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身份的秘密
——菲利普·罗斯《人性的污秽》主题意蕴解析
2014-04-03杨明坤
杨 明 坤
(山东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49)
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1933—)是当代美国最优秀、最具思想,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犹太作家之一,在当代美国文坛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被誉为“3L”作家——Living Literary Legend(文坛活神话)。尽管两次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但罗斯在美国文坛的地位和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在人们心中,他早已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进入暮年的罗斯仍然不停创作,继“朱克曼三部曲”(The Zuckerman Trilogy)后,他又推出了“美国三部曲”(The American Trilogy),其中《人性的污秽》(The Human Stain)于2000年问世,这部力作让罗斯第二次获得了“笔会/福克纳小说奖”(Pen/Faulkner Award)。小说以1998年美国白宫性丑闻为背景,这使得小说或多或少带有了政治色彩。[1]2这篇小说中的几位主人公都有着双重身份——一种为公众身份,一种为隐秘身份,罗斯正是通过对几位主人公艰难生活在自己所建构的复杂身份中的描述,深刻地剖析了造成这种扭曲的原因,揭示了美国社会中人们的精神危机。
一、科尔曼·希尔克——种族身份背后的秘密
如同“美国三部曲”中的其他两部《美国牧歌》和《我嫁给一个共产党员》一样,罗斯在《人性的污秽》这部小说中同样猛烈抨击了二战后美国社会的政治场景。小说以1998年的美国社会作为故事的发生背景,以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性丑闻事件作为故事的原型,只不过这一次故事的主人公并没有那么的声名显赫,而是一位普通的雅典娜学院古希腊文学系的系主任——科尔曼·希尔克(Coleman Silk)。对于名字,罗斯的设计也是别具匠心,Coleman的英文谐音为commonman,意为普通人,由此可见,罗斯想通过这篇小说向人们展示的正是最为普通的社会阶层在美国的生活现实。
在别人眼中,科尔曼是一位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成功男人,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所谓的“成功”是多么来之不易,需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因为,他的成长一直是在自我身份的否定与肯定、解构与建构中建立起来的。科尔曼原本名叫西尔基·希尔克,是一名出生在东奥兰治,有着极浅肤色的黑人。生性乐观开朗的科尔曼得知正是由于他的黑人身份才处处碰壁:被路边摊卖热狗的小贩叫成“黑鬼”,被妓女赶出妓院,白人女友离他而去……这时,他就下定决心要摆脱这种给他带来限制和屈辱的黑人身份。于是,科尔曼利用自身的优越条件——较浅的肤色,成功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从而以一名犹太人的身份进入了美国社会,此后的他一路青云直上,成为雅典娜学院古典文学系系主任。然而,在一次课堂点名过程中,科尔曼玩笑般地称两名缺席的学生为“spook”而被指控为种族主义者,因为“spook”一词在美语中恰巧有“黑鬼”之意。之后,他愤然辞职,妻子由于无法忍受精神上的折磨中风死去,孩子们也都远离了他。这是多么讽刺啊!“因为是黑人,给撵出诺福克妓院;因为是白人,给撵出雅典娜学院”。[2]16
由此不难看出,种族歧视在美国社会里仍然存在,且根深蒂固。“对某些人来说,种族身份是一种足以在世人面前加以炫耀的自豪标志。对另外一些人来说,种族身份是一种尽量予以忘记、回避或逃脱的污点”。[3]177正是因为种族歧视,科尔曼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断绝了与亲人的来往,就连母亲的葬礼他都不敢去参加;“变身”白人之后又因为一个带有种族色彩的词而丢掉了体面的工作,并且搞得妻离子散。在种族歧视严重的美国社会中,科尔曼就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读者对这一角色的所作所为不会反感,而是充满了同情。
二、德芬妮·鲁斯——道德身份背后的秘密
德芬妮·鲁斯是科尔曼在雅典娜学院的同事,出身于法国中产阶级家庭,身体里流淌着法国贵族的血液。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精通流行理论的德芬妮,为了摆脱母亲墨守成规、绝对服从的家族传统,只身来到了心中的自由国度——美国。在耶鲁大学,德芬妮表现卓越,成绩突出,成功获得了博士学位,本以为每个人都会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根本没有人看重她那所谓的成功,因此,饱受打击的德芬妮只好来到了雅典娜学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但是,德芬妮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想在男性主导的美国学术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在面试过程中,科尔曼的一个眼神被德芬妮误解为对女性的冷漠和歧视,这便是二人接下来一系列矛盾冲突的导火索。最为严重的冲突莫过于“幽灵”事件了,德芬妮充分抓住了这个反击的机会,给了科尔曼当头一棒。
当德芬妮得知科尔曼使用带有种族色彩的词语暗指两名黑人学生时,她立刻挺身而出为两名学生辩护,并佯装成一切为学生利益着想的好老师。事实上,她十分开心看到科尔曼陷入窘境,看到他每天都在接受着无数的各种名义的调查。因此,德芬妮在公众面前展现的是她积极正面的身份,隐藏了那邪恶阴暗的一面。然而,德芬妮卑鄙的行径远非如此,当她得知科尔曼和清洁女工福尼亚的情事时,她再一次抓住了复仇的机会。她同雅典娜学院站在了一条战线上,指责科尔曼的行为是一种摆脱文明之轭的野蛮行径,把他推向了道德法庭的审判席。在一封匿名信中,德芬妮写到:“人人皆知你正在性欲上剥削一个受凌辱、没文化、比你小一半的女人。”[2]39她甚至从女性主义的立场为福尼亚伸冤,“她的目的就是要使他们像《红字》中的丁梅斯代尔和海斯特一样,让外在道德法庭的审判吞噬他们的生命,让闲言碎语、无聊谎言、嫉妒、刻薄侵蚀他们的灵魂,而她本人则渴望成为主持正义的审判者”。[4]39
至此,罗斯完成了对德芬妮的刻画,这个假装成正义、积极的女性其实是极度虚伪的,她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想把科尔曼的“邪恶”展露给公众,因为她认为自己是道德的化身。在某种程度上,德芬妮所代表的正是美国社会所提倡的狂热的迫害精神,小说中多次引用了霍桑小说《红字》中的文字,并且故事的讲述者内森的居所距离当年霍桑的住所也只有几英里远,这就暗示着在美国依然存在着这种迫害精神。在这里,德芬妮就是罗斯用来评判当代美国社会的工具。
三、福尼亚·法利——自然身份背后的秘密
福尼亚,这个三十四岁、离异的可怜女人,依靠扫地和挤牛奶为生,人人都以为她是个文盲,是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而事实上,她出身于一个富裕的白人家庭,因不堪忍受继父的骚扰而离家出走,之后与越战老兵莱丝·法利结婚并育有两子。福尼亚之所以伪装成文盲的身份正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适应这个社会,并尽情展示最原始的自我,使自然人的特质毫无保留地舒展开来。她一心向往平凡正常的生活,没想到丈夫莱丝深受越战的影响,神经错乱,几乎不能像正常人生活,每天都在肉体和精神上折磨着福尼亚,以至于福尼亚苦心经营的农场破产,两个孩子也因疏于照顾而葬身于火海。同丈夫莱丝离婚不久,福尼亚便与科尔曼发生了关系,科尔曼在与福尼亚短暂的相遇之后便被她自然的生存状态深深地吸引住了,科尔曼那种被指责和社会约束压抑下的自然人状态也同时被唤醒。这种原始的、真挚的、自然的情感只有这两人清楚。而在外人眼中,福尼亚是想通过科尔曼来实现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想。对于这种误解,福尼亚从不做过多的辩解,因为她看穿了这个到处是污秽的社会,只想尽可能地逃离它,做回本真的自己。
福尼亚承认自己的性欲是人性的污秽,但是在她看来这并不可耻,更不需要某些道貌岸然的人来救赎,她坦言:“我们留下一个污秽,我们留下一串踪迹,我们留下我们的印记。污染、残酷、欺凌、谬误、粪便、精液……和反抗无关。和恩赐或救赎无关。在每个人的身上。存储于内心。与生俱来。无可描述。污秽先于印记。没有留下印记之前便已存在。污秽完全是内在的,不需留印记。污秽先于反抗,包围反抗并扰乱一切的解释与理解。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净化行为纯属玩笑。”[2]248
福尼亚对于自己真实身份的否定与科尔曼的否定截然不同,她是对上层社会生活方式的彻底颠覆,在这个到处充斥着污秽和谎言的、所谓文明的美国社会中,福尼亚就是一个反叛者,她的作为可以说是明智的选择。
四、莱丝·法利——罪犯身份背后的秘密
莱丝是福尼亚的前夫,一个忠诚的、曾两次奔赴越南战场的越战老兵。他曾经是一个生性活泼、乐观开朗的人,对政府有着坚定的信心,因此,当政府征兵时,他怀着满腔热忱应征入伍,前往了越南战场。原本心慈手软的莱丝在经历了越战之后也渐渐变得心狠手辣,觉得杀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从战场归来,莱丝患上了严重的伤后神经紊乱症,已经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早已分不清战争和现实。莱丝与福尼亚结婚后,常常虐待她,以至于婚姻破裂,孩子惨死。当得知福尼亚与科尔曼的情事,莱丝更是怒火中烧,每天跟踪他们,处处威胁他们,终于,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福尼亚和她的情人科尔曼被疯狂的莱丝谋害了。
小说的结尾描绘的是莱丝独自一人在五英寸厚的冰面上垂钓,与自己的上帝进行着隐蔽的交流。而小说的叙述者内森通过与莱丝的交谈,看到了一个未曾受到文明约束的真实的心灵,内森认为惩罚和拯救正在这里完成,因此,内森最后并没有将莱丝这个杀人凶手交给社会的道德法庭,而是“任凭他在原始的、未开垦的领地上,以主动地自我放逐通过垂钓与上帝对话,在洁白的冰面上洗涤内心的尘埃,以便在心灵的道德法庭上自我净化”。[4]109
美国一直以来就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国家,依仗着强大的经济实力一次次地挑起战争,以达到其政治或经济目的,但这却给美国人民留下了极深的精神创伤,莱丝就是这样一个受害者。他从战场归来却无法摆脱战争的阴影,将美国社会视作越南战场,认为谋杀是无需语言和思想的使命,因此,犯有谋杀罪名的莱丝实际上是战争的牺牲品。
综上所述,谎言和自我欺骗贯穿着《人性的污秽》整部小说,这也是四位主要人物身上的污秽——科尔曼为了远离种族歧视而谎称自己是白人;德芬妮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高举“正义”大旗;福尼亚则扮成文盲以寻求本真的自我;莱丝这个杀人凶手自始至终也没有承认自己的罪行。罗斯正是通过对人物双重身份的描写来探讨现代人生活的困惑,通过《人性的污秽》对整个美国社会和文化进行最冷静的观察。借助对人性污秽的探求,罗斯是想让读者意识到正是这个到处充斥着污秽的社会影响了人,也就是说,人性的污秽正是社会的污秽。因此,这部小说向我们生动地展示了美国民众的生存状态以及社会的阴暗面。
[参 考 文 献]
[1]高艳萍.倾听自然与秘密(代译序)[A]. [美]菲利·普罗斯.人性的污秽 [C].刘珠还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2][美]菲利·普罗斯.人性的污秽[M].刘珠还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2003.
[3]朱振武.美国小说本土化的多元因素[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4]袁雪生.身份隐喻背后的生存悖论——读菲利普·罗斯的《人性的污秽》[J]. 外国文学研究, 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