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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80后:生于苏联的最后一代

2014-04-01刘磊

博客天下 2014年7期
关键词:安东格鲁吉亚列宁

刘磊

男孩安东面对着镜头,描述苏联当时的政治形势:“有一些人觉得这样做更好,另一些人觉得那样做更好。所以现在有矛盾,在僵持。双方互不相让,都想按自己的来。”

“那结果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可能会是一场政变吧。”

那是1989年,安东7岁。

这部名为《生于苏联》的纪录片讲述的不是孩子们的成长故事,而是探讨了政治、信仰及人生诸多方面的不同主题:列宁是谁?革命是什么?死亡是什么?自由又是什么?对戈尔巴乔夫怎么看?西方世界是什么样的?最大的愿望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对7岁的孩子来说似乎过于深奥,但满脸稚气的他们给出的答案却成熟得令人惊讶。

对此,导演谢尔盖·米罗什尼琴科解释:“这是一个剧变前的国家,压力和生存的欲望使得这个国家的人民成长得非常迅速,可能这就是孩子在片子中如此严肃的原因。此外,我认为苏联的学龄前教育体系是有效的、成功的,学校的教育亦如是。”

和安东一样,《生于苏联》的其他主人公也是一群出生于1983年的孩子。当时,米罗什尼琴科将苏联划分成了几个大区域,安东和季玛是莫斯科地区的入选者,其他的孩子还包括来自列宁格勒(现圣彼得堡)的斯塔斯兄弟、阿霞、伊拉、塔尼亚;吉尔吉斯斯坦的阿尔玛斯、那斯佳;格鲁吉亚的拉多、阿廖娜;立陶宛的阿格斯、卡佳;西伯利亚孤儿院的安德烈;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现叶卡捷琳堡)的廖尼亚、让娜;红场难民营的帕沙;西伯利亚贝尔加湖畔的丽塔,以及伏尔加河沿岸的一个小村庄里的马琳娜和萨沙。

拍摄的创意来自英国导演迈克尔·艾普特—选择一些7岁的孩子,拍他们的故事,每7年回访一次,追踪他们的成长历程。艾普特想验证那句耶稣会箴言,有点类似于中国民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的说法。

7岁篇拍摄时正值东欧剧变,充斥着权威体制下庞大帝国即将分崩离析的征兆。

安东成功地预言了苏联解体的命运—当然,对了解苏联政治形势的成年人来说,这种预言并非独到。只是对20位遍布苏联各地,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小主人公来说,待影片拍摄完毕,苏联的国旗已从克里姆林宫缓缓降下,他们成了不同国家的人。

“国家变大变小,反正我也看不见”

在莫斯科,安东透过家中的窗户就能看到克里姆林宫顶上的红五角星,他与外公一起住在河畔的一栋高干楼里。安东的外公是《真理报》的编辑,曾为勃列日涅夫撰写自传和发言稿。对许多人来说,住在能看到克里姆林宫的地方是奋斗的终点,而对安东来说,这只是他人生起步的地方。

与安东不同,苏联解体对他的大部分小伙伴们意味着动荡与不安。

拉多的家乡第比利斯成了战场,这座美丽的格鲁吉亚城市变得千疮百孔。摄制组在拍7岁篇时住的酒店,到7年后已成了一幢破败的难民楼。

拉多在14岁篇中介绍,这里的人生活困难,有好几个区没有电,不供暖。为了取暖,有的人家只好砍树,甚至拆自家的木地板烧。富裕的拉多家享用着电暖气,然而房间依旧冰冷,睡觉时还要穿着厚毛衣。

1989年后,苏联的反犹情绪也愈演愈烈,廖尼亚家的电话被窃听了,他的父亲最终决定举家移民以色列。

在莫斯科时,廖尼亚和姐姐让娜曾一起瞻仰过列宁的遗体。对他们来说,列宁就是全地球的领袖。过了最初的热情后,新同学们对他们不再友好,叫他们“俄毛子”,让他们“滚回俄罗斯”。

他们在以色列的家离巴以边境只有两英里。21岁时,姐弟俩都在“占领区”当兵,那里是犹太人与阿拉伯人针锋相对的前线。那是让娜“人生最好的时光”,“两年时间里,你被养着,照顾着,就像社会主义时期一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样就行了。”

直到多年后,身在阿根廷的廖尼亚早就失去了对女人的尊重,可对“领袖”的尊重一如既往,让娜也依旧相信列宁。

帕沙只在7岁篇中出现了一次。他在阿塞拜疆的暴乱中失去了家,逃到莫斯科红场的难民营。等影片拍摄完毕,难民营被拆除,摄制组与帕沙失去了联系。直到最近,导演才意外在网上找到他。

“苏联解体不关我的事,”萨沙说,“国家变大变小,反正我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最重要的是,我们村没变大也没变小。”

“随着苏联解体,加盟共和国也在崩溃。秩序一乱,大家就开始买武器,打打杀杀,”拉多14岁时说,到了21岁,他接着补充,“苏联解体是因为大家都想独立,也许独立后经济比以前更困难,但我觉得每个格鲁吉亚人现在都为民族独立而骄傲,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卡佳则说:“我觉得国家现在既不是社会主义,也不是资本主义,我都不知道现在算什么,大概是社会转型期吧—从我们根本没实现的社会主义,向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资本主义转变。”

“重要的是思想和灵魂的模样”

读完中学后,拉多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格鲁吉亚。他的父亲是格鲁吉亚高官,曾参与过当年的独立运动。

“在格鲁吉亚,就算老师在课堂上向你传授知识,说我们国家会实行这种方针路线,这些理论上的东西跟现实也是脱节的。根本没有人需要法律,法官都是能用钱贿赂的。”如今,28岁的拉多在卢森堡的一家会计事务所工作。

拉多的外婆是驻欧的格鲁吉亚大使。有一段时间,他就住在格鲁吉亚驻法国东部的斯特拉斯堡领事馆。他喜欢法国,可发现那里的人不愿跟穷人分享东西。“这儿的人经常说‘我们关系最铁之类的话,可一旦出了问题,这个所谓的铁哥们马上就消失了。而且,我自己也开始变得自私,这就是资本主义对我产生的影响。”

而在俄罗斯,生活方式也早就发生了改变。红场的摇滚音乐会上,安东在狂欢的人群中,随着音乐摇晃身体,挥舞手臂;塔尼亚家附近如今可以买到琳琅满目的商品了,这在她7岁时只是杂志上的漂亮图画。“回想那个时候的事,他们和我本人都觉得是上辈子似的。”14岁篇的开篇画外音如此说。endprint

安东14岁时,推开窗户,外面平地立起了一座救世主大教堂。教堂在斯大林时期被拆除,赫鲁晓夫当政时,下令在原址建了公共露天游泳池。1990年2月,教堂开始重建,至2000年全部竣工。

他7岁时的预言至今听来仍“惊世骇俗”,可他自小心态平和,没有与这个世界谈谈的冲动,缺乏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更无意在历史上留下些什么。安东更在意身边的人和事,比如他的孩子—“如果我在孩子身上播下善良的种子,我会看到收获。”

尽管谈不上热爱,从莫斯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安东还是当了记者。21岁时,他在一家女性杂志工作;28岁时,他是《男士健康》(俄文版)的副主编。从事新闻行业对他来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了,他的妈妈、外公、叔叔都是记者。

外公去世后,莫斯科高干楼的房子被卖掉了,安东一家如今住在郊区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里。在那里,靠墙摆着一张电影碟片,《再见,列宁》。

28岁的他对自己国家的现状远谈不上满意。但他早就认真考虑过了,不会移民,“我生在这里,也喜欢这里”。

而七岁时,在列宁格勒的一套大房子里,阿霞就坐在一张摇椅上抱怨说,受够了自己的祖国,早晚是要带着母亲移民的。她边摇椅子边笑:“现在大家都在喊改革,改革个头啊,所谓的‘政治罢了。”

后来,她不再介意住在哪儿,却仍对俄罗斯心生不满。28岁时,她担心的是教育问题:“教育是社会阶层向上流动的途径,一旦这一渠道受阻,人们就有了天花板”。这时,她反倒怀念起了苏联的美好,那时“阶梯是在那儿的”。

对导演来说,这些80后的人生故事更多只是背景。在他看来,人是超越一些琐碎的日常话题的—“他们长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和灵魂的模样”。

当年,季玛是“十月儿童”(未达到少先队入队年龄的预备队员)—“列宁同志的小帮手”,如今他迷恋的则是美国黑人兄弟的Rap和街头篮球。他成天泡夜店,喜欢打架,对14岁的他来说,街头世界就意味着自由。

季玛在德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结了婚又离了婚,如今在莫斯科找到一份地铁司机的工作。短暂的德国经历让他有了“德国佬”的绰号。

从18岁起,季玛就感到了时光的飞逝。其实早在7岁时,他就陷入过怀念列宁时代的美好:“他们活得好,吃得好,列宁那时候把坏蛋都咔擦了。”到了28岁,他已无意幻想修改过去的人生。“不必为任何事感到后悔,要活在当下。”季玛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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