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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政治辩护话语的罗马史学

2014-04-02蔡丽娟

关键词:史学罗马希腊

蔡丽娟

(中南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 武汉430074)

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开创了西方历史编撰的社会史和政治史传统。罗马史学被看作希腊史学的模仿,特别是对修昔底德传统的模仿①。然而,即使是政治史,罗马史学所表现出来的对政治的关注也有别于修昔底德。修昔底德把当代史作为叙述的主题,而罗马史家则乐于追溯罗马早期历史,特别是罗马起源的历史,在他们对起源历史的追溯中,融入了罗马时代政治的需要。无疑,罗马史学在史学方法上是希腊史学的临摹者,但它自产生之时便打上了为国家政治辩护的特征,它是在政治框架之下接受希腊史学方法的,这就决定了它与希腊史学的差异。

目前,学界对罗马史学的研究多集中在它在哪些方面继承了希腊史学,如莫米利亚诺(Arnaldo Momigliano)认为,罗马历史学家的政治判断、资料考证和写作风格等都受到希腊模式的影响,撒卢斯特以修昔底德为圭臬,李维借鉴了波里比阿的记载,瓦罗参考了希腊古文物学者的研究成果。罗马史学家总是要参照希腊人的观点来判断自己的过去②。对于罗马史学一开始便表现出的独特性缺乏深入研究,鉴于目前国内学术界关于罗马史学的政治辩护特征的研究尚显薄弱,本文的任务在于阐释罗马历史学家发挥实用方面的天才,把历史写作锻造成为罗马国家政治、个人政治行为辩护的舞台。同时,作为政治辩护话语出现的罗马史学给19世纪民族主义史学的产生提供了支撑,成为以希腊史学为基础的古典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罗马从蕞尔小城发展而来,最初的罗马人是逐渐定居在台伯河边七座山上的流民或者牧民,直到公元前509年,这批聚居而来的罗马人才获得较为安定的生活环境。从公元前8世纪开始,罗马受到北边邻居埃特鲁里亚和南边希腊文化的影响,开始有意识地记载重要事件,其中宗教事务是记载的重点,掌握宗教权力的祭司因此成为罗马历史最早的记录者。从公元前5世纪起,祭司每年都会在王宫门前竖起一块铜板,上面刻有告知民众的国家重要事件,一年结束后,这块铜板被保留下来。这些铜板记载被称为“祭司表”(tabulaePontificum)③。“祭司表”作为一种定式被保留的时间不能确定,罗马人认为可以追溯到共和国的初期,如西塞罗在《论演说家》中说道:“早先历史不是什么别的,只是一种年代记汇编;为了作这种记事和保持对社会事件的记忆,自罗马人的活动起始直至大祭司普布利乌斯·穆基乌斯,大祭司把每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录于文字,写在白板上,立于宅前,使得人民能够知道。它们甚至现今仍被称作大年代记。”④李维同样提到祭司记录,在谈到共和国早期历史因为缺乏文献材料而变得模糊时,李维说道:“那些事情由于时间过分久远而模糊不清……而且即使那些在大祭司的记录里以及其他公家和私人的记事里得以保存的东西,也在城市遭销毁时丧失了。”⑤也就是说,公元前4世纪之前,“祭司表”就已经存在。在“祭司表”基础上,大约公元前4世纪罗马发展出自己的历史叙述体裁“年代记”(Annales),它以执政官的名字纪年,内容包括国家官员的选举、日月蚀、异兆、宗教事务,也可能包括军事战役的结局、外国使节的来访等等⑥。

“祭司表”转化为“年代记”的原因在于罗马政治的稳定,特别是执政官的选举变得规范。怀斯(T.P.Wise)认为,执政官纪年应该在公元前367年的权力分配后,因为每年需要选择一名平民、一名贵族执政官,记载执政官的任职情况显得必要。公元前367年之前纪年的唯一方式是每年在卡皮托尔上的朱庇特(IuppiterOptimusMaximus)神庙的墙上钉钉子⑦。至于奥古斯都胜利拱门上篆刻的自塔克文驱逐后连续的执政官名字以及每一次凯旋,只不过是公元前1世纪编年史家的构建,未必是真实可靠的⑧。公元前4世纪中期以后,以执政官或其他官吏的名字纪年的“年代记”可能逐步完善起来,到公元前3世纪,罗马便有了专司记录的祭司集团。李维记载,公元前299年,祭司集团被选出来承担法律倡议职责,其成员最后定为8名,占卜官为9名⑨。“祭司表”连续记载到公元前130年,大祭司穆克尤斯·斯凯沃拉(P.Mucius Scaevola)以它们为基础编辑出版了80卷“大年代记”(AnnalesMaximi)。第一个把材料按照年代排列、叙述,并把他的历史称为“年代记”的编年史家是担任过公元前133年监察官的皮索(L.CalpurniusPisoFrugi)。

公元前1世纪前后,“年代记”叙述方式发展得十分完善,甚至有了固定的格式、内容。格拉古和苏拉时代的编年纪事家对年代记传统的写作方法进行了颇具影响力的改革,他们在“大年代记”枯燥事实排列的框架内插入了许多插曲,并把希腊修辞学方法引入到写作中。在借助于“大年代记”框架之上,此时的编年史家们乐于对罗马历史进行“合理重构”,重构的基础是从自己的经历或者想象中推论得出他们相信一定发生过的事情,他们的合理化概念往往被他们所受的修辞学训练所影响,例如,当他们描述贫瘠带来的悲惨时,就会利用他们所知道的社会情形而推断出早期一定有着相似的情形,当他们在描述元老院之间的争论时,他们的叙述一定根植于他所知道的当代元老院的程序,不管是否有证据证明这一程序在公元前5或者公元前4世纪时是否使用过,因为修辞学的方法导致事件描述的过度程式化,其风格相似但又不是完全相同,它不会要求历史学家去考证过去是怎样不同于现在。对于许多人来说,不考虑材料,创造出一个合理的、一致的而且是令人愉快的叙述就足够了⑩。

“年代记”体裁是罗马史学独具特色的历史编撰方法,编年纪事框架为历史学家写作的真实性提供了一定程度的保障,重构框架内容则为历史写作者表达政治倾向或者其他目的提供了场所。最终,由于罗马历史写作被政治人物把持,“年代记”体裁成为历史写作者把公职生活与历史编撰联系起来的纽带。

编年纪事的“年代记”体裁在公元前3世纪发生了变化,由枯燥的事件记载转化成为罗马国家战争和权力辩护,罗马此时的扩张以及汉尼拔战争是其转变的重要原因。政治军事上遇到的挑战和机遇使得“祭司表”那样仅仅记载事件是不够的,还需要对事件进行解释和评判,在这一形势之下,历史写作中的倾向和雄辩成为必要。作家开始以第一人称复数形式叙述罗马历史,如他们经常会用“我们的士兵”“我们的人”等来表述自己的倾向⑪。显然,随着对外事务的增加以及征服带来的优越感,罗马历史学家开始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对外介绍罗马,为罗马发动的战争辩护。

从出现于布匿战争时期的罗马第一批历史学家的写作来看,他们的写作一开始就带有为国家政治辩护的特征。第一个写作历史者奈维尤斯(Cn.Naevius)用史诗叙述了罗马起源到第一次布匿战争之间的历史《布匿战争之歌》(CarmenbelliPunici),他的历史被看作是罗马第一部真正意义的历史著作。之后,恩尼乌斯(Ennius,公元前239年-前169年)沿袭了史诗的写作方法,把他的历史定名为《年代记》(Annales),叙述从罗马建城到公元前2世纪中期的历史。他的同时代人,被认为是罗马第一个历史学家的法比乌斯·匹克托(Fabius Pictor,大约出生在公元前255年-前250年之间)就是在这时开始写作从罗马起源到他自己时代即布匿战争时期的历史。巴迪安(E.Badian)认为,匹克托用希腊语写作罗马历史是一个开创性的事业,尽管希腊历史学家如提迈欧斯(Timaeusof Tauromenium)已经写作过罗马史。虽然不知道他的文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历史不仅仅是大祭司的年代记。匹克托的写作采取的是希腊历史写作的框架,他在材料详细的时候,使用执政官的名字纪年,有时也用奥林匹亚纪年⑫。他是罗马最古老和显赫的法比乌斯家族成员,父亲和叔叔都是执政官,他自己也作为使节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被派往德尔菲(Delphi)求取神谕⑬。此行目的在于了解希腊人对于罗马人和迦太基人之间战争的态度,亲迦太基的历史学家费里努斯(Philinus ofAcragas)认为,罗马第一次登上西西里时是打破与迦太基的条约,指责罗马在战争中失去正义,这一观点可能获得了希腊人的认同,因此匹克托希望通过一些活动包括历史写作赢得希腊世界对罗马的同情。匹克托用道德优越论解释罗马获得的霸权,如在解释罗马某一个战斗的失利时,往往不从战斗本身寻找失利的原因,只强调罗马最终能赢得战争,统帅的道德秉性包括勇气、坚韧、节制和虔敬等成为决定战争胜利的根本。出于这样的目的,他的历史写作对事实进行了严重的歪曲,波里比阿坦率地把他对罗马的偏爱比作情人之爱⑭。

作为罗马史学的奠基人,匹克托的功绩不仅在于开创了编年纪事传统,更重要的是对以后罗马历史写作的倾向性产生了影响,因为在他的历史中由于对罗马的偏爱时常会导致对历史的爱国主义的歪曲⑮。他的历史解释代表了公元前3 世纪罗马元老阶层对罗马历史的看法,巴迪安由此认为,波里比阿批评匹克托对罗马历史进行故意歪曲就显得有些不合理⑯。以匹克托为代表的罗马历史学家不仅用希腊语写作,而且把读者群定义在希腊文化圈,站在罗马国家的立场向希腊人介绍罗马,为罗马在布匿战争中的行为辩护,以引起希腊人的关注。

在短暂的对希腊文化照单全收之后,罗马人开始重新审视希腊文化,寻求自己与希腊相匹敌甚至超过希腊的地方,其视角则从民族特性入手。

首先,他们发现自己在政治和战争中优越于希腊人,比方说,他们的军团“在作战的勇气和技巧方面”胜过步兵方阵等,因此在早期的文学作品中,作者抓住一切机会赞扬罗马人具有的美德(virtus)。virtus一词的词根来源于vir(男人、丈夫),原指男人气概或大丈夫勇气、战争中的勇敢精神,随着罗马国家事务的增多,原属战争品质的“美德”范畴扩展到为国家服务的所有方面,并引申为战争中的“勇敢”(fortitudo)和为国家服务中的“才智”(sapientia)。

其次,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所展现的不仅是过去的伟大,还有当时的衰落。许多罗马士兵和商人开始蔑视希腊人,显然,亲希腊的理想主义现在已经不合时宜,罗马的政策开始变得现实。传统主义者开始在希腊文化的冲击面前对亲希腊人们的生活方式进行攻击和修正,并从道德秉性、古老风习优越的角度对希腊思想文化、生活方式进行攻击,以确认与政治地位相匹配的文化地位。

最后,罗马历史学家发挥“年代记”编年纪事的特征,开始构建罗马起源。在对历史的重构之中,祖先的道德取代希腊文化在社会生活中担当的角色,罗马民族文化逐渐在以“年代记”为叙述体例的历史追溯中形成,罗马历史也按照政治辩护需要进行了重新修订。

民族文化的塑造要归功于加图(M.Porcius Cato,234-149B.C)。他可能最早察觉到财富、希腊思想和生活方式会对罗马的传统带来损害,特别是对罗马公民的责任和军事精神方面的损害。为了给人们提醒,加图开始了对希腊文化的批判。他摒弃早期历史学家用希腊语写作历史的传统,改用民族语言拉丁语写作《起源》。他用拉丁语为罗马和意大利上层写作,意在表明拉丁语现在已经发展成了文学语言,意大利城市有着同样值得研究的古代;希腊和意大利人之间在血缘上是有联系的,罗马已经包含了在希腊世界受到羡慕的东西(特别是斯巴达的生活方式),并且发展了比斯巴达更为优越的混合政体。加图的话是向他的同胞们说的: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感到羞耻的,现代的希腊并不值得模仿⑰。

在反希腊思想的指导下,加图相信,罗马祖先道德方面的作为才是年轻人应该学习的典范,这些道德规范是抵抗罗马社会日益希腊化的有力武器,《起源》也就成了一部教导性质的著作。加图自己也力图树立一个尊崇罗马传统生活方式的罗马人的形象,他一生从政、从军,是罗马古代保守、严苛简朴生活和良好公民道德的代表人物,以反对、抵制希腊文化对罗马社会的冲击而著名。他把罗马英雄作为激励自己勤奋劳动、保持节俭美德的动力。

加图试图从罗马起源和历史中构建罗马民族特性,表明罗马政治上的优势地位的确定,政治上的地位使罗马知识分子要摆脱被指文化落后的局面,这样用自己的文化培养文化精英,就成为罗马解决与希腊关系之中存在的文化方面的挑战的手段。“美德”逐渐成为历史学家解释罗马取得胜利和权力的原因。罗马史学在临摹希腊史学的基础上产生,在希腊文化的优势面前,史学担起为国家政治辩护的任务,这一传统方法和倾向一直被保留下来。

罗马史学具有的政治辩护功能不仅体现在历史写作与国家政治的密切关系上,而且历史写作本身在罗马内部被看作是另一种政治活动,不但历史写作者为政治人物,而且其写作的目的也在于建立个人的政治威信。

罗马的历史写作几乎掌握在政治阶层手中,匹克托、加图等自不必说,就是在史学的发展已经形成规模时,历史写作大多也掌握在政治人物的手中。特别是在李维之前,历史写作是政治活动家的工作,写作历史也是政治活动的一部分⑱。加图尽管没有匹克托那样显赫和值得夸耀的祖先,但是他的政治生涯却是辉煌的,他曾出任罗马各类大小官职。在公元前3至公元前2世纪所有历史学家中,只有赫米那(L.CassiusHimena)不属于元老阶层。这些历史学家不仅在政治上身居高位,其历史写作也大多出于政治目的。

历史写作之所以被政治阶层所把握,其原因在于历史写作是建立政治权威以获得“荣誉”的手段和工具。在有些著作中,关于早期罗马历史,特别是关于当代事件的叙述就是自我夸耀和贬损对手,这也可能是罗马贵族阶层写作历史的动机。加图的《起源》就是如此,《起源》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描写近期的事件,而在其中,作者自己就是叙述的主角,叙述的内容还包括带有明显偏见的演讲⑲。

罗马人把“荣誉”看作是一生的追求。“荣誉”的途径是参与公职,公职的获得往往与战功相联系,即战功是获得公职的重要条件之一,直接参与政治军事活动是获得“荣誉”的最好途径。由于罗马人把主要精力用在参加政治活动,因而在史学发展的早期,历史写作者多是退休下来的政治人物,他们把写作看作是政治活动的延续。如加图认为,人们在闲暇时应该表现得不比参加公共活动时差,一个元老退出公共生活后可以把自己的经历记载下来,他的经历是教育元老的有效方式,一个受过教育的精英集团统领国家可以使国家免受伤害。同时,这些退休了的政治人物也发现,可以通过记载自己的亲历来扩大影响力,为自己或者家族争得“荣誉”。之后,历史写作者便习惯于把自己的功绩,如担任的官职、取得的荣誉通过各种方式记载下来,并公之于众。

这样,参与公共事务与记载公共事务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罗马大小神庙和记功柱便是这种观念下的产物。具有纪念性质的物体如雕塑等其传播的范围是有限的,用文字记下的宣传性的小册子则有着实体纪念物没有的传播的快捷与广泛,“作为保存事件记忆的一种手段——纪念碑(monumentum)——写作历史就被看成是与绘画、雕像、献词一样是一种可见的军事胜利和其他伟大成就的记录。”⑳“在一定程度上把‘事迹’公示于众这一行为本身就构成了政治活动的要素,也成为罗马内在的传统。”就罗马的政治情形来说,建立的功绩和取得的荣誉与家族的声望密切相连,在公之于众或者留给后人的记载下来的文献档案中,于是有许多对个人或者家族功绩的夸大、伪造,对不光彩行为的隐瞒。李维对一些私人档案的真伪问题提出疑问,他说:“我相信,当这些家族试图用欺骗的手法伪造功业和担任过的官职时,葬礼颂词和胸像上的题词就伪造了许多记录。这种情况无疑导致了在个人的功绩和公共档案记录之间的混乱。”除了李维所说的题铭、颂词用来向人传递自己或者其他人的功绩外,还有遍布于神庙和公共空间中的历史记载,这些记载绝对不是匿名地赞扬某人对国家的贡献,相反,通过各种纪念性的物体,成就转化成了地位、盛名。

在共和国体制运行正常的时候,公众场合记载的对某人功绩的颂扬,私人档案中的伪造、窜改,对于公众的影响力是正面和隐性的。但当政治人物的野心膨胀,以伪造、辩护为目的的写作就成为政治人物实现其政治宣传和辩护的手段。内战时期,一些有政治野心的人开始通过写作自传为自己的政治行为辩护,个人传记开始兴起,恺撒的战记(Commentarii)就是例子。

恺撒的写作目的更清楚,他不仅是一个政治人物,而且所写作的内容更是自己的政治行动。《高卢战记》写于公元前52至公元前51年,此时,恺撒面临严峻的政治形势,他在高卢的任期即将结束,由此带来政治前途的许多不确定因素,同时,恺撒在高卢的系列行为也给对手以话柄。据苏维托尼乌斯记载,在“三头同盟”期间,借助于庞培和克拉苏的影响,恺撒在国家拨给的军团之外,又组建了几个军团,其中还有由当地的高卢人组成的军团,恺撒用罗马的方式训练和装备这些高卢士兵,并且给战士公民权。利用这些军队,他“不放过任何战争借口,不论它是多么不公正或多么危险,既向敌对的野蛮民族,也向同盟的民族寻衅,以致有一次元老院命令派一个专门委员会去调查高卢各行省的局势,有些人甚至建议把恺撒交给敌人。”为了获得罗马内部的同情,并展示自己在高卢建立的军事业绩,以提高声望,打击庞培的派系,写作一部著作解释自己的行为、回应国内敌对派系的诋毁,对于恺撒来说,确实是一件必要而有益的工作。

到奥古斯都时,这种情况发展到了顶点,其标志就是奥古斯都广场和他的《神圣奥古斯都功业录》(ResGestae)。奥古斯都广场耸立着罗马历史上的英雄,它们暗示着奥古斯都为国家建立的功勋,而《神圣奥古斯都功业录》则纯粹是为自己在内战中被谴责的行为进行辩护,它们一起构成了奥古斯都功业的记功牌,二者不仅在政治功能上是一致的,而且在发生作用的形式和途径上面互相补充。

罗马史学产生的土壤造就了其史学的政治辩护特征。自罗马建城到公元前146年,大小规模的战争不断,特别是布匿战争给当时人们社会生活的冲击,使得罗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转到国家事务中来,历史写作活动也不例外,其主题和内容没有超出国家政治。无论是向希腊世界介绍罗马、宣传罗马的政策,还是公元前2世纪中期史学对希腊生活方式的批判、对罗马生活习俗、道德风尚的赞扬,体现了历史写作在国家对外事务中的政治辩护的目的。而历史学家对内希望以写作获得政治上的声望,政治派系利用历史写作为政治行为辩护和攻击敌人,特别是内战期间,历史写作成为个人为自己的不当行为辩护的手段等更体现了它作为政治派系斗争的工具的特性。这些表明,罗马史学一开始缺乏希腊史学那样的探索精神,罗马历史学家也缺乏希腊史学家那样的开阔眼界和博大胸怀,他们对世界历史没有兴趣,对于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也不关注,只把关注的焦点放在罗马国家自己的事务上面。不仅如此,罗马历史学家没有希罗多德、修昔底德那样的“对于记录事件的批评态度,即发展出一些批评方法,使我们能够区分事实和想象”。

但是,罗马史学的政治辩护功能在以希腊史学为基础的古典史学中增加了自己的特色,对后世史学的影响显而易见,“如果没有一些罗马人大胆的干涉,使希腊史学成为罗马帝国的史学的话,我们就不会继承希腊史学。最为重要的是,如果没有罗马民族史学的先例,尤其是没有李维的先例,我们就不会有自己的民族历史。”我们在19世纪的德国民族主义史学浪潮和英国辉格党人的历史辩护大师麦考莱的写作中看到了罗马史学为国家政治辩护的影响。因为对于德国史学家来说,他们首先要描绘的是德国人民的命运,将个人的追求融入民族的共同命运之中,这使得政治与史学直接联系起来。麦考莱的辉格党人的政治主张使他认为历史确实只能由辩护人来写,《英国史》正是由麦考莱这位辩护人写的,在其中他积极表白辉格党的党派立场,相信辉格党的原则蕴含着高超的政治智慧,正因为如此,他的著作中就注定会美化辉格党人的作为,这一点后来就曾被兰克批评过。

注释

①罗马史学产生于布匿战争之时,当罗马人的历史意识萌生之时,希腊史学盛行修辞学方法和强调伦理教导功能,这两个特征迎合了罗马构建早期历史和为迦太基战争辩护的需要,在此后罗马史学的发展过程中,这两个特征被保留下来。

③W.F.Walbank,“Polybius.”InLatinHistorians,edited by T.A.Dorey.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1966,39.

④西塞罗:《论演说家》,王焕生译,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39-241页。

⑥McDonald,A. H. “The Style of Livy.”The JournalofRomanStudies47,no.1/2(1957):110.

⑦Wise,T.P.“The Prehistory of Roman Historiography.”inCompaniontoGreekandRomanHistoriography,Volume I,edited by John Marincola.Blackwell,2007,70.

⑧Cornell,T.J.TheBeginningsofRome.Routledge,1995,218-221.

⑩Oakley,S.P.ACommentonLivyBooks Ⅵ-X.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76.

⑪Marincola,John.AuthorityandTraditionin AncientHistoriograph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282-288.

⑫⑯⑰⑲Badian,E.“The Early Historians.”InLatin Historians,edited by T.A.Dorey.London:Routledge &Kegan Paul,1966,5-6,,9,7.

⑭Polybius,1,14.

⑮Walsh,P.G.Livy:HisHistoricalAimsand Methods,118.就匹克托的写作动机,还可以参见E.Badian,“The Early Historians”,Latin Historians,3-4.巴迪安认为匹克托用希腊语写作的目的除了向希腊世界介绍罗马之外,还有一点不能忽视的是拉丁语在当时尚不完善;其次,匹克托的历史也是写给罗马贵族们看的,因为罗马贵族熟悉希腊语,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炫耀家族荣誉;再次,他的历史也是写给迦太基人看的。总的说来,他的历史是写给希腊人、罗马人和迦太基人看的。

⑱E.Badian,“The Early Historians”,LatinHistorians,认为穆克尤斯·斯凯沃拉在公元前130-115年担任祭司时编辑出版的“大年代记”(AnnalesMaximi)开了罗马历史由较低阶层的人写作的先河(p.15)。此后,年代记作家中有许多人的政治地位低下,如芬诺尼乌斯(Vennonius),克劳狄乌斯(Q.ClaudiusQuadrigarius),安提亚斯(Valerius Antias)(p.18)。第一个写作历史的自由人是卢齐乌斯(LuciusVoltaciliusPitholaus),他在公元前81年左右开办了修辞学学校。但是,即使从事历史写作的人的范围有所扩大,其范围还是较为狭窄的,如安提帕忒尔(L.Coelius Antipater)虽然自己没有政治生涯,但他的兄弟是一名元老,他自己也是一名法官,直到他自己放弃了这一职务。图贝罗(AeliusTubero)在离开政治舞台之前,也是一名法官。阿西里奥 (SemproniusAsellio)在纽曼提亚(Numantia)时,是西庇阿(Scipio)的军事长官。至于安提亚斯,没有他从事政治活动的记录,他的家庭与罗马古老的家族瓦莱里家族(Valerii)是否有联系还有争论,参看T.J.Cornell,“The Formation of the Historical Tradition of Early Rome”,pp.73,77-79.因此罗马的历史写作仍然掌握在政治人物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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