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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糍粑香

2014-04-04高开红

延河·绿色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石臼糍粑糯米

高开红

孩提的记忆中,农村整个腊月都在为过年做准备。

母亲借来一套模具,烫了豆煎。有一年她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麦芽,竟然做成了麻糖!你看,这比搜出一点破铜烂铁,向过路吆喝“敲麻糖啊——”的人换几块丁点儿大的要实惠多少。奶奶炒了一瓷坛蚕豆,可是轻易不打开。这些为过年准备的东西,都只是粮食的一点变形,可每天像魔法一样地吸引着我们,让我们有满足感的时候却又实在太少太少!

只有打糍粑!又热闹喜庆,又能长久地解馋。

母亲总是提前一天用一个大水缸把糯米淘净、泡好。第二天,白花花的糯米饱胀圆润,被一个硕大的竹沥沥干水。爷爷从阁楼里把去年用过的打糍粑的木棍拿出来了,洗净晾在禾场边的高凳上。一个很沉的石臼也已抬放在堂屋中央。

傍晚时分,家里来了一屋子乡亲。个个是精壮劳力。他们都乐呵呵的,有的议论今年的糯米是不是白,有的围着石臼比试力气。母亲忙得团团转。她又要招呼客人,又要和奶奶一起把糯米蒸熟。奶奶坐在灶堂前,不时往灶里加木柴。跳跃的火光把她布满皱纹的脸映得发红发亮。一个可装一斗米的甑在猛烈的大火的作用下热气直喷。整个厨房烟雾缭绕,好似人间仙境。小孩子钻进钻出,不停地问:“熟了吗?熟了吗?”母亲有经验,她说等到甑盖热乎乎的,就熟了。

爷爷把石臼又擦了一遍。父亲搬着弥漫着热雾的甑过来了。他把蒸熟的糯米往臼里一倒,醉人的饭香便弥漫了整个堂屋。糯米粒粒晶莹剔透,温软可人。几个手拿糍粑棍的汉子围上来,用木棍往里面用力捣。他们一会儿各捣各的,一会儿又以同样的节奏,伴着“嗨哟——嗨哟”的号子,一齐捣,一会儿又变成了有的起,有的落。渐渐地,颗粒分明的糯米被捣成了泥状。汉子们便斜拿着棍子,围着石臼,转着圈地捣。不久,他们心有灵犀地退出几个人,由两个臂力尤其大者把整个石臼里的糯米泥都搅缠在糍粑棍上,大家齐喝一声“嗨——哟”,两个汉子已交换了位置,糯米泥也随之翻了个底朝天。大家继续杵。我倚在门框边,常常看得陶醉。乡亲们快乐娴熟的动作,与其说是劳动,不如说是艺术表演。他们把丰收的喜悦,把简单的幸福,都融进了一招一式中。

小孩子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闹。一个乡亲抽出糍粑棍,用手把上面紧粘的糯米泥一捋,捏成一个团(我们叫做欠子),伸到守候多时的弟弟的手里。这时候的糍粑是最好吃的。温热、柔软、滑腻,津津有味。你吃过吗?有同感吗?我是老大,又是女孩子,不好意思扎人堆,就来到堂屋旁边的房间里。

房间地上铺着一张干净的大席子,旁边一个瓷盆,爷爷在盆里抹了清油。不一会儿,邻居王伯和李伯各用一根糍粑棍举着重约十斤的打好的糯米泥急急地过来了。这可是一件技术活,弄不好就会掉到地上。只是我从来没有见掉下来过。他俩把糯米泥准确地放到瓷盆里。王伯见了我,说:“红伢儿,你在这里?还没吃欠子吧?”没等我回答,他便从糍粑棍上捋下一块,塞到我手里。

爷爷用他涂满了清油的手揉搓着瓷盆里的糯米泥。他青筋突出的手,我平时总觉得又粗糙又笨拙,这时却变得灵活有力了。他像是专心进行着一个艺术品的塑形。然后,他把糍粑移到席子上,带着挑剔的眼神,再认真整理一遍。终于,一个表面略凸、周围溜圆,漂亮得无可挑剔的大糍粑呈现在眼前。爷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细密的喜悦写在他额上深深的皱纹里,他像是完成了一个圆圆的梦想,又像是寄托着一个圆圆的希望。

不知不觉中,席子上的糍粑已有了八九个。调皮的弟弟亲手做了一个极小的,像一个句点,摆在一个长句里。乡亲们早已大汗淋漓,衣裳脱了一件又一件。父亲摆好桌子,为他们一个个点上烟。我为他们端上了奶奶泡的姜盐茶。母亲准备了一桌好菜。我知道,他们今晚喝酒时的山呼海喊,整个村子都会听见。明天,他们将被邀请到王伯家。

过几天,糍粑变硬了。爷爷先把一个大的切成四份,然后再切成小块。切的时候,他总是神情专注,暗暗用力,切得厚薄均匀,非常漂亮。然后把它们通通用水泡在大水缸里。

从此,你随时可以拿出一块,对烧火做饭的奶奶说:“奶奶,我饿了。”然后,你就看着它在灶火里变得膨胀、焦黄。咬一下,绵软松脆,余香满口。你知道,这就是幸福的滋味。

夏 夜 乘 凉

你在农村禾场的竹床上乘过凉吗?你是否还记得那些夏夜的故事?

火热的白天过去,夜的帷幕终于降下。母亲要我在禾场里洒了些水,丝丝热气似乎被吸了些进去,点点清凉冒了出来。搬出两条高凳,摆上一张因无数次夜露而发红的竹床,又将竹床粗粗抹过,乘凉的时候就到了。

洗过澡的弟弟妹妹各抢了竹床的一头,并急忙倒下,我眼见没有了自己的地方,也不意外,反正我是老大,自有记忆起就是我坐在竹床中间替他们赶蚊子,现在早已形成习惯。我也曾美美地想过,假如我不需要肩负赶蚊子的重任,也能心安理得地躺在竹床上,也有一个人为我摇动蒲扇,让我睡在夏夜的清凉里,该有多好!可惜普天下的老大,多是受苦受难者,即使有过享受的念头,也往往会如夏夜的凉风,来去无影。

个子小小的奶奶搬着竹椅出来了,她摇着那把用布滚了边的扇子,招呼着邻家的王四奶奶,王四奶奶一边应声,一边也摇着扇子过来了,奶奶就在她不停的“好热好热”声中,搬出一把凳子,两人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爷爷是不大吭声的,但夜里也似乎看得见他招呼邻人时咪咪的笑。不知什么时候,禾场里聚了好多人,大家天南海北玄起来。我被他们讲的一些笑话逗乐了,常忘了手中的扇子,直到弟弟妹妹翻得竹床吱吱地响,才猛地拍几下。有时候听不懂他们的话,禁不住要问几句,奶奶总呵斥我“大人说话小孩听,别插言”,我只好闭住嘴,在他们笑得忘形的时候,跟着傻楞楞地笑几声。

隔壁家的禾场上,是另外一副图景: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正玩着百玩不变的游戏。一种叫“月月红”,一种叫“丢麻绳”,还有捉迷藏之类,我都已烂熟于心。弟弟妹妹可能本来就是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现在听到群情振奋的呼唤,如何还耐得住?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见人影了。我肩负着老大的使命,也钻进了人堆。游戏重新组合,反正多几个人是没问题的。弟弟捉迷藏的时候,头不知怎么在黑暗的角落被隔壁的五毛撞了一个包,哭哭啼啼地来找我,我忙从自己的快乐中跳出来,随他来到他们的活动场地一看,肇事者也气呼呼的,因为他的头也变了形。我娴熟地替弟弟揉了几下,并叮嘱他不要告诉妈妈。弟弟又沮丧地回到了竹床上。

夜渐深的时候,总有人讲鬼故事,我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偷偷四望,夜黑漆漆地,充满了不可知的神秘和恐怖,但也没有什么动静。老杨树一改白天的亲切,变得态度模糊。房间里幽暗的灯光有些闪动,妈妈不知还在忙些什么。我真的害怕有一天会碰见鬼,我把这种极度的忧虑告诉奶奶,她宽慰我说“火炉”高的人看不见,而小孩的“火炉”最高。我还是将信将疑。但我又挡不住强烈的好奇,见别人都虽诡秘倒还轻松,我便紧紧地靠着奶奶,提心吊胆地继续听。又有人说起神仙,说他们看得见人间的一切幸与不幸,他们尤其眷顾孝子,所以孝子们虽为父母历尽艰辛,但总归结局圆满。大家的故事在一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感叹中结束,只给我留下了无数的担心、疑惑和思考。

夜已渐深,母亲把弟弟抱起来,口里还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她怕夜里吓着他)进房里去了,妹妹被叫醒,也高一脚低一脚地进了屋。我把众人留下的凳子一把一把搬进家。在昏黄的油灯下,钻进厚厚的蚊帐里,期待着下一个夜晚的来临。

这些夏夜里不断讲述的故事,就是我童年的启蒙读物,那些爱热闹的乡邻们就是我的启蒙老师。

往事只能回忆。其实就是在回忆里它们的身影也渐行渐远,但我总会在某个时刻,面对它们远去的方向,悄然挥手。就如今晚,睡在封闭的空调房里,我又想起那些七嘴八舌的夜晚,只可惜它们再也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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