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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朝的覆没与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碎裂

2014-04-02叶书宗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叶书宗

【摘要】中国从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后,逐步跌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深渊。历史地看,近代以来中国之所以被西欧社会发展迅速拉开距离,实是明皇朝276年统治所造成的。两败俱伤的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使得明皇朝成为历朝历代最腐朽,阻碍中国社会发展最严重的封建皇朝。明皇朝的覆没,以及李自成建立的大顺朝如流星般地消逝,表明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碎裂。中国走向现代化,必然要转换社会政治治理模式。17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的三个世纪,经过艰难曲折的探索,中国终于接受马克思主义,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走上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实现社会转型。历史表明:社会主义是中华文明发展的自我选择,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由之路。

【关键词】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两败俱伤;社会主义道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中图分类号】D69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0351(2014)02—0034—12

近代以来饱受世界列强蹂躏的中国,是人类历史上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曾经创造了被世界所仰慕、尊崇的农耕文明。中国虽然是从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后,一步步跌入半封建半殖民地深渊的。其实,中国是在明皇朝统治时期,被西方世界迅速拉开距离的。正是这个由地道农民当皇帝所建立的皇朝的近三个世纪统治,使中国自近代以来的一百多年,陷入屈辱、落后、挨打的境地。明皇朝的覆没,以及李自成建立的大顺朝,还没站稳脚跟就如流星般地消逝,表明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碎裂。中国社会转型需要转换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中国人民在饱受清皇朝统治之痛,三次代价惨重的探索失败之后,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实现社会转型。中国五千年文明演进的历史表明,社会主义道路是中国社会发展的自我选择,社会主义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必然。

一、中国从先进变成落后是在明皇朝统治时期

元朝至正二十八年(1368),朱元璋即皇帝位,国号大明,明皇朝建立。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的大顺农民军攻破北京城,崇祯帝自缢于煤山(今景山),明皇朝灭亡。在中国历史上,明皇朝先后历十六帝、276年。将明皇朝统治的这276年,放在同时代世界历史发展的整体行列中去考察,明皇朝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及其对中国社会发展所起的严重阻碍作用,就一清二楚了。

综观世界历史,明皇朝统治中国的那近三个世纪,正是世界历史大变动的时期。在这段历史剧变的时期里,拉丁文化区的西欧,发生了推动社会发展破茧性变化的三大运动,社会转型几乎是水到渠成。相比之下,明皇朝却倒行逆施,使中国社会变成死水一潭,被西欧社会拉开了发展距离。

首先,在意识形态层面,西欧社会以人本主义为中心的文艺复兴运动,颠覆了统治中世纪的陈腐观念,把公民人格平等、人的世俗利益,提升为社会和历史发展的中心,为建立当代法治社会奠定了思想基础。

14至16世纪,西欧掀起了确立人的中心地位,崇尚人的自身价值,讲究人的世俗需求的思想文化运动,人本主义很快成为西欧社会意识形态的主流。

以马基雅维里(1469-1527)为代表的一批政治科学思想家,从人性出发,强烈地表述了人的社会政治权益的合法性,阐明国家的基本职能在于维护人的社会政治权益。以马丁·路德(1483-1546)、约翰·加尔文(1509-1564)等为代表的宗教改革运动的发起者,以人性为起点,宣扬人可以凭自己的自由意愿与神相契合而得救,否定了教会的统治权。他们还呼吁:改变现实政治生活中道德合理性与国家权力合法性的错位,建立新的理性社会。人本主义者在激烈攻击封建等级特权的同时,大力提倡自由平等,主张以人的品德、才能和智慧来决定人的社会地位。人本主义者掀起的思想文化革命运动,像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冲垮了腐朽的封建意识和伦理道德,动摇了教会的权威,解放了人的思想,更新了社会意识形态,使西欧社会很快迎来工业文明的新时代。

在同一时期,明皇朝统治的中国,社会思想文化的状况又如何呢?为了维护朱家的封建皇朝统治,由皇帝直接出面,把理学钦定为全国的唯一正统思想,禁锢全社会的意识形态,特别不容许一丝人本主义意识破土。

理学大体上是北宋仁宗赵祯(1010-1063)庆历之后,逐渐形成的儒家哲学思想学派,宋代也称道学、新儒学。从根本上说,理学的兴起是适应经过五代、十国的长期纷争之后,重新建立统一的宋皇朝政治需要。即使在两宋,理学已经是阻碍社会发展的陈腐说教了。

明皇朝建立初期,为了统一全国的思想,在永乐年间,即编纂《五经大全》、《四书大全》、《心理大全》等三部理学大全,诏颁天下,以求“合众途于一轨,会万理于一原”,将程朱理学奉为治国安邦的圣典。明成祖的做法与当年汉武帝(前140-前86)“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如出一辙。如果说汉武帝当年的做法,有其相对的历史进步意义的话,那么在历史车轮向前滚动了14个世纪之后,明成祖的东施效颦,就成了禁锢社会意识形态的灾难。由于明皇朝不遗余力地提倡,以及各种措施的到位,因而举国上下,从朝廷国子学到地方书院,乃至乡村的社学,无不进行程朱理学教育。全国的意识形态、思想文化领域形成“家孔孟而户程朱,八股行而古学弃”的局面。

与独树理学相配套,以作文为考试形式的科举考试,到了明朝实行八股文取士的定制,引导全国的读书人一头钻进三部理学大全,去猎取功名富贵。明皇朝的科举考试制度,使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成了如《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一类人物,对国家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作不出任何贡献。当然,其间也有极少数成功者。不过,那些戴上乌纱帽的知识分子的作用,也基本上限于充当维护明皇朝腐朽统治的帮凶。即使个别像徐光启(1562-1633)这样的西学东渐的出类拔萃人物,也难以起到对社会发展的整体性推动作用。

明皇朝独尊理学的做法,更为不幸的是,将小说、戏曲、曲艺等其他文艺领域,统统囚禁在程朱理学的牢笼里。在西欧的文艺领域里,高扬人性。莎士比亚(1564-1616)甚至纵情地呼喊:“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1]327在明皇朝统治的中国,皇室自身不讲人性,因而像蝙蝠害怕阳光一样,害怕在意识形态领域宣扬人性。毫不奇怪,文艺领域,包括《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以及“三言”、“二拍”①等文艺作品,尽管题材不同,艺术表现手法各异,但是所贯串的中心思想,都是把“三纲五常”之类封建伦理道德,奉为做人的基本准则,维护传统道德观念,从意识形态上加固明皇朝的腐朽统治。

当然, 在明皇朝着意构筑的正统思想领域里,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也不可抑止地冒出反映资本主义发展需求的意识形态。李贽(1527-1602)就曾顽强地呼喊:“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②李贽的思想不仅透露出人本主义的一丝气息,而且进一步为商人阶层执言,提倡私有、谋利。李贽说:“夫欲正义,是利之也。若不谋利,不正可矣”。③李贽提倡人性,主张“图利”;反对封建思想禁锢,挑战理学垄断意识形态的叛逆行为,接连遭到明皇朝的残酷迫害。万历三十年(1602),明皇朝竟把“在芝佛院‘挟妓女、‘勾引士人妻女”等一盆盆污水,泼向已是76岁的风烛残年,且又重病缠身的李贽。已经半昏迷的李贽,竟被衙役、皂吏从病榻上拉起来,用门板抬到北京城,投入镇抚司狱。面对这样的污辱和摧残,李贽乘侍者为其剃发时,夺刀自刎。明皇朝对李贽的迫害,与1600年罗马教皇主持下的宗教裁判所,将文艺复兴时期的哲学家布鲁诺(1548-1600)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何异!只是中国与西欧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不同,以至:如果说罗马宗教裁判所烧死布鲁诺的火焰,反而点燃了焚毁西欧封建大厦的烈焰的话;那末明皇朝残害李贽的那把刀,真的割断了刚刚降生神州大地的人本主义胎儿的喉管。人本主义意识的产生,纵然并不以明皇朝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但是扼杀人本主义幼芽,摧残意识形态领域的不同观念,明皇朝确能做得很绝。

其次,西欧社会的资本主义萌芽破土之后,健康成长,稳步走上了社会经济生活的统治地位。

15世纪,西欧国家的手工业生产,逐渐分成许多专业部门。英国的呢绒制造业在生产过程中,就使用不下20种具有各种专门技术的手工业者。随着手工业专业化的发达,各种行业也不断增加。德国的法兰克福有一百多个行业。巴黎有350来个行业。各行业组成的行会,几乎已成为各国社会的正式器官。社会劳动分工的扩大,导致原来的家庭手工业和农业剥离,成为独立的手工业部门。不同于自然经济的资本主义手工工场,在西欧各国迅速普及起来。在这同时,伴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城市的经济和政治地位迅速提升,市民等级的力量越来越壮大,市场也像发酵似地拓展开来。市场的力量壮大得足以冲决一切阻碍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物。

在明皇朝统治的中国,与西欧社会同步,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升起了新生产方式的曙光。但是,由于明皇朝的百般窒息,资本主义萌芽不能正常地生长,始终气息奄奄,半死不活。

明朝中、后期,杭州、苏州等地,有了不少小规模的资本主义手工工场。据有关史书记载,苏州、杭州民营丝织业的状况是:“家杼轴而户纂组”,“绫罗纱绸出盛泽镇,奔走衣被天下”;“有些饶有财者,雇工十数人,纺织丝绸”。④在这些手工工场里谋生的劳动者,无论是纺纱工、纺织工,或其他劳工,都是脱离了生产资料,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雇佣劳动者。此外,福建、湖广、江西、四川等省的棉纺织业也相当发达,产品基本上适应市场的需要。中国的江南地区出现如此明显的资本主义萌芽,和欧洲地区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差不多是同步的。但是,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始终不能正常地生长。

迄今为止的各种史书,对中国资本主义萌芽不能正常发展的种种解释,当然都不无道理,但是就是没有说到问题的关键:极端腐朽的明皇朝对资本主义萌芽的窒息这一政治因素。

明皇朝对资本主义萌芽的摧残,特别突出地表现在明朝特有的税使制度上。

明皇朝为了填补财政亏空,万历二十四年(1596),向全国各地派遣矿监税使,由宦官充任,监收矿税、商税。税使所到之处,无不打着奉皇命行事的旗号,重征叠税、税外加税,甚至将税额发包、收包,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地敛财。仅以万历二十五年(1597)至三十三年(1605)的8年间为例,各路矿使、税监共向皇帝献银300万两。派往全国各地的矿使、税监,收敛到的白银,仅是献给皇帝的300万两吗?吏部尚书李戴揭露:“矿使、税监聚敛财富,以十分计算,为皇帝所用不过一分,矿使、税监本人私吞二分,他们的随从就地瓜分三分,当地的土豪恶棍从中私饱,占去四分。”万历二十八年(1600),凤阳巡抚李三才为此上疏神宗皇帝,直言:“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陛下欲崇敛财贿,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绵祚万年,而不使小民适朝夕之乐?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于斯,而可幸无乱者。”⑤神宗皇帝置之不理。明皇朝的税使制度一出,老百姓如遭五雷轰顶,工商企业纷纷破产倒闭。

明皇朝如此横征暴敛,不要说是工人、城市贫民,即使商人、作坊主,也难以维持生计。万历年间,武昌、苏州、云南、山东临清,不断发生民变。民变的基本群众是城市贫民和劳工,乃至商人、小作坊主。斗争形式是拿石块、棍棒等当做武器,袭击矿使、税监,以及官衙。每次民变的规模从几千人到几万人不等,政治诉求是反对苛捐杂税,维护市场买卖,透露出某种程度的城市自治、维护市场经济的要求。但是,历次民变终因城市微弱,市民等级过于弱小,无法撼动明皇朝的腐朽统治。

在明皇朝的残暴压榨下,工商企业纷纷破产倒闭,劳动力市场也跟着萎缩。劳动力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它的正常发育也离不开买、卖双方市场。工商企业凋零,市场自然萎缩,劳动力商品的买方市场狭小。明朝中后期,中国虽然和西欧社会同步,出现资本主义萌芽,产生了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雇佣劳动者。但是由于缺少买方市场,使得中国的劳动力市场始终处于季节性、地区性、分散性状态,不能拓展成社会性状态。因此,社会的新生阶级也不能聚合成社会政治力量。社会化大生产是要以劳动力商品市场为依托的。如果没有劳动力的商品化,社会就难以从小生产向社会化大生产转变。至于市场的发育,城市的强壮,市民等级的出头,等等,都无从谈起。

因此,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虽然和西欧社会同步出现,可是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覆盖西欧社会的时候,中国社会仍然是处于封建皇权统治下残破的自然经济状态。

再次,发韧于西欧的地理大发现和新航路的开辟,让人类社会触摸到了球形的世界,触发了西方人的海外殖民狂潮。终于,海洋成就了拉丁文化区创造近代文明的新辉煌。

中世纪末期,西欧各国已经为地理大发现准备了坚厚的物质和科学技术条件。城市的发展,工商业的扩张,激起了社会对财富和市场的渴求。可是,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二世(1429-1481)攻陷,地中海西岸、巴尔干半岛,以及小亚细亚,均被土耳其帝国控制,西欧通往东方的商路受阻。为了得到东方的胡椒、肉桂、丁香、肉豆寇,获得金银财富,西欧急需开辟新的通向东方的航路。有丰富航海经验的意大利航海家哥伦布(1451-1506),根据西欧社会已广为流传的地圆说,相信从大西洋一直向西航行,定能到达东方国家。经多次请求,西班牙国王才答应“资助”哥伦布3只帆船和大部分航海费用。1492年8月3日,哥伦布率90来名水手,扬帆出海。此后,哥伦布又3次继续远航,到达以后被称为美洲的新大陆。1519年9月20日,同样得到西班牙国王资助的麦哲伦(1480-1521),怀着和哥伦布同样的信念,率5只船、265名水手,从西班牙出发,进行新的远航。1521年3月,麦哲伦死于菲律宾。1522年9月7日,经过近两年的千辛万苦,这支船队,终于有18人乘“维多利亚号”,满载香料,回到西班牙。麦哲伦率船队,继哥伦布之后终于完成环球远航,以绕地球一周的实践,证明了地圆说。

哥伦布和麦哲伦的远航,不仅颠覆了世人关于宇宙的陈腐宗教观念,更使欧洲的商路和贸易中心,从地中海区域转移到大西洋沿岸,直接引发了欧洲的商业革命和价格革命,加速了西欧封建制度的解体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欧洲通往美洲和印度的航线被发现以后,市场也得到了世界性的扩展。市场的海外拓展,反过来更刺激西欧国家的经济发展。16世纪初期,西班牙从事海上贸易的一千多艘商船,蚂蚁搬家似地将本国的原料或半成品运往国外,再从国外输入制成品。16世纪70、80年代,西班牙的无敌舰队,称雄海上。从1503到1660年的一个半世纪里,西班牙仅从美洲就获得白银18600吨、黄金200吨。⑥

后来居上的英国,从16世纪开始,就将对外贸易统统划归本国商人经营。在组建了一系列专营对外贸易的贸易公司的基础上,1600年成立了东印度公司。新成立的东印度公司,不仅垄断从好望角到东方所有国家的贸易,而且还享有统辖殖民地政治、军事的全权,成为英国在东方的殖民基地。西欧国家和新兴资产阶级的财富几乎疯长。马克思、恩格斯这样评价地理大发现和新航路开辟,对于西欧资本主义发展的作用:“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的资产阶级开辟了新天地。东印度和中国的市场、美洲的殖民化、对殖民地的贸易、交换手段和一般商品的增加,使商业、航海业和工业空前高涨,因而使正在崩溃的封建社会内部的革命因素迅速发展。”[2]273

反观明皇朝统治下的中国,郑和自永乐三年(1405)至宣德八年(1433)的28年间,奉皇帝之命,率领庞大的远洋船队,七次出使西洋。郑和第一次出使西洋,即率领有62艘船组成的远洋船队,载着27800余将士,以及大量金、帛、货物。据史载,船身最大者长达44丈4尺,宽18丈。能造出在当时堪称“巨型航母”的大船,率领如此庞大的船队远航,表明中国拥有先进的造船和航海技术,以及雄厚的财力。

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比哥伦布的远航早83年,比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早117年。至于从规模和费用上说,无论是哥伦布,或者麦哲伦,和郑和的船队相比,那实在是寒酸。郑和奉明朝皇帝之命的七次远航,规模之雄壮,花费之浩大,确是中国航海史,乃至国际航海史上的壮举。郑和的七次远航,也加强了中国和海外的物资交流,不能说没有一点历史意义。但是从基本面,从根本上说,因为明皇朝统治的中国社会,根本不具备西欧社会的经济和思想基础,郑和的七次远航,只是贯彻明朝皇帝个人的意志,不过是使明皇朝得到“万使云集”前来朝贺,也就是满足明朝皇帝那种“万邦来朝”的帝王心态而已。明朝皇帝如此倾国动员、劳民伤财,让郑和出使西洋,说穿了就是装扮明皇朝的门面而已。郑和下西洋之后,明皇朝就实施海禁,从国策层面禁止中国人出海。因此,郑和下西洋留给中国社会的,无非是一串历史陈迹。总之,不论是哥伦布,或者麦哲伦的远航,就规模和耗费来说,根本无法和郑和的远航相比;而就对人类社会进步、文明发展,包括对明皇朝和中国社会自身发展的意义来说,郑和的远航都根本无法和哥伦布、麦哲伦的远航相提并论。

在这样的时代平台上,1640年,英国资产阶级率先在世界上建立了第一个资产阶级国家。从此,人类社会开始书写近、现代工业文明的新篇章。

在人类文明发展的这近三个转折性世纪里,中国虽然曾经拥有先进的航海、造船技术,中国社会虽然也曾和西方社会同步,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中国社会意识形态领域,也曾透出一丝微弱的人本主义呼喊,但是,所有这些先进的、孕育着的东西,往往是因明皇朝的窒息而无奈地枯萎。明皇朝统治下的中国,实际上已经残破、沉沦下去了。因此,可以说:明皇朝的近三个世纪统治,铸就了中华民族在近代人类社会发展中的落后,国家的屈辱,以及人民的不幸。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明皇朝统治中国的近三个世纪,实在是如同让中国社会发展一下子得了“侏儒病”。后金入关后建立的清皇朝,基本上沿袭明皇朝的全套旧制。如此,中国怎能不被列强欺凌。可以说:1840年中国在鸦片战争中的失败,近代以来中国之所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那是明皇朝统治的“因”所造成的“果”。

二、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的生成与碎裂

14世纪中期到17世纪中期,同处于世界文明发展前列的中国和西欧,为什么当历史发展到需要实现阶段性飞跃,完成社会生产方式大转变的时刻,竟表现出如此巨大的逆差?为什么由地道的贫苦农民出身的朱元璋当皇帝所建立起来的明皇朝,自始至终,一直腐朽得离奇,对中国历史发展所起的阻碍、破坏作用,如此之严重?为什么李自成领导农民起义,转战15年,能几次冲出绝地,轰轰烈烈,直至胜利地推翻明皇朝的统治;而进了北京城后,坐上皇帝的宝座,只一个多月就摧枯拉朽般地垮了,前后的变化又是如此之巨大?回答这些问题,就需要解读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的生成及其碎裂。

解读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的生成与碎裂,还要从中国和西欧国家形成的不同上说起。

恩格斯对人类社会怎样从氏族社会进入到阶级社会,公共权力又怎样演变成日益同社会相异化,表面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国家,作了迄今为止最为科学、精辟的阐述。恩格斯在分析雅典国家的产生时说:“国家怎样靠部分地改造氏族制度的机关,部分地用设置新机关来排挤掉它们,并且最后全部以真正的国家机关来取代它们而发展起来;同时受这些国家机关支配的,因而也可以被用来反对人民的,武装的‘公共权力,又怎样代替了氏族、胞族和部落中自己保卫自己的真正的‘武装的人民——关于这一切,至少是它的初始阶段,再好莫过于从古雅典来加以研究。”[3]107只有以领会恩格斯的这一提示为切入点,才能认识中国历史发展何以形成自己特有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以及明皇朝何以在中国历史发展中扮演这样的角色。

雅典国家产生于公元前8世纪左右。雅典国家的产生,部分地是将氏族社会里自然地形成的人民大会、人民议事会和巴赛勒斯(部落首领——作者注)等制度机关,改造成公民会议、贵族会议、国王等制度机关。国家产生中,增设了“共同议事会”,作为新的中央管理机关。巴赛勒斯被废除,代之以从贵族中选出的执政官,充当国家首脑。与国家形成的同时,也产生了凌驾于各部落和氏族习惯法之上的、普遍适用的民族法。所以,雅典国家产生之初,国王和公民会议都无多大实权。掌握国家实际权力的,主要是执政官和贵族会议。执政官起初设置了3名,后来曾演变到9名。而贵族会议则拥有推荐和制裁执政官的权力。此外,公民会议又拥有对贵族会议监管的权力。作为公共权力的雅典国家,权力就是这样互相掣肘,又互为依存。

雅典国家公共权力之所以如此构建,是由于雅典国家是直接地和主要地从氏族社会自身内部发展起来的阶级对立中产生的。国家权力并非由“上帝”授予,而是改造氏族社会已有制度的结果。所以古希腊氏族社会虽然解体,演变成国家,但是氏族社会里那种原始公民社会意识,如:关注社会个体的权利和义务;强烈地专注于自由;崇奉人是宇宙间最了不起的创造物;保障公共权力的公共性;等等意识和做法,仍然被传承下来。雅典国家从产生开始,就把源于氏族社会胚胎的自治保障基因,自然地融入城邦国家政治体制。雅典城邦国家传承的社会自治保障表现为:关注公民社会;国家的最高权力并不是由单个的人来代表;对行使国家最高权力的人和机构,设置制度性的相互约束,等等。公元前7、6世纪,雅典依次发生的梭伦改革、克利斯提尼改革,以及公元前5世纪的伯里克利(前约495-429)改革,虽然在贵族会议与公民会议的权限规定上有所变化,但是基本上总是顺着坚守公民社会的内核,调整对行使国家最高权力的人和机构的监管这一趋势,往前行进。

恩格斯在研究人类社会怎样从氏族社会过渡到国家这一历史性转变中,还解剖了罗马这只“麻雀”。

关于古罗马国家的产生,史学界一般以塞尔维·图里阿(前约578-534)的改革为标志。传说中的罗马,早在公元前7-6世纪的“王政时期”,分布着300来个氏族,组成3个部落。此时,私有制已出现,各氏族内部形成了利益对立的不同集团,社会开始从无阶级的氏族社会向阶级社会过渡。图里阿的改革是把罗马人按财产标准分为五个等级,每个等级按规定建立军事百人团,并设立百人团会议,作为罗马的最高权力机关。这一改革,使原来的三个氏族部落划分,完全失去了意义。于是,国家就产生了。正如恩格斯所说:“这样,在罗马也是在所谓王政被废除之前,以个人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古代社会制度就已经被炸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新的、以地区划分和财产差别为基础的真正的国家制度。”[3]128从罗马国家产生的过程中不难发现,它和希腊国家产生的差别在于:罗马国家是在氏族社会形成的一个集团,同业已形成的氏族社会以外的集团的对立和冲突中产生的。由于罗马的氏族制度和希腊的氏族制度是相同的,因此,罗马国家产生以后,氏族社会已经存在的一些基本制度,与希腊国家产生后一样,仍然被承袭下来。罗马国家产生以后,无论是共和国政治结构,或者是帝国政治结构,都体现着共同的政治元素。如:保留着原始公民社会的某些特征;选举“王”在内的公职人员,仍归各氏族成年男子都有权参加的库里亚会议;由各氏族首长组成的元老院,有权监管“王”;等等。即使到罗马帝国奠基人屋大维(前63-公元14)建立元首制,集执政官、保民官、首席元老、大祭司于一身,但是,国家的各项政策,仍然都由一个20人组成的委员会来制定,而且形式上还须经元老院通过。即使是屋大维的权力,仍然是有制度性制约的。在以后的历史演进中,元老院、贵族院,贵族会议、公民会议,这些伴随着国家的产生而产生的,作为对行使公共权力的制约机制,尽管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都有所变革,但是作为公民社会的政治元素,作为一种监管机制,始终存在,并在社会演进中发挥相应的作用。

如果把政治放大为管理和调节人类社会的最基本方式,那么在拉丁文化区,社会的管理和调节就形成公民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也即:公共权力的制约和法治模式。5-6世纪,西欧社会的封建化,也即从奴隶社会过渡到封建社会,一方面是奴隶逃亡;另一方面是生活在欧洲大陆,尚处于氏族社会末期、被称为“蛮族”的日耳曼人涌入而完成的。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527年,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皇帝查士丁尼(483-565)登基之后,立即成立专门委员会,汇总自罗马帝国以来的所有成文法与习惯法,剔除已经过时的,以及自相矛盾的种种条文和法规,修订、编纂新的法律大全。经过五年以上的工作,终于制订出《查士丁尼法典》、《法令新编》、《法理汇要》、《法学总纲》等四部法典,合称《民法大全》。《民法大全》的基本精神是:既适应中世纪君主拥有无限权力的现实需要;又坚持君主拥有的权力最初来自人民,而不是来自上帝这一准则。查士丁尼的《民法大全》承上启下,一直是拉丁文化区“秩序”的准绳。即便在“黑暗”的中世纪,庄园内部的领主和农奴之间有着人身统辖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仍然有各种明确的法律限定。所以,西欧社会的阶级矛盾和冲突,基本上都能控制在由法律来规范的“秩序”之内,不至于激化成你死我活的两败俱伤。

翻开西欧的历史长卷,在漫长的中世纪,整个西欧有史记载的农民起义,不过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其中,规模最大的是法国一个名叫吉约姆·卡尔的农民领导的起义。由于法国封建贵族蔑称农民为“雅克雷”(意为“乡下佬”——作者注),这次法国农民起义在史书上也通称雅克雷起义。雅克雷起义是1358年5月上旬开始。6月10日,吉约姆·卡尔被诱捕杀害,起义因农民军战败而结束,前后不过1个多月。农民起义军的规模,因无法精确统计,估算最多不超过1万人。农民起义过程中,捣毁领主的住宅和堡垒,焚毁登记封建义务的簿册,甚至杀死个别领主,法国社会北部地区为之震动。而此时正值英法百年战争期间,法国国王约翰(1350-1364在位)在1356年发生的普瓦提埃(法国西部)战役中战败被俘,由王子查理监国。即使在这样的形势下,法国全国性的秩序仍然是稳定的。1381年,英国又发生了瓦特·泰勒领导的农民起义。这次农民起义,前后也就两个来月,由于泰勒还曾代表起义农民一方,与英国国王举行过两次面对面的谈判,起义并且促成英国农奴制迅速瓦解,因此影响较大。中世纪西欧其他一些地区发生的民变,对社会发展的影响,更微不足道。

到了中世纪后期,随着商业的繁荣,城市的发育,市民社会愈来愈强势,王权面临被湮没的威胁。于是,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1566-1625)提出“君权神授”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1638-1715)则宣称“朕即国家”。历史表明,拉丁文化区是到封建社会末日来临之前,封建君主眼看将遭灭顶之灾时,才提出“君权神授”、“朕即国家”等等口号,作为维护有限的王权的救命稻草。实际的结果是,詹姆斯一世也好,路易十四也罢,他们想把这类口号在政治现实中付诸实施时,立即事与愿违,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引发了资产阶级革命。封建制度随之进了历史博物馆。

中国社会不同于西欧,中国国家的产生自然不同于西欧,国家制度构建也不同于西欧社会。

目前,史学界公认,殷商已经产生和形成中国最早的国家。中国古史记载,成汤灭夏是“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就是说,由于上天相信成汤,命令他吊民伐罪,所以成汤才成为万民之主。中国有关国家产生的文字记载,虽然带有某种传说的色彩,但是,它的意思是明确的,即:上天把全社会的“公共权力”,授予成汤一人。所以,成汤拥有的权力是绝对的;除了上天之外,不受任何节制。中国国家产生后的“公共权力”,之所以与西欧国家产生后的“公共权力”有如此的不同,是因为中国国家的产生不同于希腊、罗马。中国国家是在氏族社会内部分化成氏族贵族和平民,在氏族社会已展开的阶级斗争中,作为对外征服广大领土的直接结果而产生的。因此,中国国家一产生,首先面对的是广大被征服的领土。国家自然不可能沿袭氏族社会原始民主制元素,而必须建立全新的极权制度,采用说一不二的极端手段,凭借绝对权威的公共权力来维护统一的国家。就国家制度构建来说,中国国家几乎是赤条条地降生;从氏族社会进入到奴隶社会,可以说是“六根清净”。

中国从奴隶社会进入到封建社会,也是通过较之成汤灭夏更大规模、更为残酷的兼并战争完成的。秦昭王十三年(前294),秦将白起(?-前257)打败韩、魏联军,斩首24万。秦昭王二十八年(前279),白起率秦军攻楚国别都鄢(今湖北宜城),引水灌城,淹死楚国守城的军民数十万。秦昭王三十四年(前273),白起率秦军大败赵、韩联军,斩首13万,并将俘获的2万余赵卒,赶入河中淹死。秦昭王四十三年(前264),白起率秦军伐韩,斩首5万。秦昭王四十五年(前262),秦、赵之间历时三年的长平之战,赵军战败投降。白起下令,将40万赵国放下武器的官兵,统统活埋,只留下240名年幼者,遣送回赵国。⑦秦国在统一中国,完成社会封建化的过程中,有史记载的这几次兼并战争,就杀了100多万人,其中多数是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的战俘,以及无辜的居民。当然,有关杀人数据的记载,不一定准确。但是不管怎样,秦国在兼并战争中所表现出的惨烈和灭绝人性,是肯定的。上述列举的这几次战争,还不包括从秦王政十七年(前230)灭韩起,至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灭齐止,秦灭六国的历次战争。

由于中国社会的封建化是通过血腥的兼并战争完成的,所以秦皇朝建立后,为了确立皇权的至高无上,秦王政自号“皇帝”。秦统一六国之前,最高统治者都称“王”。秦国从惠文王起,至秦王政即位后的一百多年间,也都称“王”。秦王政统一六国后,为了表示自己是现实世界的“天帝”,拥有世间无所不包的绝对权力,用“皇帝”的称号来取代“王”。从此,“皇帝”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最高统治者的专称。所有的官僚都是为皇帝服务的;所有的法律都由皇帝根据个人的意志和需要来制订。

因此,中国国家产生以后,包括存在了二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和拉丁文化区相比,其基本特点除了由一人来体现极端中央集权之外,就是公共权力不受任何制度性的约束。古人认为,宇宙间的最高权力是天。中国历朝、历代,皇帝所行使的公共权力是上天授予的。皇帝所掌控的公共权力,除了上天之外,就没有约束了。臣下如有侵夺皇帝的权限,一律处死。皇帝到了自己感到做不下去的时候,也就是下一纸“罪己诏”而已。当皇帝滥用公共权力到使底层民众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农民起义爆发了。每次农民起义都采用极端的手段,彻底炸毁现存的“秩序”,实际上是矛盾对立双方的某种两败俱伤。既然每次农民起义都是“替天行道”,所以每次恢复的仍然是由上天授予权力的同一“秩序”。改朝换代,不过是上天换个“代言人”而已。

这就是中国独特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通过一次次农民起义,造成封建皇朝改朝换代,或多或少地推动历史前进。

中国这种独特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作为管理和调节社会的最基本方式,它包括这样一些政治元素:一、由掌握全社会公共权力的一人来治理全社会的众人,即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二、权力第一性,法、制度,都从属于权力,崇尚权力拜物教;三、“秩序”的周期性断裂与重构,虽然表现为两败俱伤的激烈形式,可是每一轮循环就“秩序”的属性来说,只是简单的恢复。

中国这种独特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造成了中国历史发展的特殊性。

特殊性之一是总体上社会前进缓慢,封建社会特别漫长。

西欧有文字可考的历史大约有3000年。公元前8世纪左右,古代希腊、罗马的氏族社会解体,国家产生,进入奴隶社会。此时,欧洲大陆基本上仍处于蛮荒阶段。欧洲大陆的普遍封建化,各封建王国建立,大约是在公元5-6世纪。以1640年英国发生资产阶级革命为标志,西欧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可见,西欧的奴隶社会大体上延续了1500年左右。西欧的封建社会,也就一千年左右。

中国有文字可考的历史,大概三千多年,与西欧有文字可考的历史大体相当。中国史学界普遍认为,殷商建立了中国最早的奴隶制国家。关于商代纪年,史学界有400、500、600余年等三种说法,并无定论。不过,公元前221年,秦王政统一六国,秦皇朝建立,标志着中国封建社会的开始,则是史学界普遍接受的。本文不考订商史,就取中间的500余年说,商朝大约始于公元前1600年。那么,中国的奴隶制社会,也就1400年上下,和西欧经历的奴隶制社会基本上相当。但是封建社会就不同了。中国从公元前221年,就进入了封建社会,比西欧早五、六百年。中国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皇朝,建立中华民国,方始跨过民主、共和的门槛。民主、共和的旗帜在中华大地上取代封建黄龙旗,比西欧社会晚270多年。中国封建社会之漫长,竟然比西欧整整翻了一番。就人类社会文明程度来说,封建社会远比奴隶社会文明。因此,奴隶社会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占有比封建社会更长的时段,是正常的。中国却倒过来,封建社会反而比奴隶社会更长。这不能不说是中国社会发展的一种特殊性。中国社会发展的这种特殊性,正是中国独特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所造成的。

那么,怎样解释中国创造了辉煌的农耕文明呢?需要说明的是,中国这种独特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推动历史前进虽然缓慢,但是步伐比较稳定。更重要的是,中华帝国的大一统,多民族文化荟萃,人口众多,财力雄厚,以及中国老百姓历史地形成的勤劳、能吃苦等特点,使得中国在中世纪能够创造出举世惊羡的农耕文明。

特殊性之二是历史向前迈进的步履特别沉重,每挪动一步所付出的代价都特别大。

在延续了二千多年的封建社会里,每次农民起义,每一轮社会“秩序”的断裂,都是底层民众到了无法生存的时候,铤而走险,被“逼上梁山”。当社会“秩序”的两端,矛盾激化到开放性爆发的时候,仇恨就如火山爆发似地喷涌出来,原来的“秩序”被彻底炸毁。因此,每一轮改朝换代,都通过长期的、全面的、惨烈的国内战争来实现。由此,必然造成对全社会经济、生产的严重破坏,有时甚至是毁灭性的。“秩序”的恢复,自然也相应地漫长、困难。这样,社会每前进一步都要经过两败俱伤的激烈斗争,所付出的代价都极大。

仅以几次时间长、规模大,社会经济遭全面破坏的内战为例,就足见中国社会每前进一步,所付出代价之高昂了。

秦末农民大起义,开始于秦二世元年(前209)。中经楚、汉相争,直至汉五年(前202),刘邦在定陶(今山东单县)即皇帝位,大规模的内战才基本结束,前后交8年。西汉皇朝建立之初,昔日繁华的中原地区已是赤地千里,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恢复起来,天凤四年(17),绿林、赤眉大起义开始了。中经王莽建立新朝,直到刘秀建武十三年(37),统一的东汉皇朝才稳定下来,动乱了整整20年。东汉末年的黄巾大起义始于中平元年(184),中经三国鼎立、南北朝的混乱,直到杨坚代周称帝,国号隋,改大定元年为开皇元年(581),国家才重新统一,社会方得以安定。其间,中国经历了长达四百年的动乱。基本安定了才30年,大业七年(611),王薄在长白山(今山东章丘)首举义旗,又揭开了隋末农民大起义的一段历史。又是到李渊称帝,改国号为唐,建元武德元年(618),中国历史终于迎来大唐盛世。

唐朝大中十三年(859)裘甫率众起义,开始了以黄巢在长安建立大齐政权为高潮的唐末农民大起义。中间经过五代十国的动乱和纷争,到后周显德七年(960),赵匡胤在陈桥驿发动兵变,夺取政权,建立宋朝,中国又得以统一和安定。宣和元年(1119),宋江在河北路起义。宣和二年(1120),方腊在浙东起义。起义的规模虽然不能和唐末农民大起义相比,但是对社会的震动也极大。至于首尾垮163年(1206-1368)的元朝,中国的地理版图虽然大为扩大,但是整体上说,社会进步不大。元朝至正十一年(1351),韩山童领导的白莲教起义,开始了元末农民大起义。直到至正二十八年(1368),朱元璋即皇帝位,国号明,建元洪武,中国又统一。明朝时候,国家虽然是大一统,前文已有详述,社会始终不安定,百姓何谈乐业,社会又何谈进步!明末农民大起义,清军入关,李自成的皇帝梦幻灭。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宣告碎裂。

当然,在漫长的中世纪,西欧社会也有动乱的时候。1096-1270年的174年里,在教会的鼓动下,西欧的封建领主、骑士、僧侣,以及贫困的农民,聚集起来,发动了8次十字军东侵。1348-1351年,黑死病施虐西欧。1337-1453年的116年里,英、法这两个西欧大国之间,打打停停,打了一百多年仗,通称英法“百年战争”。上述这些战争对西欧社会经济当然有破坏作用。可是,从基本面来说,十字军东侵造成严重破坏的是巴尔干和小亚细亚地区。对于西欧来说,恰恰是十字军东侵,扩大了东方贸易市场,客观上造成城市经济地位的上升和城市独立性的加强。“百年战争”的战场虽然基本上在法国,可是“百年战争”,不仅刺激了法国经济复兴,手工业生产跃上新台阶,而且促使法国实现了新的统一。西欧那点儿动乱和对社会经济的破坏,同中国一千多年里的动乱、破坏,简直是不能相比的。

特殊性之三是这种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不可能使中国社会实现从自然经济向市场经济,从一家一户的个体小生产向社会化大生产的飞跃。

中国这种社会政治治理模式,推动历史前进的基本动力是农民。农民是小生产者。小生产阶级的阶级局限性,决定了农民阶级不可能完成历史的转折性飞跃。马克思说:“小农人数众多,他们的生活条件相同,但是彼此间并没有发生多种多样的关系。他们的生产方式不是使他们互相交往,而是使他们互相隔离。……他们进行生产的地盘,即小块土地,不容许在耕作时进行分工,应用科学,因而也就没有多种多样的发展,没有各种不同的才能,没有丰富的社会关系。每一个农户差不多都是自给自足的,都是直接生产自己的大部分消费品,因而他们取得生活资料多半是靠与自然交换,而不是靠与社会交往。”[4]677因此,如同人不可能拉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一样,世代过着自然经济生活,祖祖辈辈从事小生产的农民阶级,不可能把全社会从自然经济推向市场经济,从个体小生产推向社会化大生产。当社会前进到需要从自然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从个体小生产转向社会化大生产时,农民阶级的阶级局限性,使得农民阶级推动历史发展的有限作用,和历史前进的步伐成反比。当社会面对资本主义文明时,马克思恩格斯说:“中间等级,即……农民,他们同资产阶级作斗争,都是为了维护他们这种中间等级的生存,以免于灭亡。所以,他们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是反动的,因为他们力图使历史的车轮倒转。”[2]282-283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碎裂,是无可避免的历史结局。

三、历史选择社会主义道路

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碎裂之后,中国从自然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从个体小生产转向社会化大生产,实现现代化,历史面临新的发展道路选择。

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1644),清军入关。清朝的顺治皇帝虽然入关,进了北京城,君临天下,可是此时,清朝政府能够控制的,除了清皇朝的发源地辽宁、吉林、黑龙江之外,只有河北省部分州县。清朝政府能够投入野战的总兵力,不过十万左右。而作为战斗力核心的满洲兵丁,不及五万。清政府所要面对的是:退居陕西的大顺政权,仍控制着陕、甘,及河北、河南的部分地区,各路兵马不下四十几万;坐镇天府之国的张献忠,号称大西王,拥兵五六十万;南明福王朱由崧建都南京,水陆兵马号称百万。更重要的是,满洲贵族虽然入主了北京的紫禁城,而浸透儒家文化,农耕文明高度发达的汉族民众,则难以接受满族的统治,各地的反清武装风起云涌。且不说清政府在军事、财政力量上均处劣势,即便就民意来说,清政府被汉族民众称为“满鞑子”,在争取民心上也不占优势。清皇朝入关前夕(顺治元年四月),虽然基本上采纳范文程提出的“官仍其职,民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的政策建议,但是入关以后,以血腥的手段强使汉族民众剃发,强行圈地,掠汉人为奴仆,极大地激化了民族矛盾。降清的明朝将官,皆被汉族民众斥为“汉奸”,千夫所指。蓟辽总督洪承畴投降后,母亲认为是辱没祖宗,拒之于门外,不准其踏进家门。面对如此不利的形势,清皇朝曾经打退堂鼓,想缩回关外。然而,到顺治十六年(1659),清军居然先后荡平了总数二百多万的反清武装,稳定了清皇朝统治。不仅如此,清皇朝居然还能迫使汉族民众统统剃发易服。对于清朝政府之所以能在如此不利的形势下迅速逆转,至今各种史书的解释,虽不无道理,但终难释心头之疑。本文认为,从大历史的视角看,此时中国社会已面临时代性飞跃的门槛。可是,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已经碎裂,农民皇朝由于承担不起历史新使命而被淘汰,但是改朝换代的历史惯性运动却刹不住脚步。因此,清皇朝在不利形势下的逆转,与其说是十万满洲军队的神奇战功,或者一味斥责浸透儒家文化的汉民族的劣根性的话,毋宁说是中国历史发展惯性运动的无奈结果。也许,历史希图能由境内的少数民族满族入主中原,打开中国社会发展的死结。

然而,满洲贵族入主中原后,纵然让汉族民众统统剃发易服,在社会制度上却完全沿袭明朝旧制,也即原封不动地延续中国原有的封建专制统治。不仅如此,清皇朝还实行更为严厉的闭关锁国政策;连兴文字狱,控制意识形态;默认汉族妇女缠足这样的劣习恶俗,不像强迫剃发那样“留发不留头”。假如满洲贵族入主中原之后,能给中国历史发展带来转机的话,兴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鸦片战争了。

历史发展的第一次道路选择是太平天国,这是某种引进拉丁文化气息的实践。但是,太平天国起义只是用拜上帝会来取代中国的土著宗教,而从政治动员到目标诉求,从施政纲领到政策措施,不仅没有跳出中国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的老框框,连种种强制推行的措施之荒唐,也创造了自秦末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以来之最。咸丰九年三月(1859年4月),早年参加拜上帝会,因没有赶上金田起义而避居香港的洪仁玕来到天京,向洪秀全提出一份统筹全局的施政纲领《资政新编》。《资政新编》虽然具有明显的资本主义发展方向,顺应中国社会转型的历史大潮,也被洪秀全所赞赏,可是从当时太平天国所处的形势,以及各方面的条件来说,都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实际也是如此:《资政新编》只不过留下一纸资本主义发展方向的历史记录。难怪太平天国虽然在南京(天京)建都11年4个月,实际上连清皇朝的统治根基都没有撼动就失败了。

历史发展的第二次道路选择是戊戌变法,这是中国新生资产阶级想通过宫廷政变,闯出一条资本主义改良的道路,实现中国社会转型。但是,微弱的、仰仗封建鼻息而生存的中国资产阶级,企图逼迫封建皇朝改弦更张,无异是与虎谋皮。戊戌志士们想用赌一把的做法,掌控国家最高决策权,反映了中国资产阶级的幼稚、软弱和无奈。因此,即使策反袁世凯成功,戊戌变法也是不会成功的。

历史发展的第三次道路选择是辛亥革命。

孙中山则是接受西方民主、共和的革命理想和政治纲领,以推翻封建专制统治,创建民主共和国为革命目标。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是组织革命政党,在海外建立秘密据点,发动城市武装起义,向全国推广,最终夺取政权,建立民主共和国,藉以构建西方议会民主制的现代法制政治治理模式。辛亥革命固然摆脱了中国几千年来农民起义的传统道路,跳出了平均主义的政治思想羁绊,引进西欧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但是,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既远离了中国农民,又割断了历史发展的自然延续性;既不被广大农民所接受,又无法同中国的传统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相衔接。孙中山的愿望和做法,忽略了中国是典型意义上的东方专制国家,是典型意义上的农民国家这一国情。因此,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清皇朝的统治,可是中国不仅没有摆脱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处境,而且带来连年军阀混战,灾难更甚。

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国,实现社会转型的道路何在?于无声处听惊雷!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中国共产党横空出世。毛泽东参与创建了中国共产党,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开辟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新道路。

从革命道路的选择来说,毛泽东不同于孙中山。毛泽东摈弃了孙中山在海外建立革命据点,发动城市起义,夺取政权的道路;而是走发动、依靠农民,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全国政权的道路。这是中国农民起义所走的传统道路。毛泽东选择了二千多年来农民起义所走的道路,也就继承和延续了传统。

毛泽东也不是简单地继承和延续传统。毛泽东是以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为理论指导,创建中国共产党,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农民,进行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义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也可以称作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民革命战争。

毛泽东也不是照搬俄国十月革命的经验,而是结合中国革命实际,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

中国是典型意义上的农民国家。作为社会底层的被压迫阶级,农民阶级的革命性是基本的、主要的。民主主义革命的基本任务之一,就是使农民阶级摆脱封建剥削和压迫,获得世代渴求的土地。毛泽东从走上革命道路之日起,就从中国具体的国情出发,立足于农民本位,始终以农民为革命主体。

1920年初,毛泽东接触到刘仁静翻译的《共产党宣言》,知道了马克思主义。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毛泽东在从事工人运动的同时,就把注意力转向农民运动。1923年,毛泽东参加在广州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代表大会。他在向大会提出农民问题时说:“湖南工人数量很少,国民党员和共产党员更少,可是漫山遍野都是农民。”毛泽东从中得出结论:“任何革命,农民问题都是最重要的。……中国国民党在广东有基础,无非是有些农民组成的军队,如果中共也注重农民运动,把农民发动起来,也不难形成像广东这类的局面。”⑧随后,毛泽东更投身于农民运动,发动农民进行土地革命,建立农民武装。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后,毛泽东果敢地领导了秋收起义,创立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成为燎原的火把。抗日战争期间,20世纪4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遭敌伪封锁,处境极其艰难。毛泽东说:1940年和1941年,“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我们的困难真是大极了。”[5]892但是,革命环境随便怎样艰难,毛泽东绝不加重农民的负担。相反,毛泽东还尽可能地减轻农民的负担;精兵简政,发动军民开展大生产运动,生产自救。正是这种农民本位意识,使毛泽东在整个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时刻不忘农民的利益,处处维护农民的利益。

由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既与中国传统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相衔接,又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指导,创造性地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因此,虽历经曲折,终于完胜。依据马克思主义的不断革命论和革命发展阶段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必要准备;社会主义革命又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必然趋势。这样,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之后,中国自然地走上了社会主义发展道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自如地告别自然经济和小生产,卸下沉重的历史包袱,融入世界,跨上了发展的快车道。中国社会现代化,从根本上说是农民的改造和农村面貌的变化。如今,农民正在经历着脱胎换骨的改造,广大农村正在逐步城镇化。

历史表明,由于中国国家的产生不同于西欧,中国从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也不同于西欧。不言而喻,中国社会现代化不能照搬西欧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中国国家的产生,中国从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的特殊性,形成了中国独特的社会政治治理模式。也是不言而喻,中国社会现代化的道路也是独特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中国社会发展的自我选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由之路。

注释:

①“三言”是明朝冯梦龙(1574-约1646)创作的三部短篇小说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通称。“二拍”是明朝凌蒙初(约1580-1644)创作的白话小说《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的通称。

②李贽:《焚书》卷一《答耿中丞》。转引自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16卷,第170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③李贽:《藏书》卷三二《德业儒臣后论》。转引自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16卷,第170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④徐一夔:《始丰稿》卷一。转引自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15卷,第83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⑤《明史》卷二三二《李三才传》。转引自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16卷,第172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⑥统计数据见孙力等著《资本主义:在批判中演进的文明》第10页,学林出版社2005年版。

⑦参见《二十五史新编》,汪受宽新撰《史记》第236-23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⑧转引自金冲及主编《毛泽东传(1893-1949)》第108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

参考文献:

[1] 莎士比亚哈姆莱特[M]//莎士比亚,著朱生豪,等,译莎士比亚全集(五)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责任编辑张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