞山主法席,所讲集为“丹霞语录”,并与诸僧随意唱和,成“丹霞诗”,“如天籁所触,别具幽响”等句为其有名者。此外,和尚还常以随缘方便的方式接引参访学僧,随处随时禅讲说法解惑答疑,遂同古来一些大师一样,积累了很多如小参、问答及普说等等形式的讲说,门人们将诸种讲说汇集成十二卷《天然禅师语录》,被学者奉为圭臬。除此之外,和尚主要著作有《楞伽心印四卷》、《首楞严直指十卷》、《金刚正法眼》、《般若心经论一卷》、《各刹语录》(包括诃林、雷峰、栖贤、华首、海幢、芥庵、丹霞、归宗诸刹)、《焚笔》、《似诗》等行世。康熙三十年(1691),天然和尚的第六法嗣今辩亲自护送曹洞宗三世传人道独、函罡、今无的语录前往浙江嘉兴楞严寺入藏[8]。祖师著作入藏,这是岭南佛教的一件大事,表明佛门对天然和尚及其师徒的认可、尊重,亦体现出岭南曹洞宗在当时的佛门中的崇高地位。

周齐教授在《天然和尚与明季广东佛教》一文中指出,从天然和尚的著述看,其义学趋向大抵不外延续博山元来至道独所传之曹洞宗趣,在标明本宗传承的同时,也继续采取调和主张,尤其是提倡兼教而禅的修行路线。周齐教授认为,禅教结合,调和诸宗是明末高僧的主流主张,标榜门派在当时似已不是十分突出的任务,禅宗在经历了诸宗纷争,以及公案、看话、默照等等修行方式的变化,再来提示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原始标题,不能不说是这些高僧们在根源追求和方向矫正方面的理性自觉,而天然和尚也正是沿着这样的宗旨继续发扬光大的。天然和尚在其主要著作《〈楞伽〉心印》和《〈首楞严〉直指》中曾有如下之说,“以世尊说法四十九年而曰未曾说一字者,非谓扫言说之迹也,欲夫人之即教意而得祖意也……识其宗之所本趣之所归”,同时也指斥“所谓见性,几同神我”的禅病,认为“任情坏法”与“拘滞名相”不相径庭,力倡“以转有言之关”,“以导无言之指归”。指出教之宗祖之趣是“以意显无意,以言显无言”,“玄言妙义,悉属筌蹄”。天然和尚重在性宗下参究工夫,崇尚《楞伽》,谓“此经为根熟菩萨顿说种子业识,为如来藏,异于二乘灭识趣寂,亦异般若修空菩萨乐空增胜,直明识体……但能了真,即识成智。”和尚持真常佛性说,认为“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此心此性,生佛无别,所别者迷悟耳”,所谓“全体是妄情,全体是真理,不了号无明,了之即佛智”。故而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为宗,则宜直指心性以为本趣”。虽然天然和尚秉持文人慧命,且常年远避庐山清苦修行,但取此宗趣之论当非仅仅读教而得[9]。

正如周奇教授所言,“天然和尚虽下过刻苦参究的工夫,佛学见解也不乏深刻,但应该说还不是在义学上有突破的宗师,况且,创宗立说的时代离开明代已过去太久了。天然和尚能够为明季广东佛教有所作为,实因其学养深厚及信念坚定,有慧根加有教行,从而得悟宗旨。熟稔内外典及宗门公案掌故,而使其讲说能得上下诸众之喜闻,既有清净高远气质,又有广结善缘能力,构成德高望重之一代高僧的气象,在明季那样的时代,这恰是能够在维护和弘扬佛教方面发挥作用的高僧所需的良好素质”[9]。开堂讲法、著书立说一向是佛教向具有深厚学养的知识阶层弘传的典型方式,并不必要开宗立义,只需契理契机,即是佛法弘传之正道。

3.创立寺院,庄严丛林

天然函昰禅师一生辗转于庐山、福建和广东,历主福州长庆、庐山归宗及广东的光孝、海云、海幢、丹霞、芥庵、华首等刹。其中最著名且在其手中创立者,当属海云、海幢、丹霞别传这三座大寺,其皆由和尚承主其成或扩大规模,具体监施则由门徒实行。其中,海云寺即原雷峰之隆兴寺,由今湛主持,今应监寺。樊封《南海百咏续编》记叙海云寺道:“寺在雷峰,林峦秀美。明末僧今湛主持其间。鼎革后,天然和尚主讲焉。平南镇粤,仰其高风,为之广置寺田,更虔铸佛像,金光丈六,以志香火因缘。土木之盛,近时罕有,遂为海邦上刹。”[10]海幢寺由天然和尚第一法嗣阿字今无法师为僧首,是其着力创建的大寺,以至时人称誉海幢法席之隆盛,可媲美于晦堂大慧(明末于杭州倡扬唯识的大和尚)。丹霞别传寺则由天然之弟子今释澹归创建。仁化丹霞山是南明弘光时南赣巡抚李永茂兄弟为避乱所购,顺治十八年布施于今释,以供奉三宝。今释及其同修极尽营造之能事,至康熙五年,已有大致规模,请和尚入主丹霞法席,一时英杰汇聚,讲经研修,诗词唱和,丹霞山遂成为名山丛林,位列粤地佛教之四大山(即鼎湖、雷峰、西樵与丹霞)。此处值得一提的是,天然和尚之妹,出家为今再尼师,是广州无著庵的创建者。据《番禺县续志》“鼎建无著庵碑记”载,尼庵始建于康熙六年,至十七年无著庵落成。其十余年间正处于变乱之时,建庵已实所不易,但庵堂在饥谨之时,常招收弱息无归之出家在家弟子,恒数百人。

寺院的创立为修学者提供场所固然重要,其道风秩序的树立则是佛教立于世间之根本。明末清初士人逃禅为佛教带来新鲜血液,然寺院成为各色人等避乱的去处,因而协调相处关系,保持丛林秩序无疑成为突出重要的问题。天然和尚特作“同住训略”,以严格规范及门,曰:“古设丛林,专为养道向上之士,不宜限制准绳。但晚近以来,人多中下,故重以庄严,过望贤俊,不妨损之又损,以至于无。要使入而就理,不作事障;出而就事,不坠理诠。然后以超越之心,同于凡小,上可践吾门尊贵之路,下可免流俗豁达之讥。同住之始,是用申明,愿各洗心,无坠先绪”[11]。“训略”一部分是叙明寺中职事规则,另部分是训诫之文,规则详细,言语恳切,“所立规矩,整肃森严”。天然和尚极力倡导清净高尚之丛林风貌,树立庄重严肃之僧伽形象,以作“人天所皈”,其心切切。这亦是天然和尚门下之所以繁盛之缘由。

4.培养弟子,绵延法脉

天然和尚顺应时代的禅法弘化,吸引了大批皈依弟子,和尚法嗣不但人数多,而当时法众素质之高超,社会影响之广大,更是空前的。函昰禅师嗣法弟子今辨有云:“吾粤向来罕信宗乘,自师提持向上,缙绅缝掖执弟子礼问道不下数千人”[12]。天然的弟子,有许多具有深厚的学问修养,能诗文、善书法者。就以他的传法弟子“十今”为例:今无,字阿字,海幢寺住持,有《海幢阿字无禅师语录》、《光宣台集二十五卷》;今见,字石鉴,主席庐山栖贤、福州长庆寺,有《栖贤三十咏》、《直林堂全集》;今摩,字诃衍,天然和尚之子,颖悟脱俗,隐庐山修炼三十余年;今释,字澹归,别传寺监院、住持,有《遍行堂集四十九卷》、《遍行堂续集十六卷》;今壁,字仞千,雷峰寺首座,《海云禅藻集》选录其诗二十三首;今辩,字乐说,曾主别传、海云、海幢诸寺,有《四会语录》、《<菩萨戒经>注疏》;今黾,字角子,历主栖贤、丹霞、海幢,有《丹霞角子黾禅师语录》;今遇,字泽萌,主别传寺十余年;今但,字尘异,主罗浮山华首台寺,有《罗浮名峰图说》、《梅花庄诗集》;今摄,字广慈,雷峰海云寺监院,有《巢云遗稿》。天然和尚禅门宗师,自性般若流注笔端,由其所统摄的岭南曹洞法系,法孙的经解语录,都成为禅门的法宝。除了上文提到的天然法嗣 “十今”之外,还有今竟、今严、今音、今龙、今沼、今帾、今毬、古记、古邈、古电、古桧、古奘、传多等三代诗僧,都是有诗集遗世的,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由一个法系的师徒,做出如此数量的经解语录、留下如此多的诗词佳作确属罕见[13]。

至于天然和尚俗家子弟中的文化精英,更是人才济济,数不胜数。曾礼天然为师,出家后又还俗的屈大均,法名今种,字一灵,是清初广东最负盛名的诗人,“岭南三大家”之首。其余两家陈恭尹及梁佩兰,也曾礼谒天然和尚,据称还一度出家为僧。另外,在居士、信众中的诗人陈子壮、黎遂球、梁朝钟、何绛、张穆、王邦畿、薛始亨、陶璜、王呜雷、何巩道、罗宾王、王隼、程可则等等,无一不是在当时有影响的人物,各人都有诗集传世,他们都是岭南诗歌史上值得一书的诗人。

天然和尚很注意培养人才,有很多的嗣法弟子,其弟子们又一传再传,法脉绵延很久,天然一系的曹洞禅风也因之绵延深广。

三、天然禅师对于当代岭南佛教的启示

明清易代之际,天然函昰禅师在逃禅成风时代背景下的禅法弘化,提示我们应重视将特定历史时期高僧思想、行为与当时社会背景结合,应重视反思如何有益于平衡佛教发展与为天下苍生谋福的问题。大慧宗杲禅师曾说,“予虽学佛者,然爱君忧国之心,与忠义士大夫等”,不论处于何种时代,佛教都不可忽视自身对于社会的一种担当。天然禅师当时面临的是明清易代的巨大社会变动与士大夫纷纷逃禅的现实。当今社会亦是一由传统到现代巨大嬗变的阶段,社会变革与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精神世界的空虚与缺失,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此一时代对禅宗的需求,固然与明清所面临之严峻的生死考验不可同日而语,然而社会环境、工作生活的压力、心灵信仰的空缺所带来的严重的“精神危机”,虽与政治不再相涉,但更呼唤着禅宗净化人心、安顿生命之超越。在某种程度上讲,工作生活的压力、心灵信仰的空缺,也使得当代许多知识分子纷纷在精神上 “逃入”佛教以获得暂时的皈依与解脱,亦有不少人士因此剃发染衣。面对这样的现实,反思天然禅师的弘化,我们可以就佛教如何有益于当今社会这一问题得到更多有益的启示。笔者在此略谈两点:

首先,若要摄受“逃入”佛教的大众,佛教自身需有纯正的道心与道风。佛教最吸引人之处,当是其道德与信仰超迈的一面,有纯正的道心与道风,方可成为大众皈依之精神栖息地。禅宗的超越性在形式上体现为出世的倾向,在实质上却是一种更深度的社会关怀,是一种间接参与社会事务的方式。在社会诸事务中的直接参与固然重要,其超越世间的间接参与,作为另一种形态的社会参与同样也是重要的,甚至更加重要,这是宗教的立身之本与核心之魂。天然函昰正是以自身高洁的品行、庄严的形象、整肃庄严的丛林秩序、语默动静体安然的禅法来做人天所皈。禅师“富贵功名梦里人,谁知苦乐正相邻。回头大有甘心处,须信身贫道不贫”,“疏斜自向山溪早,银烛成帘影每迟”等等诗句所彰显的人生态度与对生命意义的认知,无不彰显着一位禅者以己身为法的本怀,为纷飞乱世中的人心提供了一处安顿之所。纯正的道心与道风,超越性的精神感召力,是一切佛教事业的基础,倘离此立足之点,则再大的事业皆与佛教本怀不相干涉。

其次,重视佛教对文化传统的弘扬与传播。佛教自东传以来,皆以一种文化的面貌呈现于世,其形成、成熟与衰变,皆与士大夫知识分子密切相关。在某种程度上,佛教亦是“文以载道”的一种文化传承途径。读书知礼、教化民众、弘化一方,立德、立功、立言,这是中国文人对中国文化的行为诠释,也是中国人文精神的深刻内涵。天然与其一传、二传、三传的许多弟子都是典型的中国文人,因而在做弘法利生宗教事业的同时,无形中在文化事业上也起到了弘化一方的作用。可以说,天然函昰禅师之所以影响颇大,法脉绵延不绝,与其在文化传承上的成就有很大关联。

天然和尚的俗家弟子徐作霖、黄蠡曾选编了一本诗集,名为《海云禅藻集》。他们选取天然以下“今”“古”两代诗僧及居士有关天然和尚及海云寺的诗作,总数一千多首,令人叹为观止,在清初岭南诗坛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在这批文人之中,有不少书法造诣颇深的书法家。其杰出者,除天然和尚与他的法嗣“十今”之外,还有今帽、今载、今印、今镜、今儆、今离、今种(屈大均)、今日(李成宪)、陈恭尹、梁佩兰等人。简经纶在《琴斋论书》中评论海云书派的作品带有“一种山林隽秀之气,阅之令人气爽,挹如清风自外来也。”在天然禅师感召下这一批有文化的出家人的存在,加上宗教文化特殊的环境,使它在肃杀的文化氛围中成为一个传统文化光芒闪烁的亮点和传递文化的驿站,并给清朝统治者以震撼和影响,加强了汉族文化对满族文化的同化作用,文化趋同的过程得以产生和延续。可以说,明清交替之际逃禅现象的存在,从一个侧面保证了文化传统的延续。而在当今社会中,亦不乏许多文化方面的大家,如何将其联合起来形成佛教弘扬文化传承的合力,很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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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清)释今辩.本师天然昰和尚行状.庐山天然禅师语录.附录[A].明嘉兴大藏经第三十八册[C].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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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piration from Master Tianran Hanshi Spreading Zen in Lingnan Area

ZHANG Lei-lei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Party School of Shenzhen Municipal Committee, Shenzhen,Guangdong 518034)

During the Ming-Qing dynastic transition many Ming loyalists converted to Zen in order to avoid the social turmoil,in this way they also promoted the spreading of Zen.Tianran Hanshi was one of these Chan masters.He attracted thousands of monks and laymen and revived the Caodong sect of Zen in Lingnan area.In the harsh cultural atmosphere,Tianran Hanshi established a glorious posthouse to deliver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s well as impressed the Qing rulers and promoted the assimilation of Manchu culture into Han culture. Zen was not only extramundane but also capable of responding to the need of the reality and to purify one’s spirit.How to combine the spreading of Zen teachings with the need of the times,is the profound question left by Monk Tianran to modern Lingnan Buddhism.

Ming loyalists converting to Zen;Tianran Hanshi;Lingnan Zen school

B 946.5

A

1000-260X(2014)04-0122-06

2014-05-12

张蕾蕾,宗教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博士后,深圳市委党校讲师,从事岭南佛教、当代中国宗教社会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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