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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向调整与文学多元化:桂林版《文艺生活》中的抗战文学

2014-04-04

关键词:抗战文艺文学

王 丹

(广东海洋大学 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88)

对于抗战初期文学在功利性与文学性之间的顾此失彼,司马长风认为主要是作家“将抗日宣传与文学创作混为一谈”。虽然作家“应该利用本身的声名和影响来尽抗日宣传的义务”,但抗日宣传和文学创作是“截然两码事”,作家不应忘记“文学创作的本业”。[1]2茅盾则从题材的角度具体而微地指出,抗战初期文学作品“绝少令人满意”的主要原因在于“描写壮烈事件之成为风气者实多”。大多数作家虽然缺乏战地经验,但“在当时热剌剌的空气中”,不愿或耻于写战地以外的经验,虽然可能这些经验更为深入。[2]不管何种原因,抗战初期的文学确实令各方不满:作家本来不熟悉战场,却硬要去写,“好像口已被塞紧而还勉强要唱歌”;[3]读者在获得短暂快感之后也不买账,诟病抗战文学作品都“差不多”。

在抗战历经近一年后,祝秀侠在《现实主义的抗战文学论》中尖锐指出:“目前对于抗战文学,有一个要求,就是:质的提高”。而“质的提高”就“须得强调现实主义”。抗战现实是复杂的多方面的。“在全面抗战之下,社会的任何一角落不都在抗战的氛围下吗?”由此,作者强调,抗战文学作品的题材应该非常广泛,内容应该包含各个方面。前线“将士英勇的血肉战争”固然是“最光荣的一面”,“全国大众在抗战中的生活变动,心理反映,社会在抗战中的一切动态”也都可以是抗战文学的题材。作者并且将抗战文学置于中国文学的历史发展进程之中,同时关注到了文学的特殊性。“抗战文学在文学本身上说,它是中国历史发展的现阶段的文学。是文学的一个新阶段。要从文学的本质特性上去发挥这新阶段的任务”。“抗战文学,该不要忘记‘文学’这两个字。所谓文学,就有文学的特殊性”。[4]

总的来说,《现实主义的抗战文学论》回答了人们对抗战文学的两点疑问:一是写抗战什么内容?回答是前方的抗战战斗和后方的抗战生活都可以写;二是怎么写抗战?回答是用文学的方式,运用文学的艺术性达到真正宣传抗战、表现战时生活的目的。《现实主义的抗战文学论》由此成为抗战文学路向调整的首发檄文。此文章发表前后,以群、茅盾、胡风等人也纷纷撰文从不同的角度对抗战初期文学创作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分析,指出抗战文学运动得以深入的途径就是返归现实主义,提高抗战文学的艺术质量。抗战文学的路向调整遂成为一种文学思潮,抗战文学也由此从抗战宣传单一形态进入到全面反映抗战生活这种多元化的发展形态之中。本文以桂林版《文艺生活》月刊[注]《文艺生活》月刊是战时桂林文坛重要期刊之一,由司马文森主编,1941年9月15日创刊于桂林,1943年9月20日被广西当局限令停刊。后辗转广州、香港,一直延续到1950年7月,共出版58期。桂林版《文艺生活》月刊共出三卷18期。为例来讨论抗战文学的多元化发展这个话题。

一、暴露与讽刺:战时国统区诸病象的全景扫描

1938年4月16日发表于《文艺阵地》创刊号的短篇小说《华威先生》塑造了“旧时代的渣滓而尚不甘渣滓自安的脚色”,[2]警醒作家们在抗战时期“仍旧需要‘暴露’与‘讽刺’”。[5]但随着《华威先生》被日本报刊翻译过去作了反面教材,便有一种声音认为这些暴露自己弱点的暴露与讽刺作品标志着抗战文艺在“朝低潮走”。司马文森反对这种论调,指出暴露讽刺作品的出现“不但不是低潮,不是退后,反之却是一个新的发展”,标志着作家们的写作主题“更深入和扩大”了。[6]271

《华威先生》的发表及由此引发的关于暴露与讽刺的论争使抗战文学创作出现了一种新的趋向,出现了一股新的、以暴露与讽刺为目标和手段来服务抗战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潮流。桂林版《文艺生活》月刊共刊载暴露讽刺小说、剧本共13篇。这些文本表现的主题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是暴露讽刺在战时“发国难财”的社会各个阶层(包括地主、戏子、商人、教员等)的恶与丑。如沙汀的《圈套》(三卷5期),张客的《国难财》(一卷3期),SY(刘盛亚)的《点金术》(二卷1期),沙汀的《三斗小麦》(二卷6期)。其中,沙汀的《三斗小麦》是以小学教员参与囤积居奇为主题的。小学音乐教员刘述之是一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年轻人,和姐姐生活在一起。为了弟弟的“前途”,姐姐自作主张预支了弟弟几个月的工资,囤了三斗小麦。刘述之为还赌债想卖掉已经升价了的三斗小麦,但遭到姑母和姐姐的强烈反对。刘述之开始了和家人的斗争,这种斗争不仅仅是要出卖小麦这么简单,还包含着他对阻挠自己进步力量的不满(家人曾阻挠他上华北前线)和对自己囤小麦发国难财的作为的深深厌恶。小说写道:“他,一个青年,一个装了一肚子救亡歌曲的新时代的歌手,而他走着灰色路线!而且仅仅囤了三斗小麦!若干是十石百石,至少这也该是一桩豪举,虽然同样不正;而这数量的渺小就使他更羞惭了。”三斗小麦最后没有卖成,刘述之预支了薪水还了赌帐。姐弟二人和好后,小麦的价格已经超出买价五倍,而且还在上涨!在姐姐的“谆谆教导”之下,刘述之也“终于心里一横”,以“连好多有钱有势的人都在囤”为由安慰了自己。沙汀的这篇小说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在抗战洪流中试图进步但囿于外界阻力和自身懦弱而终于沦落的青年知识分子的形象。小说的高超之处就在于,对于小说中的这些发国难财的小学教员们,读者竟不起丝毫的憎恨和厌恶——他们也是为了应对生活和不可知的未来。读者能产生这种理解的同情、无奈的愤慨之感,正说明上述暴露讽刺小说是成功的——其向我们呈现了特定的一种社会现实和世俗人情。

二是暴露讽刺战时国民党基层官吏的徇私舞弊和机关职员的醉生梦死。如《受训》(寒波,一卷3期),《父子保长》(冀汸,一卷5期),《新事业》(徐盈,一卷6期),《十一日》(赵宁,二卷3期),《损失》(周正仪,三卷2期)。其中,冀汸的《父子保长》便是前者的典型。保长林炳事事听父亲林先生的机宜,被讥为“父子保长”。为了永久免去自己的侄子林又炳被征丁,父亲林先生接二连三给儿子出谋划策,最后用一个叫花子顶替林又炳,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竟得到区长的表彰。这篇小说却暴露出战时国统区的一些国民党基层官吏徇私舞弊的手段之高明毒辣以及他们利用职权欺压无辜的普遍事实。赵宁的《十一日》则用白描的手法描写了战时重庆某部机关一个小官僚——50岁的高科长从礼拜六到礼拜一三天的生活,呈现了一个战时国统区小官僚贪图享受、爱面子、得过且过的生活状态,对其“穷困潦倒”的生活及导致这种生活的颓废麻木心态进行了轻轻的却不乏力度的嘲讽。

三是暴露讽刺战时知识分子不甘在后方又不敢去前方的矛盾心理以及这种矛盾心理背后所隐藏的知识分子的虚伪、自私的劣根性。华威先生作为抗战知识分子的反面典型已为当时的人们所熟知。萧曼若的《到前方去》(三卷4期)塑造了一个心思更为“细密”的“超群先生”。唐超群是某机关的工作人员,在一时冲动之下,报名参加去前方工作。对前方一无所知的唐超群把前方想象成“那么宽的原野”或者是“莽莽的山连着莽莽的山”的所在。他想象自己腿脚走路走得“疼痛不堪”、“穿着草鞋的脚趾头”破了皮在滴血、“又饥又渴”、睡在“荒凉的黄沙地上”或“岩石下面”,他甚至想象到了由于困倦“挣扎不起身”而被敌机炸死的自己!这些想象加上同事对前方夸大其辞的描述几乎压垮了唐超群。当唐超群最终得知名额有变自己去不了前方时,他的肚皮好像被“抽空”后又“塞进去一大卷棉花糖”,“感到又松又甜又难受”。但当唐超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回到无聊、恶俗、醉生梦死的亡国奴生活中时,他又在感慨:“这生活……唉,到前方去……到前方去……到……” 。萧曼若的这篇小说极为深入地刻画了战时后方的这么一类人:他们以知识分子自居,仿佛卓然“超群”、无比爱国,但对前方生活的一无所知暴露了他从没有真正关心过国家的安危,而贪生怕死、对舒适的后方生活的眷恋又使得这类人想“超群”而“超不成群”,只能和那些被自己痛骂为醉生梦死的糊涂蛋、亡国奴们一起同流合污了。对唐超群起伏不定的心理状态的精微刻画是这篇讽刺小说的最大成就。对伪知识分子和服务抗战立场不坚定的青年知识分子进行画像的作品还有:《一幅写生画》(孙钿,一卷4期)和《陈可为》(梅林,三卷4期)以及郁天的《康克林》(二卷4期)。

上述以暴露与讽刺战时国统区诸病象为目标的文本正是战时讽刺与暴露文学思潮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一文学思潮的涌现得益于抗战文学路向的调整,而其产生的深层次原因则在于作家们一直秉承五四以来新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批判社会、对社会发出异议而非迎合。

二、“轭下”的困境:战争挤榨下小人物的命运书写

祝秀侠在《现实主义的抗战文学论》中指出:“由于全面抗战的展开,中国到处都展开战时的样貌,不只是可歌颂的东西,同时也有可诅咒的东西;无论写任何一方面,敌人的残暴与阴谋也好,难民的流离失所也好,汉奸的丑恶也好,甚至写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在抗战中的行为心理也好。只要正确的认识,用艺术的手段表现出来便一样成功。”[4]战争给作家带来的巨大生活变迁和亲历底层磨难使得作家同时产生了上述诉求。因此,抗战文学的新样貌就不仅包含对“可诅咒的东西”的暴露与讽刺,同时包含了对那些在战争挤榨下艰难求存的底层小人物(如“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悲剧命运的书写。

《文艺生活》桂林版第一卷第1期开篇就是艾芜的小说——《轭下》:一个曾经在国民党部队军需方面做事的老人,在躲避敌机轰炸的山洞里,以回忆的口吻讲述了南京沦陷后他在难民区里亲身经历到的、在日本鬼子重轭之下的几个小人物的悲惨命运。小说虽没有讲什么抗战的大道理也没有描写前线战场的惨烈,但通过展现几个战时小人物的悲剧命运很好地达到了宣传抗战、服务抗战的目的。彭慧的《巧凤家妈》(三卷2期)则是直接表现战时底层小人物在后方用出力的方式支援抗战的抗战小说的代表。力气大、爱田如子的巧凤家妈在战争中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巧凤在省城打工时被敌机炸死了。为了给女儿报仇,巧凤家妈去修铁路支援打鬼子,被活埋在垮塌的山头下。三天后,当人们找出巧凤家妈的尸体时,她“还把一根锄头抱得”“死紧死紧”的。彭慧的这篇小说塑造了一个个性十分鲜明的农家妇女形象。小说虽然是抗战小说,但没有为抗战而“硬写”的牵强,活生生的人物、活生生的作为、活生生的死去,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有一丝做作。底层百姓在战时的遭遇以及他们由此而发生的所作所为就这样呈现在读者面前,小人物的悲剧却同样惊心动魄。

底层小人物的悲情故事不仅来源于在沦陷区敌人对其进行的生杀予夺、在后方老百姓对抗战的以命支持,同时来自战争所带来的一系列衍生品——征丁、征粮、失业、饥饿、物价——对其的挤榨和威胁。和前者相比,这些悲情故事似乎更多。如荃麟的《多余的人》(一卷1期),荆有麟的《自耕农张大才》(二卷6期),葛琴的《雪夜》(二卷4期),邵荃麟的小说《新居》(一卷5期),寒波的《新衣》(三卷2期),等等。

荆有麟的《自耕农张大才》(二卷6期)描写了一个质朴、乐天、有些老成和愚昧的自耕农(自己耕种自己的土地的农民,比雇农和佃农都强)怎样在国民党政府沉重的征粮压力和不合理的征粮方式下苟延残喘的生活。小说把握到了农民那种绝望、愤恨却又常常带着笑脸生活背后的复杂心理:“但因他脑筋中没有太阳,他以为永远是雾天,在雾天底下的人们,要希望太阳,那是不应该——甚或不可能的事。他以祖传的忍耐法,将希望偷偷藏起,用笑脸,来打发生活了,——虽然那希望仍时时咬着他,使他感到愤怒与悲恨。”

邵荃麟的《新居》则以儿童金狗的视角,讲述了一个令人潸然泪下的故事:搬进了新居,妈妈和奶奶却都不高兴。而且家里出现了一些很不寻常的事情:妈妈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床单雪白;妈妈的头发“跟假洋婆子一样,烫得好像要飞起来”;妈妈让他晚上和奶奶睡,说自己要去工厂上工;妈妈晚上穿了“一件簇新的血红色的绸旗袍”、“颧骨上涂着两颗红冬冬的颜色,好像两滴红墨水要向全脸红渗漾开去……”。在这个晚上,金狗做了一个梦:在新房子里,灯火照得明晃晃的,妈妈好像在等什么客人。院子里太阳很猛,爸爸骑着一只高头白马啷啷的跑过来,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胸前一排黄铜纽扣,霍霍地闪着亮光,皮带旁边还挂着一只洋号……。第二天早上,金狗把梦告诉了妈妈,“忽然,一滴冰凉的什么,扑的滴落到他额角上,他抬起头来,妈妈一双包着眼泪的眼睛,凝凝地望着他”。一方面,小说文笔描写细腻,情感含蓄,把一个善良、温顺,却被迫做暗娼养活家人的年轻母亲的无奈、痛苦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读之令人动容;另一方面,小说儿童视角以及儿童美好梦境和龌龊现实的对比等手法的运用更使得小说的悲剧意味浓得化不开。战时底层小人物为了生存而遭受的痛苦完全显现了出来。正是在上述意义上,在这一期的《编后杂记》中,司马文森称其和冀汸的《父子保长》“都是很坚实的作品”。同类的描写女性被迫做娼的故事还有曾敏之的《楼居》(二卷5期),但由于是散文形式,对人物内心的刻画以及作品的艺术感染力都不如荃麟的这篇小说。

可以说,在抗战文学路向调整的背景下以及知识分子作家在战争中进一步与人民接触的体认下,战时国统区抗战文学在暴露和讽刺之外,同时表现出对在战争挤榨下的底层小人物或悲壮或悲惨的悲剧命运的关注。无论就战时文学来看还是就整个文学史来看,这些底层小人物的形象和命运都是富有生命力和启示力的。

三、“家鸽”的成长:战时知识女性成长命题的关注

在1940~1942年间国统区“妇女要否回家”的论战背景下,围绕王西彦的短篇小说《家鸽》,罗荪的批评文章和王西彦的反批评文章在《文艺生活》上形成了交锋。《家鸽》主要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有着“美满和好的生活”的家庭主妇姚文英,凭着一时虚荣的冲动而去参加妇女慰劳队到前线去,但仅过了一天便因为雨后路上遇险而委屈地重新回到家庭。罗荪将王西彦与“妇女回家”论的支持者——尹及和沈从文置为一流,认为王西彦是在证实“妇女的真正位置是在家庭”的结论之正确。[7]王西彦则认为罗荪是“把《家鸽》作牺牲,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把它拿去当作尹及先生和沈从文先生的文章的注脚,藉此发一遍他自己的‘杂感’”。[8]事实上,通读《家鸽》全文,人们不难发现,王西彦所塑造的姚文英这个知识女性形象,由于她的爱慕虚荣和风头主义使得她的出走社会只是“企求一种沉闷的生活的消遣物”,[9]而不是一种对整个妇女前途的觉醒,因此,作为“家鸽”她变不成“海燕”是顺理成章的。

以《家鸽》为中心的上述讨论是40年代初国统区关于“妇女回家”问题论争的一种显现和反映。在“妇女回家”问题论争的大背景下,《文艺生活》上有为数不少的作品表现出了对战时国统区知识女性成长命题的关注。

无论从抗战现实还是从文学想象来看,知识女性成长的命题都是富有吸引力的。受过教育的女性往往能够开放地接受新思想,并因此而打破一些阻隔,投入女性少有从事的社会新领域,譬如抗战。而女性自身的生理、心理、性格以及长期被框囿的社会历史定位又会对女性的这种出走社会产生一种反作用力。在这个角力游戏中,女性的出走和回归、坚定和动摇以及在这过程中与男性产生的纠葛都是饶有兴味的故事。

林觉夫的《一出喜剧》(三卷2期)和SY的《悲喜剧》(二卷6期)讲的都是战时版的“子君”的故事。前者中的女主角是一个社会剧社的女主角——梅环。梅环耐不住剧团的清苦生活想回上海,因而托从商的知识分子王承甫找人陪她从广州湾转香港回上海。但最后证明这是一场交易,拥有知识和美貌的梅环是男人和男人之间钱与色的交易物。梅环最终没有走成。剧本中再三回响的台词是:“在行进的时候,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但革命是要继续下去的,抗战是一定坚持下去的。”余音袅袅中却在坚定述说一种观点:知识女性的动摇是没有出路的。

相较于知识女性的动摇和回归,对知识女性的正面描写,即描写知识女性在抗战洪流和时代新风潮下克服女性自身弱点成长为独立自主的新知识女性,这类作品数量更多。司马文森的长篇小说《雨季》(一卷2期至三卷3期),田汉的五幕剧《秋声赋》(二卷2期至6期),郭弼昌的《妻与爱人》(一卷3期),华嘉的《江边》(三卷1期),欧阳予倩的独幕剧《一刻千金》(三卷1期)等均属此类。

司马文森自述创作《雨季》一方面因为“无法避免”“故事”和“故事中的人物”对他的“诱惑”,另一方面则在于“厌倦”了“冲杀等类的作品”,也“没有从报章上去搜集英勇故事再加工制造的才能”。[10]231-232《雨季》在爱情悲剧的外壳下试图描写一个在抗战洪流中觉醒了的、富有反抗精神的新时代知识女性。女主角林慧贞虽然过着少奶奶的生活,但通过对时局的关注和对自己生活的反思,她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就像家里那对飞走又飞回来的金丝鸟一样,是过着寄生生活的。由此她想到,“中国的许多女性也可以说是无数的金丝鸟了:她们也被豢养着,过着寄生生活,羽毛丰的时候,人家用着许许多多力量把她们压制住,等到翅膀退化,无法自由飞翔了,便不得不在笼中,过她的寄生日子了。到后来老了,死了,才结束了那悲剧的平凡的一生”。[11]最后,林慧贞毅然离开家庭,出走古岭教养院为抗战工作。应该说,感情的浓烈、心理描写的细腻以及象征手法的运用使得《雨季》成为一部较为成功的作品,作者司马文森关于新知识女性成长的立意也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但林慧贞所代表的战时知识女性的成长之路注定是有始无终的。这里面既有林慧贞个人的动机原因,即她对平庸生活的厌倦、对新的激情的向往是她主要的出走动机;也有社会环境对知识女性独立人格养成的阻碍因素。

田汉《秋声赋》描写了新文化人徐子羽的妻子秦淑瑾(教师)和爱人胡蓼红(诗人)二人在抗战的大形势下抛弃了个人情感、由情敌一变而为一起合作为抗战服务的姐妹这样一个故事。田汉通过这个剧本要传递的信息是“清算一切足以妨害工作甚至使大家不能工作的倾向”,“需要的是每个人都能集中力量于抗战工作”。[12]483在剧中,作家徐子羽为抗战文化活动不遗余力地写诗、写剧本、编刊物、看稿子、排戏剧,两个女人也最终在抗战的鼓舞下抛弃了个人主义的利己思想,成为为争取大众的解放努力工作的知识女性。剧本尤其强调了秦淑瑾对知识女性角色转变的确认:“像伺养还不久的山禽似的并没有忘记”自己还能飞的“本能”。[13]《秋声赋》显示出了强烈的时代精神,给时人以巨大的精神力量去坚信抗战一定会胜利,并且田汉将知识女性的成长力量作为抗战胜利的正能量来表现也是颇具艺术感染力的。但两个知识女性的成长却显得过于理想化。

以知识女性成长为命题的抗战文学作品被一个固定的逻辑所限定,即阻碍与除阻、依附与独立、蒙昧与觉醒。固然这与“成长”表象相合,女性确实要破除一些束缚女性的障壁,如社会、男权以及自身。但这些“成长”的知识女性却无一例外处于强大的男权社会的阴影中——无论她们被看作是豢养笼中的家鸽和金丝鸟还是被憧憬为自由搏击的山禽和海燕。

立足于一个战时刊物所透视出来的多元化抗战文学样貌同时给当下学界关于“抗战文学”的某些观点提供了实际佐证:“抗战文学”这个词组包含了两个意义项:抗战与文学。因此,它“一方面可以是‘一切服从抗战需要’的文学活动,另一方面也可以是‘在抗战中’文学如何活动”。“从学理上讲,前者更多包含的是抗战的主题与内容,表达着中国作家在民族危亡关头的严肃”,而“后者实际上是在一个比较宽阔的范围内定位文学的特殊生存环境,‘在抗战中’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描述,它更加倾向于将文学本身的存在和发展作为历史现象的主体,抗战是对这一主体存在方式的特殊考验”,既考验了作家,也考验了读者和文学存在的社会体制。[14]

[参 考 文 献]

[1]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下卷)[M].香港:昭明出版社,1978.

[2]茅盾.八月的感想——抗战文艺一年的回顾[J].文艺阵地(第1卷),1938,(9).

[3]老舍.保卫武汉与文艺工作[J].抗战文艺(第1卷),1938,(12).

[4]祝秀侠.现实主义的抗战文学论[J].文艺阵地(第1卷),1938,(4).

[5]茅盾.暴露与讽刺[J].文艺阵地(第1卷),1938,(12).

[6]司马文森.朝低潮走吗[A].杨益群,等编.司马文森研究资料[C].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

[7]罗荪.“笼”和“鸟”——关于《家鸽》及其他的一段杂感[J].文艺生活桂林版(第2卷),1943,(4).

[8]王西彦.关于《家鸽》的辩解[J].文艺生活桂林版(第3卷),1943,(4).

[9]王西彦.家鸽[J].现代文艺(第3卷),1941,(1).

[10]司马文森.《雨季》后记[A].杨益群,等编.司马文森研究资料[C].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

[11]司马文森.雨季(四)[J].文艺生活桂林版(第1卷),1942,(5).

[12]田汉.关于《秋声赋》[A].田汉文集(五)[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

[13]田汉.秋声赋[J].文艺生活桂林版(第2卷),1942,(5).

[14]吴伟强,李怡.中国抗战文学研究的新的可能[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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