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抗战文学大国到抗战文学强国——简论中国抗战文学的自我突破
2014-04-04房福贤
房福贤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抗战文学不仅是近百年来中国文学中的有机内容,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格局中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
中国的抗战文学发生于甲午战争之后,发展于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战争中,与以美国为代表的二战文学、以苏联为代表的卫国战争文学一起,形成反法西斯战争文学三分天下的局面,而且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渐趋疲软的当今时代,中国的抗战文学却呈现出空前活跃的情势。但不可否认,与苏联的卫国战争文学、美国的二战文学相比,我们的抗战文学没有创作出影响世界的经典作品。我们是抗战文学大国,但还不是抗战文学强国。要实现抗战文学的强国之梦,需要中国作家从不同的领域、角度、方法进行深入探索。本文在回顾和总结中国抗战文学成就的基础上,简要探讨了中国抗战文学的自我突破问题,提出了解决问题的三大路径:必须打破传统思维方式,正确处理好正义战争与战争正义的关系;必须打破传统历史观念,在历史的情势与结构中寻找战争之外的意义;必须打破单一的人的观念,在战争与人的广阔空间中突显人的命运。
一 中国的抗战文学必须超越“大国”水平,在文学的高端领域实现与世界“强国”的平等对话
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格局中,中国无疑是一个文学大国,不仅开创了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先河,而且在二战中与美国的二战文学、苏联的卫国战争文学一起形成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共同体,并在战后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后空前活跃,从数量到质量均有长足进展,导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格局发生重大变化。
(一)中国最早开创了近代以来具有反抗法西斯性质的战争文学的先河
中国的抗战文学发生于甲午战争之后,许多优秀的作品如黄遵宪、丘逢甲、梁启超等人的诗歌至今还在流传。尽管当时法西斯主义还没有出现,但日本的侵略行径与后来的法西斯主义是没有区别的,从这样的意义上说,甲午战争后的抗日文学也属于反法西斯战争的文学。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反法西斯战争文学,说甲午战争之后的中国抗战文学开创了近代以来世界反法西斯性质的战争文学的先河是不为过的。在欧洲,反法西斯性质的文学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出现的,如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等等,从时间上说,要比中国晚20多年,而且从内容上来说,它们带有更多的反战意味,与中国甲午战争文学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时代挫折感的爱国主义精神有着比较大的差别。
(二)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中国与欧美等国一起,在文学上建立起了反法西斯文学战线,形成了具有世界性意义的反法西斯战争文学共同体,为世界文学做出了重大贡献
第二次世界大战造就了世界性的反法西斯战争文学大观,从大的范围看,大致形成了三个有着不同特色的战争文学圈,自西往东依次是:以美国(包括西欧各国)为代表的二战文学,以苏联(包括前东欧各国)为代表的卫国战争文学,以及以中国(包括东亚各国)为代表的抗战文学。英国的反法西斯文学是在战壕中产生的,“敦刻尔克撤退的耻辱继之以‘不列颠战役’空战胜利的光荣,这激起了全国敌忾心,一批年轻战士写起诗来。这当中有雪尼基斯、阿伦路易士、基斯道格拉斯、罗伊富勒、亨利里特、阿伦罗斯。前三人死于战场。”[1]59战时英国最有名的诗歌是诗人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小说中“最为杰出的也许要推伊夫林沃的《荣誉之剑》三部曲。”[2]488法国在战争开始之后很快陷落,法国作家几乎无一例外地卷入战争、占领、合作或抵抗的漩涡。“抵抗运动似乎消除了最深的分歧,把精神生活的各个类别流派聚合在一起,它把‘相信有天国’和‘不相信有天国’人汇集在一起,开创了一个令人陶醉的团结局面。”[3]4但法国的抵抗文学并未形成宏大的潮流,除了阿拉贡、艾吕雅和艾马纽埃尔的抵抗诗歌外,有影响的作品并不多。倒是萨特与加缪这两个哲学家的存在主义哲学及其《苍蝇》《误会》和《局外人》这并非抵抗的产物赢得了世界声誉。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宣布参加战争,不仅把大批的军队送到了欧洲战场,还把一些记者与作家送到了战场,他们写了许多反法西斯文学作品,如斯坦贝尔的《月亮落下去了》,据说就被作为重要读物送到了前线战士手中。1941年德国入侵苏联,苏联有一半以上的作家作为军人走上前线,他们不仅在战场上厮杀,还用笔创作出了许多鼓舞人心的战争文学作品,如西蒙诺夫的《打死他》《等待着我吧》、英贝尔的《打击敌人》等诗歌,以及肖洛霍夫的《学会恨》、法捷耶夫的《青年近卫军》等。比起欧洲战场,中国战场开始得更早,持续时间最长,而中国创作的抗战文学作品数量也最多,质量也不低下。反法西斯战争使中国作家在惨烈的经历中痛感必须团结起来,以笔当刀枪。在前线,诗歌、短剧、战地通讯和报告文学成为当时文学的轻骑兵;在大后方,也有大量的作家用自己的笔去战斗;在沦陷区,反法西斯的抗战文学在侵略者的高压下不断破土而出。“东北作家群”、上海的“孤岛文学”等即中国抗战文学的杰出代表。其中不乏小说佳作,比如丘东平的小说。丘东平抗战初期创作的《第七连》《一个连长的战斗遭遇》等小说显然有着服务于战争的明确目的,但字里行间却没有轻飘飘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的赞颂,相反,在对战争真实的体验、理解与认识中,作者用他独具的战争目光冷静地凝视着人的灵魂、也凝视着正在进行着的非理性的战争与战争中的非理性。也正因为这样,战争的神圣与军情的怪诞,生命的庄严与现实的荒谬,在他的小说中形成了强烈的冲撞,激起悠长的悲鸣。透过他的小说,我们似乎闻到了苏联战壕小说中的真实气息,以及美国反法西斯文学的荒诞意味。然而无论是苏联的战壕文学还是美国的荒诞文学都产生于二战之后的50年代,而大战刚刚爆发的30年代末,丘东平就对正在进行的战争做出了这样深刻的思考,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如果没有中国的抗战文学,也就没有反法西斯战争文学三分天下的局面。
(三)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渐趋疲软的今天,中国的抗战文学空前活跃
战后30年是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黄金时代,特别是苏联与美国,相继产生了一大批优秀的战争文学经典,成为20世纪最壮观的文学景象。但是80年代之后,特别是随着冷战的结束,反法西斯文学呈现出疲软状态。在苏联,1991年的“八一九事件”导致了社会制度的改变与国家的解体,卫国战争文学也开始走向末路。“在今天的俄罗斯,许多人对那场给他们的国家带来深重灾难的战争已经淡忘了,对当年保卫过祖国的老战士已不那么尊重。”[4]91除了阿斯塔菲耶夫、弗拉基莫夫、邦达列夫等老一代作家还在坚守这块阵地外,大多数作家已经退出了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战场,或者以否定的态度重写卫国战争。美国是二战文学大国,但20世纪80年代以来,二战文学也失去了以往强劲的势头,有影响的作品很少,如果说还有人对这场战争感兴趣的话,那也是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反观中国,抗战文学在战后不仅一直没有停止,近30年来更呈现出空前活跃的局面,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有长足的进展。据不完全的统计,仅长篇小说就出版了不下800多部,至于各种各样的中短篇小说就更多了。更重要的是,由于中日之间的“恩怨”在战后几十年里并没有真正解决,抗日战争已经成为国人难以忘却的历史记忆,抗战文学依然有着广阔的发展前景。从某种意义上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中心正在向着中国转移。
但是也必须看到,尽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但中国仍然不是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强国,与苏联的卫国战争文学、美国的二战文学相比,我们的抗战文学有着明显的弱点与不足,最突出的是没有创作出有着世界影响的经典作品。我们没有产生苏联式的《一个人的遭遇》《一寸土》《两个营请求火力支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战争中没有女性》等战壕真实文学,《热的雪》《生者与死者》《围困》《战争》《胜利》等全景文学;没有产生美国式的《战争风云》《战争与回忆》等大纪实文学,《生者与裸者》《第二十二条军规》《五号屠场》等荒诞文学;也没有产生出法国式的《弗兰德公路》《桂河大桥》等另类文学。我们也有过《四世同堂》《长城万里图》等优秀作品,但能够称得上经典的作品不多。我们是抗战文学的大国,但还不是抗战文学的强国。
无论是时代还是文学自身,都要求中国的抗战文学尽快突破自我、赶上或超过世界水平,在文学的高端领域实现与世界强国的平等对话。要达到这一目标,需要中国的作家从各个不同的领域、角度、方法进行深入的探索。
二 打破传统思维方式,正确处理好正义战争与战争正义的关系
中国的抗战文学要突破自我,实现从文学大国向文学强国的历史性跨越,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打破传统思维方式,正确处理好正义战争与战争正义的关系,更好地理解战争而不是简单地评判战争。
抗战文学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没有大幅度突破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我们太习惯于站在正义战争的高峰上,对战争做过于道德化、伦理化的评判。这种习惯性的思维方式其实是一种精神懒惰的表现。不错,抗日战争的确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正义的性质谁都不能否认。但是,正义战争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正义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正义挡不住挨打,因为正义的战争不一定掌握战争正义,相反,非正义的战争很可能握有战争正义。所谓的战争正义,是指决定战争自身行为及其走向的内在因素与逻辑,作为战争自身的行为伦理,它与正义战争意义上的权利伦理是不同的,它们是两个层面上的概念。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从性质上来说是非正义的,但它为什么敢于发动这场战争?因为它握有战争正义。这种战争正义,从日本方面来说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强烈的强国欲望。明治维新以后,特别是甲午战争、庚子事变以及日俄战争之后,它认为自己已经脱亚入欧,成为世界大国,自然的它就应当成为东亚的霸主。其次是强大的军事力量。“从明治维新到二次世界大战,在不足70年的时间里,东京相继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产业革命、经济起飞等多项任务,并且还早早地参与了掠夺他国的强盗活动。”[5]144在20 世纪初期,日本已经成为亚洲最大的军事强国。既然是强国了,它自然就有了侵略的本钱。再次是文化优势。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政界、学界的一些人为了在列强瓜分中国时获得更大利益,提出了所谓的大亚细亚主义。“大亚细亚主义是日本走向帝国主义时代的产物,乃是一种指导日本在亚洲、特别是在中国与西方列强争衡政策或手段的侵略理论。”[6]“日本人的民族身份认同是靠大亚细亚主义以及日本在保护其他亚洲国家免遭西方资本主义的腐蚀中获得其特殊地位这一观念来支撑的。”[7]12大亚细亚主义的核心是什么?李大钊早就指出:“‘大亚细亚主义’是并吞中国主义的隐语”[8]609。所谓中日携手走向富强,实际上就是要以日本的文化来同化中华民族文化,让中国成为其永远的殖民地。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曾为日本帝国主义呐喊助威的大亚细亚主义,也“激励了孙中山等人。”[7]12辛亥革命前后,它还一度成为中国知识分子、政界的很重要的口号。1923年1月14日,正在美国留学的闻一多在致父母信中说:“我归国后,吾宁提倡中日之亲善以抗彼美人,不言中美亲善以御日也。”[9]210宁可联合日本以抗美,而不愿与美国携手以御日,可见日本的大亚细亚文化在当时有何等影响。战争期间,这个口号演变成了“大东亚共荣圈”,并成为汪精卫伪政权的汉奸理论。值得注意的是,当代中国学人也认为“日本的亚洲主义,其中含有一定的客观历史进步因素。”“其‘中日提携’论出于当时侵亚论形成之际,独标一帜,诚属难能可贵,应在亚洲近代思想史上占有适当历史地位。”[10]所谓的“客观进步因素”,说白了就是日本现在是强者,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上述三个方面都在说明,日本侵华战争是非正义的,但他却掌握着战争正义:“落后就要挨打。”因此,从日本方面来讲,中国既然落后,那么征服中国就是“拯救”中国、“解放”中国,让中国由野蛮国家转变成为文明国家,就像拿破仑攻打欧洲一样,自然“有着客观历史进步因素”,是合乎历史逻辑的行为。“落后就要挨打”是源自近代西方的一种强者逻辑,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至少在鸦片战争前15年,黑格尔就曾提到英国征服中国既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要的。”[7]19也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日本不仅侵略了中华,而且在战争失败后还一直不服气。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加藤嘉一2011年发表了一篇微博文章《日本人怎样看二战》,其中说道:“大部分日本人不认为自己败给了中国,更不认为败给了中国共产党”,而是败给了强大的美国。“落后就要挨打”吗?从道义上说这无法让人接受,但它却符合战争“正义”,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所以斯大林说过,[11]37毛泽东也说过,[12]848-849在当今的时代更是人人耳熟能详的真理。如果我们承认这样的“战争正义”有合理性,那么我们再面对抗日战争这个具体的历史事件时,就不会仅仅使用正义战争这个单一的话语去简单地“评判”这场战争,而是更加真实地去“理解”这场战争,“‘理解’才是历史研究的指路明灯。”[13]105这样,我们就会发现历史背后还有另一种声音。即使没有新的发现,至少我们会增加两个观察战争的视角:其一,中国为什么会被动挨打,我们是不是需要进行认真的反思?其二,战争就是战争,战争本身是政治的,同时也是军事的,是真实实力与人生智慧的较量,有着独立的审美意义,它并不因为正义战争而美,也不因为非正义战争而丑。而这两个视点一直是我们的抗战文学所缺失的。
三 打破传统历史观念,在历史的情势与结构中寻找战争之外的意义
中国的抗战文学要突破自我,实现从文学大国向文学强国的历史性跨越,需要解决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打破传统历史观念,在历史的情势与结构中寻找战争之外的意义。中国的抗战文学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没有突破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太局限于战争的有限时空,常常是就战争写战争,没有从更大的历史视野中发现战争背后的民族的、生态的、文化的、精神的等非直接性要素。一个作家在描写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时,应首先将其置于广阔的历史范围内予以多侧面、全方位的观察、认识和分析,这样,才能更准确地把握这一事件的意义和价值。法国年鉴学派历史学家布罗代尔认为,历史有三个时段:在一个短时期爆发政治、军事、外交斗争等形成历史“事件”,属历史的“短时段”;10到100年范围内的社会动态构成历史“情势”,它促成历史“事件”的爆发,是构成“短时段”的基础,属于历史的“中时段”;几百年几千年形成的社会组织、经济结构、文化传统以及地理环境等构成历史“结构”,它是一种长期延续的“实在”,对人类社会发展起着支撑和阻碍的双重作用,属于历史的“长时段”。布罗代尔认为:“以往的史学几乎都是以重大事件为中心的政治史、军事史,历史研究的内容和对象都是短时段。短时段是最变幻莫测的时间,对认识历史可以说无济于事;这种历史事件犹如飘落的尘埃,在传统史学中堆积得特别厚,现在历史学家必须转移研究方向,改变研究方法,扫除这种尘埃,分析历史的深层。”[14]20“这种“三时段”理论未必完全正确,但却说明了一个问题,不能就事件论事件。甲午战争绝不是一个突发事件,抗日战争也不是偶然性的。也许是唯有抗日战争我们才取得了辉煌胜利的原因吧,战后中国的抗战文学差不多全部集中于抗日战争,却几乎没有人去反映甲午战争。即使是反映抗日战争,又怎么能够不从近代百年的“情势”中去认识这种“事件”呢?也许,从这种百年视野中,我们会发现许多传统观念所无法解释或接受的现象,但是,只有这种大视野,才能够使我们真正了解到中日战争到底给两国带来了什么影响,才会对战争有更深入的理解。自然,我们更应该有“长时段”的历史视野,从历史的“结构”中来理解和认识中日战争。比如,倭寇侵扰中国并不自近代始,早在明朝就对我国东南沿海造成很大危害,戚继光就是以抗击倭寇而闻名于世的。但是,正如美国学者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所困惑的那样:“在16世纪中叶,日本这一个岛国能够严重威胁本朝(即明朝)东海沿岸各省的安全,这种现象是很难理解的。合乎逻辑的倒是本朝的士兵应该越海进攻日本,因为当时的日本不仅地狭人稀,而且几十年来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政权,内战频仍,法律和纲纪可谓荡然无存。本朝是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被一个极有组织的文官集团统治,中央指挥地方如身之使臂,极少发生抗命的事情。同时我们这个帝国在名义上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常备军,人数多达二百万。”[15]168可是越海击敌、以绝后患的事却从来没有发生。确实,我们这个最古老的农耕文明民族,是世界上最少侵略性的一个民族。自古以来,中国历代王朝(元、清除外),几乎都处于守势,很少对外用兵,以攻为守。即使是打了胜仗,也多采取守势,为了显示大国风范,为了所谓的睦邻关系,常常对敌人的罪行既往不咎,甚至做出许多过头的事情来,比如日本侵占台湾不成,清政府送50万银子安慰敌人,一战胜利了却要把山东让给日本人,抗战胜利了却放弃了琉球群岛主权与巨额战争赔款。无原则的友好不仅不能赢得敌人的感激,反而适得其反,让敌人以为中国软弱可欺,日本至今不肯承认战争罪行,并在钓鱼岛主权问题上纠缠不休就是明显的例子。这是不是我们的历史“结构”产生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战争文化心态呢?这种战争文化心态对近现代的中日战争有何影响呢?要创造成熟的、能够走向世界行列的抗战文学,这些是不能不考虑的。否则,我们只能肤浅地看到一个并非辉煌的“惨胜”,而无法在这胜利的背后,发现更深广的历史文化内涵。
四 打破单一的人的观念,在战争与人的广阔空间中突显人的命运
中国的抗战文学要突破自我,实现从文学大国向文学强国的历史性跨越,需要解决的第三个问题,是打破单一的人的观念,在战争与人的广阔空间中突显人的命运。中国的抗战小说当然从未停止过写人,但这个“人”往往是生活在“战争”中,既缺少“历史”,也没有“未来”,从他的身上,看不到战争对他到底有什么影响。事实上,战争总是会迅速过去的,但人却很难越过“战争”,因为战争对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日本帝国主义者发动的侵华战争作为20世纪中国的灾难性事件,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不可磨灭的群体记忆与精神创伤。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一个人生活的整个结构,如果因有创伤的经验而根本动摇,的确也可以丧失生气,对现在和将来都不发生兴趣,而永远沉迷于回忆之中。”[16]217这就造成了所谓的“创伤后遗症”,其“表现的症状为反复出现创伤体验,持续地警觉性增高或回避,也可表现为普遍性的反应麻木。”[17]87-88问题的关键在于,当事人无法理解创伤性经历的原因和内质,总是停留在某个时间点,无法走出过去,面对现实,走向未来。它不仅导致了人的生理损伤,也导致了人的精神伤害,甚至改变了整个人的命运,失去生活的方向。一个人如此,一个国家、民族也同样如此。抗日战争结束已经60余年了,但两国至今不能和睦相处,就在于两国之间都存在着一个难以愈合的民族疮疤。另外,由于中国特殊的政治、军事形势及其意识形态的纷争,战争不仅造成了人的精神伤害,还造成了中国人在战时及战后人生选择与命运上的截然不同,两岸三地的现实不仅使人生变得更加复杂难测,也造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悲剧。这些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欧洲战争及战后所不曾有过的历史与现实。但是,这种复杂的历史与现实在中国的抗战文学中却始终没有得到很好的描写与反映,与此相反的是,苏联文学之所以能够不断地突破,就在于它更注重对战争与人的思考。写过电影剧本《解放》和长篇小说《热的雪》的邦达列夫,70年代又创作了《岸》《选择》《演戏》等三部长篇,引起世界性的关注,原因就在于小说不仅将战争中的人延伸到了战后,不仅写了战争对他们人生命运的影响,还“表现了作者对世界的前途和人类命运的思考与忧虑”,“表现出了一种超题材的倾向。”[20]382近些年来,当代中国的抗战文学也开始关注这些人生内容,如张廷竹的《他在拂晓前死去》、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都梁的《亮剑》等,都从战争延伸到战后,在比较广阔的历史中展现战争与人的关系,但无论广度还是深度都远远不够。中国的抗战文学要有突破,必须将人作为重点,不仅写出他们的“前史”,更要写出他们的“后史”,并直接与我们当下的现实联系起来,只有这样,我们的抗战文学才能与当下的我们有“血肉”关系,有直接的来自生命本身的“大痛痒”与“大感悟”,才有可能更理性地处理当下中日之间的关系。
毫无疑问,中国抗战文学要突破自我,实现从文学大国向文学强国的历史性跨越,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并不止上述提到的几个,但这几个问题确实是当下中国抗战文学中所缺乏的,因此,它也不能不引起当代中国作家的重视。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从文学大国到文学强国的梦能否实现,关键还在于当代中国作家有没有高度的历史使命感、时代责任心与文学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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