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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国际中国问题研究小组评析

2014-04-02曾成贵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任弼时共产国际

曾成贵

【摘要】中国问题研究小组是1939年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为中共七大准备指导文件而成立的临时机构,中共党的领导人任弼时,高级干部林彪、毛泽民等参加其中。有关这个小组的史料,反映了任弼时、林彪和毛泽民坚持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精神,正确分析中国抗战形势、阐述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讨论当前坚持国共合作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等方面的信息。该小组的活动,反映出共产国际高级干部在中国统一战线问题上过分偏向蒋介石和国民党,忽视中共独立性的倾向。他们的不正确主张,最后并未形成指导意见。

【关键词】共产国际;中国问题研究小组;任弼时;林彪;毛泽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中图分类号】D2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0351(2014)02—0098—08

1939年4月2日,毛泽东从延安给共产国际执委会总书记季米特洛夫发电报,通报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执委会的电讯联系已经建立,要求开始直接进行通讯联系。这以前,延安与莫斯科之间的联系不那么直接,或者是派员径赴莫斯科亲自作报告,或者是通过联共(布)派在延安的人员转达信息,或者是通过驻在乌鲁木齐的中共机关向莫斯科发报。直接联系建立起来以后,双方电报往来就及时得多通畅得多了。自从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张浩带回共产国际七大的精神,中共中央开始了党的政治路线从坚持苏维埃革命到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转变。那以后,举凡重大政治关节,都得到了共产国际的指导和帮助。其时,中共党内重大分歧和倾向性问题的解决,离不开共产国际。否则,就不能建立其合法性,不能维护党的团结。当然,帮助和指导中国共产党,也是共产国际义不容辞的责任。

早在同年2月14日,赴莫疗伤的林彪,向季米特洛夫递交了中共六届六中全会资料。六中全会决定于1939年5月在延安召开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季米特洛夫十分关心中共七大的筹备,他亲自起草电文,由任弼时向延安发报询问情况。6月25日,中共中央书记处致电季米特洛夫和曼努伊尔斯基,告知党的七大将于10月召开,请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给中共作出指示。[1]151,152在这之前的5月20日晚,季米特洛夫同任弼时和林彪谈了中国问题,鉴于中共中央将于本月底召集全体会议,他建议本次全会应集中讨论和决定,转入相持阶段以后中共加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巩固共产党和国民党联盟的问题,认为把主要火力集中于对付投降派,应是当前巩固国共合作和坚持抗战的上策。[2]95次日,他将基本相同的内容,电致中共中央。正是以中共七大即将召开,中国抗战转入相持阶段,国共两党合作结束暂时性的“蜜月”,磨擦不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为背景,5月23日,共产国际执委会干部部部长古利亚耶夫书面报告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书记曼努伊尔斯基,提请批准成立专门研究小组,以便做好相应的准备。

俄罗斯学者选编的《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1937-19435)》收录了有关这个小组活动的部分文件。这部分文件,披露了在此阶段共产国际执委会关于中国革命问题决策的准备情况。研究这部分史料,对于我们了解共产国际高级干部对中国革命问题的思考,研究中共党的领导人任弼时、高级干部林彪、毛泽民等在该小组内的活动,以及他们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抗日战争的战略和策略、抗战期间的中国政治、中国共产党的建设等重大问题的认识,是很有帮助的。相对于完整的历史,这个小组的活动不过一枚碎片。然而,诸多历史碎片的有机连结,就可以构成真实而丰满的历史叙事。所以,它自有被研究的价值,我们不要轻视它。

一、共产国际中国问题研究小组始末

古利亚耶夫提请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处批准成立的专门研究小组,其成员有:莫尔德维诺夫(共产国际执委会干部部高级顾问)、切贝金(共产国际执委会后备高级顾问、中国党校校长)、曾秀夫(化名张绥山,共产国际执委会干部部顾问)、契尔科夫(王明书记处顾问)、师哲(化名卡尔斯基,中国党校翻译)、希巴诺夫(外国工人出版社翻译)、谢廖金(共产国际执委会中央档案馆高级顾问)、什维佐夫(共产国际执委会翻译部部长)、林彪(化名李进)、刘亚楼(化名王松)、科甘(世界经济和世界政治研究所研究人员)、罗斯托夫斯基(民族殖民地问题研究所研究人员)、程道南(化名斯塔卡诺夫,王明书记处顾问),提请委托莫尔德维诺夫领导该小组工作,任弼时(化名陈林)作为咨询专家参加小组工作。他还建议,深入研究某些问题时,可以吸收熟悉情况或研究过中国问题的人,如中国国民革命时期长期担任国民党顾问的鲍罗廷,参加该小组的咨询工作。[1]140,141

6月5日,举行第一次会议。曼努伊尔斯基、任弼时、莫尔德维诺夫、切贝金、张绥山、程道南、刘亚楼、师哲、希巴诺夫、契尔科夫、什维佐夫、谢廖金和科甘出席,主要研究小组的工作计划、分工和工作期限问题。目前尚未发现小组工作计划的原始文件,从小组讨论记录中可知,莫尔德维诺夫起草的工作计划大致包含如下内容:一是有关当前中国抗战形势的分析;二是有关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的建议;三是有关中国共产党历史的总结。

讨论中,任弼时提议除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问题以外,必须把研究国民党的组成、政治派别和内部斗争的任务列入计划,把小组工作与为中共七大准备材料结合起来。科甘提出应把国民革命时期的国共合作与当前统一战线的研究结合起来,要探讨第一次合作破裂的真正原因。曼努伊尔斯基同意莫尔德维诺夫提出的计划,认为这项计划包含有三项主要任务:“第一,消除在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内在中国问题上造成的有害后果”;“第二,与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的撰写方法和它的丰富思想内容相联系并在其基础上阐明中国共产党的真正历史”;“第三,在分析研究现有材料的基础上,小组应该为即将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准备一些重要指导文件”。他提出研究其中第一项、第三项的工作期限为两到三个月,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历史需要更长的期限。[1]147当小组的工作计划摆上季米特洛夫的案头,他批示指出:小组的工作重点应该放在第一、第三两项任务上,至于研究中共党史,“这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任务,而且也不是今天的任务。在这方面,这里的工作对中共中央将具有辅助性质。”[1]146

显然是根据季米特洛夫的批示和曼努伊尔斯基的提示,小组把研究重点集中在如何制止投降危险和加强中国的抗战;如何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如何加强八路军和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投降和国共合作破裂成为事实的情况下如何继续抗日战争等四个问题上。这些问题,与中共七大即将制定正确的政治路线和策略方针直接相关。

小组所研究的材料,主要是中国政府报刊、中共报刊、民营报刊和反动势力报刊的有关文章,英国、日本报刊的有关文章,以及苏联国防人民委员会第五局管理的情报和来自中共中央的情报。鉴于这种资料研究的工作性质,古利亚耶夫提请成立专门研究小组时就设定其名称为“中共中央资料研究小组”,第一次会议记录将其写做“中共中央文献资料研究小组”。仅仅研究那些死材料肯定是不够的,中共领导人任弼时、高级干部林彪、毛泽民等参加了讨论,他们带着国内实践经验而来,发言有着强烈针对性,具有重要的研究和参考价值。

7月5日,召开第二次会议,任弼时就小组需要重点研究的四个问题,作了观点明确、内容翔实的长篇发言。林彪肯定了任弼时的阐述和建议的正确性,就统一战线问题、反磨擦问题、陕甘宁边区的前途和八路军问题作了发言。他们现场回答了莫尔德维诺夫等人的提问。当日会议记录者将小组名称写做“中国问题研究小组”。此前的名称有两个明显的缺陷,一是定位完全限于文献资料研究,二是冠以中共中央名实不副。

紧接着,7月8日,小组召开会议,主要听取莫尔德维诺夫的研究报告,有关人员对各自负责研究的报刊作了简要评论性质的发言。当日,毛泽民(化名周全)表示同意任弼时在前次会议上的发言,认为任弼时根据党的六中全会精神,不仅谈了当前的问题,也谈了将来的问题,他本人则重点就边区问题阐述了观点,并回答了与会者的提问。这次会议的第一份记录,用了“中国小组”字样。这以后,该小组是否还有会议交流,公开出版的文献没有直接反映。

8月19日,莫尔德维诺夫就小组的工作结果向季米特洛夫提交了书面报告,第一部分是对中国局势的评价,第二部分是对曼努伊尔斯基所提四个问题的回答,报告附有图表和相关背景资料、会议记录。这份报告将小组名称写做“中国问题小组”。这个为时不长的临时研究机构,竟以五个名字出现在档案中。笔者认为“中国问题研究小组”的名称比较周全,故选做本文标题的组成部分。

二、任弼时、林彪和毛泽民在小组中的活动

7月5日,在会议的发言阶段,任弼时集中回答了莫尔德维洛夫宣布应当集中研究的四个问题,亮出了中共方面的观点。

第一,关于中国抗战的形势问题。任弼时指出:中国当前的形势比较严峻,而且不完全有利于民族统一战线。这种危险的发生基于三种因素,一是日本在战略进攻阶段取得较多胜利,现在试图尽快结束战争,加紧了对国民党政府的诱降和媾和活动;二是英国人基于欧洲形势改变其远东政策,有可能停止对中国的援助而向日本让步;三是中国内部特别是国民党上层、民族资产阶级的部分人、买办阶级和封建官僚,以及对争取抗战胜利失去信心的人,产生了与日本媾和的企图,并且在国民党内已经出现了汪精卫投降派。他指出:“这三种力量正在把中国推向投降”,“我们对中国是否会走向投降应该有个清醒的认识”。[1]156

投降和媾和是否一定是必然的呢?这就要看中国民族抵抗力量方面的情况。任弼时分析了继续抵抗的四个有利条件:一是中国的基本武装力量还在,蒋介石的主要力量还在,中国在对日抗战中得到了锻炼和提高;二是中国拥有广阔而可靠的后方,有充沛的人力资源,仍然保持着与外部世界联系的通道;三是中国游击队的力量,广泛开展游击运动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四是中国人民的抗日情绪高涨,尽管饱受战争之苦的人群中存在某种消极性,但是,中国的大部分领土上还没有发生战争,中国人民的主要力量还没有被动员起来、发挥出来。他认为,目前坚持抗战的困难,主要是财政紧张,武器装备落后,与外部世界联系不畅。他以蒋介石近来的讲话为依据,肯定蒋将会继续同日本人作战,但不排除在特定情况下会发生动摇。

任弼时的结论是:“现在中国正面临很大的困难,尽管如此,中国还是能够继续进行自卫战争的。现在我们应该集中火力反对投降派和媾和运动。我们应该消除各种失败主义情绪,反对投降派,孤立国民党内的投降派,并逐步把他们从民族统一战线的队伍中清除出去。目前我们在抗日斗争中的任务,是要帮助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组织力量进行抗战,并让蒋介石意识到,即使英国、法国和美国停止对中国的援助,中国自己还是能够将这场自卫战争进行到底的。”“为了压制失败主义情绪和投降派,我们应该发展中国的力量。继续坚决抗日,我们就能巩固抗日统一战线。”[1]160

第二,关于加强国共合作问题。抗战进入相持阶段以后,国民党的反共倾向增长了,它的五届五中全会声言坚持抗战到底,同时制定了“溶共”、“限共”和“防共”的方针,成立反共的特别委员会,陆续出台一系列反共文件,在华北、华中各地多次制造杀害八路军、新四军和共产党员的血腥事件。

如何看待国共之间的磨擦?任弼时指出: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国共之间的磨擦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因为统一战线联合了各种不同的相互对立的、敌对的阶级,国共两党分别代表的阶级,就其利益而言是相矛盾的,况且双方打了十年的仗。因此,“发展和巩固民族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只有通过斗争才能实现。发展和巩固统一战线,就是为巩固统一战线而进行斗争的过程。”他同时指出:“需要不让国共合作破裂”,“我们还是应该给自己提出杜绝摩擦,避免摩擦的任务。”[1]160任弼时分析了当前发生的磨擦的具体原因,特别指出国民党中的反共顽固派具有既反对日本侵略,又主张消灭中国共产党的两面性,也指出共产党内一部分同志存在着宗派主义倾向。他把蒋介石同顽固派区别开来,但把张君劢为首的国家社会党等同于汪精卫集团,认为它比后者更危险。

在这种复杂形势下,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的前途如何呢?任弼时明确给出了肯定的判断。他认为这有两个理由:一是中国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要求抗日,知道保持国共合作才能继续进行抗战,没有国共合作,抗战就会失败,因此,希望巩固国共合作;二是国民党的基本群众也希望巩固与共产党人的合作,就是国民党的上层人物中,也有不少人主张继续抗战,保持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合作。国共之间磨擦是必然的、客观的、严重的,也是可控的,巩固统一战线和国共合作,任弼时认为当前要完成三个任务:一是消除巩固国共合作事业中的一切困难和障碍。能否巩固国共合作,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于蒋介石,国共合作得到加强会增强蒋介石坚持抗战的决心,因此,目前的任务就是争取继续抗战和千方百计地巩固和扩大国共合作;二是共产党公开宣布反共的人都是民族统一战线的敌人,反共就是准备投降,就是帮助日本人,在这方面,共产党的任务是设法孤立国民党内的反共分子;三是改进共产党的工作,向国民党作出适当让步。他举例说,共产党承认国民党的领导地位,承认国民党是执政党,但《新华日报》常常将毛泽东的名字与蒋介石并列提及,蒋介石当然不会满意。

以上任弼时关于巩固国共合作和反对投降派的发言,主要依据于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精神,与此前季米特洛夫同他谈话的精神一致,也与稍后两天中共中央为纪念全国抗战两周年提出的坚持抗战、团结、进步的三大方针相一致。

第三,关于边区、八路军和中共党的建设问题。莫尔德维诺夫认为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否定国民党“一党专政”的主张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客观要求相矛盾,任弼时给予了回应。他解释说:六中全会决议没有说现阶段不允许有一党专政,而是说当前这个历史阶段不能建立一党专政。他强调,历史时期不是说的当前,而是当前以后的相当长一个时期。在这个时期,共产党所追求的既不是维持一党专政,也不是实行苏维埃或社会主义的国家制度,而是新式的民主共和国。这个新的中华民主共和国,在抗战中打下基础并在抗战胜利后发扬广大。如果承认国民党一党专政,那就意味着共产党将会被赶入地下。他接过莫尔德维诺夫关于国民党“军政”、“训政”、“宪政”程序论的说法,依据已经颁布宪法草案的事实,认为国民党的统治已经转入“宪政”时期,而此时期是不允许一党专政存在的。他说,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内,共产党应该帮助国民党实行民主化,但不便像国民革命时期那样急着去做。巩固统一战线的关键,还在于加强自己的力量。从这个角度,任弼时花去较多篇幅阐述陕甘宁边区存废的问题。

陕甘宁边区由苏区变成特区,是国共第二次合作的产物。全面抗战局面形成以后,国民党以妨碍统一为由,屡次提出取消边区。张闻天在六中全会的讲话中指出:不管国民党承认不承认边区,也不必急于要求承认,边区需要同中央政府建立更密切的联系,在各方面建设好边区,“在全国起模范的与推动的作用”。[3]654任弼时依据六中全会决议指出:边区在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中共不同意国民党取消边区的要求,同时,采取了民主措施对边区政治加以改革,允许地主和资本家参加选举;边区目前没有取得合法地位,但国民党实际上给予了承认;边区存在的好处是可在政治上影响全国,人们知道了陕甘宁边区是在真正实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当然,边区的存在也往往成为反共势力攻击共产党搞独立王国的借口;至于边区的前景,任弼时说:“是保留这个地区还是取消这个地区呢?如果取消边区,我们能够换得国共合作的巩固、中国政府中亲日派的消除、中国国家制度的民主化、一系列民主法律和宣言的颁布,那么,我就同意取消边区,因为用这些取代边区,我们可以获得整个中国的进步,获得自己行动的更大自由。但是要问,在目前的形势下取代边区,我们真的能够获得这一切吗?我认为,不能。”[1]169如果取消边区,势必马上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国民党接着就要取消八路军和共产党;国民党军队开进边区,过去革命斗争的全部成果都会丧失;中共中央也因此没有立足之地,如驻在作战地区,过去的经验说明那样不能全面发挥领导作用,如驻在重庆,则更不合适。尽管如此,并不意味着边区不需要改革。他认为可以开放人员往来、允许国民党的军队在边区内驻扎,这些办法可使国民党不觉得边区有什么特殊,边区内双重政权的局面也可以结束,同意国民党派来县长,但政治会议则要由共产党人实际上掌握。

关于八路军和中共党的建设问题。任弼时向参加小组会议的人员介绍了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八路军实际上已经由三个师扩编成三个军,由于八路军的英勇善战,它同国民党部队的关系,甚至要比中国共产党同国民党的关系好得多,他认为这是民族统一战线的特点之一。国民党部队也有意学习八路军政治工作的经验和做法,学习八路军游击战的战法,朱德还被邀请向国民党指挥员讲课。任弼时指出,八路军所面临的主要任务是提高质量,加强战斗力,需要发展和巩固游击队及其基地。在党的建设方面,他指出党的发展很重要,要加强新党员的吸收,改善党的社会成分,重点发展工人、雇农和贫农以及先进的知识分子,把吸收党员与教育党员的工作结合起来,两者不可偏废。要加强党的群众工作,已经存在国民党组织或由国民党建立的群众组织,共产党不再与之并列地建立自己的组织,而是参加到现有组织中去。

第四,如果发生最坏局面怎么办。这是预设性的问题。任弼时指出:党应当预见到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最坏的情况下,如果蒋介石转向日本人方面,国共关系就会破裂,整个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也会瓦解。即使如此,那时也会有一些国民党部队继续抗日,至于人民群众则毫无疑问都会坚持抗日。届时,八路军不应撤出山西,应就地坚持抗日,并依靠山西、陕西、绥远和察哈尔的山区;也不能将八路军撤往边区,不能就地立足时,可转到川陕甘豫边区,在这些地方建立根据地,组建新的部队,继续坚持抗战。

同一天,林彪在任弼时之后发言。在各种编印的党史文献中,林彪的资料比较少见。作为高级军事指挥员,林彪的发言带有浓厚的军人色彩。

讲到统一战线问题时,林彪指出:“统一战线可以在战争中得到巩固。越是顽强地抗战,统一战线就会越巩固。”他认为,敌人并不像某些人想象得那样可怕,两年抗战,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大为提高,人们的胜利信心也增强了。从国内外的形势看,中国是可以继续抗战的。蒋介石的主导作用巨大,过去十年,他的地位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现在更进一步得到了加强。至于蒋的走向,他认为“基本上是主张继续抗战的”,“不会再走汪精卫的道路”。林彪指出:“国内外的形势都表明,必须继续抗日战争。但是投降的危险依然存在,不过,直接的危险暂时还没有。可以说,中国人民总的倾向是继续抗战。我们应该克服投降倾向,主要手段就是顽强地继续抗战。”[1]178-181

讲到反磨擦问题时,林彪说:“应该避免不必要的摩擦和冲突,但是有时也不能靠一味的让步来调解冲突,而不得不以摩擦反摩擦。否则他们就会没完没了地进攻我们。”他以山东的经验答复莫尔德维诺夫,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的部队有意专找八路军作战,八路军避让,他们更来劲,后来八路军一打,把他们打老实了,对八路军的态度也转变了。同任弼时一样,林彪认识到磨擦的发生有其深刻的内在根源。他说:“我们能彻底根除摩擦和冲突吗?不能,因为加入民族统一战线的是各种不同的阶层、各种不同的政党。”“这种摩擦来自哪里呢?这种摩擦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们的影响在扩大,我们的力量在加强,我们的边区在扩大。”[1]183他认为,共产党有力量了,才有资格同国民党谈统一战线问题。磨擦是客观存在的,尽量避免磨擦也是维护大局的必须。林彪认为可以采取一些具体的措施:比如严格遵守国民党的规定,采用他们的工作方式、方法和名称,内容是中共的,发生磨擦后要认真分析事件的起因,根据具体情况作出让步或不让步的决定;比如发挥私人关系的作用,保持与国民党和政府军队的沟通。他引用了朱德与卫立煌的关系、林伯渠利用老国民党员身份的例子,也通过自己同阎锡山部队的往来建立良好关系作出说明。他认为从根本上说,必须靠发展和巩固自己的力量,为此提出三点建议:一是在国民党没有布兵的地区,共产党独立发展自己,这可以避免磨擦;二是在遵守国民党决议的情况下,以保持生存为限,开展自己的活动;三是自给自足,在军事和其他方面发展自己。

讲到反磨擦问题总会涉及陕甘宁边区,林彪同意任弼时关于边区命运的主张,明确指出:“取消边区弊大于利:第一,取消边区并不能根除摩擦,第二,也不能增强团结。”尽管边区的存在产生磨擦,但边区给群众带来了好处,也在推动国民党抗日。如果不能达到国共两党更加密切合作的目的,取消边区,“那么,反对派就会更加趾高气扬。”[1]186

7月6日,林彪受小组委托,专门就边区问题同曾在边区政府任职的马明方交流意见,这次谈话有专人记录,是小组活动的组成部分。马明方介绍,陕甘宁边区现有29个县,按其管理方法和政权归属可分三类:一是纯属共产党管理,只有安塞和保安两县;二是双重政权,国民党的县长管县城,共产党的县长管县城以外的区域,延安、延川、延长、甘泉、靖边属于此类;三是共产党和国民党各管一部分区域,这类县有22个,实际上存在着44个县政权。第二类县经常发生磨擦,第三类县不仅磨擦更多甚至常常发展成武装冲突。马明方建议取消第三类县,管理幅员较小的一方把管理权移交给另一方;取消双重政权,通过选举选出国民党的人做县长,不由国民党直接任命。在不妨碍实际控制权的前提下,边区的名称可以改变。

林彪认为马明方的建议“不适用”、“不可取”,他提出五个建议:一是“同蒋介石商定重新划定区域,使同一个区域不存在两个政权”,可以建立民族统一战线为界,此前属国民党的归国民党,属共产党的归共产党;二是在国民党地区,共产党“不应该去建立自己的政权”,不与它发生接触;三是共产党管理区域不足一半的县,将其并入共产党管理的相邻县份,如果边界是环形的,可以建县或县辖区;四是“让任命制仍然有效”,可以让国民党任命的县长到共产党管理的县工作,县长之下设立由当地居民选举的政治委员会,共产党人进入该委员会,并由该委员会实际掌握政权;五是“同意取消‘边区的名称,并以‘州取代之。组建‘州行政管理局取代‘边区政府”,[1]198,199这样做可以符合现行法律。林彪的这些建议,其出发点是良善的,但同样不具备可操作性,因为在蒋介石和国民党那里,不允许共产党独立治理地盘是核心问题,而且有些内容也会束缚共产党的手脚。

讲到八路军问题,林彪否定了在险恶和困难的情况下,八路军往陕北、或者甘肃、青海撤退的可行性,他认为八路军活动的地盘辽阔广大,与民众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片区域有一亿多人口,有利于补充兵员,它的种种优势是东北义勇军所不及的。总之,“八路军能够在华北活动,这就使得它能与国民党军队一起同第四军建立协同作战关系。”即使在南方得不到政府的支援,在北方得不到苏联的支援,“它还会留在这些地区并向南发展”。[1]188

7月8日,毛泽民在发言中着重谈了陕甘宁边区问题。他全方位地介绍了边区情况,指出边区在实现民主化方面作出了榜样,建立了牢固的群众组织,消除了劣绅、旧官吏,取消了不合法的捐税,发展了教育和文化,支援了八路军,是中共中央赖以生存的基地,“向全中国展示出巨大的政治前景”。他说:“我们需要边区,它对我们是有利的。”[1]226,235他同意只有共产党力量强,才能建立起统一战线,但“不应该大喊大叫,吹嘘我们的成绩”。他不同意林彪“以摩擦对摩擦”的观点,也不同意与国民党交换辖区的建议,因为那样做将失去在当地群众中的威信。

三、小组的报告落后于中国实际,没有转化为对中共的指示

7月8日,中国问题研究小组主持人莫尔德维诺夫作长篇发言,任弼时、林彪、毛泽民同其他人员一道出席。尽管听取了任弼时、林彪和毛泽民的发言,了解了转入相持阶段后中国抗战的形势和六中全会以来中共的战略、策略,莫尔德维诺夫仍然沉迷在“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统一战线”这样看上去绝对正确的棋局中,基本不采信中共领导人的正面论述,反倒把他们的讲述作为消极的例证引用,他的分析不少内容是错误的,建议也属下下之策。他这次讲话的内容,基本都写进了以小组名义给季米特洛夫的报告。

在莫尔德维诺夫看来,中国抗战的胜利,只有以保存民族统一战线和以孙中山三民主义为基础的国共合作为支柱为前提,才能实现。他的论述,其逻辑关系是这样的:中国抗战的形势十分严峻;“代表中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民族统一战线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只有国民党和国家领袖蒋介石的独裁所体现的国民党专政”;因此,“如果蒋介石今后继续抗日,并且没有进行勾结的条件,那么,中共就应该竭尽全力帮助蒋介石,加强抗日的力量”。[1]219,261

他强调:“无论如何,不能把统一战线置入某种理想的模式中,就像我们这里的报刊所作的那样。不能把中国民族统一战线硬塞入任何模式。”他不承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以国共两党合作为主体,包括各阶级、各阶层、各党派、各团体、各民族在内的爱国统一战线,把这个事实认定为虚幻的“模式”,认为对八路军、新四军、游击战和边区政府业绩的报道,过分鼓吹了中共,给社会大众造成了共产党在实施国民党政策方面起着主导作用的虚假印象,这既使蒋介石和国民党不放心,又使日本等敌对势力藉以散布共产主义威胁论。他认为,现在的任务是巩固蒋介石在国内外政治舞台上的影响,所以径直说:“在这种情况下,突出中共的力量、中共的影响,加强为扩大共产党在群众组织中的影响和为争夺在国民政府影响之下地区群众组织领导权而进行的斗争,在我看来,都不符合民族统一战线的利益,不利于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1]214,219

如是,他提出如曼努伊尔斯基早前所说“消除在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内在中国问题上造成的有害后果”,变得更加迫切。他重点讲到陕甘宁边区问题,指出:“这个地区的存在违背了中国的法律”;它“没有实际力量,它不会加强中国共产党,而会分散中共的主要力量,并把注意力分散到对这些地区的行政管理上和解决、协调与国民党政权的无数冲突上”,如果说它过去在建立民族统一战线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现在则“在起相反的作用,它不是在加强,而是在削弱民族统一战线”;“如果边区在当前确实只会制造国共两党之间的摩擦,不是在加强,而是削弱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合作,那么,当然就应该取消它,或者根据这样那样的原则改组它”。[1]221,222在其他方面,他认为八路军可以完全成为中央政府的军队,八路军与国民党军队的磨擦主要是中共的干部犯了宗派主义错误;周恩来任政治部副主任的社会效果不好,中共应该放弃在政府中的职位;中共不应该坚持在农民地区和由国民政府管辖的地区扩大和发展党的方针等等。他所提出的建议,全部围绕上述观点设计出来,并建议共产国际执委会紧急邀请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组织部长陈云来莫斯科面谈。

很显然,莫尔德维诺夫没有全面理解和坚持共产国际关于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他的分析和建议,简直突破了共产国际的底线,比共产国际最初所制定的方针所蕴含的右的因素还要右。1939年6月11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在听取了任弼时的报告后,在决议中肯定“中共的政治路线是正确的”,要求特别注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是也不能是以限制参加这一战线的政党,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或其他抗日政党在政治上和组织上的独立性为目的”;军事上,“共产党人应该运用自己的经验和一切能力来进一步开展敌后的游击运动”,并建立游击运动的基地。[1]97,98莫尔德维诺夫的建议,与这个决定有很大的距离。

莫尔德维诺夫的报告,在季米特洛夫那里仅有个别枝节性的建议,在给中共的指示中有所反映。11月19日,季米特洛夫就中国问题同他有一次谈话,[2]103想必这次谈话终结了他的报告的命运。因为周恩来已于9月13日因治伤来到莫斯科,带来更多权威信息。12月29日,周恩来向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报告中国情况,全面阐述了中国抗战的形势、民族统一战线与国共合作、共产党和八路军、新四军的工作、党的七大及其准备工作。1940年3月3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作出决议,肯定了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路线,并为七大的召开拟定了以中共中央名义提出的基本政治方针,其中,明确提出全面执行为建立国共合作而与国民党达成的协议,共产党作出一切必要的努力消除误解和冲突,“但不能接受导致消灭或孤立边区,削弱八路军与新四军的战斗力,从而破坏中国人民反对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和因而违背其根本利益的条件”。[4]47莫尔德维诺夫的报告完全被取代了。

当着中国问题研究小组开始工作的时候,1939年6月10日,毛泽东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作了反投降报告,13日,作了结论。毛泽东分析了当前形势的特点,认为国民党投降的可能已经成为最大危险,但是,即便出现这种最恶劣的情况,中国还会抗战,这是中国革命长期性和曲折性所决定的。他提出假如投降成为事实时,共产党还要坚持民族抗战、国共合作和三民主义,坚持国民党一大解释的三民主义;拥护蒋委员长抗战;以自卫原则对付磨擦,统一为主,磨而不裂;保卫边区;反对右的和“左”的两种倾向。周恩来的报告阐述了毛泽东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特点的分析,对当前任务的论述也贯穿了毛泽东这个讲话的基本精神。

以上,我们陈述了共产国际中国问题研究小组的前因后果,并略作评析。对于历史研究而言,复原现场是重要的,从中得到启示也是重要的。通过研究中国问题研究小组这个实例,我们不仅可以从一个侧面获知共产国际执委会决策的方式、过程和成效,也能够加深理解毛泽东关于“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这一论断的真理性。[5]7

参考文献:

[1]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1937-19435)·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8卷[G]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

[2]季米特洛夫季米特洛夫日记选编[G]马细谱,杨燕杰,葛志强,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3]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文献资料选辑(1938-1943)·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0卷[G]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

[4]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1937-19435)·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9卷[G]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

[5]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责任编辑刘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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