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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元代边塞诗及其传承意义

2014-04-03郭小转

关键词:集句边塞诗组诗

郭小转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特殊的元代边塞诗及其传承意义

郭小转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元代边塞诗和之前历代边塞诗相比,自有它的独特之处。无论是内容、情感上的变化,还是继承与发展两方面的时代特色,元代边塞诗都展示了它独有的魅力。若将其放进整个边塞诗发展史中,它的特殊性更加鲜明。它拥有身份特殊的诗人群体,也有不断变换的创作体式,它在古代诗歌史上的承上启下作用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元代边塞诗;特色;诗歌史

元代边塞诗的特色在与历代边塞诗的对比过程中逐渐显现。单就内容与情感而言,已异于之前的历代边塞诗。在继承和发展两个方面更独具特色,且能反映时代特征。我们在回顾这些特殊因素时发现,其实这些还不足以表达它的价值。若将它放进整个边塞诗发展史中,更便于展示其特色。它有身份特殊的诗人群体,也有不同创作体式的尝试,更有在古代边塞诗史上不可替代的桥梁地位。关于此,前人亦有相关成果[1][2],不过所论重点不同,本文主要关注元代边塞诗的特色及其在边塞诗史上的传承意义。

一、元代边塞诗创作者身份的特殊

在元代边塞诗的创作队伍中,活跃着一大批少数民族诗人,这本身便是之前历代边塞诗中少有的现象。而他们的数量之大和整体水平之高,都超出前代,这与元代的社会性质有关。元代诗人中的少数民族诗人群体已经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和重点,远有陈垣、吴梅、郑振铎等先生的开拓之功,近有刘大杰、李修生、邓绍基等先生的推介之劳,元代的少数民族诗人群体逐渐在学人面前清晰起来。对于他们的创作和成就,学界也逐渐开始肯定,这种学术氛围为我们再次介绍他们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另外,在元代边塞诗的创作队伍中,诗人的身份、地位各异也是值得关注的现象。他们或高官,或平民;或将士,或谋臣;或为隐逸之士,或为方外之人;身份之复杂与民族之多样都成为元代边塞诗创作中的特殊现象,也由此形成了元代边塞诗迥异于其他边塞诗的独特风格。

(一)特殊的少数民族身份

元朝是由蒙古族统治的统一多民族国家,国家统治阶级的少数民族身份使他们入主中原后,为了统治数量远远超过自己的汉人,必须推行汉化政策及“以汉治国”的策略。随着汉化程度的日益加深,各民族诗人用汉文创作的水平也随之提高。在少数民族诗人创作中,出现大量的优秀汉文作品便不足为奇。随着少数民族诗人的加入,元代边塞诗的面貌也随之改变,甚至成为元代边塞诗发展变化中的诱因。

元代创作边塞诗的少数民族诗人不在少数,这与统治阶级的民族性及其国家、民族政策等密切相关。元朝的特殊国家性质和它辽阔的疆域使其统治政策和重心也迥异于前朝,蒙古族的崛起和一统天下,促进了我国多民族国家的巩固和发展,也促成了中国历史上的又一次民族融合高潮。元世祖忽必烈的推行汉法改革,提倡儒学,仁宗时期恢复科举等举措,都为蒙古和色目等少数民族子弟学习汉文化提供了有效环境和动力。因此,有元一代,涌现出很多善于用汉语创作的少数民族文人,他们在文学方面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蒙元帝国的民族政策,为少数民族诗人提供了很多到边塞的有利条件。他们可以随军出征,成为大汗身边的扈从人员。如跟随成吉思汗征战的耶律楚材,有机会体验边疆塞外的民风民俗,才能写出像“饱啖鸡舌肉,分餐马首瓜”[3]等真实的诗句。他们也可以奉命赴边,领略边地风情。如边塞诗立场和特点都很鲜明的萨都剌,他同情民生疾苦,关心国家命运的反战态度,使他在《过居庸关》中呼出了“男耕女织天下平,千古万古无战争”[4]的强烈呐喊;他对大漠边塞的热爱也在“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卷地朔风沙似雪,家家行帐下毡帘”[4]的画面中尽现,“牛羊散漫落日下”与《敕勒歌》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颇为相似,诗人笔下清香的野草、甘甜的乳酪、繁星般的毡帐等都倾注了诗人的热爱,草原游牧人家的点滴生活场景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历来在汉族诗人笔下荒漠绝域的悲壮之景,在萨都剌笔下却变得生机盎然,成为游牧民族热爱的家园,这种情感的变化离不开他的少数民族身份。而且,朔漠之美也只有生长在边塞之地的人才能真正体会。萨都剌的边塞诗不但数量可观,艺术成就也为人称道,清人顾嗣立称赞“其豪放若天风海涛,鱼龙出没……其刚健清丽,则如淮阴出师,百战不折,而洛神凌波,春花霁月之骈娟也……清而不佻,丽而不缛。”[4]

在少数民族边塞诗人中,马祖常也是较为出色的一位。他在元代诗人中颇有名望,也是元代雍古部诗人中的翘楚。马祖常,字伯庸,其族曾为凤翔兵马判官,子孙因号马氏。马祖常的诗词颇为人称道,他的边塞乐府诗继承了古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传统,能注视到民生疾苦与征夫思妇之悲,“女妇无衣何足道,征夫戍边更枯槁。朔雪埋山铁甲涩,头发离离短如草。”[5]寥寥几笔将征夫戍妇悲苦的生活尽现于人前。同样是乐府体,在另外一些作品中,马祖常又为我们描绘了别样的西域少数民族的边地民俗画面:女子招赘僧侣夫婿等[5],他的诗风被顾嗣立称为“绮丽清新”[4],他的“清新”诗风在许多诗歌中流露,也被众多研究者追寻,他的边塞诗也为元代边塞诗坛增色增光。

此外,葛逻禄诗人廼贤、回族诗人丁鹤年等都有相关的边塞之作,除了对边塞诗的创作外,在整个元代诗坛中,蒙古族诗人泰不华、羌族诗人余阙等也都是成就较高的诗人。这些少数民族诗人在多民族交流融合的大环境下,学写汉文诗歌已经难能可贵,更何况他们中有些已俨然成为元代诗坛举足轻重的诗文大家,这尤其难得。他们不仅是少数民族诗人中的翘楚,即便与汉族诗人相比,也毫不逊色。他们成为元代诗坛,也是元代边塞诗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二)特殊的社会地位

元代边塞诗人队伍备受关注,不仅因为他们的民族出身,也源于这些诗人们不同的身份地位。这里有居高位的扈从大臣,如以翰林直学士、兵部侍郎拜监察御史身份扈从上都的周伯琦;也有隐居深山的隐士,如鹤鸣老人李俊民;再如集隐士与重臣于一身的刘秉忠;还有不入红尘的宗教人士,如丘处机。他们的身份、地位的差异,以及生长环境的不同,使他们的边塞诗创作呈现出不同的特色,这些身份本身亦成为元代边塞诗的特色。

周伯琦,字伯温,饶州人,号玉雪坡真逸,仪观温雅,尤善篆隶书法。至正间,除兵部侍郎,遂与贡师泰同擢升为监察御史,并扈从车驾至上都,著有《扈从集》。在他的扈从诗中,对上都沿路景物,如居庸关、枪杆岭、野狐岭、榆林驿、龙虎台等地都做了描绘,以示边塞之地险峻奇丽的景色,“厓路何纡萦,叠嶂横中天。上有太古石,下有无底泉”[6]的居庸关,“高岭出云表,白昼生虚寒”[6]的野狐岭,都让诗人对扈从之路充满了新奇。而上都生活中的很多重大活动,如诈马筵等,以及上都的各种宫殿,如水晶殿、香殿等,也通过周伯琦的描绘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他的很多诗歌内容得益于他的扈从大臣身份,使他能够有缘得窥蒙元统治者的内部世界,这是那些隐居山林的隐士所无法触及的领域。

在金元之际,李俊民是一位有名的隐者,李俊民,字用章,号鹤鸣老人,泽州人。生活在金末元初,在金末元初文坛,名望仅次于元好问,他一生著述颇丰,但因兵燹连绵,存之甚少,金末,“弃官不仕,以所学教授乡里,从之者甚盛,至有不远千里而来者。金源南迁,隐于嵩山,后徙怀州,俄复隐于西山。”[7]忽必烈在潜邸时,刘秉忠曾极力推荐他,世祖“以安车召之,延访无虚日”[7],欲授以高官,李俊民坚辞不受,请求还山,忽必烈遣人护送之,死后,赐谥庄靖先生。李俊民的边塞诗相对较少,但在这有限的诗作中,我们也能感受到他对于边塞题材的独特感受,“老眼近来闻泪少,那禁月下捣衣声”[5],那不断的砧声和老态龙钟的隐者形象让读者感怀不已。较有新意的是他的边塞诗联句之作《咏取周人汉广诗》,这是历代边塞诗中相关诗句的一种集大成,也是元代边塞诗体式上的一种新变。如果说李俊民是一位纯粹的隐士,那么刘秉忠的隐居便是走“终南捷径”。

刘秉忠是蒙元历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他原名刘侃,字仲晦,自号藏春散人。少曾为邢台节度府令史,慨然投笔去,隐居武安山中,后入佛门,法名子聪,忽必烈在潜邸时,与海云阐释一同入见,与世祖相见甚欢,留置身边。世祖即位后,“一时规模制作,皆所草定”[5],从某种意义上说,刘秉忠是蒙元帝国的设计师,他不但为忽必烈规划了蒙元帝国的政治、典章、法度、礼乐、教育诸方面的蓝图,还为忽必烈设计了元上都和元大都的城市建设。刘秉忠的边塞诗多以写景、纪行为主,有元代两都之间的沿线景物描写,也有对上都景物的描绘,“驼顶叮当响巨铃,万车轧轧一齐鸣。当年不离沙陀地,辗断金原鼓笛声。”[5]一路的驼铃声伴随着诗人的大漠之行,也伴随着他辅佐蒙元统治者的政治之路。刘秉忠集隐士与谋臣两种身份,也汇聚着儒、释、道三家思想的精华,他的一生,行藏出处,应节随分,在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中都能做到游刃有余,这也与他的人生经历和特殊身份有关。

在元代边塞诗创作队伍中还活跃着一些方外人士,他们信仰不同的宗教,崇尚不同的道义,他们由于各种因缘与边塞结缘,并留下很多优秀的边塞诗,如丘处机及其弟子。元代边塞诗人身份与地位的不同,也带来了不同的边塞诗风。诗人由于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感悟所创作的风格迥异的边塞诗,将永远流动在后人的心中。

二、元代边塞诗创作体式的变化

元代边塞诗在创作体式上有自己的倾向和喜好,汉唐边塞诗以乐府和古体诗为主,元代边塞诗基本上继承了这一传统。但在元人笔下,这种乐府诗有所创新和改变,即便仍沿用乐府旧题,诗人也往往会借古题来抒发自己胸中新意;元代边塞诗中出现集句诗,这在其他边塞诗中比较少见,集句诗并非元人独创,但在之前的边塞诗中很少出现,因此,这或许是元代边塞诗中的又一体裁变化;在元代边塞诗人笔下,经常会用组诗或组诗加注的形式去描写边塞之景或边地生活,这也是之前边塞诗中少有的现象。有人说,这是元代边塞诗的一种独创,此言或许不虚。我们便以这些作为元代边塞诗在创作体式上的突破点,探讨元代边塞诗的形式问题。

(一)乐府旧题的新意

元代边塞诗人的创作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少用律诗,多用绝句和乐府。而在乐府诗歌中,诗人也较少直接沿用《出塞》、《关山月》、《塞上曲》之类的新旧乐府题目,即便用《丁都护》之类的旧题,也总会有自己的新内容。如陈泰的《丁都护》:

丁都护,妾夫已死长辛苦。结发相从畏别离,身不行军名在府。

去年为君制袍衣,期君报国封侯归。红颜白面葬乡土,反愧老大征辽西。

辽西纵不返,马革垂千年。君今葬妾手,空受行伍怜。

相思坟头种双树,恸哭青山望归处。妾命如花死即休,儿女呻吟恐无据。

当窗玉龙镜,照影弄春妍。团圆不忍见,结束随君还。

愿持镜入泉下土,照见妾心千万古[4]。

诗人诗题后小序交代道:城西夜归,戍妇孀哭甚哀。为述其情。从诗歌内容来看,诗人虽用了《丁都护》的乐府旧题,但内容已经完全变为元代的社会内容,这一乐府历来常用于边塞诗中的征夫思妇题材,这里更多了些元代的社会背景。如“征辽西”,这一乐府的来历便注定了它的悲剧性,诗人的用意不言自明,再加入元代征辽西等社会内容,此时的《丁都护》俨然已带有元代特色,是“旧瓶装新酒”,元人对乐府的运用多属此类。

元代边塞诗在乐府诗形式上突破前人艺术成就的是耶律铸,他不再局限于前代边塞诗中的常用题目,而采用“王大捷则令凯乐,军大捷则令凯歌”[8]的凯乐凯歌乐府形式,写下凯歌凯乐词曲系列乐府,又“突破传统的鼓吹曲辞、横吹曲辞、相和歌辞、杂曲歌词等乐府类型而采用骑吹曲辞、突厥三台、婆罗门曲等形式创出边塞诗中独具特色的新题边塞乐府诗。这是边塞诗体式的新发展。”[9]我们看下面的诗歌:

虽许王侯复正封,养威犹可耀军容。渔阳马压银山草,鸡鹿屯营铁堠峰。(银山在北都护府境,土人谓之苦迷斜,银山外有大碛,曰银山碛,世俗所谓铁堠者,在金山下)[8]

阵云寒压渭桥低,四野惊雷殷鼓鼙。约定引还云骑去,一时争喷北风嘶。(突厥几征战,恶马喷马嘶,以为将败之徵)

貔虎扬威指顾间,先声已碎玉门关。向来香火情何在,已说元戎逼铁山[8]。

黄草泊为青草甸,白杨河绕绿杨堤。依然名是参天道,谁使惟闻战马嘶。(北庭都护境有白杨河及黄草泊,唐新史同国朝所设驿传东临三韩,西抵濛汜,黄草泊、白杨河皆正驿路处也。)[8]

在耶律铸的新乐府中,已经有组诗加注的趋势,在上面的第一首《骑吹曲辞九首·军容》乐府中,靁

分别写了金奏、玉音、白霞、眩、塞门、受降山、凤林关、司约、军容九首,而在金奏、白霞、受降山等乐府中,诗后都有小注,这已经初具组诗加注形式。元代边塞诗人对前代边塞诗成就的继承中也透着元人想要超越前代的努力,他们尽力尝试着去越过面前的高峰,从内容到形式,他们都在努力寻找新的出路。

(二)集句诗

集句诗又称“集锦诗”,即从现成的诗篇中,分别选取现成的诗句,再巧妙集合而成的新诗。简言之,指集录前人诗句而重新组合创作出的新诗。它要求有完整的内容和新的主旨,也要求符合诗词格律,浑然一体。集句诗并不是元人独创,但是集句诗在边塞诗中的运用之前很少见①唐代韩愈曾有《晚秋哪城夜会联句》写平定藩镇割据战争的联句诗,而联句诗与集句诗又有所不同,联句诗是多人联合写成的诗,集句诗则是集古人名句而成的新诗。因而,虽相似,但此处严格来说不能算集句诗。,因此,集句诗在元代边塞诗中的运用是较为新鲜的现象。

在元代边塞诗中,我们发现了李俊民的一组集句诗:

南征

两行旌旗接扬州(李涉),

烽火城西百尺楼(王昌龄)。

九姓如今尽臣妾(赵嘏),

青天犹列旧旄头(汪遵)。

……

从军

万里还乡未到乡(卢纶),

受降城外月如霜(李益)。

谁家营里吹羌笛(盖嘉运),

不是愁人也断肠(戴叔伦)。

闻角

铁马胡裘出汉营(常建),

瘴云深处守孤城(刘禹锡)。

无端遇着伤心事(吴融),

鸣札江楼角一声(杜牧)。

……

悼征妇

万里行人尚未还(储嗣宇),

百年多在别离间(卢纶)。

当时惊觉高唐梦(李涉),

为雨为云过别山(李美玉)。

塞上

古沟芳草起寒云(许浑),

断续鸿声到晓闻(令狐楚)。

万里江山今不闭(李益),

死生同恨旧将军(高骈)[10]。

这里所集之句都为元代之前的名人诗句,作者将其放入不同的主题中形成一种新的意境,也成就了一首首新诗。在他的集古组诗中,描写边塞生活与相关风物的这一部分分外显眼。集句诗或联句诗都是古人常作的文字游戏,有时也是展露才华的一种途径,诗人在此再用这些古人的句子描写边塞风物却显得意义非凡。无独有偶,我们在元人的笔记中还发现了一则材料:

积句成谶

天顺七年,予在广东肇庆军前用旧韵集赵子昂诗五绝句寄永熙,致之群公,首章云:“我来君去苦相违,萧索山川树影稀。知己如今居鼎鼐,休文何事不胜衣。”时永熙甫自关北迁兵部也。明年五月予如议,过浙时,永熙迁官,在藩司留恋数日别去。夫孰知不久,而予再为关北之行。又不久,而永熙起巡二广,而此诗竟成前谶耶,不偶然也。近又简《交游集》,景泰中,予在赤城,钦谟自史馆集唐诗二首见寄,首章亦曰:“南征复北还,离居不可道。封侯竟蹉跎,志士白发早。平生一片心,未得展怀抱。”斯又谓之偶然可乎?吁!亦异矣[11]。

此材料看似与本文无关,但仔细看来,这里所记的琐事无形中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现象,即元末文人间曾用集句诗互赠,而且互赠对象中有与边塞相关的兵部官吏。这或许也能说明上面李俊民在集句组诗中何故有那么多涉及边塞的内容,作为隐士的李俊民尚且如此,又有此处所记载的文人间的互赠集句诗现象,我们似乎不能否认集句诗在元代边塞诗中可能频繁使用并大受欢迎。

(三)组诗加注形式

如果说乐府诗的新变和集句诗都是元人在边塞诗中尝试努力创新的话,那么组诗或组诗加注形式则是他们创新的成果。以组诗的形式描绘同一地域的不同景致虽非元人首创,但将这种形式用于边塞诗创作却是其大胆创新的尝试。这一形式的首创者应是元朝前期的耶律铸,他第一次用七绝组诗加注形式描写边塞风物,如他的《大猎诗二首》:

营表交驰突骑过,射声云布已星罗。诏官点检貔貅数,奏比年前百万多。(大驾将校猎必同日发,使一右一左,交周营表而还,然后就猎。)

网络周阹万里疆,幅员都是禁围场。传言羽猎将来到,有诏唯教靖虎狼。(禁地围场自和林南越沙池,皆浚以堑上,罗以绳,名曰扎什宝古之虎落也,比岁大猎特诏先畋除虎狼。)[8]

其他如《行帐八珍诗》等组诗也都用加注形式,将诗歌表达不尽之处,用加注的形式交代清楚,这种形式为后人提供了一种范本。后来在周伯琦、杨允孚手中逐渐成熟,成为元代边塞诗的一种新体式,这种形式还“吸收中唐以来兴起的记风俗描风物清新明白自然活泼的竹枝词的优势与特点,又融合六朝以来宫词侈丽隽永的特色,正式确立了具有竹枝词情调的七绝组诗加注的边塞诗新诗体。”[8]这一形式又为后来清代边塞诗的繁荣作出了突出贡献。我们且看这些诗歌的表达效果:

缙云山独秀,沃壤岁常丰。玉食资原粟,龙洲记渚虹。

荒祠寒木下,遗殿夕阳中。谁信幽燕北,翻如楚越东。(右缙山县,今名龙庆州。)

……

晴川平似掌,地势与天宽。烟草青无际,云冈影四团。

貔貅环武阵,麟凤拥和銮。高献南山寿,同承湛露欢。(右沙岭二首。是日上都守土官远迎至此,内廷小宴。)[6]

铁番竿下草如茵,淡淡东风六月春,高柳岂堪供过客,好花留待踏青人。(即斡耳朵,踏青人,指宫人也。)

先帝妃嫔火失房,前期承旨达滦阳。车如流水毛牛捷,韂缕黄金白马良。(毛牛,其毛垂地。火失毡房,乃累朝后妃之宫车也。)[6]

此处节录整个组诗的一部分,这种组诗加注的形式在前代边塞诗中很少见,在元代边塞诗中则很常见。这种形式既可以为同一地区的不同风景或重大活动中的不同场面等作全面的介绍,而且灵活运用了小注的作用,使读者对诗歌的解读更全面。周伯琦在扈从上都的路上目力所及之景何止这些,在无法将所有景物在同一首诗歌中表现出来时,诗人用这种组诗的形式加以描述,实在是聪明之举。而诗歌由于语言的跳跃性不可能面面俱到,诗人通过加注的形式作相应的介绍,使诗歌与小注相辅相成,这种做法也是从诗歌本身出发,使读者更易于理解诗歌。这种形式从耶律铸的七绝组诗加注开始,后逐渐演变为五言或七言,绝句也演变为绝句、律诗通用,故而有人将元代边塞诗中的这种组诗加注形式称为七言组诗加注,似乎并不准确,窃以为用组诗加注或许更为客观。当然杨允孚的这种七绝组诗加注形式运用的频率较高,这或许便是人们称之为七言组诗加注形式的缘由。

三、元代边塞诗的诗歌史地位

元代边塞诗在整个边塞诗发展史上处于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它上承唐代边塞诗的辉煌成就,下启清代边塞诗的又一次发展高峰。元代边塞诗不但继承了前代边塞诗的传统题材,而且也体现了元代特殊社会背景下的特殊诗歌形式。即便在元代边塞诗的传统题材中,我们也能看到很多元代特有的因素。如果说元代边塞诗的传统题材中显示的是对古代边塞诗优秀成果的继承的话,那么元代边塞诗中的特殊诗歌形式则是它在边塞诗发展史上的一种发展,是体现元代社会独有特色的一种新变。

元代边塞诗在边塞诗史上的连接作用,一方面表现在它上承唐代边塞诗的优良传统。中国古代边塞诗从先秦两汉到魏晋南北朝,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在前代边塞诗的努力下,唐代边塞诗才具有了繁荣的必备条件。秦始皇的长城与“严华夷之辨”的军事思想,在客观上为边塞诗创作提供了必要条件。长城内外迥异的生活与习俗,频繁的边战与征夫的艰苦生活等最终形成了边塞现象,以此为中心的多元话题与思绪成为历代边塞诗人永恒的主题。特别是汉代边塞诗表现层面的大幅度拓展,为后人展示了丰富的社会画面,秦汉边塞诗强烈的现实性和丰富的题材内容都促进了边塞诗的发展。魏晋南北朝时期又是一个特殊时期,战乱与鼎革成了它的鲜明特征,多种政权的争斗结果客观上促进了民族融合的发展,少数民族的汉化和汉族的胡化在这一时期同时进行。在这样的政治和文学大环境下,边塞诗也迎来了很多有利因素。社会动乱所促成的民族融合使少数民族音乐流入中原,触动了江南文人的边塞情思,因此引起了边塞诗描述方式的大变化。古代边塞诗的创作方式和题材内容也在这一时期最终确立,想象成分的加入使诗人在创作过程中构建了很多约定俗成的模式,包括抒情模式中的汉代情结和诗歌意象模式中的自然景物军事化与军戎事物的生活化等,这些都为唐代边塞诗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唐代边塞诗的繁荣在前代边塞诗的发展中水到渠成,它的全面繁荣表现在各个方面。首先,唐代边塞诗创作队伍庞大,边塞诗人众多,从高适、岑参、王昌龄、王翰、李颀等专业诗人的创作,到李白、杜甫、王维等业余爱好者的出色表现。唐代边塞诗人们以饱满的热情和优秀的诗歌为唐代边塞诗的繁荣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一首首经典之作托起了盛唐边塞诗的全面繁荣。其次,唐代边塞诗将古代边塞诗的题材和情感等书写到了极致。唐代边塞诗几乎囊括了边塞诗的所有题材,边塞风光、边塞战争、征夫思妇等,也几乎包含了边塞诗中的所有情感,建功立业、报国杀敌,思乡怀亲、相思成愁,厌战求和等,唐代边塞诗中的经典之作成为边塞诗史上的永恒丰碑。最后,唐代边塞诗每一阶段的发展都带有唐代的时代气息,特别是盛唐边塞诗中所透露出的盛唐气象成为唐诗中的最强音。唐代边塞诗与唐诗一样站在了古代诗歌的最顶端,它所开创的很多诗歌传统也成为后世边塞诗学习的榜样,元代边塞诗便继承了唐代边塞诗的优良传统。元代的边塞诗人队伍中还融进了很多少数民族诗人,边塞诗的数量也很可观。我们在元代边塞诗的传统题材中可以看到,在前代边塞诗中出现的几乎所有题材,在元代也都能找到,而且元代边塞诗的传统题材中还能看到一些元代社会特有的因素,这也是元代边塞诗在继承前代优良传统的同时所表现出来的独有特色。如马祖常的《河西歌效李长吉体》:

贺兰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茜根染衣光如霞,却找瞿昙作夫婿。

紫驼载锦凉州西,换得黄金铸马蹄。沙羊冰脂蜜脾白,个中饮酒声嘶嘶[5]。

这里所描写的是贺兰山下女子招赘僧侣夫婿的习俗和凉州一代的商贸活动、民众生活等场面,女子招赘僧侣为夫婿怕是只有在元代的多民族聚居地才能看到,而商贸活动中的“沙羊冰脂蜜脾白”也是元代常见的物产,这些元代民族地区独具特色的现象在马祖常的笔下生动地再现,成为具有元代特色的社会场景。

元代边塞诗的连接作用,另一方面也表现在下启清代边塞诗的又一次发展高峰。明清及近代边塞诗中的一些因素在元代边塞诗中已初露端倪,这些新因素为明清及近代边塞诗的发展提供了一种参考。元代边塞诗因为疆域的扩大而增添了很多新因素,如题材范围的拓展。元代征战边疆塞外的诗中涉及到的异域风物等,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开眼看世界”的机会。我们从元代边塞诗中,看到了清代文人笔下的海外与西方文明。虽然元代边塞诗中所涉及到的,只是很有限的西域物产、宗教等,它毕竟给了我们一种向外看的思路和可能性。另外,征战诗所带给我们的东西,也远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它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征伐与防御战争的诗歌内容。元代的征伐活动频繁而又广阔,除了西征,蒙元政府还曾进行过南征和东征,甚至是海外战争。我们在元诗中看到的相关内容,如征交趾、征云南等都为这种征伐活动做了注脚。在这些征伐活动中,对抗与胜负是主题,元代边塞诗中不乏这些内容的描述。之后明清边塞诗中的一些反侵略的诗歌中,明显带有元代边塞诗的征伐内容。或者说,明清两代的海疆边塞诗的反侵略内容是对元代边塞诗中征伐内容的一种延伸。如明代的抗击倭寇的诗歌与清代边塞海疆中所发生的反击外来侵略者的诗歌等。元代边塞诗抒情重心的转移,也为清代边塞诗的描写重点提供了参考。清代边塞诗所表现出的诗人众多,诗人身份各异,描述手法重写实等方面,在元代边塞诗中都已经有了先兆。只是到了清代,这种种因素发展的程度更高而已。由此,元代边塞诗在下启明清及近代边塞诗的发展中有不容忽视的作用。简而言之,元代边塞诗处于唐代边塞诗和清代边塞诗的两次发展高峰之间,也处于整个边塞诗史的中间阶段,它的承上启下作用也正是它在边塞诗史上的地位和价值所在。

[1]阎福玲.论元代边塞诗创作及特色[J].内蒙古社会科学,1998,(6).

[2]田耕.简论元代边塞诗[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2).

[3](元)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再用前韵(卷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9:71.

[4](清)顾嗣立.元诗选:初集中[C].北京:中华书局,1987:1185-1639.

[5](清)顾嗣立.元诗选:初集上[C].北京:中华书局,1987:373-786.

[6](清)顾嗣立.元诗选:初集下[C].北京:中华书局,1987: 1869-1962.

[7](明)宋濂.元史·李俊民传:卷158[M].北京:中华书局,1976:693-720.

[8](元)耶律铸.双溪醉隐集[A]//文津阁四库全书:400集部·别集类[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93-720.

[9]阎福玲.耶律铸边塞诗论析[J].河北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3):83.

[10](金)李俊民.庄靖集·咏取周人汉广诗:卷10[A]//文津阁四库全书:397集部·别集类[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793.

[11](明)叶盛.水东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0:311-312.

(责任编辑:任屹立)

The Special Frontier Poetry of the Yuan Dynasty and Its Significance of Heritage

GUO Xiao-zhu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Shandong,China)

Compared w ith the frontier poetry before,the frontier poetry of the Yuan Dynasty had its own uniqueness.The frontier poetry demonstrated its unusual charm not only in the changes of content and emotion but in its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uniqueness.Seen in the history of frontier poetry,the uniqueness became more salient.The frontier poetry of the Yuan Dynasty belonged to a special group of poets and had a changing creative style,which played a transitional role in the history of ancient poetry and left a deep impression on readers.

frontier poetry of the Yuan Dynasty;feature;history of poetry

I207.227

A

1671-0304(2014)03-0112-07

10.13880/j.cnki.cn65-1210/c.2014.03.005

2014-01-15

时间]2014-05-16 13:17

郭小转(1979-),女,河南南阳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URI: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880/j.cnki.cn65-1210/c.2014.03.00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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