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印书馆与京师大学堂关系演变之探讨
2014-04-02王波
王波
[摘 要] 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是20世纪中华文化的双子星座。双方的关系可上溯至戊戌变法,从1898年到1913年,基本上是在京师大学堂时期。双方的关系经历了两个阶段:远观漠视期(1898—1902)和个别接触期(1903—1913),该时期为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以后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 商务印书馆 京师大学堂 北京大学 关系 晚清
[中图分类号] G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4) 02-0105-05
商务印书馆创办于1897年2月11日,比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的诞生还早一年,创办人夏瑞芳、鲍咸恩、鲍咸昌、高凤池原是外国在华创办的报馆和书馆的排字工人,他们文化水平低,和北京大学这个最高学府扯不上关系。但是无论是商务印书馆还是北京大学,其机构名称的宣布或者说是房屋建筑的奠基实际上意义有限,只能说是堆山待龙、筑巢引凤,只有等到龙来凤栖,才赋予其真正灵魂。
此龙斯凤便是张元济与蔡元培。他们一同参与戊戌变法,变法失败后,张元济遭遇解职,蔡元培自愿离职,两人自谋出路。经过一番周折,张元济于1902年加盟商务印书馆,蔡元培于1916年后出任北京大学校长,这两个机构才有了馆魂校格,从此走上了开创国内一流的光明大道。追根溯源,戊戌变法才是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本质上的起点,因此论及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的历史渊源,不能不从戊戌变法说起。
1 本是同根生:戊戌变法的意外收获
戊戌变法期间,年长于蔡元培,在科举之路上也一路领先的张元济,比蔡元培更为活跃,他积极学习英语,主动接触西学,时常受命为光绪皇帝收集西书,还与友人合办通艺学堂,聘请严复前来讲学。
特别是他创办通艺学堂之举颇受朝廷关注。1898年6月11日,光绪帝下诏明定国是,正式启动戊戌变法。两天后,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以“国是既定,用人宜先”为由,上奏“密保维新救时之才,请特旨破格委任,以行新政而图自强”。所保荐者5人:康有为、黄遵宪、谭嗣同、张元济和梁启超。对张元济的举荐意见是:“刑部主事张元济现充总理衙门章京,熟于治法,留心学校,办事切实,劳苦不辞,在京师创设通艺学堂,集京官大员子弟讲求实学,日见精详。若使之肩任艰大,筹划新政,必能胜任愉快,有所裨益。”[1]光绪皇帝常令总理衙门代找新书,如黄遵宪《日本国志》等,张元济是具体执行人,有时以私藏相呈,光绪皇帝曾从藏书章中见过张元济的名字,对其留有印象。康有为是公车上书的发起者和维新变法的舆论领袖,光绪帝对其早有接见之意,只是迫于后党力阻,迟未实现。徐致靖的奏折坚定了光绪帝的决心,于是便召张元济和康有为同日觐见。这在当时属于破格之举,因为按照清朝礼制,皇帝只召见四品以上的大臣,而张元济当时只是六品官,康有为还是尚未授职的新科进士。光绪皇帝先与康有为会谈了两个半小时,当日便赐予其总理衙门章京之职,又与张元济会谈半个小时,了解通艺学堂的办学情况及张对兴办铁路、工矿、外交、学堂等方面的建议。张元济的建议之一是“应责成大学堂认真造就各项人才”,特别是要大力培养工程和外交人才。此日的君臣会谈为决策设立京师大学堂起到了一定作用。
京师大学堂领导班子酝酿期间,首任管学大臣孙家鼐曾力主由张元济出任大学堂总办,但张元济看不惯孙家鼐疏远帝党,亲近后党,执掌官书局后,篡改其前身强学会宗旨的政治投机行为,力拒邀约。这个事实说明,张元济和北京大学的缘分比蔡元培更早。
戊戌变法失败后,张元济因为有限参与百日维新,成为其外围人物,而被“革职永不叙用”。他一手创办的通艺学堂难以为继,而京师大学堂作为硕果仅存的戊戌变法的遗留如期开设。通艺学堂的校产全部被登记造册,并入京师大学堂。也就是说,张元济虽然人没能到大学堂,但仍然以捐献校产的方式,为京师大学堂做出了贡献。从言论促成、校产移交这两个方面来看,张元济都应该位居京师大学堂创办人之列。可能是由于通艺学堂规模小、资产薄,几可忽略不记,后来的北京大学校史研究者主要关注由强学会、官书局、同文馆、京师大学堂到北京大学这条发展主线,而选择性地遗忘了张元济及其创办的通艺学堂对奠基期的北京大学的贡献。
蔡元培虽没有受到明确处罚,但他对清政府失望之极,和张元济一样,也选择了离都南下。从此两个人的命运同根发芽,分展两枝,以致决定了中国两大文化事业——出版和教育的发展方向。
张元济被逐出政坛后,经李鸿章推荐,直奔上海盛宣怀创办的南洋公学,主持译书院,因印务关系,在与商务印书馆老板夏瑞芳打交道的过程中,欣赏夏瑞芳之精明果敢,看好出版业的前景,终于在1902年加盟商务印书馆,手创编译所,以此为津梁,打通了排字工人的小企业与知识精英的通道,将商务印书馆由印刷作坊一举扭转为现代化出版机构。他选择的是一条对官场不再恋栈,彻底走向民间、走向市场、走向出版事业的人生道路,终成一代巨擘。
蔡元培脱离清廷后,曾在家乡绍兴短暂办学,后来受到张元济的召唤,也到商务印书馆工作,出任首任编译所所长,随后又在商务印书馆的资助下出国留学。在这个过程中,蔡元培勤奋著书立说,在学术上汇通中西、屡有开创,积累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在高等教育方面,他留心体验欧美学制,极力开阔视野,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形成了卓越的教育理念。这些积累为他日后成为北京大学历史上最杰出的校长创造了优良条件。北京大学正是得益于蔡元培不遗余力地引进人才和大刀阔斧的革新,以及由革新催生的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彻底改变了基因和灵魂,终于成为举国尊崇的最高学府。
应该说,戊戌变法不仅直接酝酿、催生了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的创立,还为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灵魂人物的成长埋下了伏笔。它将两位潜力巨大的青年才俊逐出政坛、推向民间,却不期然地广阔了他们的天地,开阔了他们的视野,扩大了他们的选择,释放了他们的天才。官场从此少了两个潦倒的政客,学界从此多了一对济世的英雄。如果不是戊戌变法的失败,就不会有张元济和蔡元培的事业转型,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这两艘文化航船,很可能因为缺乏天才舵手,而消失于恶浪滔天的中国近现代史的进程中。后来的历史表明,正是因为张元济和蔡元培遭遇了戊戌变法的刺激,对人生方向再定位再追寻,对兴趣事业的再思考再探索,才在若干年后,一个主持中国近现代史上最伟大的国立大学,一个主持中国近现代史上最伟大的民办出版企业,各以兼容并包的气魄,团结了一大批进步知识分子,缔造了“商务文化”和“北大文化”,使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双峰竞秀、声气相通,成为中国近现代新文化的摇篮和基础,成为民国时期贡献最大的两艘文化旗舰,成为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上最有成就、最为璀璨的双子星座。如果说北京大学是戊戌变法的“遗腹子”,那么把商务印书馆比喻为戊戌变法“宫外孕”的孩子,也不是没有道理。endprint
以上述事实反观戊戌变法,不难发现,从短时段的眼光看,它在政治上是流产了,但是从长时段的眼光看,它却没有完全失败,它为未来埋下了暗火和伏笔,它逼迫年轻有为的京官流散各地,为各项事业的开拓输送了人才,这些人的成长和奋斗,迟到地实现了变法的诸多目标,包括发展高等教育和振兴出版事业。从这个意义上讲,戊戌变法这个埋葬于血雨腥风的帝国烂根居然开出了两枝奇丽的鲜花,略可告慰那六位壮烈就义的戊戌君子,以及那个怀有维新之梦而死因蹊跷的光绪皇帝。
2 商务印书馆与京师大学堂关系演变的两个阶段
晚清和民国时期,张元济始终是商务印书馆的实际掌舵者,特别在外务方略方面,张元济的个人魅力和风采遮蔽了商务印书馆的其他所有当家人。
商务印书馆与北京大学的关系,从根本上看是建立在以张元济为圆心的,与严复、蔡元培、蒋梦麟、胡适等历任北京大学校长的深厚私交的关系基础上,张元济终生没有疏远且在不断增进这些关系,这就没有给商务印书馆的其他负责人以与北京大学直接建立特别关系的机会。故而,张元济与北京大学的关系,基本上代表了商务印书馆与北京大学的关系,以张元济对待北京大学的态度为轴心,商务印书馆与北京大学的关系大致经历了六个阶段。下面主要探讨中华民国成立之前,商务印书馆和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关系演变的两个阶段。
2.1 远观漠视期(1898—1902年)
张元济目光如炬,对创办初期的京师大学堂并不看好。最直接的原因是,他反感政治投机的管学大臣孙家鼐,对孙家鼐先是支持光绪,积极参与强学会,后来靠拢后党,成为官书局管理大臣,改组强学会为官书局,在其所拟《官书局章程》中,删除了最具强学会特色的办报一项,并规定不准议论时政,不准臧否人物,不准挟嫌妄议,不准渎乱宸听,使之渐讳时政[2]。张元济认为孙家鼐的这些做法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从根本上阉割了强学会。他曾就强学会改官书局一事上书孙家鼐,对官书局大肆修正强学会的做法发表不同意见,结果是“屡谒而不得一见”[3]。张元济对孙家鼐这种“徘徊于帝、后之间”,“秉帝命以行革新之政,而阴谋破坏革新之实,两面狡展,阴袒旧制”[4]的做法颇为不满。孙家鼐主持官书局后,所出《官书局会报》遭到张元济的批评,他曾在致友人汪康年的信中批评官书局“所刊局报多系芜词,阁抄格言,最为可笑”[5]。张元济后来创办通艺学堂,隐约有承续强学会,弥补官书局所不及的意味。
戊戌变法期间,张元济任总理衙门章京。1898年6月16日,光绪克服重重阻力,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召见变法舆论的主将康有为的当天,也召见了张元济,询问了他所办通艺学堂的情况和他对兴办铁路、工矿、外交、学堂等方面的看法。这次召见后所产生的两个重大决策是:一、6月23日光绪皇帝正式下诏宣布废除八股。二、6月26日光绪皇帝下谕,严词敦促加紧京师大学堂的开办:“前因京师大学堂为各省之倡,特降谕旨,令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议奏,即着迅速复奏,毋再迟延……并不依限复奏,定即从严惩处不贷。”[6]接到这个上谕后,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立即请康有为起草大学堂章程,康有为因忙于其他变法事务,又将其委托给梁启超,梁启超参酌各国学制,起草了章程,由康有为作了审定。总理衙门回复光绪的奏折,乃是经张元济请康有为代为起草。可以说,张元济处在总理衙门章京的位置,恰好见证了京师大学堂筹建时奏折、上谕、章程等文牍流转的过程,并以自己的思想、文书为京师大学堂的筹办做出过实际贡献。
1898年8月24日,礼部铸妥了管理大学堂事务大臣的官印,户部为大学堂划拨了经费,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办。孙家鼐本欲聘康有为作总教习,但看了梁启超所拟大学堂章程,其中有大权归总教习的内容,以为是康梁合谋,要架空他这个管学大臣,于是大动肝火,忿而攻击和中伤康有为,康有为也十分生气,命梁启超转告孙家鼐:“誓不沾大学一职,以白其志。”[7]后来,孙家鼐又转而举荐许景澄,但许不在京城,遂自兼总教习,西文总教习则聘了丁韪良,中文总教习聘了刘可毅。
总教习是教学系统之总管,相当于教务长。办学离不开行政机关和后勤服务系统,则设“总办”为最高管理者,相当于总务长,下辖提调若干名,分工管理各类事务。“总办”一职,孙家鼐拟请张元济担任,曾私下征求其意见,因张元济有创办通艺学堂的经验,对创办京师大学堂的往来策议十分清楚,更能深入理解创办大学堂的宗旨、使命,便于落实。虽然京师大学堂的创办和张元济的建议有关,但如前所述,张元济对孙家鼐的为人和其订立的官书局的政策不满,自感政治立场迥异,道不同不相为谋,便以大学堂“所用提调皆非同志”为借口,力辞之。孙家鼐不允,仍拟奏派[8]。1898年9月21日,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幽禁光绪帝,历时仅103天的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等六君子遭捕杀,康有为、梁启超遭通缉,维新官员数十人被罢免,张元济因受过光绪帝的召见,亦于10月8日被“革职永不叙用”,孙家鼐聘他出任京师大学堂总办一事也就戛然搁浅。
张元济受到处分后,被迫离京南下。光绪推行的各项维新措施基本上均告流产,唯有京师大学堂之设继续推行,成了变法维新的“遗腹子”,明眼人对其前途均不乐观。道理十分简单:维新党遭惩,从皇帝到总理衙门章京这样的低阶小官概莫能外,世已无维新锐气,此时兴办新式学堂,要么戴着镣铐跳舞,暮气沉沉,谨小慎微,不克有伟大作为;要么如高空走丝,冒险试探,稍有差池,必定粉身碎骨。或许是出于这些判断,加上初遭处分,对清廷之事出于本能的反感,1898年至1902年,张元济对待京师大学堂的态度可谓漠视,对其前景了无期待。他于1902年进入商务印书馆后,并未立即与京师大学堂发生紧密联系,也未曾表达过合作的愿望。
事实也吻合了张元济的判断。1898年11月到1900年6月,京师大学堂原定招收500人,实招不到200人,无一毕业。1900年京师大学堂被义和团作为“洋学堂”而遭洗劫和占据,部分师生被杀,学堂被设为“神坛”。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京师大学堂又被作为义和团的据点而惨遭二次摧残。1902年京师大学堂得以恢复,先开仕学馆和师范馆,由各地选送新生182名,于12月17日举办开学典礼。由于1903年确定的癸卯学制规定京师大学堂毕业生可授予进士头衔并奖励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职,来学堂求学的学生多是官宦之家的纨绔子弟,养尊处优、习气恶劣,带听差、吃花酒、打麻将、捧名角、逛窑子,对读书毫无兴趣。教师或守旧顽固,或官气十足,或纵容学生,或不学无术。可以说,民国之前的京师大学堂起步受挫、乌烟瘴气,算起来办学十年,实则没有培养多少人才,国外视之为“蒙养学堂”,清廷也自认办理不善,不但没有树立起什么美誉度,反而浊名在外,人人摇头[9]。此时的大学堂乃变相之官场,充斥着科举制遗留的劣根性,学术创造力低下,是不可能给商务印书馆提供有价值的出版资源的。endprint
这个时期的京师大学堂负责人有的也不得善终。如许景澄,字竹筠,浙江嘉兴人,清同治进士,1898年7月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1899年7月—1900年7月任暂行管理大学堂事务大臣。1900年,义和团活跃于京城,在6月28日的御前会议上,许景澄对后党提请的“请(义和团)攻使馆”动议,独自一人挺身反对,认为“攻杀使臣,中外皆无成案”,不同意对外宣战,因而得罪慈禧,被以“勾结洋人,莠言乱政,语多离间”等罪名定罪,于7月28日处死在北京,时年55岁。而在此前的7月1日,为保证京师大学堂师生安全,许景澄曾上奏建议暂行停办京师大学堂,并获得批准。许景澄被处死后,京师大学堂被迫停办了两年。由许景澄个人命运之悲惨,也可见张元济当年力辞京师大学堂总办之职之深谋远虑。
2.2 个别接触期(1903—1913年)
京师大学堂筹建时,士林和朝廷有一种声音,呼吁任命张元济为大学堂总办,呼吁任命严复为大学堂总教习,此二人热心西学,学识渊博,“京师讲求新学之士,莫不以此举为得人”[10]。张元济因政治立场和政治判断原因,对总办一职不感兴趣,竭力拒绝。严复则对总教习一职兴致很高,但因为他非科举出身,资格不够,而最终没能入围。严复主办的天津《国闻报》为此抱屈道:“可见中国创办一事,欲得人而理,有如此之难,其实中国未尝无人,仍不过以资格二字拘泥困守而已。”[11]
1902年,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入侵的灾厄刚刚过去,国内局势稍加缓和,慈禧太后便在1月10日下谕,命张百熙为管学大臣,负责全面恢复京师大学堂,并在1月11日再次颁旨,将京师同文馆并入京师大学堂,以壮大之。张百熙任命桐城派大师吴羽纶为总教习,吴羽纶是严复的好友,向其抛出橄榄枝,邀请其出任副总教习。吴羽纶的提议合乎士望,却不合当时的提拔选材之规,但严复还是很上心,在给张元济的信中专门提到这件事,曰:“自复振大学命下,冶秋尚书之意,甚欲得吴挚甫而以复辅之。”[12]
严复决定主动接近京师大学堂。1902年年初,严复拜访张百熙,建议将大学堂分为正斋、附斋、外斋和外交学堂四个院部,辞退原来的总教习美国人丁韪良,以避免外国势力干涉大学堂事务。张百熙对严复的建议均表示赞成,“四院制”后来虽没有落实,但果真不再续聘丁韪良。不过严复终究没有当上京师大学堂的副总教习,而是被聘为“译书局”总办。严复对新岗位的工作十分重视,1902年3月9日,曾写信给张元济,请教编译中小学课本的经验,说自己应张百熙之邀,主持京师大学堂译书局,编译小学堂用课本,“闻兄在沪滨已办此事。弟不知近所已成者几种,种系何科?”并乞觅编译人才相助[13]。
张元济1896年考察天津学堂时结识严复,从此成为好友。1902年,张元济刚到商务印书馆,筹办编译所,主攻方向是出版译书,而严复到了京师大学堂,负责译书局,需要开拓的业务是翻译西书,双方恰好构成供求关系。另外,张元济主持南洋公学译书局在先,严复主持京师大学堂译书局在后,严复也需要向张元济请教经验。如此一来,客观上就加强了商务印书馆和京师大学堂的联系。
但是商务印书馆的根本意愿和出发点是与严复个人合作,而不是与京师大学堂合作。从1903年到1912年,张元济通过优稿优酬和深化私交的方式,陆续出版了严复翻译的八种名著,其中独占版权的有《群己权界论》《社会通诠》《法意》《名学浅说》《天演论》《原富》《群学肄言》《穆勒名学》。《天演论》的初版虽非出自商务印书馆,而是由别的机构以木刻或石印的方式面世,但真正产生广泛影响还是自商务印书馆推出铅印本开始。
因为严复走进大学堂的目标是出任总教习,但京师大学堂迟迟不能满足他这个愿望,加上严复这个时候的西学翻译渐入佳境,需要投入更多精力,上海也有更优良的办学机会在等待他,所以严复在京师大学堂译书局供职的时间很短,1904年便辞职南行,到上海去了。1905年他协助马相伯创办复旦公学,1906年任复旦公学校长,为该校第二任校长。
和严复同时到京师大学堂译书局的还有林纾。林纾是严复的福建同乡,系当时一流的古文家,他和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学术志趣相投,为吴所关注。受吴汝纶和严复的提携,1903年林纾任京师大学堂译书局笔述,与严复共事。1906年10月,又转任大学堂预科、师范科的经文科教习。林纾在京师大学堂供职时间较长,一直到1913年4月辞去教席。
张元济通过福建籍的商务印书馆同事高梦旦、好友严复等,了解到林纾才华横溢、译笔优美,从1903年起开始大量出版林纾翻译的外国小说。特别是林纾在京师大学堂任职的这10年间(1903—1913),林译小说是商务印书馆的“摇钱树”,受到商务印书馆的热烈欢迎,也是商务印书馆和林纾关系的“蜜月期”。这10年间,商务印书馆共出版林译小说64种,其中出版种数多的年份是1905年9种、1907年11种、1908年16种、1909年10种、1913年4种。1913年以后,由于林纾倚老卖老,逐利思想大于逐名思想,在翻译上不思进取和突破,译稿质量严重下滑,给人以老手颓唐的印象。加上读者对林译小说也产生了审美疲劳,商务印书馆对林译小说的态度悄悄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绝对欢迎,变成了不情愿的接受甚至嫌弃,年均出版种数逐渐减少,但1916年、1917年出版的种数还是不少,单是1916年商务印书馆就又出版了16种。
1910年,严复所译八种西学名著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七种,严复此时名满华夏、声震士林,成为公认的学界翘楚。鉴于他杰出的文化贡献,1月17日,清廷赐予他文科进士出身,这就从根本上驱散了一直笼罩着他的“资格”阴影。
中华民国成立后,1912年2月25日,严复被任命为民国第一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这也是袁世凯于此年2月15日经南京临时政府参议院选举为临时大总统之后所签署的第一项重要任命。此时严复的学术成就和声望已远超1898年京师大学堂初建之时和1902年京师大学堂恢复时期,兼有北洋水师学堂总办和复旦公学校长的经历,入主京师大学堂可谓实至名归。应该说,严复资历、地位的递进,根本上源于他不懈的学术追求和对教育救国理想的一贯坚守,但是商务印书馆所提供的及时而便利的出版条件,无疑也使他声望陡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