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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辽战争:宋初军旅诗的内核

2014-04-03袁君煊华2

关键词:宋太宗契丹军旅

袁君煊,肖 华2

(1.贺州学院文化与传媒学院;2.贺州学院图书馆,广西 贺州 542800)

“军旅诗”之称始于宋初。宋太宗时李昉等编纂了一部诗文总集《文苑英华》,该集第299卷、第300卷(即诗卷第 149、150)列“军旅”一门,这是目前所见到的关于“军旅诗”之称的最早记载。宋朝立国之初与辽的长期战争既是当时的军事大事,也是宋初军旅诗表现的主要内容。

宋初是指赵匡胤取代后周恭帝建立宋王朝起至真宗朝,历经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代国君,约60年。这是宋王朝立国与巩固政权的重要时期,期间发生了性质不同的大规模战争。首先是以削平五代以来群雄割据局面为主的统一战争。建隆四年(963年),赵匡胤乘荆(南平)、湖(武平)朝廷接连发生丧乱之机先后消灭了荆、湖。乾德三年(965年),宋东、北两路军夹攻成都城,灭后蜀。开宝四年(971年),灭南汉。开宝八年(975年),灭南唐。至此,除北汉之外,五代十国时的割据政权基本消灭。开宝九年,赵匡胤死,其弟赵光义继位,是为宋太宗。宋太宗在位期间,继续太祖的事业,于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四月灭北汉。至此,北宋南北统一战争基本结束。其次是与辽国、西夏之间的边防战争。宋太宗在灭北汉后,为了收复燕云地区,在本年及雍熙三年(986年)先后两次向辽军发动进攻,但均以失败告终,这两场败仗给新生的宋王朝以极大的打击,对宋代此后的军事防务产生了深刻影响,即北宋对辽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守。但北宋军事实力的暴露刺激了辽国的贪欲,此后辽屡屡侵入北宋黄河以北地区,而以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为最。是年秋,辽圣宗及其母萧太后率大军南下,直逼黄河北岸重镇澶州(今河南濮阳)。宋军侥幸射杀辽统军萧挞览,遏制了辽军的进一步入侵,双方签订了著名的“澶渊之盟”,由此结束了宋辽20多年的争战。而宋与西夏之间只是一些零星的边界冲突,尚未发生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以上两类不同性质的战争在宋初军旅诗中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削平群雄的统一战争以及与西夏的战事在军旅诗中只是偶尔提及,而宋辽之战却成为宋初军旅诗的重要题材。究其原因,一是五代文人分散在各割据政权的地盘内,入宋之初,即使饱经战乱之苦与亡国之哀,也因寄居新朝,不敢放胆抒写。二是削平割据的战争发生在前,此时文人对赵宋政权尚存疑虑,大多以为只是晚唐以来藩镇割据丑剧的重演罢了,不值得抒写。三是宋辽战争发生时,宋立国已经20年,此时海内混乱局面已平定,各割据政权管辖范围内的文人也随其亡国之君安居于新朝了,对赵宋政权渐趋认同。而在汉民族本位心理的支配下,对于契丹族自然是抱敌对态度,尤其是在仁宗后期与真宗期间,辽频频举兵南下,激起了广大文人士大夫的愤慨,宋辽军事形势与战争因而成为宋初军旅诗的重要内容。

陶弼《兵器》一诗的前半部分总结了宋初的宋辽关系:

五代乏真主,奸雄纷僭伪。

横磨阔刀剑,白弱相篡弑。

我宋有神祖,潜德动天意。

故天意若曰,往为我之嗣。

神祖拜稽首,乃即皇帝位。

不惠兆民乐,不怒诸侯畏。

颠倒执玉帛,奔走恐后至。

大商国三分,一朝有其二。

太宗以义抚,真宗以仁治。

王道竹箭直,诵声金鼎沸。

独有阴山戎,时时寇边地。

天子赫斯怒,大警巡澶卫。

射杀右贤王,遂斩匈奴臂。

狼心贴然服,结好同昆弟。

自此两河间,寂寂无戎备。

卒闲喜夜歌,将老贪春睡。①

宋初两代国君对契丹采取了不同的战略。宋太祖听从赵普先南后北的战略决策之后,忙于与南方割据势力的斗争,暂时无暇顾及北方的契丹。当时契丹穆宗在位,期间皇室内部多次发生谋反事件,内部并不稳定,也无力一致对付宋朝。因而宋太祖在位期间,辽宋基本上处于对峙状态,只有边疆一些零星的冲突。史载,宋太祖乾德元年(963年)八月“己亥,契丹幽州岐沟关使柴廷翰等来降”。乾德四年四月“丁巳,契丹天德军节度使于延超与其子来降”。[1](P4)这说明契丹并不承认宋朝政权,双方相互敌视,故有契丹官吏来寻求“庇护”之事发生。乾德元年九月“戊寅,北汉引契丹兵攻平晋,遣洺州防御使郭进等救之”。[2](P15)契丹本意是对新政权取观望态度,援助北汉对付宋朝不过是其对付后周外交与军事政策的延续。宋太祖后期,随着南方战事的顺利推进,北汉问题开始提上统一日程。这在契丹看来是宋对其核心利益的挑战,因此作为“同盟国”的契丹就不能不作出反应。宋朝在开宝元年(968年)八月“戊辰,命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等征北汉”,[2](P27)未遂。次年二月乙卯,“命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为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指挥使党进副之,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棣州防御使何继筠为石岭关部署,建雄军节度使赵赞为汾州路部署,以伐北汉”。[2](P28)这次征伐力度更大,投入的将帅与兵力更多,可见宋朝拔除北汉的决心与迫切心理。契丹派兵援助给宋朝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宋军不得不“命彰德军节度使韩仲赟为北面都部署,彰义军节度使郭延义副之,以防契丹”。[2](P28)尽管宋军一度包围太原城,却因契丹的增兵援助无功而返。开宝九年八月,宋太祖“令党进、潘美、杨光美、牛思进、米文义率兵分五道以攻太原,又遣郭进等分攻忻、代、汾、沁、辽、石等州。”[3](P75)本来进展顺利,“诸将所向克捷,进败北汉兵于太原城下”。[3](P75)但这一次北汉同样得到契丹的援助,宋军无法坚持两线作战,遂退师。然而宋与北汉之战中,契丹与宋都是被动应战的,契丹因北汉而拖入战争,宋则因契丹援助北汉而被迫与契丹作战,双方之间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开宝二年即位的辽景宗对宋以防守为主。开宝八年三月,“己亥,契丹遣使克沙骨慎思以书来讲和”,[2](P44)并且遣人告北汉,以通好于宋,无妄侵伐。同年七月,庚辰,宋“遣阁门使郝崇信、太常丞吕端使契丹”。[2](P44)开启了双方和平友好往来的新篇章。在这样的背景下,宋辽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平静期。

宋太宗即位之初,尚能维持宋辽间的和平关系,双方仍有使者往来。太平兴国二年(977)四月,契丹遣使耶律敞会葬宋太祖。不久,宋派辛仲甫报谢。太平兴国四年正月,宋太宗亲自率军征讨北汉。契丹派人质问,宋太宗态度非常强硬:“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故;不然,惟有战耳!”[3](P75)从此双方的友好关系破裂。既灭北汉,当年五月又乘胜利之势,进军幽、蓟。宋辽之间的正面战争爆发,南北关系全面恶化。终宋太宗一朝,宋辽间战事频繁,双方互有胜负。总体而言,前期宋太宗采取攻势,前后两次伐辽,但均以失败告终。此后宋军转为守势,契丹不时南下侵扰宋朝州郡。

《全辽诗话》载:“太平兴国五年,辽兵数万攻雄州,乘虚至高阳关。太宗亲将兵御之,赋诗有‘銮舆临紫塞,朔野冻云飞’之句。行次大名,辽兵退,未尝交兵即凯旋,复赋诗示行在诸臣,有‘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之句。”[4]

瓦桥关战役是辽与北宋间一次重要战役。瓦桥关位于宋雄州(今河北雄县旧南关),与益津关(今河北霸县)、淤口关(今河北霸县东信安镇)合为重关三镇。后晋时,石敬塘曾割让给契丹,显德六年(959年),为后周收复。后一直为契丹与北宋边界争夺的对象。辽景宗保宁十一年 (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赵光义开始北伐,在辽南京 (今北京)北高梁河为契丹军战败,后双方抗争不已,互有胜负。次年十月,辽景宗耶律贤统军南下,进驻固安(今河北固安县),前军进围瓦桥关,于此展开争夺战。据《辽史》所记,十一月一日,宋兵夜袭契丹营地,为突吕不部节度使萧斡及四捷军详稳耶律痕德战却。三日,契丹耶律休哥出军大败宋兵于瓦桥东,宋守将张师引兵击,亦败。九日,耶律休哥涉水猛攻宋陈于水南之大阵,杀伤甚众,进追至莫州(今河北任丘北)。十日,宋军反攻,又遭失败。宋太宗闻此,下诏北征。天平兴国五年十一月“己酉,帝伐契丹。壬子,发京师。癸丑,次长垣县。关南与契丹战,大破之。以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关南都部署。戊午,驻跸大名府。诸军及契丹大战于莫州,败绩。十二月甲戌,大阅,遂宴幄殿。卫士有盗获獐者当坐,诏特释之。戊寅,以保静军节度使刘遇、威塞军节度使曹翰为幽州东、西路部署。庚辰,发大名府,因校猎。乙酉,帝至自大名府。”[1](P7)辽景宗得知太宗亲征的消息,急令班师,军返南京。时宋太宗驻跸大名府,欲再攻契丹南京,为翰林学士李昉等谏阻,返回京师。诗歌即记此次宋太宗亲征之事,宋辽未及接战,宋军就取得了胜利,但宋太宗却高兴不起来。诗歌抒发了此番北上御辽无功而返的抑郁心情。田锡作《圣方平戎歌》,却完全将此次御驾亲征当作宋太宗的睿谋神功大加赞颂:

玉关秋早霜飞速,代马新羁逞南牧。

胡人背信汉关边,刻箭为书召戎族。

渔阳烽火照甘泉,疆吏飞笺至御前。

睿谋英武何神速,銮舆自欲平三边。

百万羽林随驾出,杀气皇威先破敌。

贼臣丧胆遽奔逃,漳水波清因驻跸。

宫锦战袍花斗新,绣鞯珠络金麒麟。

天颜威武不可犯,垂鞭按辔视群臣。

金吾队仗如鳞萃,环卫旌旗径千里。

汉皇曾上单于台,壮心磊落侔风雷。

比量英武不足数,圣文神武双全才。

势可驱山塞沧海,紫气逶迤龙凤盖。

金花簇敛若星罗,宝钿乘舆翼云旆。

涂山禹帝戮防风,涿鹿蚩尤死战锋。

锋铓俱染玄黄血,争如不阵而成功。

示暇皇欢有余意,御笔题诗饶绮思。

翰林承旨先受宣,西掖词臣及近侍。

诏命交酬继和来,君臣道合何如是。

和气感天天地宁,日融瑞景笼八纮。

风生旗旆翻龙凤,霜严鼓角喧雷霆。

海神来受军门职,太上祷兵尊帝德。

牢笼万国顿天网,天网恢恢恩信广。

胡儿溃散何比之,大明升空逃魍魉。

漳川地阔霜草平,合围会猎布天兵。

六师雄勇一百万,六班侍卫交纵横。

铁衣间耀金锁甲,鼓旗杂错枪刀鸣。

霓旌似系单于颈,猎骑如破匈奴营。

鵰鹗狰狞搦狐兔,花聪跃龙骄在御。

弓圆明月金镞飞,妖狐中镞骇天机。

兵师会合如波注,山呼万岁震边陲。

东海为樽盛美酒,斟酌酒浆掺北斗。

鸾刀割肉若邱陵,军声汹如狮子吼。

三公拜舞百辟随,鸣珂飞鞚星离离。

云舒二十有四纛,传宣罢猎整鱼丽。

胜气威声压千古,堪笑骊山称讲武。

直馆微臣乐扈随,太平盛事今亲睹。

会看金泥封禅仪,拜章别献新歌诗。

歌诗何以容易进,为受文明天子知。

与宋太宗自己的诗歌相比,这首诗显然言过其实。宋朝对契丹作战的不利形势引起了官僚阶层内部有识之士的深切忧虑。王禹偁于宋太宗至道元年(995年)五月九日贬知滁州,任职滁州期间有一次与宾客射箭,作《射弩》纪其事:

蹷张见旧史,强弩亦古官。

如何壮夫事,今作儒者欢。

罚郡在僻左,时清政多闲。

戎装命宾侣,作此开愁颜。

吴弩号健捷,仆夫为吾弯。

正侯废已久,画纸为雕盘。

日晕生几重,挂壁何团团。

记筹鼓声急,中的酒量宽。

诚非军旅事,亦有堵墙观。

安得十万枝,长驱过桑干。

射彼老上庭,夺取燕脂山。

不见一匈奴,直抵瀚海还。

北方尽纳款,献寿天可汗。

吾徒久不武,干禄为饥寒。

所得纔升斗,龌龊在朝班。

不如执戈士,意气登韩坛。

笑拥白玉妓,醉驰黄金鞍。

郎官一生俸,供尔数月间。

儒将古所重,料兵如转丸。

谁知戴章甫,终老弄辛酸。

偶因儿戏为,痛念边事艰。

临风自慷慨,素发冲儒冠。

本诗前半部分写射弩事,后半部分论军事。北宋开国,宋太祖为了防范武将权力过大难于驾驭的局面出现,推行了“杯酒释兵权”式的贿将策略,劝开国武将交出兵权,买歌儿舞女,置家业田宅,安享晚年。这个政策的推行虽然解除了内部武将叛乱这一威胁,却从此种下了有宋一代武将贪污享乐成风的恶果,整个武将群体素质低下,给国家的边防带来了重大的隐患。作者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危险的趋势,因而借射弩之机呼吁朝廷委派有勇有谋的儒将镇守边地。王禹偁的这番议论是有感而发,也是有的放矢的,是对当时宋初矫枉过正政策的反动,表现了一个正直士大夫的良知和远见卓识。

宋太宗先后两次出兵大规模伐辽,宋辽间长期的战争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一是增加了人民的负担,破坏了正常的社会生产。如王禹偁《对雪》云:

帝乡岁云暮,衡门昼长闭。

五日免常参,三馆无公事。

读书夜卧迟,多成日高睡。

睡起毛骨寒,窗牖琼花坠。

披衣出户看,飘飘满天地。

岂敢患贫居,聊将贺丰岁。

月俸虽无余,晨炊且相继。

薪刍未阙供,酒肴亦能备。

数杯奉亲老,一酌均兄弟。

妻子不饥寒,相聚歌时瑞。

因思河朔民,输税供边鄙。

车重数十斛,路遥几百里。

羸蹄冻不行,死辙冰难曳。

夜来何处宿,阒寂荒陂里。

又思边塞兵,荷戈御胡骑。

城上卓旌旗,楼中望烽燧。

弓劲添气力,甲寒侵骨髓。

今日何处行,牢落穷沙际。

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

深为苍生蠹,仍尸谏官位。

謇谔无一言,岂得为直士。

褒贬无一词,岂得为良史。

不耕一亩田,不持一只矢。

多惭富人术,且乏安边议。

空作对雪吟,勤勤谢知己。

这首诗写于宋太宗端拱元年(988),当时作者的官职是“左拾遗直史馆”。职责是规谏皇帝,记录皇帝言行与国家大事。其时宋正与契丹战于北方,老百姓负担加重,多年的征战也使将士苦不堪言。曾上过《御戎十策》的作者因天降大雪有所感而作此诗。雪对于衣轻食肥的上层阶级来说是琼花美景,是丰年瑞兆;而对于“输税供边鄙”的“河朔民”以及“荷戈御胡骑”、“牢落穷沙际”的“边塞兵”则是灾难与折磨。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同阶层的人生活的差距如此之大,发人深思。作者身为统治阶层中的一员,却能发现并敢于揭露其间的不平等,表达出一个正直的封建官员思想上进步的一面,确属难能可贵。诗歌分三部分展开,首先欣慰家人免于饥寒。接着推己及人,荡开思路,笔下生波。最后因人及己,反躬自问,深感惭愧。王禹偁是宋代最早提倡继承杜甫、白居易的现实主义诗歌传统,并以“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前赋村居杂兴》)自勉自励的诗人。诗歌继承了杜甫《咏怀五百字》《北征》“三吏”“三别”以及白居易《秦中吟》的风格,敢于揭露社会的阴暗面,同情军民的疾苦与凄惨遭际。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并不以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议论时事,对自己也同样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与批判,这在一个王朝上升时期是不多见的,他不愧是一位“遇事敢言,喜臧否人物,以直躬行道为己任”正直官吏。

路振的《伐棘篇》是较早反映“扫胡尘”、“靖国艰”的诗歌,[5]诗歌不仅反映了战争强加给人民的额外负担,而且暴露了战争各方的丑恶面目。诗云:

伐棘何所山之巅,秋风颾颾棘子丹。

折根破柢坚且顽,斸夫趦趄汗污颜。

攒锋束芒趋道还,稕之森森缭长藩。

暮冬号风雪暗天,漏寒不鸣守犬眠。

主人堂上多金钱,东陵暴客来窥垣。

举手触锋身陨颠,千矛万戟争后先。

襟袖结裂不可揎,跖破指伤流血殷。

神离气沮走蹁跹,数尺之墙弗复攀。

索头丑奴搔河壖,朔方屯师连七年。

木波马领沙填填,气脉不绝如喉咽。

官军虎怒思吼轩,强弩一发山河穿。

将不叶谋空即安,翫养小丑成陨颠。

推刍挽粟徒喧喧,边臣无心靖国艰。

为余讽此伐棘篇。

宋太宗时先后两度伐辽,均以失败告终。从此赵宋举国上下染上了“恐辽症”,再也不敢提伐辽收地之事。宋廷的怯弱刺激了契丹族的贪欲,“弃财换和”策略的推行进一步加剧契丹等游牧民族侵略的进程。《伐棘篇》既痛骂契丹等“东邻暴客”“索头丑奴”的无耻贪婪,又对无心靖国艰、互不叶谋的文臣武将大加挞伐、无情讽刺。霍然在分析此诗的美学价值时说:“猖狂进犯的契丹贵族,与无心拒敌的宋朝文臣武将,二者行径截然相反,对比反差强烈,却共同构成审美活动中的丑。它们在审美活动中引起的不是肯定性情感反应,而是否定性情感反应,是审美认识中的反价值。这种丑在生活中普遍存在,一般只有消极、否定的意义。然而,当它们被反映到艺术作品中的时候,仍然可以具有审美价值。在这种情况下,生活丑通过艺术处理,已经渗透着艺术家的否定性评价,成为间接肯定美的一种感性形式。在生活中,这种丑是对于美的否定,当它反映到艺术作品中来的时候,又遭到艺术家的否定。这否定之否定,就是对那被现实丑所否定了的现实美的肯定。”[6]诗歌中的“主人”“东陵暴客”的形象是阴暗丑陋的,是对美的破坏与否定,但一经诗人的艺术处理,即加上了艺术家的批判等否定性评价,就意味着对现实中支持前线的抗战人民的肯定与赞扬。

二是无数家庭夫妇生离死别,家庭破碎,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如魏野《过古战场》:

战死掩无坟,生降耻负君。

古今魂易吊,贵贱骨难分。

狐兔迷莎径,乌鸢噪陇云。

谁家有征妇,曾此待回军。

这首诗很难断定具体的创作时间,但根据魏野的生卒年以及诗歌的内容可以大体定为宋初。这首诗不是写某次战争,而是通过对古战场阴森恐怖的环境展示引出对战争的联想与反思。末二句与唐陈陶《陇西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意同,深刻尖锐地控诉了战争的罪恶。

三是宋初长期的征战,直接受到生命威胁的是前线将士。钱易《南兵》叙述了出征辽国士兵的悲惨境遇:

曾见南兵苦,征辽事亦如。

金疮寒长肉,纸甲雨生蛆。

山小虀霜骨,河枯舋腐鱼。

黎元无处哭,丁户日相疏。

他们得时刻警惕敌军的入侵,“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李白《塞下曲》)是他们生活的常态与真实写照。但宋军将士却没有李白诗中“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同上)的豪情壮志。帅老无功,反战厌战成为普遍的军人情感与态度。如郭崇仁《闻高阳路警报》:

上郡连烽火,河阳更羽书。

兵戈连岁扰,老病一身余。

警哨无安枕,忧危有报疏。

名山犹未卜,何处好闲居。

郭崇仁,字永年,太原人。真宗章穆皇后弟、宋初大将郭守文子。太宗淳化四年(993年),曾赍密诏谕河北诸将。诗中表现了一个老将听到北方传来辽军入侵消息时的特殊心理反应。前方军事情报接连不断,诗人不禁为国家的局势担忧,多年的战争扰攘,连片刻的安眠都显得奢侈。诗歌的结尾很有些出人意料,国势危急,诗人忧虑,但他不是设法为国为民排难解忧,念念不忘的只是到哪去求田问舍,置身事外,安享晚年。张籍有《老将》一诗,诗云:“鬓衰头似雪,行走疾如风。不怕骑生马,犹能挽硬弓。兵书封锦字,手诏满香筒。今日身憔悴,犹夸定远功。”同样反映老将心态,但张诗中的老将年纪大而不服老,依然斗志昂扬;郭诗中的老将则是身心俱疲的自画像,情绪消极。这首诗即宋初武将反战、厌战以及消极应战的生动再现。释昭宇曾作《塞上赠王太尉》:

嫖姚立大功,万里绝妖氛。

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

月侵孤垒没,烧彻远芜分。

不惯为边客,宵笳懒欲闻。

作者是宋初江南僧人。与保暹、文兆、惠崇等合称“九诗僧”。作品入《九僧诗集》,已佚。这是作者作客边塞时赠给王太尉的诗,赞美他出师攻辽,一战定边的不凡功业。前六句描写战场景象,战马、盘雕、孤垒、远芜等意象,构成了一幅苍茫辽远的边塞图像,境界扩大,气势沉雄。“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一联写战后情景,宁静祥和中透出豪放情怀。尾联急转直下,情调低沉,与前文形成鲜明对比。表现了方外人士反对杀戮、超脱世事的特殊心境。

余论

宋太宗两度伐辽失败,被迫调整战略,由战略进攻转入战略防御为主。辽在与宋的多次交锋中摸清了宋军的实力,因而有恃无恐,频频南侵骚扰宋朝北部州县。但景德之役辽军统帅萧挞览被李继隆部将高环射杀。萧挞览所领皆为精锐,萧挞览死,辽军士气大挫。双方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签订了“澶渊之盟”,双方罢兵。澶渊之盟在诗歌中的反映主要在北宋中前期,另文探讨。

正如前贤所言,整个世界史“不过是几十百个民族相互争斗,几十百个国家兴亡交替的历史”。[7](P3-4)就我们国家而言,整个廿四史“不过是一部战争史;四千年的兴亡替废,也就是战争在哪儿作祟的结果”。[7](P3-4)的确,战争几乎贯穿了人类的文明史,支配着历史的变迁,因此,主要表现军旅生活与情感体验的军旅文学在文学史上的意义是不言而喻了,其中尤以诗歌为胜。而军旅诗在我国诗歌史上的发展并不平衡,它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起伏,其鼎盛时期自然是唐代。但唐代军旅诗既代表了军旅诗的空前繁荣,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宋代军旅诗面临着或重复唐人的调子,或自铸面目走向新里程的方向性问题。宋人选择了后者,为军旅诗的发展作出了积极的探索。以诗论兵、以诗论战开拓了军旅诗的新境界,对后世军旅诗的发展、演变影响深远。

注释:

①本文所引宋代诗歌,除特别注明外,均依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

[1](元)脱 脱等.宋史(卷一)太祖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元)脱 脱等.宋史(卷一)太祖二[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明)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M].北京:中华书局,1977.

[4]蒋祖怡,张涤云整理.全辽诗话[M].长沙:岳麓书社,1992.

[5]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6]霍然.宋代美学思潮[M].长春:长春出版社,1997.

[7]胡云翼.唐代的战争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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